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雅文惊愕于钱涛涛过度的反应和超大的嗓门,他甚至听到钱涛涛在医院走廊上一路跑过时撞翻了好几辆小推车以及许多来往路人的好奇或者抱怨……
这个小笨蛋,至于这么激动么,莫非自己真的已经昏迷很久了?
杜雅文这才注意到方才钱涛涛活蹦乱跳时手臂似乎伸展无碍,而他分明还记得在黑竹沟时他的胳膊是被熊猫咬伤过的,这么说来,自己果然已经躺了很长时间了……
就在杜雅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推开房门进来的几人打断了他的沉思。
首先开口的是王欣安,他欣慰的冲杜雅文笑笑,道:“雅文兄你终于醒了,我们大家这些日子都很挂心你。”
——雅文兄?
杜雅文挑起眉头:“怎么不叫我大叔了?”
本以为口舌流利的王欣安必定早已准备好一番说辞,谁知对方遭遇自己的目光后竟然干咳两声别开了头:“现在我叫不出口了……”
“?”
杜雅文接着将视线挪移到王欣安身旁的孙小怡脸上,目光才接触不到三秒,孙小怡的耳根处竟然冒出了可疑的红晕,她跺了跺高跟鞋冲杜雅文怒道:“看什么看,别以为你长的帅我就会喜欢你!”
“?”
最后是唐糖,她托着腮帮子眨眨双眼:“啊啊啊啊啊~真是太美了~华丽丽的美人受~大叔我爱你!”
“……”
杜雅文觉得有些困惑,下意识的想摸摸自己的下巴,然而手指接触皮肤后却不再有过去刺手的感觉,指尖一片光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下巴上那蓄了很久的、淡淡的、却很有男人味道的胡茬,竟然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剃掉了……
猛然想起什么,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尽管缠着纱布摸不到自己的头发,但杜雅文知道他那一头乱发肯定也被修理了,额前的刘海也被掳到了两边,光洁秀气的额头和眉峰最终还是被迫重见天日了。
钱涛涛见大叔摸着自己的头发沉思,忙不迭的解释道:“当时大叔的脑袋被石头磕破了,因为医生要给你治疗所以就把你的头发给剪短了一些,不过还是很帅气的,大叔放心。”
杜雅文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又轻声问道:“我躺了多久了?那天后来是谁救了我?”
一说起这个,钱涛涛两道英气的剑眉中间就皱起了一个深深的褶子:“那天的事情真的好恐怖啊,我眼睁睁看着大叔被熊猫拖进山林里却什么事都做不了,都快把我急死了!好在那个时候阿穆已经把阿苏背上山崖了,然后他在山崖顶上用猎枪瞄准熊猫,一枪就把熊猫射死了!”
用那种土制猎枪把熊猫打死了?!杜雅文欣慰感叹之余还有点后怕,当时自己跟熊猫距离几乎不到半米,而阿穆却在那样高的山崖上射击,万一要是瞄的不够精准的话……
“再然后,阿穆就一路把大叔背出黑竹沟送进了乡里面的医院医治,不过因为大叔实在伤的太重,后来那个医院连夜派车把我们都送回了上海,而后大叔又在这个大医院里被抢救了好几个钟头,这才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因为大叔的头被石头磕破的缘故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星期都没有醒来,我差点,差点都要以为大叔醒不过来了!呜呜……”
钱涛涛只要一想起这几周来大叔一动不动的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的模样,他就觉得连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他简直不敢想象万一大叔真的永远醒不过来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难道要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下去吗?他不要!
记得刚刚可以出院的时候,钱涛涛本来还想回到家里休养几天,可谁知一看到那空荡荡的客厅,清清冷冷的房间,他就满脑子都充满了大叔的身影——大笑时往上翘起的嘴角,生气时微微皱拢的眉头,无奈时哭笑不得的神情,还有尝到自己做的饭菜时像慵懒的猫咪一样享受的眯起来的眼角……
涛涛觉得自己肯定是病了,生了一种叫做“思念大叔综合症”的莫名其妙的病。
这种病很麻烦,在他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这种病已经悄无声息的渗入到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中,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是大叔的模样,害的他晚上连觉都睡不着!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病不但没有丝毫改善,反而愈加的严重!
