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别想,什么都会过去的。”陈路打他的头,呵呵的笑。
杜威也笑,笑容却有些扭曲。
陈路还是弯着嘴角:“你相信我,人真的什么都能熬过去,真的。”
Chapter 34
古人用生、老、病、死来形容人生,说明这些的确是短短数十年中最沉重的几件事情。
郑洛莱在这个秋冬所面临的,正是其中一件刑役。
身体的痛苦,精神的压力,和未来的渺茫,都在百般蹂躏着这个曾经笑看风花雪月的青年,他在奔波于医院和公司的路途之间,时常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一丝一毫休息或放弃的欲望,只想向前,向前,再向前。
和爷爷闹翻的事情在家族里很快便不声不响的流传开来,老爸多少调节了一番,但没有打动老爷子,只好让他耐心等待。
早就改嫁他国的妈妈更是单单打了笔钱算是关心,毫无行动之意。
——这就是郑洛莱所能体会到的亲情,一如既往的干脆凉薄。
没有谁想到他会生这么重的病,因为从没有谁真的关心他。
从前没有,如今也没有。
——。
尽管已经用尽所有的办法,但肾脏手术的配型仍旧要靠运气。
郑洛莱一直靠着透析治疗熬到次年春季,才接到医生通知手术的电话,那时他整个人都已经瘦成了纸片,除了频繁的出入医院,还要忙着办公司的各种烦琐事宜,眉眼间尽是疲惫。
也许本该立即安排换肾,但不知为何,孤身一人的他忽然间又对躺在手术台上有点恐惧。
好不容易见到第一个希望了,最想要做的,却是见杜威一眼,和他说说话。
——自从自北京不告而别,俩人几个月没有联系了。
郑洛莱坐在公寓里考虑了又考虑,还是决定延期手术,订了票飞回北京。
他知道自己已经办了不少傻事,真的不缺这一件。
——。
到北京的时候恰是傍晚,长途跋涉的郑洛莱非常虚弱,被助理陪着取了行李便匆匆离开了机场,根本没想到此时命运之神又开起了不大不小的玩笑,连一个好好道别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下。
次日早,清粥简食过后,才拿起电话联系陈路,没想他那常年保持通讯的私人手机却没有信号。
犹豫片刻,再拨杜威,这家伙倒是性子急,照旧匆匆的接了:“喂,谁啊?”
郑洛莱刚服了药,坐在沙发上感觉微微的恶心:“是我。”
杜威顿时沉默,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挂断。
郑洛莱听着话筒里微微的呼吸声,恍然有很多话想说,却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杜威忽然怪怪的笑了声:“没空跟你闲扯,路路出事了。”
郑洛莱一阵恍惚:“怎么?”
杜威沉默片刻又哽咽道:“你还回来干吗?”
说完就啪嗒把手机挂掉。
郑洛莱忙再打,却已不通。
——。
无论从前如何,到底是朋友一场。
流氓还是立即决定打听王子殿下的安危,可还未等助理回来,一个小时以后,新闻上就播出了青年持枪绑架的案子,被绑架的,正是不见踪影的陈路。
待到郑洛莱匆匆赶到医院,才搞清楚是个曾经因为林亦霖和陈路被学校开除的混混,不知道从哪里偷了警察的枪,正捡了陈路家生意纠纷的空子,将他劫持而去。
有那样厉害的妈妈,陈路当然很快得救,受伤不重。
可重的是林亦霖,为了去救他被人大的肋骨断裂,内脏受损,比郑洛莱当日还要严重的多。
满身是血的被拖进手术室,生死未卜。
手忙脚乱的杜威本正在手术室外神色慌张的忐忑,忽见郑洛莱出现了,脸顿时更惨淡,起身结巴道:“额,林林正做手术呢,陈路睡了。”
这家伙被这样莫名其妙的甩了,若是以前,肯定要跳起来炸毛。
现在竟然如此平静。
郑洛莱心情复杂的看着他,搞不清楚杜威是哪里变了。
陈路的家人几乎都在这里等候着消息,再怎么谈自己的事也不合适。
最终郑洛莱还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这充满了消毒药水的地方,似乎渐渐褪色成灰白,只有他们两个还有着微微的黯然颜色,却又隔了那么远的距离。
——。
那天大家都在医院折腾了很晚,陈路醒来后又哭又崩溃,将从前的玩世不恭丢的彻彻底底,看的郑洛莱有些恐惧,等到林亦霖被推出手术室安顿下来,便找借口走了。
春暖的北京,在夜里还是那么冷。
在走出医院大门被风吹乱头发的那个刹那,郑洛莱模模糊糊听到后面有人呼唤自己。
回首,是手足无措的杜威。
二萌的脸上有点汗,胡乱的抹了抹,小声问:“你不是去美国了吗?”
小小的动作让郑洛莱又想起曾经的那个小男孩,他微笑了下:“恩,在开公司,自己。”
杜威又问:“那你咋回来了?”
