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够了,依照明瑾的性格,必然会选择看清天帝的死因,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会让明瑾清醒的!
腿上的伤口不停的流着血,蜿蜒而下,将白色的云雾都染得晕红艳丽。
“得偿所愿了?”略有些懒散的反问声自右上方响起。
玉清身体一僵,一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撑地,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才抬眼看过去。
银发垂腰,凤眼上挑,正是他的父亲——广德帝君任海。
“父亲……玉清不懂您的意思。”语气是恭谨温顺。
“不懂?”任海站在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若是我将你的所作所为告知天尊,你说,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您不会的。”玉清低垂眼帘,声音平静,只是撑地的手指骨节泛白。
任海轻笑出声,似是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他落下云端,低声说道:“我的确不会,再怎样,你都是我儿子,犯下这种事,说出来对我半点好处也没。不过,帮你隐瞒下来,似乎对我更没有好处。”
玉清沉默不语,任海其人,他一清二楚,没有益处的事情是绝不会做的。当初是他将自己带到重黎面前,如今自己做的这事如果捅出来,任海也跑不了。他坚信,任海绝不会自打耳光。
僵持许久,任海淡淡瞥了眼他还在流血的伤口,最终说道:“我倒是养了一个好儿子,真是将为父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玉清垂首,知道任海是打算就此放过去,于是低声说道:“谢父亲。”
“不必。”任海挪开目光,看向火光冲天的地方,忽然说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你这,你做这些值吗?”
玉清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上淡然,语调却是意外的坚定:“他的心思在何处没有关系,因为我会倾尽全力……让他回到我身边!”
“哼……”任海冷笑出声,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拂袖转身离开。
所有一切都归于平静,明瑾握紧昆仑镜,心中千思百绪,翻涌不歇。
只需要开口,问出来,就能知道父君的死因。
可是,却无法开口,握住镜把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喉咙里似乎被一只巨手紧紧扣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越来越接近真相,却越来越害怕知道,直至全身都开始颤抖。
父君的容颜在脑海中徘徊……不!不能胆怯!一定要知道!无论那人是谁,他定然要复仇!
哆嗦着念出已经熟烂于胸的术语,镜面开始旋转,画面缓缓变白,如同拨开云雾重见天日般,里面的景象真实清晰……同时,让人痛彻心扉。
九重天上,天帝缓缓倒地,而立在他身前的那人,紫袍长衫,青丝如雾,只需一个侧影,那个名字便呼之欲出。
仿佛是为了彻底击碎明瑾最后的幻想,那人缓缓转过头,幽深紫眸,精致的容颜上漠然冷清……
“哐当”昆仑镜摔落在地,明瑾浑身的力气都被吸走了一般,软倒在地。
果然是他,果然是重……黎。
所以说,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从开始到最后,没有一丁点儿的真实。
多么可笑,他以为抓到了最后的浮木,以为能够得到救赎,却原来,只是将他彻底打入黑暗的最后的一根木槌。
放天海的初遇,自己的痴缠,那人所有的言语……此时此刻都成了锋利的尖刀,狠狠的捅过来,一下一下精准的直达心底最深处。很痛啊!真的很痛……
当初有多么的开心,现在就有多么的怨恨。
回忆有多么美好,现在就有多么可笑,真的无法想象……那些话,那种事,他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心态来对待。一边微笑一边耻笑吗?
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父……父君……儿臣……对不起您!儿臣……错了……”明瑾仰头望天,轻声呢喃,对着永远不会回应他的天帝,悔恨万千。
所有的泪水,都倒流回去,淌进心底,已经是一片冰凉。
最后,悔恨,怨愤,不甘,耻辱……统统都化成噬骨的恨意!
对重黎!从此之后只有彻骨之恨!
回到九黎宫,明瑾已经面上一片平静。
碰上宫娥仙童,他还能勾唇一笑,如往常一般,似乎只是出去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
天色不早,重黎还没有回来。
他默然走进寝殿,吩咐宫娥退下。
像之前很多天那样,躺在床上,静静的等待那人回来。
真是可笑,就在昨天,他还想着和要告诉重黎自己的想法。想着帮他分担事物,想着说出自己的疑惑,他以为幽天没死……呵……幽天是什么东西?傀儡,替罪羊?
他想不了那么多,他从来也不善思考,所以……才会被人当成傻子一样玩吧?
无所谓,怎样都好,现在只有一个目的而已。
只需要如往常一样等他回来,然后彻底终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可是,真是难熬啊,现在躺在这床上简直犹如睡在一片荆棘之上,全是倒刺,根根刺进身体……一想到在这床上做的事情,就忍不住想吐!
