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莫以书

铁门关上，刚被叫醒的何邦艺依然没有全醒，除了发麻的手脚伸展难受之

外，长时间处在低温室外更是令他迟钝不已；徐唯亚将一切颟顸动作看在眼里，

却袖手旁观，不为所动。

直到何邦艺好不容易独力站好，脑袋总算分得清东南西北之后，徐唯亚转身

按下电梯，冷冷说道：「很晚了，我带你去街上叫计程车。」

听到望眼欲穿，满心只想再见的对方直接要自己离开，何邦艺当场愣在原

地，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将恶梦延续到现实，枯守整日的委屈差点化作咆哮，

失控爆发。

但何邦艺终究忍住了脆弱情绪，顺从地走进电梯－因为等待在那里的徐唯亚

眼神太过冰冷，太多不耐烦。

第七十四章

时值深夜，附近又都是公园和住宅社区，需得走到一段距离以外的大马路才

可能招到计程车；徐唯亚刻意不理何邦艺，便拉开距离，自己半声不吭地走在前

头。

街道宁静黑暗，两名各怀心事的人缓慢移动着。

又往前走了一会，徐唯亚突然停下脚步，看往天空，后头的何邦艺收步不及，

与他撞上，正感疑惑想要开口，几颗豆大水珠迎头打上－下一瞬间，夸张雨量随

惊人气势倾盆倒下。

两人走避不及，没几秒便被淋成一双狼狈的落汤鸡，徐唯亚这种情况下不好

继续僵持，连忙拍拍将大衣完全贡献给自己挡雨的何邦艺，示意两人快往距离仅

几步之遥的电话亭里躲去。

问题是，把两个平均身高超过一百八、并有心结未解的成年男子同塞进个狭

小空间显是再糟不过的提议。

徐唯亚被夹在何邦艺与压克力板之间，长手长脚紧紧相抵不说，受困角落的

绝境更是令他后悔到恨不得马上夺门而出；然而拉门早在两人躲进来时便严密关

上，少去不绝于耳的滂陀雨声，更衬出里头相对无语的尴尬气氛。

「丫丫，你先把围巾跟背心脱掉吧。」片刻沉默之后，衣着单薄又浑身湿透

的徐唯亚忍不住微微颤抖；何邦艺将外套晾放到公用电话上后，揪起衣袖，细心

擦拭对方发间滴滴滑落的水珠。

「不用了，你就在这里等雨小一点，我先回去了。」听到对方将自己当成小

孩照顾的宠溺语气，徐唯亚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伸手探向门边，作势要逃。

但何邦艺不动如山阻挡在前，徐唯亚自然无法如愿；把握这得来不易的独处

良机，前者索性使人更往角落靠去，逼得两人呼吸声逐渐失控，也让徐唯亚急忙

将他推开。

「何邦艺，我说我要回去，你走开！」

「你在国外到底发生什么事？干嘛一直躲着我？」

「好啊，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外头暴雨不止，电话亭里两人心情更加

纷乱，徐唯亚再也按捺不住，干脆直接将话挑明，「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我好

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再也不想委屈自己，继续跟你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跟我在一起这么委屈你吗？」

「别说的好像自己有多可怜！何邦艺，我早就说过，你想要的我这辈子都给

不起，我也永远都没办法相信你！」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答应试着跟我在一起了吗？」何邦艺强作