郑洛莱反问:“我不能回来吗?”
杜威的眼睛里燃起了小小的光亮:“那你还走吗?”
郑洛莱走神片刻:“两天后的飞机。”
杜威露出的神采顷刻灭了。
看到此幕真的很于心不忍,郑洛莱暗笑自己非要来看看他干吗,伸手摸摸杜威的短发:“好了,好好过你的日子,我走了。”
话毕,就很残忍的转身离开。
谁知道杜威却不管不顾的拉扯过他,用力地拥抱:“不成!你不许走!这算什么啊!北京做生意吗?那么多外国人都来北京做生意呢,你干吗非要去美国啊!”
郑洛莱就连狠狠推开他的力量都没有,而且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虚弱。
身体的,也是内心的。
他在这个年纪,在此时此刻,才恍然明白到男人并不是要看起来好就会活得好。
衣冠楚楚又有何用?
没有可以给自己自由的实力,就不要怪别人让自己不痛快。
眼睛,还是那双漆黑的眼睛。
唇角,还是那微笑的唇角。
可郑洛莱在这副皮相之下,却觉得自己像个街边的乞丐。
他在被灿烂的阳光下长大的孩子要爱情。
他连个爱情渣滓都拿不出来。
“杜威,你听我说好吗?”郑洛莱克制着语气,淡淡的冷漠的发出声音。
憋红了脸的杜威难过的看着他。
郑洛莱接着说:“你自立一点好吗,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家的杜威哽咽的说:“我长大了啊。”
郑洛莱侧头:“我喜欢陈路那样的人,你永远都成不了。”
这句评判扔下,他就真的快步走掉了,看不出半点留恋的痕迹。
杜威握拳瞅着郑洛莱的身影坐进车内,车的影子引入茫茫的夜色里,所有的神智都被那轮胎碾的支离破碎。
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可这秒他还活着,下一秒他仍旧活着。
就算没有了郑洛莱,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也要自己坚持着活下去。
有和无,好和坏。
这就是每个人都要修习的生命和爱的组合命题。
——第二卷·支离破碎·完——
第三卷:一塌糊涂
Chapter 1
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在每分每秒之内都在发生着改变。
有些改变,我们轻易就可以看见。
有些改变,我们永远也无法发现。
但其中最神奇的,莫过于人的变化。
明明他还是他,他还是这样笑着这样说话,但是时光碾过,还是能够微妙的发现他已经和过去不同了。
杜威的给大家的感觉就是如此。
自那次郑洛莱回国呆了两天后,就连续三年没有影踪,就连曾经最好的朋友——陈路的婚礼,都没有现身参加。
杜威的确为此消沉过好一段,但渐渐的,他又开始嬉皮笑脸甚至开怀大笑了。
每天或是跟着师父采访新闻,或是跟着同学胡吃海喝。
只是他不再看美女、不再谈恋爱、不再回家。
有时候形单影只的令人害怕。
——
这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杜威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路还是忍不住低着个脑袋。
刚从台里忙出来,打听了打听工作签约的事也没什么动静,无处可去,便百无聊赖的打算回宿舍。
谁知道刚晃到地铁站不远处,就看到越发成熟的哥哥。
杜逸瞅见弟弟,立刻从车里下来迎上去说:“吃饭了吗?”
曾经不愉快的经历让两人平添了许多的隔阂,杜威说:“吃了。”
杜逸叹了口气:“陪我去吃点行吗?”
杜威摇头:“我累了,你找方羽去吧,他就在上面。”
杜逸拉住他:“小威,你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郑洛莱已经不会回来了。”
杜威哼道:“不回来就不不回来呗,他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话毕,抬腿就要走。
杜逸只得头痛的说道:“站住!”
杜威疑惑回头。
从钱包里拿出张卡,想了想,又抽出一叠现金,而后杜逸才说:“你自己赚的那点钱哪够花。”
“得了吧,用不着。”杜威挥挥手。
两人相互强给和推脱了片刻,杜逸无奈道:“小威……”
杜威抬眸:“干啥?”
“下个月,我结婚了。”
闻言杜威才收起了脸上那种非常不耐烦的样子,吃惊道:“蒋雨裳?”
杜逸点头。
他们之间有一个禁区,是谁也不会碰的,杜威只是很纠结的问:“为什么?”
“爸妈年纪大了,总要有点让他们放心的事,你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吗?”杜逸有点忧伤的看着弟弟的眼睛:“回去参加我的婚礼吧,妈答应我了,只要我和小雨好好的,她就不再管你的事。”
杜威是被老妈放在手心里捧大的,只要想起那么爱自己的母亲,心里就很难受,他小声嘟囔了句:“哦。”
事已至此,杜逸放弃了很多强求之情:“你想怎么样都好,但你有没有想过,郑洛莱永远不回来了怎么办?”