好恶心,自己……好恶心!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明瑾眼睛睁得很大,连眨眼都快要忘记。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殿门之上。执着的等待着它开启的那一刻。
然后,如他所愿,殿门开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的熟悉气息。
最后一刻,明瑾终于记得闭上眼睛。
“小瑾?”无论何时都优雅动听的声音。“又在装睡?”
是啊……又在装睡。他乐此不疲的玩闹多次,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回来了?”明瑾睁开眼,抬头看过去。
即便在昏暗中,这容貌也精致的晃人眼睛,明瑾怔怔的看着,但是慢慢地眼前的容颜几乎与昆仑镜中的重叠,情绪快要压抑不住,他连忙移开视线。
重黎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解开衣带的手一顿,迟疑的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没……没事。只是一个人有点冷。”
重黎微微一笑,眸子里满是宠溺,低声道:“小瑾……这是在邀请我?”
“嗯……”极轻的声音,倒像是情动时候的呢喃。
重黎有些讶然,但也没有多想,只加快手上的动作,退下长袍后,便俯下身,细细打量着明瑾。
“今天这么安静?不生我气了?”
“没有生气的。”
“这阵子有些忙,不过很快就没事了,再过几天,我便带你去见一个人。”
“哦。”明瑾依然心不在焉,重黎的话都传到耳朵里,却进不到心底。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现在,出手,就可以为父君报仇……
50.不如忘了
被重黎紧紧扣在怀中,隔着丝薄的衣衫传来的温度让明瑾有一瞬的恍惚。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心贴着心的距离,可惜却无法感觉到对方在想着什么。
似乎真的是累了一天,重黎眉眼略弯,表现出一副放松的姿态,看样子十分享受这种安静温馨的气氛。
你到底是以一种什么心思在抱着我啊?
整个九重天都已经是你的,这般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真的就这么肯定我永远不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真的就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傻子?
……
很多话,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问出来,可是……到底又想知道什么样的答案?
事实已经很明显,无论如何,他杀了你的父亲。
无论如何,他从没……真正待过你。
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其实,明瑾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杀了这个人,哪怕下一刻自己也跟着永远消失,都无所谓。
回到九黎宫,他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出去。
从来都不畏生死,只是无法忍受这种心脏燃烧般的痛苦。
伸出手,轻轻按在他胸口正中,温热柔滑的触感……这副让他痴迷许久的身体,这个让他痴恋许久的人。
重黎,永别了。
藏在袖中的昆仑镜脱手而出,重重打在面前的胸膛正中,一瞬间,鲜血涌出,染红了衣衫,蔓延到床铺……
重黎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惊讶,眸子中没有疼痛,只充满了不可置信。
只此一击,杀不了他,明瑾跳下床,收回昆仑镜的一瞬间,就开始吟唱。
火神的审判,焚烧一切的赤炎烈火。
从头到尾,他都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在这九黎宫中,燃起焚世之火,烧尽无边的痛苦、不可饶恕的背叛以及永恒的生命!
最后一刻,重黎冲出来,紧紧抱着他,同时在周边炸起金色的光芒,在一片火红中煜煜生辉,碰撞出绝望而又美丽至极的色彩。
当任海,凌叶以及玉清赶到的时候,偌大的九黎宫已经化为一片灰烬,唯有正中央隐隐能看清一个半透明的快要撑不住的结界。
重黎浴血而立,而明瑾早已昏迷不醒,两个人面色惨白,狼狈不堪。
几个起落三人已经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重黎的声音不含一丝表情:“凌叶留下,任海和玉清去魔宫候命。”
话音刚落,一个闪身,重黎和明瑾便消失不见。
一片静默,凌叶起身后,声音是难得的严肃:“二位赶快启程吧,想必天尊已经先行瞬移去魔宫。”
任海和玉清也不多言,捏诀腾云而去。
祥云之上,任海深深看了玉清一眼,终究没有言语。
玉清面色苍白,手指紧紧扣入掌心也无所觉,他目不斜视,用极小的声音问:“他不会死吧?”
任海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讽刺:“我以为你早该想到!”