镇静，眼眶却已开始泛红，他忍住激动，嘶哑问道，「反正除了我你也没办法再

爱上其他人，为什么现在突然又说这种话！」

第七十五章

「何……」没等徐唯亚再开口，何邦艺发疯似地将他困在怀里，用力亲吻，

希冀这样能够唤回两人的亲腻记忆。

绝望的气息重重落在徐唯亚唇齿之间，他一面觉得这挽回的举动荒谬可笑，

一面却又为对方的悲伤心情感到难过，最后不禁停下挣扎，闭目接受这沾染些许

血腥味的纠缠。

－每次都是这样，就是太清楚何邦艺总能轻易击溃自己决心，徐唯亚才执意

要旁人协助拖延见面时机。

两人吻得投入，连亭外大雨趋缓也浑然不知，期间徐唯亚多次试图找回理

智，还是不敌何邦艺铺天漫地而来的柔情攻势；眉间、眼角、耳鬓……脸上各

处无一幸免，接着双唇再次贴合，细细交饮口中津液。

好不容易唇舌稍稍分离，何邦艺高热的体温自额间相抵处传来，徐唯亚终有

馀裕，便将件件往事逐一说开：「……何邦艺，你一开始来……是为了报复我吧。」

「不管是大学时，我没等你做出决定就不告而别那次，还是之后Nicon因为

我避不见面，在回程中意外身亡的事……你都非常恨我，对不对。」

「我承认自己很自私，尤其那时知道你为了维持我们『正常』的友谊关系，

宁可跟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人在一起之后，我就决定从此跟你只剩过去的友情，

还完便罢。」

「……但是我现在真的累了，不想再跟你这样下去。」

「你、你就看在你来这里之后，我这么努力补偿、帮你的份上，……拜托、

离我远一点，别再惩罚我了好不好？」说到最后，徐唯亚不免微微颤抖，但他再

也顾虑不了这么多，只要能确实斩断两人关系，求饶示弱又算什么？

其实徐唯亚也曾决定佯装不知，任由两人这么不明不白交往下去……可他

没有想到，与宋宝贝在国外重见那时，对方首要之急竟是告诉自己，何邦艺这段

时间以来的低潮和改变－也是从那一刻起，徐唯亚发现自己根本不敢面对何邦艺

向他交付真心的任何可能性。

两人相识、相思的时间都太漫长，各自又经历许多说不清楚的过去，即使刻

意忽略或忘记，这些纠结心底的矛盾还是会继续冲突，让心里早已伤痕累累的他

们相互质疑。

徐唯亚略而不提的这段心事，何邦艺当然不得而知；他安静将话听完后，深

深叹气，与对方交颈拥抱：「丫丫，我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你跟我说这些话

了……」

收紧环在徐唯亚腰间的双手，何邦艺朝他脸上再落下几个轻吻：「对，我的

确恨过……但是，就像你每次都狠不下心拒绝我一样，我也从来都没办法忘记

你，我……」

叩！叩叩！

何邦艺正想开口，继续说服对方，包围两人的压克力板却冷不防被重重敲击，

接着一张大脸扭曲贴上门外，打断他的衷情诉说。

「……」

原本的沉重气氛，因为元如玉莫名冒出瞬间荡然无存，何邦艺与徐唯亚低头

不语，一前一后步出电话亭，两双红肿、破皮的嘴唇却使所有暧昧事实招然若揭。

「嗯、我……很抱歉打扰了。徐唯亚，刚可喻知道你出门没带伞很担心你，

所以……呃，我手机放在你家，你可不可以先回去跟她报个平安再回来……继

续？」元如玉发誓，要是知道会撞见这么尴尬的亲热画面，就算冒上徐可喻与自

己冷战三天的风险，她也宁愿睡死床上，而非鸡婆地出来找人！！

「不用了，外面很冷，你们快回去休息吧。」虽然没跟徐唯亚把话说完非常

可惜，何邦艺心情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笑得有些开怀。「丫丫，我明天、不，

是今天中午，再来找你。」

「……」徐唯亚双颊染满红晕，无法维持一贯处变不惊的平淡表情，索性

不发一语，拉住惊慌失措、不知自行脑补进展到哪去的元如玉，掉头便走。

第七十六章

中午时分，何邦艺按下电铃，耐心等待大门开启。

这次屋里很快有了动静，门锁喀喇一声转开，徐唯亚打开门，与何邦艺四目

交会后，双眼立即不自在地游移他处，显是凌晨那段意外插曲的阴影仍挥之不去。