无奈之下,在出院的第二天,涛涛就打包了自己常用的生活用品,抱着被子屁颠屁颠的回病房陪大叔了,他白天去杂志社上班,晚上则回到医院挨在大叔身边入睡,尽管大叔迟迟不肯醒来这一点让涛涛很不满,但只要能和大叔在一起,涛涛就觉得心里踏实了。
35.表白
见钱涛涛像只宠物一般将毛绒绒的脑袋挨在自己颈边一声不吭却莫名有种哀怨的样子,杜雅文有点感动,也有些发笑,他轻轻抬起手掌揉揉那金灿灿的头发:“好了好了,怎么跟孩子似的,这么多人在,你丢不丢人那……”
钱涛涛撇撇嘴,别过头不理大叔,却依然锲而不舍的偎在大叔身旁。
就在这时,医生带着护士推开房门进来了。
在一番例行检查之后,医生对着钱涛涛点点头:“这位先生既然已经成功醒来,那说明他的身体已无大碍,接下去要做的主要还是身体的调养还有腿部的复建,这方面的护理除了我们医院方面来主导治疗之外,你作为病人家属也要积极配合,这样才能让病人尽早的重新站立起来,明白了吗?”
钱涛涛立刻点头:“我晓得,我晓得。”
杜雅文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当听到“重新站立”的时候,他低垂的眼睫下意识的一闪——杜雅文随即悄悄动了动双腿,除了左腿略有反应之外,右腿竟然像不属于自己一般一动不动——他的心顿时沈了下来……
脸上刚刚浮起一些的红晕在淡淡的褪散,此刻的杜雅文安静的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瘦骨嶙峋,额头、颈项上还留有浅红色但狰狞的伤疤,低垂的浓密眼睫掩盖住了往日那双水润而有神的眼睛,枯燥的嘴唇抿的紧紧的,整个人忽然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
当杜雅文从神思恍惚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时,病房中已经空无一人,除了他自己,还有涛涛。
而钱涛涛正坐在他的床头,握着他的手,直直的注视着他,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如今盛的满满的都是担忧和心疼,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杜雅文牵牵嘴角,嘶哑的笑道:“怎么啦,不开心?”
“大叔,对不起。”涛涛扑在杜雅文的胸口,闷闷的说道。
“好了,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我,大叔就不会受伤。”
“当时那种状况下,谁也逃不掉的,跟你没有关系……”
“大叔明明可以不管我的,你明明可以自己逃到树上去的!”
“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被熊猫叼走吗,呵呵……你的肉那么嫩,熊猫一定喜欢你,我的皮老了,熊猫说不定就嫌弃我不来咬我了……”
“可它还是咬了!呜呜……”
杜雅文无奈的捏了捏涛涛的手,他弄不明白明明需要安慰的是自己,现在变成自己安慰别人,不由觉得有点哭笑不得。而这一笑,心中的落寞也就淡了几分。
“大叔,阿苏嫁给阿穆了。”
“哦,患难见真情……这也算是天命吧……”
“大叔,今天天气很好。”
“窗帘没有拉开……”
“大叔,你今年几岁了?”
“……三十三。”
“嗯,其实也不算老,大叔我今年二十五岁。”
杜雅文不解:“……所以?”
“大叔,我们在一起吧。”
杜雅文的心跳顿时漏掉半拍,随后他轻扯嘴角:“涛涛,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钱涛涛委屈的瞪了杜雅文一眼:“大叔,你不要把我当小孩,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大叔,当我的老婆吧,好不好?”
杜雅文差点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咳,你说什么?!”
“我仔细想过了,大叔是我这辈子除了父母以外遇见过的最好的人了,脾气虽然有时候暴躁,但大多数时间都很温和,又勤劳又会吃苦,一直都很照顾我,碰到危险了甚至会挡在我面前,平时生活水平要求不高,吃的不多,连新衣服都没买过,而且很少抽烟喝酒,更何况长的还帅气……啊啊,真是越想越好了,和大叔在一起我总是很开心,所以大叔,当我的老婆吧,我们永远在一起吧,好不好?”
杜雅文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一觉醒来那么多东西都变得让人难以置信了,他使劲眨了眨双眼——这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涛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大叔啊,不是什么前凸后翘的小姑娘,你看清楚一点!”
钱涛涛困惑的挠头:“我看的很清楚啊,我没有弄错表白对象啊……”
“可我是男人啊!笨蛋!”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喜欢男人了么?只要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都很开心,性别什么的又有什么关系?”
“佛祖啊,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
在杜雅文的心中,钱涛涛一直都是那种乖乖牌好小孩,像同性恋什么的杜雅文甚至认为涛涛应该连听都没听说过,可是这个貌似纯良的小孩今天竟然一本正经的对自己说,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没什么好奇怪的?!