玉清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紧紧抿着淡色的唇,垂首说:“我没想到……他……”
抵达魔宫的一瞬间,重黎几乎要支撑不住。
苏焕第一时间感觉到,立马迎了出来,看到这场面顿时目瞪口呆。
他自创世纪年便追随重黎,从没见过他这副摸样,哪怕是最后与天外邪魔的胜负之战,重黎都衣衫整齐,半点血色不沾。
而现在,很明显是寝衣,不仅凌乱不堪而且早已被鲜血染红,绝对是受到了重创。
他怀中似乎是一名少年,火红长发快要垂到地上,脸色惨淡的几近透明,看起来是已经昏迷。
到底发生了什么?苏焕来不及多想,也不敢唤来属下,只得匆忙将两人迎进殿内。
重黎将明瑾放到床上,紧皱着眉头,声音略有些虚弱:“先救他。”
苏焕欲言又止,无论怎么看,重黎也是伤的比较重。
“不用管我。”重黎将目光放到少年身上,虽然有些憔悴,但声音柔和:“他就是明瑾。”
苏焕一愣,猛然看过去,细细打量着少年的眉目,心中五味杂瓶,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他继承了火神,又贸然释放了禁术,可能遭到反噬,你仔细给他看看,我先去隔壁。”说罢,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苏焕抬头看向他,迟疑的喊了声:“尊上……”
重黎没有回头,只略微顿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继续朝着殿门走去。
明瑾的伤势不轻,但绝不至于危急性命。当然,如果放任不管,极有可能被元神被反噬,成为一具空壳。
但是,只要有苏焕在,这种事是肯定不会发生的。
将明瑾体内乱窜的神力归顺起来,又喂他服了几粒丹药,元神无损,康复只是时间的问题。苏焕吩咐人时刻照料着,才起身走向隔壁。
重黎早已换了衣衫,伤口也做了处理,不再流血。他背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微眯着眼睛,似乎在小憩。
然而在听到开门声的一瞬,他就猛然睁开眼,刚好看见苏焕走了进来。
苏焕半跪殿中,低声道:“尊上,明瑾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那就吩咐人好生照顾,让他在魔宫中休养些日子。”
“是。”苏焕迟疑了片刻,又开口问道:“您的身体?”
“无妨。”
“还是让属下为您看看吧?”苏焕不死心的追问。
“不必,我心里有数,你先退下,等任海和玉清来了,直接让他们来见我。”
已经说得这么直接,苏焕没有办法,只得应声退下,临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满是担忧。
自九重天直达妖魔界,任海和玉清着实费了些功夫。
魔宫正在建设中,任海已经来过几次,玉清倒是头一次过来。
虽然隐隐有耳闻,但真实见到,视觉的冲击力还是非常巨大的。
立于悬崖之上的宫殿,与光辉明亮的天宫完全不同的风格。黑色是主调,沉重肃穆,但却透露出不容忽视的恢弘壮阔之感。
从苏焕口中,玉清知道明瑾身体无事,一路上紧绷的容颜才逐渐放缓。
任海冷冷瞥了他一眼,玉清面色不改。
苏焕满腹心事,并没注意那两人的互动。
一行三人,穿过回廊,侯在殿门之外。
苏焕低声问了一下,待听到应声,才推门而入。
事出突然,九黎宫的变故隐瞒不了多长时间,但是这种关键时刻,却是坚决不能让诸神知道那是明瑾所为。
重黎看向重黎,吩咐道:“传信给凌叶,让他料理九黎宫,务必寻个借口隐瞒过去。你留在妖魔界,暂且接下苏焕手头上的事务。”他顿了一下,又看向玉清,说道:“玉清先留下来。”却并未说明让玉清做什么。
三人领命,任海先行告退,苏焕也跟着离开。
唯独玉清,被单独留下。
大殿之内,是诡异的静谧,玉清心底忐忑,但面上不显,垂首立在一旁。
而重黎,竟像是压根忘了这人,背靠在椅背之上,陷入沉思。
这种无言的沉默萦绕在大殿,莫名的等待,未知的恐惧,丝丝绕绕在玉清心间。冷汗湿了重衫,手指握拳,他可以肯定,重黎必然是知道了,但是究竟了解多少?清楚到什么地步?他不能确定,也无法判断。
但是,至少可以肯定,重黎定然是不想杀了自己。
若真是起了杀意,自己早就灰飞烟灭,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所以说,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有希望。
“怎么?这就认定我不会动你?”
心思轻易被看透,玉清‘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勉强稳住嗓音说:“师父,徒儿知错。”
“错在哪儿?”
“虽然您命我助明瑾夺取火神之位,但我不该大意露出消息,导致时机不足,使火神提前觉醒。”
重黎沉默不语。
玉清破釜沉舟,沉声说道:“近日,徒儿已探的伏羲琴的下落。愿将功补过,三日之内将伏羲琴带到您眼前。”
上古神器之一,伏羲琴。
传言有操控人心的神力,玉清此言,是在片面的提醒重黎。虽然明瑾可能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只要寻得伏羲琴,奏一曲忘川,便可以让他选择性的消失一段记忆。
这样一举两得,同时获得了昆仑镜与伏羲琴。
完全不必点透,重黎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利用明瑾之力轻而易举获得昆仑镜,然后再用伏羲琴来修改记忆,弥补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