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月虹一样坐在窗前,眼神一瞬不瞬的望向窗外。
云边有几只鸟飞窜过,当它们振翅飞越云边的时候随之发出声声鸣叫,凄厉而哀绝,顿时划痛月虹的心,为他疲惫的面容又增添一抹哀绝,跟着缩起肩膀。
如果我不要再去思考那些零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会不会就不会再因此而心痛呢?
正当月虹心痛的皱起眉时,门外恰好踱近一抹刻意放轻脚步的高大身影,来人正是东宫的主人、无极国现任太子君无豫。
看着桌案边的月虹神伤地蹙起柳眉,君无豫的心也跟着泛起一道浅淡阴影,隐约明白月虹对零的感情应该并非一般的友情,而他则是拆散两人的刽子手,不禁感到一丝愧疚。
如果我不要上搜神山的话……那么这个命运是不是不会被改变?
君无豫抿唇思索了好一会儿,尔后蓦然笑着摇摇头,虽然他也不愿见到月虹如此消沉,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本人想开才有用,其它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君无豫面露无解地一手捧着刚才由宫女送来给月虹的膳食,踏着不疾不徐的脚步走到月虹身畔,结果没意外的,他仍旧坐在老位置上发呆。
「神人……」君无豫试着轻声呼唤一句,但见月虹还是没有回应他的呼喊,始终默然的坐着,「还在为了「那个人」伤心吗?」君无豫试探性的再次发问,这一次月虹终于有反应了,只不过他仍旧没有回过头。
「我已经不再是神人了。」语调清冷,面无表情的月虹仰头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垂下的雨幕,像是怕打扰什么般的轻声说道。
君无豫讶异地瞪着月虹的背,不太相信的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一出口就是这句话?」思索着的月虹好像还有哪里不对的君无豫一个垂眼,接着又问:「难道你还是想离开这座皇宫吗?」
闷了半晌的月虹抿起唇,就在君无豫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启口说:「我说的都是真话。」
君无豫疑惑的将托盘先行搁在桌上,然后走到月虹身前和他平视,正色问道:「这是真话吗?」
细细凝望着面无表情的月虹,君无豫发觉月虹所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因为他在月虹眼底看不见任何刻意的欺瞒和说笑。
「是。」
怔了一怔,君无豫忽然不说话了,仅是盯着月虹绝色的脸庞瞧了许久。
不会吧?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神人帮助父皇辅国的希望不就……
「为何?你不是神人吗?」君无豫想不通的问道。
「我是神人,不是神,而是人。」月虹不带感情的说着。
外面传说我能够预知未来、改变命运、起死回生,但是我要说,错了!全都错得离谱!因为我也只是个人,而不是真正的神!
语毕,月虹忽然忆起被灭神弓射中脚踝、昏迷时所做的梦,眼神复杂的沉吟了一下。
算了,那些事情没有必要让外人知道。
看着月虹半天不语的君无豫忽而在唇上勾起一抹浅笑,说道;「其实你是神,还是人,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这一次换月虹惊讶的撇眸瞧着君无豫,「那你为什么要……」
月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让君无豫打住了,只见君无豫对着他浅浅一笑。
「那是我父皇希望你这神人能够忠君辅国,而我并不需要。」
月虹瞬间呆愣,忽然问道:「那你的需要什么?」
「我?」君无豫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挺有趣的,于是撇眼望向呆愣的月虹,以一双柔和的眸子轻声对着月虹说:「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为什么?」月虹诧异的瞪着眼睛。
君无豫微笑,「因为你现在是个人,如果你是神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讶异过后,月虹忽然间微微笑了。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君去豫皱了皱鼻端、戏谵的撇头说:「有很多大臣都这么说。」
