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雨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叫嚣,我需要有个人听我说说,在压在心里就会流脓腐烂,再也无力承受了,不行不行,已经经历一次不能再去回忆了,会痛不可挡……
洛凌寒伸手轻轻抬起了易雨的下巴,看他在矛盾挣扎中面色胜雪,用贝齿狠狠地咬住了下唇,一抹艳色已经在雪白的牙齿和发白的嘴唇上摇曳开来,那只托着下巴的手转而摊开摩挲着易雨柔滑的脸颊,见不得他这样子的为难自己。
在最初他确实存了让易雨和他坦诚相对,让易雨全身心依靠自己的心思,所以他说出了本来可以不用道明的提拉米苏,他知道那是自己所知道的唯一一把可以撞击易雨封锁住往事的城门的利器,他明知道易雨会伤痛,还是决定要扯开他的伤口。只有拔出里面那根刺,清除淤血和烂肉,才能重新长出新肉,伤口才能愈合,一痛解百痛。但是现在他看到易雨痛苦的样子还是决定放弃了,哪怕是为了易雨,他还是舍不得这样逼迫他,来日方长,他总会找到更好的法子。
“小傻瓜,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嘴唇都咬破了。”用手指给他抹去血迹,揉揉他的头。
易雨感受着洛凌寒温暖的手指划过自己脸颊,饱满的指腹轻轻抚过唇上的刺痛,那目光是满满的理解和温暖,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了。
易雨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深幽的像一潭古井。
“在我的记忆中,最初真的是幸福快乐的。”易雨幽幽开口:“家境宽裕,有爸爸妈妈,有哥哥,还有天天喊着大少爷二少爷的一群佣人。我很调皮,不肯乖乖去幼儿园,哥去送我我总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不然就趴在地上哭,哥没办法就留下来,我在里面识字哥在外面的树荫下看书,等放学了再带我回家。回家就有妈妈做的点心,我总偷吃,佣人看都看不住,然后正餐就会吃得很少,爸爸这时候就会训我,妈却有本事让爸接着吃饭不再说我,哥就威胁我说再不好好吃饭长的像根豆芽菜,以后让人欺负,真是最幸福的日子了。”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爸爸的公司就要没了,还拖欠员工的薪水奖金,还有负债,爸和妈去朋友家商量对策,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我和哥成了孤儿,门外是高筑的债台,门内是不在了的父母,那年我七岁,哥哥十岁。”
易雨感觉洛凌寒搂着自己肩膀的手紧了,冲他笑笑,接着说:“那段时间真是苦,哥带着我借遍了亲朋好友给父母下葬,但是没人愿意借钱,理应的,赚钱不容易,没人觉得应该把钱拿出来,我和哥确实也无力偿还。我和哥最后想到银行里爸妈给我两俩年存的压岁钱,取得时候人家一开始都肯的,未成年没有监护人陪同,后来哥跟那个负责人阿姨好说歹说最后都跪下了,最后拿了出来,总算是让他们入土为安。”
“车祸的赔付终于也给了一笔钱,房子好歹留下了,乱七八糟的还没理出头绪来,一个从乡下来的男人拖家带口来看我和哥哥,说是表舅。不知怎么办的就成了我们的监护人,带着一家在房子里住下来。后面的日子过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出错就要挨打,你不知道舅妈用的那种竹条子,抽在身上就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吃饭只能吃一碗,衣服穿舅舅孩子以前的,晚上上床后不能去厕所,洗碗、拖地、刷马桶,什么都干,哥病了高烧就只能喝白开水……”
洛凌寒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把易雨带到怀里,下巴在他头顶磨蹭:“小雨,不说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易雨抽抽鼻子,没有听他的话,接着说:“梦里都盼着天不要亮,再多睡一会儿。学校里的小朋友都嫌自己脏兮兮,不愿意一起玩,我就一个人做作业,不然回去又没有时间写……那时候真的在想,活着真辛苦,比原来家里收留的那个残疾的叔叔活的都辛苦,爸妈走了怎么也不带上我们?”
洛凌寒听得心如刀绞,易雨刚到公司的时候他听段部长大概说过他的情况,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洛凌寒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世界上这样的人实在太多,自己见过的血腥悲惨的事情又实在不少,何况易雨在酒吧的接触看来并没有走上极端,以前总不至于像电视剧一样煽情。
今天听着易雨的回忆,洛凌寒感觉那每一个字都戳在自己心上,然后被感觉神经无限倍放大,在自己动荡不安的生命里,第一次体会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惜。那一双自己最爱的眼睛,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保持着它婴儿般的透彻与美丽。
“再后来,一个当律师的叔叔,说是爸爸的朋友,给我们免费打了官司,判定表就没有监护人的资格,他们重新回去乡下了。房子在我和哥的同意下卖了出去,还了一部分债,我和哥去了孤儿院,还好,在哪里总算能吃饱了,一直呆到成年。”
这样的回忆并没有易雨想象中的那么痛苦不堪,只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动也不想动,抱着自己的身体很温暖,很舒服,就想这样靠着直到恢复力气。
洛凌寒看着身心俱疲的易雨,问:“告诉我,小雨,为什么害怕?”
