上课之前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在猜会是谁来代课,这一次的曲式是Tangos!,大家基本上都猜是刚从西班牙回来的贝
琳,她的动作漂亮妩媚和七月的关系也非常好,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十之八九会是她。
但是她们看到那个人走进教室的时候一下子都停止了交谈。不仅仅是学生惊讶到无言,佩德罗也是如此,他死都不
会认为他会来七月工作室为七月代课。
“卡洛斯老师,今天来是?”为了以防万一,佩德罗还是决定确认一下。
“七月新开的课不是今天?我应该没有记错时间吧。”卡洛斯拿过教室桌子上的课程表仔细核对。
这绝对是最恐怖的事。
当佩德罗把这件事告诉娜娜的时候,娜娜吓得差点把手机给吃下去。
“没有!绝对没有!老师没跟我说过他要去你们那里代课,老师今天是休息没错,他跟我可是连提都没有提过。”
那天早上娜娜见到卡洛斯的时候就觉得什么地方可疑。
“佩德罗,他们该不会……”娜娜坐在教室里直想撞墙,她已经完全被自己这个猜测弄得精神崩溃了。
“抱歉,小姐你还好吗?”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娜娜拿着手机转过头来,对上了一个外国男人的脸,男人标准的中国话和那张和东方一点儿都不靠边儿的脸总觉得
哪里不太和谐。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自己撞墙的样子被别人看到这件事还羞耻,娜娜已经想不出来了,她尴尬地笑了两声将手机收起
来,脸色微红。
“请问你想学舞吗?”娜娜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
“我是来找人,卡洛斯在吗?”男人有双温和的眼睛。
“抱歉,老师他不在,今天他休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
“我是他的一个老朋友,恐怕我现在就要找到他,所以能麻烦你告诉我他的电话和现在在什么地方吗?”男人口气
让人无法拒绝。
“停。”卡洛斯把音乐关掉,对着所有学生道:“你们的身体在什么地方?”
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半身练习裙。虽然卡洛斯会穿裙子为女生示范动作这件事众所周知,但是七月
工作室的女学生却大都从未亲眼见过,看见卡洛斯穿上裙子不由得一阵骚动。
卡洛斯的眉毛神经质的挑了一下,学生们有时候注意的重点永远不在舞蹈上。
“在弗拉门戈里,我们需要用到身体很多的地方,特别是女人需要展现肢体的美感,你们的身体完全就像是死的,
还跳什么,简直就是浪费这首Tangos。”
七月拄着拐杖走进教室,佩德罗看见了立马过去搀扶,七月只是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慢慢走到教室
门口看卡洛斯上课。
“这么说真是太不妥了。”佩德罗听到卡洛斯的呵斥,不由得对七月小声抱怨。
七月却只是笑而不语,继续看着教室里的卡洛斯。佩德罗看七月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是都要呆在这里,便去搬了把椅
子给七月。
“弗拉门戈主要会用到的部分有肩膀,肋骨和腰肢部分,臀部,从肩膀到臀部都不动的话是没有办法跳舞的,更没
有办法完成Tangos。”
卡洛斯知道说太多没有办法让学生直观的理解,于是他只能开音乐,把刚才所教的东西示范一次。
伸展手臂扭动腰肢和臀部,动作漂亮有力又兼顾了女性的妩媚,特别是扭动臀部的时候更是极具挑逗性。
“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七月脸上笑意更浓,对边上的佩德罗道:“他做女人动作的时候,比女人还更女人,优
雅处不故作姿态,妩媚挑逗处情色但又毫无淫荡的感觉。”
“确实。”佩德罗由衷地感叹。卡洛斯本身的舞蹈风格是极简派的,能在几种风格之中转换自如绝非易事。
卡洛斯是个好舞者,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佩德罗叹了口气转念想,只是人无完人,卡洛斯就是坏在脾气上。
对于七月来说卡洛斯的身体对他来说又有了新的意义,在舞蹈里萌生邪念是最糟糕的,七月却忍不住因为卡洛斯的
动作回忆起了床上片段。
卡洛斯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七月在教室门口,他表情没有变只是和七月点了下头,他从不愿意把太多私人情感带到教
室。
“来干什么?”
“监工呀。”依然是不正经的笑容:“你没有欺负我的学生吧。”
“学生都被你惯坏了。”卡洛斯边喝水边道。
七月突然凑上来,在他耳边轻声笑道:
“你也被我惯坏了,怎么没反省?”
卡洛斯迅速跟他拉开距离,恼怒地看着七月,他的眼神很好读懂──这是在教室。
学生们看见七月立刻上来询问七月的伤势,七月立刻切换到了“温柔可亲的七月老师”模式和学生聊了起来。
卡洛斯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想要走开,却听到有学生对七月说:
“我们都没想到是卡洛斯老师来代课呢!”