月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瞪眸瞧着君无豫,最后才再度绽出笑颜。
「噗,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耸耸肩的君无豫眼见月虹的心情似乎因为他的话而变得好转,于是便转头端起那盘被他放在桌上许久的膳食,对着月虹浅笑道:「那么,用膳吧?」
月虹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竟因为君无豫的举动而瞬间消失无踪,弄得君无豫再度不解的歪着头,看着月虹垂下的眼睫盖住了眼底于此刻浮现的一抹失落,忍不住开口发问。
「怎么了?还在想以前的事情吗?」
「不,没什么……」
月虹缓然摇首,轻喃的语气中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孤寂和落寞,因为当他还在搜神村的时候,他一直都是让随身小童端来准备好的膳食,不然就是他偶尔忘记要遣人去拿食物时,零就已经纡尊降贵的替他端到屋里来。
在那些有零陪伴的日子里,他备受村民礼遇,也一直认为那里是他理所当然的庇护港,根本没想到他会有离开搜神村的一天。
现在的我的确已经不在搜神村了,也不再是搜神村由天降生的神人,因为我所有的能力都消失在被灭神弓射中的那一天……如果我最初不是以神人的身份降生在搜神村,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一思及此,月虹不禁为自己的命运而红了眼和鼻尖。
君无豫似乎知晓月虹此刻的心思一般,不禁伸开双臂搂住他,把他揽在怀里,跟着闭上双眸,轻声安抚说:「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人总不能一直活在缅怀过去的时间里吧?既然你已经不是神人、不是搜神村的先知,那么你现在就要开始扮演你的新角色了。」
感觉到有一股温暖和鼓励的热气包围住自己的身躯,月虹忍不住再度落泪,看着颊边掉落的晶莹泪珠扑簌簌的,好象正在告别什么似的止不住。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其实跟你是同一种人……」君无豫微然睁眼,神色出现一抹难以了解的自我哂笑和复杂。
闻言,伸手抹去眼角涌出的泪水,月虹不语。
抚着月虹纤背的大掌跟着一紧,「也或许是我想赎罪吧……」低喃着,君无豫的语句让月虹瞬间听不真切,只听见他再度发出一句叹息。
就在君无豫睁开双眼、放开搂住月虹的双手时,门外刚好由远而近奔来的脚步声「启秉太子,奴才是奉皇上的口谕前来……」
皇帝的随侍公公带着另外一位小公公一同踩进东宫,向东宫的下人问清楚太子的去处之后便急忙赶过来宣旨。
君无豫和月虹双双觑了对方一眼,最后由君无豫开口说:「是,有劳两位,敢问公公,父皇有什么御令?」
「是,皇上说两天后为了庆祝神人回宫之幸,在皇城里准备了一场围猎大赛,请太子务必带着神人出席,至于当日该穿戴的礼服会在明天送达东宫。」
君无豫看着赶来宣读皇上口谕的两位公公们,转眼间便皱起眉头。
父皇在皇城里准备了一场围猎大赛?当初不是说要在城郊举行围狩的吗?怎么又改地点了?
◇ ◇ ◇
午时的烈阳当空照,皇城的西城门里,座上的皇帝一身金黄色龙袍,身畔美丽的女子是后宫的某位妃子,身侧则布置成皇亲国戚的座席,而君无豫就带着刚刚被迎回皇宫中的月虹坐在皇帝的左侧,神态看似悠然。
君无豫不语的皱着眉,犹豫地将目光调向正坐在他身边的月虹,一身锦衣华服的他看来十分美丽俊逸,是个让人连移开半天目光都不舍得的绝美人儿。
偶尔,当阳光洒落树叶枝哑间的光点映到月虹身上,当微风轻轻拂过他的发梢时,总能看见他不为所动的绮丽脸庞正因此悄悄皱起眉尖,就是不见他因为这场由皇帝亲自为他举办的围猎大赛而露出笑颜。
不明原因的君无豫也没有将对月虹提出疑问,只是专注地再撇回头去看着一片安静的前方正座列两排百官席位,而众百官里皇帝只挑选了几十位臣子和他们一起位列参加。
最后,当围猎大赛的鼓声已经响起半晌了,君无豫却见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文风不动,丝毫看不出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心底不由倏然一怔。
总觉得……气氛不太寻常!