见杜雅文久久没有答应,钱涛涛焦虑的开口道:“大叔,你难道不喜欢我吗?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你对我那么好,虽然你对所有人都很好,但我觉得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啊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大叔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懊恼到揉乱自己一头金发的小狮子可怜巴巴的望着杜雅文,仿佛一个“不”字就会把他打击到不行的可怜模样,杜雅文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涛涛,听我说,如果你仅仅只是觉得对我抱有愧疚的话……那是大可不必的,当时的一切都只是本能的反应,就算我真的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也不会让你负责的,你懂吗?”
“我不懂我不懂!大叔,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要是你讨厌我,我现在立刻就滚的远远的!”
“涛涛……”
“大叔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我?!”眼圈有点红。
“喜欢,可是……”
“那就行了!别的我什么都不管,只要大叔也喜欢我就可以了!好了,现在大叔就是我老婆了~”钱涛涛乐颠颠的挨在杜雅文胸口磨蹭几下,然后抬起头,“老婆,来亲一个,MUA~”
——天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脸颊上被热烘烘的印上一滩口水,杜雅文还是僵硬的像块木头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对所发生的事情迟迟反应不过来——他直勾勾的瞪着那个金毛登徒子,简直不敢相信这臭小子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竟敢偷亲他?!
“大叔,”钱涛涛委屈的说道,“你别再这样看我了,你再这样看我,我就忍不住还想亲亲你……”
“什,什么?!”
“MUA~”再次偷袭得手的钱涛涛忍不住得意洋洋,“嘻嘻,都说了让大叔别这么看我了,再瞪我,再瞪我就把你吃掉,吼~”
36.复健(上)
事实上,杜雅文腿上的伤势虽然不到瘫痪那么严重,但也确实算不上轻伤,右腿膝盖骨粉碎性骨折,腿骨骨干横形骨折,尽管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恢复行走能力,但即使能走了,这辈子也是个瘸子了。
——瘸子……
杜雅文的双眼黯淡了许多,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一个残疾人,一个瘸子。倘若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他的反应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剧烈,可他曾经,他曾经是……
他痛苦的用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右腿,可是该死的,该死的什么反应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这辈子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老天还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那些做尽恶事的坏人可以一直一帆风顺心想事成,而这些年来安分守己的自己却要为衣食温饱四处奔波,而现在,他甚至一辈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杜雅文懊丧而绝望的坐在轮椅上,垂着头,眼角微微的发热,那膝盖上绑得严严实实的石膏是白的如此刺眼,他甚至连看它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大叔,你在哪里啊?”远处传来钱涛涛焦急的呼唤声。
杜雅文使劲眨了眨眼睛,逼回眼角的泪意,笑着冲狂奔而来的大男孩招手道:“我在这里呢,别跑了,这里是医院,护士小姐都念过你那么多次了……”
“我着急嘛!我一下班回到医院又见不到大叔了,我就知道你又偷偷溜出来玩了!现在天气越来越凉了,大叔你怎么能穿那么薄就出来呢,要是让钟医师看到了又得劈头盖脸把我骂一通!我就想不通了,为什么每次不听话的是大叔,钟医师却偏偏总盯着我教训呢?他好偏心~”
杜雅文轻揉自己的太阳穴:“好了好了,下次我主动承认错误替你挨骂好不好?你最近真是越来越能唠叨了……”
那张娃娃脸立刻瞪大眼睛鼓起腮帮:“大叔,你嫌弃我?你嫌弃你老公?!”
呃,这大嗓门怎么永远改不掉?
接收到从四面八方聚焦而来的视线,皮厚如杜雅文也忍不住面色微红:“咳咳,你轻点声……”
“啊!大叔你真的嫌弃我,你嫌弃我嗓门大?!”
“嘘,拜托轻一点,很丢人呐……”
“我不管!大叔你嫌弃我了,我不开心!不开心!”
“好了好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那个,我肚子饿了,你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面对自两人确定关系以来越来越往幼龄化发展的涛涛,杜雅文明智的在对方继续胡搅蛮缠之前选择了绕开话题,而这一招居然屡试不爽。
钱涛涛挠挠金毛,这才想起来自己找寻大叔回去的目的:“大叔,我今天特意坐了二十多站车去天山那边买来了许记生煎哦,排队排的我腿都快断啦,我们快回去尝尝吧~”
闻言,杜雅文的手不自觉的按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他勾起自己的唇角,令自己看上去既高兴又期待:“好啊,那我们快回去吃吧……”
然而,平时做事一向粗枝大叶的钱涛涛对于杜雅文却总能表现出出乎意外的细心,他敏感的察觉到了杜雅文那细微的情感波动。
钱涛涛在杜雅文的轮椅前蹲下身来,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对方水润却黯淡的双眼:“大叔,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在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