“上得还愉快吗?如果有不满可以来找我抱怨,我24小时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可爱的学生服务的。”七月的声音轻松
轻佻。
“他虽然跳得很厉害,可是好凶,老师你快回来。”女学生压低声音在七月耳边抱怨。
“是是。”七月笑着应允。
卡洛斯全听在耳朵里,表情更难看了,正欲发作,却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拉斐尔!?”卡洛斯惊讶极了,而七月也因为卡洛斯的声音朝门边看去。
“嗨!最近还好吗?”拉斐尔朝七月挥手示意。
三个人一起坐下似乎是上个辈子的事了,拉斐尔喝了一口咖啡仔细打量着坐在对面表情微妙的两个人。
“说实话,我看见你们一起出现真是吃了一惊。”拉斐尔先打破了沉默。
“我们见到你比较吃惊,”七月发现了拉斐尔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结婚了?”
“是呀,上个星期刚刚结婚。”
“也不说一声。”卡洛斯道:“结婚起码要打个电话吧。”
拉斐尔露出了一丝悲伤的表情,但很快就用微笑代替了:
“抱歉,我也只是和我的妻子在教堂里宣誓,出席的人只有神父和双方父母而已,并不想要热闹……”
“所以你这次是带妻子来的?”七月继续问道。
“不,妻子来不了,只有我一个人过来。”
“说了这么久,到底是哪家姑娘那么幸运,嫁给你这个少有的好男人啊。”七月想要开拉斐尔的玩笑,但拉斐尔的
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孔恰。”拉斐尔接着补充:“孔恰 戈梅斯。”
七月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了起来,孔恰戈梅斯──恩里克戈梅斯的女儿。
又是一阵沉默。
“老师……最近怎么样?”卡洛斯开口问道。
“是的,我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拉斐尔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再也没办法压抑住自己的情感:“恩里克可能快不行
了。”
卡洛斯手里的咖啡勺子!当一声掉在地上。
“是食道癌……”拉斐尔拿起边上的纸巾遮住了眼睛:“抱歉,真的抱歉,我不想要哭的……抱歉……”
注:Tangos 一种轻快的四拍曲式,是弗拉门戈最早出现的曲式之一。它与喧嘻调(Bulerias)是最常用来作为节
日即兴舞蹈的,除了单独拿出来作为独立曲式跳以外,像是Tientos,Tarantos这些慢速的四拍曲式也会以快速
Tangos作为结尾。不同的地方同样的曲式也略有不同,比如马拉加(MALAGA)地区的Tangos一开始就是慢速的。但
大多的Tangos都是欢快好听且节奏固定的。女舞者在演绎Tangos的时候一般都会比较妩媚,有较多的臀部动作。
第十四章
“恩里克还有多长时间?”七月问。
“医生保守估计还有四五个月。”拉斐尔用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接着道:“他想见你们。”
“我现在就去订票。”卡洛斯拿出手机准备让娜娜帮他马上定下机票,但手却被拉斐尔按住了。
“恩里克想过来,所以我先行安排一下,等安排好了,大概就一个星期以后吧,孔恰就会陪恩里克来中国,他说无
论如何都想看看你们的工作室。”
卡洛斯和七月坐在七月客厅餐桌的两边,桌子上的花瓶里已经空了,而房间里播放着的曲子是Siguiriyas(描绘深
重痛苦和死亡的断续调)。
这个城市明天会有第一次的降温,这一年的气温像是发了狂,瞬间升温又瞬间降温。从哪里开始流传的谣言,说今
年冬天会是这百年来最冷的冬天,末世论者则说这是2012的前兆。
卡洛斯很少思考关于生死的话题,只有死亡才能最精准的描绘死亡,一切围绕死亡的臆测不过都是徒然。弗拉门戈
这种在痛苦里衍生的艺术绝不缺乏对于死亡的描写,死,爱情和流浪是吉普赛人永恒的主题,但就算是现在听着弗
拉门戈男歌者撕心裂肺的深歌,卡洛斯也只是茫然不知所措。恩里克原来在他眼里是那么强悍,他舞蹈里充满着旺
盛的生命力,但如今也免不了化成白骨归于尘土。
恩里克总是说,舞者的身体里是同时存在着两个灵魂的,两个灵魂一起燃烧。一个灵魂属于自己的生命,一个灵魂
属于舞蹈,就算是生命之火熄灭,舞者身体里属于舞蹈的那个灵魂却是永远不灭的。
“他……不知道还恨我么。”七月似乎像是自言自语。
“我在西班牙的时候,他跟我说并不恨你。”是的,恩里克对卡洛斯说过他已经原谅七月了,那个他曾经那么器重
和喜爱的学生。
“呵,是么……”七月苦笑着:“你曾经对我说过吧,老师毕竟是老师。”
“我如今依然这么想,无论怎样恩里克对于我来说是恩师,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但我一直没有办法原谅恩里克。我跟你说过吧,四年前那个把我叫走的电话是恩里克打的,实际上我并不是像你