直到远远看见一抹黑色人影自西城里奔出之后,君无豫这才见清人影便是禁军统领,而他正领着一批手下拖着一群被幽暗掩没于西城门里的人们,踏着缓慢的步子上前叩见皇帝。
「微臣叩见皇上,启禀皇上,所有的罪人都已经带到了。」
当所有人都走出西城门,被禁军统领赶到皇帝座前之后,君无豫和月虹,甚至是那些臣子们才因此而感到一片震惊,一个接一个在脸上泛起一抹惊惶而坐在高位上的皇帝和妃子则是露出一片喜色。
「朕叫叫你去牢里带些人而已,怎么那么慢?」君无洪皱眉瞧着底下跪倒的人团问罪。
「微臣来迟了,望皇上恕罪。」
君无洪顿时吹胡子外加瞪眼睛,不耐的挥手示意。
「起来吧,朕不怪你,你快点把人通通放好!」
「是!」
应了一声,禁军统领随即转身去下指令,要部将们将所有罪人通通转身,并且背向西城御座的方向,等一切就绪之后又命人拉来数匹马儿,这时才见君无洪一脸兴奋的下座。
见状,君无洪的随身太监便长啸出声。
「狩猎开始——」
罪人们一听见这句长呼,脸色不禁扭曲而惊惧。
「什么?」终于明白皇帝用意的君无豫这才惊讶地灰了脸色,看了月虹因为诧异而苍白的脸蛋一眼之后立刻倏然站起身来,「等等!」
一直坐着不动的月虹不禁因为惊讶而抬起慌乱的眸子瞧住君无豫,额际上正冒着冷汗,而众人也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呼喊而纷纷将视线移向君无豫,尤其皇帝还一脸疑惑的回过头来瞪住他。
「怎么,太子有何意见吗?」
被皇帝的一双冷眸给幡然瞪得动弹不得的君无豫,脸上的神色因为百官投到他身上的求救眼神而怔了一怔,没一会儿便回过神来,在没人胆敢向皇帝开口发出任何质问和劝导的情况下,语调缓慢而战战兢兢的启口。
「启禀父皇,您……您要禁宫统领带来这些人和马匹的用意是……?」
暂时稳住猜疑的心神,君无豫拼命说服自己绝对不能被动摇半分,也不愿意怀疑他最亲的亲人有多残酷,只可惜,不待他做好心理建设,君无洪立刻摆出一张很是不悦的脸色,回头大刺刺地承认他这么安排的本意。
「难道朕的做法让一向聪敏的太子都看不出半分吗?」
君无豫的话尾被这句话给狠狠打落在地,刹时间脸色大变。
难道真是如我所猜想的那样吗?父皇他……
不耐地看着君无豫愀然改变的脸色,君无洪完全不为他的决定而感到丝毫愧疚,仍旧板起脸色,霸道而大气,振振有词的说:「普通的围猎朕早就玩腻了,所以今天特别叫人在西城准备几个由天牢里拘提的犯人,换他们来试试看。」
荒唐!这未免太过草菅人命了!