易雨不愿再花一丝力气,继续合着眼眸,把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感觉最真切的恐惧告诉他:“害怕失去,害怕重新回到那样的日子里,那样我会再也坚持不下去……”
“傻瓜,孩子依赖父母,成了人要自己担当,你的父母给你的一切除了你珍惜的记忆已被毁个干净,再没什么好失去了,现在的一切都已在你自己手中,失去了也能再挣回来,没什么能让你再回到那样的日子了。”
耳边低低的温柔的声音很让人心安,易雨没有豁然开朗,却没有那么难受了,像被塞了棉花一样的胸膛也畅通了,折腾的好累好困。
“凌寒?”
洛凌寒看着神色已经平静下来的易雨放了心,微微笑:“嗯?”
“困了……”
把易雨从怀里挪出来放在床上,拉起被甩在一边的凉被给他盖到胸口,天还热,不能都捂上,又怕一会着了凉,又调了调空调:“睡吧。”
易雨用脸颊蹭蹭枕头,又带上几分撒娇:“你不走?”
洛凌寒拉好窗帘,转身面对着易雨:“我就在旁边,乖乖睡。”
第二次易雨睡在洛凌寒的床上,和上次一样的心安。
第28章
易雨是被饿醒的。
睡眠由深变浅,可是还想在这柔软舒适,不寒不燥的被窝里再待会儿,除了吃饭最爱睡觉,真舒服。不知又过了多久肚子空落落的,像是磨盘一样的碾来磨去,不舒服了。
易雨睁开眼睛,还没有完全醒透,脑袋迷迷糊糊的,慢慢坐起来,把被子抱在怀里坐一会儿,伸个懒腰揉揉眼睛,终于清醒一些,懒洋洋的叫:“洛凌寒?”
“醒了?小猪。”洛凌寒在靠近窗子的位子上,刚刚看完公司的文件,看见易雨起床的可爱模样也没有叫他。
易雨反倒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躲那了?”
洛凌寒拉开一片窗帘,阳光就大片的闪了进来,看着人心情舒畅,起身走到床前坐下,挑起一挑眉毛好笑的看着易雨:“躲?我等着传唤呢。”
易雨一下子想起自己睡前不许洛凌寒离开,然后就像推到了第一块牌,之前在洛凌寒怀里将自己认为一辈子都不会对别人说起的岁月,再之前拿20号的混账话来向洛凌寒确认,再再之前像个女孩儿一样被洛凌寒抱在怀里被整条大街的人看到,整串记忆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倒是忘了人家洛凌寒也把自己最隐私的事情与他分享了,人变得口吃起来:“洛凌寒,那个,你先出去吧!快出去!”
洛凌寒看易雨像只小猫儿一样突然间由可爱迷糊的样子变成张牙舞爪的样子,也猜不透这小东西脑袋里到底想什么,只是照他的意思先离开了。
关上门走几步感觉不对,想起之前易雨的情绪,不放心,返回去想叮嘱几句,也没顾上敲门,直接推开来,却发现——
易雨卷着被子,像个蚕宝宝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嚷嚷着:“丢死人了!怎么办啊?啊啊啊……”
洛凌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易雨停止滚动抬头发现洛凌寒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当下两朵火云窜上脸颊,张了张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随手扯过一个抱枕丢出去,都没有看是否命中目标,直接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当起了鸵鸟。
软绵绵的抱枕丢不远,洛凌寒伸手正好接到怀里,拿着抱枕走回去,把易雨从被子里挖出来,看着他睡眠过后白皙水润的小脸儿因为这通折腾变得红扑扑,像是上好的胭脂,伸手捏一把:“小东西,又拿它砸我。”
易雨想起上次吃饭的时候自己拿抱枕砸他的事情,堂堂的洛辰集团的总裁被自己这么折磨,呵呵呵,禁不住笑出来。
肚子的空城计唱的更响,易雨马上忽略掉自己刚刚行凶的事实,坐到洛凌寒身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凌寒,我饿了……”
洛凌寒又是笑着捏他的脸:“睡醒就要吃,吃了就睡,还不承认自己是头猪!”
见洛凌寒这么说自己,易雨倒是更加大胆要求起来:“我要吃虾,我最喜欢你做的虾!”
“就是只野猫,吃食还挑拣!”洛凌寒嘴上说着,心里却高兴得很,起身去准备做饭。
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易雨叫住,看小家伙儿扭扭捏捏了半天才问:“那个,要是你有约会的话,就,就那什么……”
洛凌寒听易雨什么了半天也没什么出来,知道他还介意电话里的事情,只好装作迷惑的样子问:“我现在不正跟你约着呢吗?”
易雨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说这个什么,想着洛凌寒要真是自己去跟美女约会把自己扫地出门,易雨有点闷闷的,一边闷一边还想着怎么说下去,一心二用之际被洛凌寒扔过来的这句话砸了个眼冒金星,缓了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洛凌寒的坏笑,刚消下去的热度又上来了,再扔个抱枕:“滚——”
洛凌寒一边带上门一边说:“第三次了啊!”