想象的那样突然出走,我要离开开教室的事我第一个告诉的是恩里克,没错,早在我们分开前的一个月我就已经告
诉他了。”
卡洛斯是第一次听说,张大了眼睛。
“是啊,你今天是第一次知道,这就是我恨他的理由。第一次和他说的时候他当然勃然大怒,认为我完全没有可以
开舞蹈教室的资格,更没有背叛他的资格。我说过这不是背叛,我曾经请求过他无数次,他从没有给过我做自己想
做的事的自由。”
七月闭上了眼睛继续说:
“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因为接了电话。他那时依然愤怒地呵斥我是叛徒,但最后他让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只
愿从不认识我,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和他之间的这些谈话就只当是永远的秘密,一个人静静离开。”
“所以你……”卡洛斯更加吃惊。
“所以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不开口的话,所有人只会觉得我背叛恩里克,不是吗?就算是这样我还是选择了自己
想做的事儿。也因此彻底失去了你四年,你叫我怎么不恨他?”七月苦笑。
从没有一天不恨他,不只恨他开的条件,更恨比起自己来说卡洛斯更加信任的人是恩里克。
只为了恩里克这个无聊的条件,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和卡洛斯在一起。
“你一天不在我身边,我就会恨他一天,”七月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就算是他不在了化成灰了,我也绝不原谅
。”
绝不原谅么?
“还恨吗?”卡洛斯突然握住七月放在桌子上的手。
“已经没有理由了。”回握住爱人温暖的手。
第十五章
恩里克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时候坐着轮椅,孔恰为他披上了外衣在耳边跟他说着什么,然后他抬起头朝拉斐尔他们
的方向看去。
恩里克已经瘦得快让人认不出来了,卡洛斯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变成这样的恩里克,七月用不用主拐杖的手握住卡
洛斯的手在他耳边小声道:
“一起过去接老师。”
当七月走到恩里克的面前的时候,恩里克无声地哭了,拉斐尔和孔恰拿出手帕为他擦去眼泪。
“爸爸,怎么一见面就哭呀,你不是想见了他们很久了吗?不要哭爸爸。”孔恰微笑着,企图安慰自己的父亲。
恩里克张了张嘴,第一次没有发出声音,又试了第二次。
孔恰说恩里克做了手术,现在说话不太能说话,就算是说话大多数也只是气声。但恩里克并没有放弃,依然执着的
想对七月说些什么,最后他终于勉强发出了声音。
“对不起……”
灼热的眼泪再次从恩里克的眼里滑落,他用颤抖着将七月的手放在唇边,带着巨大的歉意吻了上去。
恩里克的行程是先去卡洛斯的工作室,之后再去七月的。娜娜在工作室等候多时,她也只是在DVD里见过恩里克的
样子,见到真人憔悴的样子,就连娜娜也觉得心疼不已。这就是那个曾经的一线舞者,现在别说是跳舞了,连说话
也不能够。想要表达什么的时候,只能颤颤巍巍地在孔恰准备好的小本子上写字。
“恩里克,卡洛斯好好听你的话呢,这个教室完全就是按照你的风格办的。”拉斐尔推着恩里克的轮椅,低下身体
对恩里克说道。
“我们工作室一直是以最传统的弗拉门戈作为教学目标的。”娜娜一边说拉斐尔一边翻译给恩里克听,恩里克听到
了以后便点点头随后在纸上写了一些字。
这是你想要的吗?
卡洛斯拿过纸以后思考了一下,很快回答:
“单纯就舞蹈风格来说,你知道的,比起马德里来说我更适合南部。”(马德里的弗拉门戈艺术家较为现代,南部
为发源地相对来说较为传统)
恩里克依然只是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七月工作室的时候,几个学生正在排练一首流行的新曲子,七月只是笑笑,他觉得已经不用再多做解释了。
“哎呀,比起南部我还是更爱马德里。”七月的故意模仿卡洛斯的语气轻松道。
推我去教室门口。
恩里克在纸上这么写。
教室里的几个女孩子正在讨论动作,一个女孩子打着节拍另外一个女孩子做动作,之后再交换。几个女孩子的脸都
因为运动而变得微红,虽然喘着气眼睛却是亮亮的,完全沉浸在舞蹈的快乐里。
UN,DOS,TRES,再一次,一,二,三。
几个姑娘反复练着同一段舞曲。
孔恰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爸爸,这些孩子真快乐不是吗?”
恩里克突然想要说些什么,他指了指教室里面的女孩儿却不太发得出声音。七月进教室,让教室里的几个女孩儿暂
停练舞并且过来一下。
恩里克急速写着什么,然后递给了拉斐尔。拉斐尔边看边微笑,再递给七月,七月也笑了,跟那些女孩子翻译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