“无所谓啊,都说没关系,你怎么老没完没了的。”杜威照样说的轻松。
——
虽然嘴上满不在乎,但是时隔好几年,再往家门里面走,还真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三十来天以后,杜威拎着点又寒碜又不靠谱的礼物,在街边犹豫了半天,好几次都想狼狈的离开。
可不管如何,毕竟是结婚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不闻不问的也太狠了点。
最后,杜威只得心一横,冲过去用力敲了敲门。
片刻,熟悉的门就被缓缓打开了。
明显老了不少的白霞瞅着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好久都没发出声音。
可杜威看到她隐约的银丝,却忍不住叫了句:“妈……”
没想白霞顷刻就哭了,骂道:“你还回来干吗?!”
而后重重的就把门摔上了。
杜威傻在原地,只好又敲了敲。
这回出现的不是老妈,而是笑眯眯的蒋雨裳,她毫不见外的拉住杜威的手说:“进来吧,妈太激动了。”
杜威没有拒绝,他非常清楚,以后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嫂子了。
进屋被招待着吃了点水果,杜威百感交集的环视了下没多大变化的客厅,问道:“我哥呢。”
蒋雨裳道:“他到酒店安排点事情,很快回来。”
杜威点点头。
蒋雨裳忽然拿出了个天鹅绒的盒子,塞到他手里小声道:“你去拿给阿姨,说是你买的,道个歉,知道吗。”
杜威讪讪的没动。
蒋雨裳低头道:“我知道你是个心特别特别好的孩子,别随随便便的就恨别人好吗,你的家里人,包括洛莱哥哥,也许都有不对的地方,但你要明白他们都是为你好的,只是谁都有自己的苦衷。”
杜威语气怪怪的问:“郑洛莱是为我好吗。”
蒋雨裳侧过头:“你相信他吗?”
杜威蹭的就拿着盒子站起来,扔下句话:“我不知道!”
说完就大步朝妈妈的卧室走去。
——
白霞还坐在床边抽噎,见是杜威,也没有说话。
杜威走过去,坐到她身旁,小声道:“妈,我知道我做错了,你愿不原谅我都好,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知道我太冲动了,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不会这样处理事情的。”
白霞依旧不吭声。
杜威把那个盒子给她:“蒋雨裳买的,想让咱们和好,但我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我哥娶了个好女人,希望你们都高高兴兴的过日子,那啥,我就先走了,替我祝福我哥。”
“走去哪儿?永远不回来了吗。”白霞哽咽着问。
杜威低下了脑袋。
“连你哥的婚礼你都不参加吗,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没心没肺呢?”白霞忽然毫不手软的使劲儿拍他。
杜威默默的承受着,自知理亏。
打着打着,白霞又大哭起来。
“妈,我不想让你们丢脸,我怕我去了,明天会尴尬。”杜威难受的说出了理由。
没想到白霞哭着说:“就必须去,这是咱们家的事你不去谁去?谁敢嫌我儿子,谁敢笑话你?妈不让他们!”
听到这话,杜威也没忍住,偷偷的擦眼睛。
白霞抱住他泪湿了满脸:“我的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傻?现在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对你好啊?”
杜威靠在她的肩头,哭的和小时候没两样。
Chapter 2
杜逸的婚礼既不特别讲排场,也不特别寒碜,只是特别热闹。
在一个规格差不多的酒店里面,觥筹交错,宾客满堂。
这就是杜启生的聪明之处,做事从不给旁人话柄。
当然,除了他的孩子杜威的绯闻。
尽管没有人提起,若有若无的好奇眼光终究还是有的。
此时此刻,杜威就在主桌上忐忑的如坐针毡。
这两年跑了很多新闻,接触了很多社会上的三教九流,他考虑事情,终究也不像从前那么直来直往了。
比如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杜威好像恍然明白了自己的行为,让父母有多为难。
而自己当初那种从心底冒出来的愤恨,又有多自私。
证婚人在话筒前说着祝福的话,声音回回荡荡。
蒋雨裳一身雪白的婚纱,笑的美不胜收,像是终于完成了爱情长跑。
杜逸却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不出高兴与否。
不经意间和哥哥对视,杜威立刻尴尬的移开了目光,回头不小心看到方羽在一群宾客间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一愣,疑惑的瞅着他。
方羽大概感觉到了,回过神朝杜威惨淡一笑,而后立刻低下脸尴尬喝起了酒来。
——。
婚礼一直折腾到半夜。
大家都喝的有些多了,杜逸被一群朋友扣下,杜威只好先陪着老妈和蒋雨裳回来,进门咕咚咕咚喝了好几杯水,正站在那擦嘴的时候,白霞就从楼上走出来道:“你房间给收拾好了,早点睡吧。”
杜威有点尴尬:“不了,我回宿舍,嫂子在这这儿呢。”
白霞说:“她在你哥那屋啊,再说人家俩明天就去新房了,不住这儿了。”
“啊,也对。”杜威摸摸头,笑道:“真不习惯。”
白霞没多说什么:“结婚了嘛,哪有不结婚的,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