关上门心情却有点黯淡,易雨从小到大关系密切的人给予他的感情是两个极端,要么是无情的对待,要么是全心的宠爱,他似乎没怎么接触过中间最广层面的相处,更不熟识那种不同于前面两种的关系,自己的这份心思被划分到了最好的朋友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思,洛凌寒甚至怀疑如果自己不主动的说出口,易雨会不会一辈子都不知道。
叹口气,真是难搞,比任何难搞的案子都难搞,算了,还是先喂饱他的肚子再说吧,至于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吃上那顿盛宴,努力让它不会是猴年马月吧。
易雨又饱餐了一顿,虾做的真好吃,易雨意犹未尽恨不得舔舔盘子再吮吮手指,人间美味。
洛凌寒看着这样的易雨心满意足,真好。
回家不用说,又是洛凌寒的专车,易雨满足之余突然思维不经大脑,单词直接从嘴里蹦跶了出来:“洛凌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对朋友都这么好吗?”
洛凌寒当下愣住,易雨今天给他的意外还真是不少,居然能问出这么一针见血的问题了?
不说洛凌寒愣住,易雨自己更是不敢相信这话是自己问出来的,真是鬼上身了,明明就是怎么回答都尴尬的问题嘛,易雨马上亡羊补牢:“那个……没什么……你不用回答……”
这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易雨说完马上又后悔的要死,今天还真是,连洛凌寒的脸色都没敢偷看,马上冥思苦想更完美的补救。
这厢洛凌寒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搜索着既能让易雨满意又没有漏洞还能不搞僵气氛的理由。
易雨家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车子慢慢停了下来。
赛扬双核PK酷睿双核,结果不言而喻。
洛凌寒停了车,把易雨马上就要扭断安全带的手拽下来,低头看着划出的红痕低声说:“小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景凡不同,我喜欢你纯真、直爽,我喜欢看你笑……”
随着洛凌寒的滔滔不绝,易雨却越来越心凉,仿佛可以看见洛凌寒无数次的拉着自己女伴的手说着类似的动听的话,蓦地燃起一股邪火儿,易雨一把推开车门,冷笑道:“洛凌寒,你真让我失望!”
下车,甩上车门,头也不回。
第29章
不知道首都的调查报告是否属实,今晚在60%的罹患睡眠障碍的职场人士中加入了两名新成员。
如果说洛辰集团的总裁失眠是因为手下的事业做的实在够大或者有那么一点90%决策者都有的失眠焦虑,那么作为一名小小的实习人员,职场上的小小菜鸟,易雨的失眠又是什么原因呢?
然而两名当事人都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满腹的心神都用在了别的方面。
比如说洛凌寒在努力思考为什么易雨会突然发火,自己说的确实是实话没错啊,除了那个最好的朋友并不是心中所想,自己想要的是更进一步的恋人关系,可是这个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在小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说出来,否则洛凌寒肯定自己得到的就不是一句失望那么简单,一个耳光倒是很有可能。剩下的自己所说确实是心中所想,他喜欢他纯真直爽、干净纯粹,喜欢看他笑,这有什么不对吗?更不可能是他也有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这未免有点自作多情了。
比如说易雨在努力的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恼怒。他知道洛凌寒对他是真的好,像大哥一样纵容自己,宠爱自己,虽然他总是逗自己让自己发火,可是那是一种只有亲密朋友之间相互喜欢的方式,换做别人自己肯定是毕恭毕敬的。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一直没有正视的问题,他和洛凌寒到底是什么关系。虽然两人都说是把对方放在好朋友的位置上,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明明知道洛凌寒有过很多情人,也并不怀疑未来他还会有更多的情人,却总是有点小别扭,他自私的不想让别人分享洛凌寒那份温柔,啊啊,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洛凌寒翻来覆去,还是起身拨了景凡的电话,不顾景凡在电话那头五迷三道的抗议,从头到尾给景凡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最后要求景凡给出回答。
电话那头安静了有30秒钟,就在洛凌寒以为自己唯一的希望也抛弃了自己,又酣然入梦了的时候,景凡说话了:“就没了?”
“是啊,没了。”
“你真的是洛凌寒吗?”
“你废话!还没睡醒?”
“那你怎么变得这么蠢了?”
“我警告你……”
“拜托你拿出点诚意来,虽然那是你的想法,你能不能不用以前哄女人的方式表达出来!”
“……”
“堂会一堆烂事扔给我,现在又成了你的恋爱顾问连睡觉都不得安宁,洛凌寒,我要跟你绝交!”
“景凡?”
“干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
“跟你绝交?当然是——”
“前面那个问题……”
“凌寒,我对你有了个新发现。”
“有话就说!”
“这应该是你的初恋吧?”
景凡得到的答案是洛凌寒干脆的挂断电话的声音。
郁闷,景凡的意思是……这样好吗?
好吗?不好吧,试试?,好吗?不好吧,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