「……来这么勤，店里生意都不用作了吗。」

「今天星期一，店里公休。」

两人能维持这么久的友谊，察言观色和见风转舵当然是基本配备，何邦艺憋

住眼角笑意，举起手中纸盒，假装自己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羞赧不为所动，闲话

家常道：「早上在家里有空，我顺手把猪头黑抓来洗干净，也作了些点心，……

啊，昨天那些你吃了吗？」

「……嗯。」

「里面怎么这么热闹，还有其他人在？」

一来一往几句话，何邦艺期待的无辜表情始终不变，料定这了无新意的究极

老梗绝对有效；两人心知肚明，早在电话亭里徐唯亚放弃挣扎的那刻开始，主导

权便已转还前者手上……

「有人来找我，我们刚好也讨论到你，……你进来吧。」徐唯亚无奈地接过

点心盒，示意对方换上室内拖鞋之后，将人往屋里带去。

「讨论我？元如玉还没走啊？」何邦艺依言跟在后头，随徐唯亚走进厨房，

却想不到里头两个年轻男子，完全不是自己想像的熟悉面孔。

只见一名棕发碧眼的少年盘坐地上，手持蓝色白板笔在玻璃门上疯狂书写，

嘴里激动嚷着成串何邦艺辨识不出的艰深外语；背倚冰箱而坐的那位看来年纪长

于前者，白色粗框眼镜下是张漂亮、但略嫌冷峻的亚洲脸庞，无论少年手舞足蹈

如何夸张，也只偶而指着玻璃上的结构式，挑眉轻笑。

「Vier！」察觉徐唯亚的身影，少年吱吱喳喳回头，原本顺势要往这里扑来，

不想身边还有另名不速之客的跟随；他呆楞片刻，眼中怯避之色立现，转身竟遁

往漂亮男子与冰箱之间的角落去。

或许是早对这类缩头乌龟的神奇举动见怪不怪，漂亮男子向少年低声说了几

句，接着起身走到徐唯亚面前，切回中文流利问道：「你朋友？」

徐唯亚点头表示回应，三言两语向男子介绍道：「他叫何邦艺，是我跟宝贝

的大学同学，你们刚刚吃的那些点心就是他作的。」

「喔。」闻言，男子一改之前的淡漠表情，眼绽光芒笑道，「何先生，我很

喜欢你的手艺，恰巧月底家里要办场小型聚会，不知道到时能否请你帮忙准备几

样点心？」

男子衣着简单，但谈吐有致，气质极佳，想必出身不低，口中提及的『小型』

聚会规模恐怕也不那么阳春；这天外飞来的邀约自然挑起何邦艺不小兴趣，但他

还是下意识往徐唯亚看去，眼神询问对方意见。

徐唯亚哪猜不出何邦艺心中顾忌，转而说明男子身分：「何邦艺，楚先生是

宝贝认识多年的朋友。这次我在外面能跟Sisy联系上，还得谢谢他。」

「真的吗？」徐唯亚一语方毕，何邦艺立扫懒散模样，向男子投以感激眼神，

真挚笑道，「楚先生帮过丫丫，就是我的恩人，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尽管说，

不需要这么客气。」

「先生、恩人什么的太饶舌，既然你是Vier和宝贝的同学，应该还比我大

上几岁，以后就叫我阿越吧。」

受到何邦艺的兴奋之情感染，阿越又是一笑，接着眼神瞄向徐唯亚，若有似

无地挖苦道：「什么鸡还鸭的，你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交代完整？」

徐唯亚见识过对方无风起浪的本事，发现此刻矛头转向自己，暗叫不妙，才

想借题发挥将人送走，一直缩在阿越身后的瘦小身影却突然开口，叽哩咕噜说起话来。

第七十七章

「耍什么少爷脾气？早叫你学好中文再跟来，现在觉得被大家孤立，生气了

吧！」明知少年的牢骚是因何而起，阿越仍继续用中文火上加油，成功将对方惹

得更加激动。

阿越幸灾乐祸，连累徐唯亚不得不出面疏导；少年这几年来对徐唯亚甚为依

恋，正在不满何邦艺进门后，对方对自己的怠慢模样，见状更是抓紧机会，可怜

兮兮地委屈抱怨。

生硬的外星语言刹时重在几坪空间里漫天飞舞，这下何邦艺成了在场唯一鸭

子听雷的局外人，急得他连忙附耳偷问徐唯亚：「丫丫，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他……」