君无豫震撼地望着眼前那些立在风中、全身微微颤抖的罪犯露出悲怜的脸色,以及应邀参加围猎的百官们脸上带着的一抹惧怕和骇异的神情,许久说不出话来,而听见这番实话的月虹更是不敢再看前方一眼的撇过头去,脸色一片雪白如纸。
须臾,皇帝已经在宫人的帮助下爬上马背,露出一抹兴奋神情,也直到这时君无豫才顿时明白相爷严肃话语里的真正涵义。
没想到,父皇的草率和无道竟然已经到了此种地步!我知道父皇向来好大喜功,而且喜怒无常,但是这一回实在是过于离谱了!现下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一时间惶然无主,君无豫无奈的在百官脸上一一巡视,看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因为他投过去的无措眼神而跟着一一转开,瞬间,满满的失望和无助、旁徨和焦急先后窜上他的脸一闪而过,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他该如何去阻止皇帝的暴行。
父皇的眼神是那么固执,看来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唉……
在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回眸的君无豫发现月虹的肩膀正在细细地抖瑟着,于是心下不忍的他只好快步走回原位轻轻搂住他,在皇帝一切就绪的时候冷静地开口说:「父皇,神人的身子不太舒服,因此本宫想要和神人先行退席。」
闻言,君无洪只是淡淡拢起眉来,在没有半点犹豫和不舍的情况下点头同意。
「朕准了,要是觉得无趣的人就通通自动退席吧!」
就这样,君无豫弯身抱起月虹,让他将整张脸蛋都埋进怀里,迳自带着东宫的人马摆驾回宫,紧接着的才是那些受不了残暴皇帝的老臣们也跟着一起离开,弄得在席人数不超过二十人,并且,留下来的人全都是一些亲近皇帝的孽臣邪将和宦官小人。
「真是一些不识皇恩的东西!」君无洪不快的臭着一张脸,震怒骂道。
眼见皇帝那副震天怒火的样子,禁宫统领立刻忙不迭的靠过来,神情担忧的在他耳边悄声耳语。
「皇上,您要特别小心太子啊!神人如果被他抢过去,那么您的大位很可能就岌岌可危了!」
皇帝的脸色更加臭气冲天了,无语地盯着君无豫隐逸在西城里的身影忽然对身边的禁宫统领下了一道命令。
「去把搜神村所有的人都给朕抓来。」
「皇上,违抗者呢?」
「杀、无赦!」君无洪脸色阴狠的说道。
◇ ◇ ◇
抱着月虹回到东宫之后,挥退所有宫人们的君无豫便将月虹轻轻抱上床边安置,然后当他正想要撒手时,月虹却仰高一张苍白美颜望着他,只手扯住他的衣袖,如花的唇办颤抖着吐出一句轻如蝶翼的要求。
「别、别离开……」
目光透出一丝恐惧,月虹可怜兮兮的说着,那抹堪怜的神色委屈到让君无豫不由自主地望了他好一会儿,尔后轻轻溢出一声叹息。
「我不会离开你……」
君无豫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手足无措的月虹再度窝回他温暖的怀里赖着不愿离开,而从月虹身上隐约传递过来的温暖则是让他再度叹息,他知道月虹正在恐惧,因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所拥有的生杀大权而万分恐惧着。君无豫神色复杂地望着月虹似乎随着全身颤抖而跟着打起凉颤的发顶不说话,耳畔忽而溜过一串由月虹轻声提出的疑问,问得他也跟着皱紧眉头。
「我不该到这世界上来的,对不对?」
如果说月虹不该到这世上来的话,君无豫反而觉得他更没有那个资格,但是他却不能这么说,因此他闭上眼摇了摇头。
「没有的事……」
「但是,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月虹红着眼眶晃动螓首,喃喃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我也不会因此而离开搜神村和那些村民们,这都是我的错,而现在皇上却因为我的存在而去残害那些人……他们虽然是罪犯,但也是人啊,他们也是活生生的生命,而不是草芥啊!」说着,月虹有点激动的握紧拳头。
君无豫抿唇,「月虹,这些我都懂,但是我所知道的父皇……他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在位者,而且他的性情和心思本就难以捉摸又喜怒无常,凭我一己之力是无法阻止父皇的,他向来与我不合。」
「怎么会……?」
「我们并不是亲生父子。」君无豫满眼寂寥,迷茫的眼神让人无法摸清楚此刻的他究竟在思考些什么,「我的生父其实是当今皇上的亲手足,而我是太皇太后作主之下被过继给父皇的太子。」
月虹惊诧过后立刻垂首道歉,「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隐约察觉到月虹话中的无奈和悲伤,君无豫感同身受的用双臂缓缓搂住他,也以不能再低、像是在讲故事的语气说:「月虹,其实人的命运是很难改变的,你的出生并不是一个错误,你要明白,如果没有你,搜神村不一定会存在,而零和我也不一定存在,因为没有谁是不该存在的存在,就是因为有你才会串联起我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