「你每天听当然觉得没什么，反正小公主本来就常耍苦肉计跟你撒娇嘛。」

「楚越－！」

「……Vier？」

屋里不过四个人，却因有人存心挑拨，闹得你一言我一语，场面混乱难解；

徐唯亚后背紧贴何邦艺怀里，左掌仍扣在少年手中，他腹背受敌，有苦难言，始

作俑者却仍好整以暇地在旁窃笑。

但麻烦永远不嫌多，事情总能发展成更糟的局面。

少年与何邦艺身高悬殊，先天劣势使他拼尽全力也拉不回徐唯亚分毫，盛怒

之下，少年竟抡起双拳，一面歇斯底里地捶打对方，口中跟着说起生涩的中文：

「……讨厌你！Vier我的、还我……」。

被少年突如其来的别脚中文吓得不轻，何邦艺甚至不晓得该否回应对方弱如

蚊咬的攻击；倒是阿越在一旁为他的尴尬表情感到有趣，兴味盎然地笑着解释道：

「这小鬼喜欢Vier，为他把中文基本的听说读写都学全了。他刚刚是在气我们说

话太快，害他来不及每句话都听懂。」

「奇怪，怎么沈乐在时就不见你这么多话？」受不了阿越一再的扇风点火，

徐唯亚终于祭出能令对方稍有忌讳的那人姓名；果然，阿越听见那两个字，当即

撇嘴一啧，自觉无趣地看向他处。

「还不住手！」三言两语转移了阿越的火力，徐唯亚愠色未减，续而转向少

年警告道。

明知少年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的情况，但徐唯亚可从来不是能容忍这种死小

孩举止的白痴长辈，他面若寒霜，冷冷说道，「非，你对我的朋友不礼貌，就是

不尊重我。」

「……我、我……不是有意，别生气。」少年原本还在胡闹，忽闻徐唯亚语

气瞬间冷冽如冰，并再也不愿配合说自己的母语，这才惊觉大事不妙，小狗垂耳

低尾般地拉住对方衣角。

「事情也没这么严重。」阿越站在少年背后，双手一摊，事不关己地嘲讽道，

「你明知Wallace家的人从来不认错，Alfred这么在意你的感受，已经是很给你

面子了。」

「这里是我家，一切规矩我说了算，少拿他们家的鬼特权威胁我。」

「非，我家不欢迎不尊重我或我朋友的人，该怎么作，你自己想清楚。」话

说到这里，徐唯亚其实已约略猜到阿越反常的挑衅态度为何而生；但即使理智能

明白背后用意，他仍相当不满对方欲将何邦艺扯入的算计心理。

果然，没等少年犹豫是否道歉，沉默许久何邦艺已先一步开口：「……丫

丫，他就是AlfredWallace？」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你不知道他之前差点害死宋宝贝吗？」

「何邦艺！」见何邦艺神情激动，说变就变，徐唯亚赶忙转身将阿非护在背

后，语气尽量放轻劝道，「别忘了我说过什么，今天我能好好回到这里，Wallace

家功不可没，单凭这点，他就值得我邀请来家里作客。」

「去他妈的救命之恩！说到底，那件爆炸案也是他跟他朋友闯下的祸，他能

有命活着一直刁难宋宝贝跟和家，才应该感谢你跟那个死掉的司机保护他！」

「我只提醒你，他来台湾的所有手续是宝贝跟Sisy办的，阿辰也没说

话……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商场与政坛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家与Wallace家既已达成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