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临意看着那张神采飞扬的面容,面无表情地回道:“父亲大人冠绝天下,美妙无双,教人食髓知味难以忘怀。”
“多吃点如何?”傅景臣笑得妖娆无限,看着傅临意嫣红的唇道。
傅临意不动如山:“父亲大人,纵欲伤身,还是节制些好。”
傅景臣大笑。
第四章
一眼望不尽的满地如火似血,满院龙爪花随风摇曳生姿,起起伏伏仿佛火焰在燃烧,教人一看便再移不开目光。站
在花海中的人一身龙袍威严天成,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却披散在肩头,瞧上去那般突兀又张狂。
只见他微微侧头,在瞧见慢步走来的人时展颜一笑,威严的面容因这一笑而神采飞扬,弯起的眉眼中隐约有暗金的
光芒在闪烁。
傅景臣看着停在花圃外的傅临意,抬手朝他招了招:“吾儿,过来。”
只到傅景臣膝上几分的龙爪花,却漫过了傅临意腰际。傅景臣低头,看着走到近前的傅临意大半个身子被花海淹没
,他笑得温柔:“吾儿瞧瞧可喜欢?”弯腰将傅临意抱起,傅景臣示意他看眼前这一片火红摇曳,问道。
傅临意转头,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那便笑一个于朕瞧瞧。”傅景臣眉眼弯弯,眼底净是戏谑的笑意,他将傅临意托高与之面对面,要求道。
傅临意转头看着满地鲜艳如火,只当没听见。
紫渊看着水镜上笑得肆意张狂的男人,清晰得连散落在肩头的几根发丝也瞧得真切,反观他抱在怀里的孩童,却是
面容模糊,只能隐约瞧出个人形的轮廓。他转头看着坐在池边的玄冥:“你这般探人记忆,实在有失身份。”
玄冥连眉都不动一下:“那又如何。”满是不以为然。
紫渊见状在他身旁蹲下,伸手抚着他漆黑如墨的发丝,触手光滑冰凉极是舒服:“你日夜看着御霄,我吃味。”他
撩起一缕长发放在鼻端嗅了嗅,接着抬头看着玄冥冰冷的侧脸,一脸正色道。
玄冥终于转过头来,在迎上紫渊暗红的眼瞳时不急不缓地道:“若你也躺进去,我也日夜在池边看着。”
紫渊闻言沉默,似乎在认真思索这句话,半晌,他看着玄冥:“能看多久?”
玄冥神色淡淡:“到腻为止。”
紫渊再度沉默,良久,他摇了摇头,惋惜道:“不好。”
玄冥不予理会,转头看着水镜中的影像,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鬓发,将紫渊的存在漠视了个彻底。
水镜中,傅景臣仍是一身威严霸气的龙袍,不论是穿着还是配带都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却独独将一头长发披散在
肩背上,瞧上去那般不羁。
“父亲大人。”看着傅景臣抬脚便要往外走,傅临意出声叫住。
傅景臣闻言转头,长眉一挑,无声询问。
“您还未束发。”傅临意揉着额头,提醒道。
傅景臣似乎一愣,而后低头瞥一眼散在肩头的发丝,半晌慢慢勾起嘴角:“无妨。”说罢便往外走。
傅临意眉头一跳,看着他散落的发:“父亲大人,时候尚早,请让儿子为您束发。”说罢朝旁边递去一个眼色,一
旁早有人捧着发冠候着。
傅景臣闻言,笑弯了眉眼,反身在软榻上坐下:“那便有劳吾儿了。”
傅临意将他散在胸前肩上的发丝移到背后,再从旁人捧着的托盘中拿起角梳,一下下为他梳理着。傅景臣的发丝乌
黑鲜亮,掬了满手时仿佛是捧着上好的玄色锦缎,触手柔软光滑。
傅临意的动作并不纯熟,却有条不紊。将发盘起束好后,他取了发冠为傅景臣戴上,在将发簪插入固定后走到傅景
臣面前,将纯白滚银边的发带和着鬓边的发丝理齐,再上下打量了一眼,傅临意退后一步,让开了道。
看着退到一旁的傅临意,傅景臣剑眉一弯:“好了?”
傅临意点头。
见状,傅景臣自软榻上起身,一袭龙袍将那张俊美的面容衬得愈发威严,他转头朝傅临意笑地意味深长:“待朕回
来再嘉奖吾儿。” 眼底满是调笑,瞧上去好不妖孽。
傅临意不动声色:“父亲大人走好。”
傅景臣笑着走出屋外,烛火掩映下,那道背影修长挺拔,在电闪雷鸣中慢慢走入黑暗之中。
池面白莲摇曳,悬于四方回廊上的烛火仍不分昼夜地照着这方天地。玄冥仍是坐在净魄池边,及地的长发散在水面
上,在池中晕染出一片墨色。
他看着水镜中始终面容如一的男人,转眼望向已在水底躺了上千年的躯体:“两千九百九十九年。无灭,你的执着
教我欣赏。”他抚着垂落的鬓发道。
紫渊闻言低头:“这是我第三次听你夸赞人。”
能教玄冥称一声欣赏,这三界六道中绝不超出一只手。
两千九百九十九年间,无灭一点点淡忘,最后连自己的存在也忘得干净,而御霄的面容却始终清晰如昨,便是他头
上发带的颜色与花样都记得清楚。这般执念,试问几人能有?
玄冥拂袖,池中心的水镜轰然碎裂,化为点点水珠落回了净魄池内。
紫渊看着池底那张胜过世间一切色相的面容,半晌沉沉叹息:“便是我都觉得久了。”他话音刚落,便见玄冥在指
尖捏出一个法诀。
只见满池白莲在转瞬间尽数凋谢化为点点星光沉入水底,最终溶进水下那具安详沈眠的躯体里。待所有的光点被吸
入体内后,清澈见底的池面骤然绽放出灼人眼目的金色光芒。
直冲天际的金芒照亮了阴森幽暗的地府,不待众鬼惊叫,一切尽归黑暗。
玄冥看着水底的无灭慢慢睁开闭了上千年的眼睛,他抚着鬓发:“既然醒了,就出来罢。莫污了我一池净水。”
无灭睁眼便见案上一坐一站的两人,在瞧见玄冥那张冰冷的面容时,展颜微笑:“久不见了,玄冥。”他仿佛拾阶
而上般慢步走出净魄池,而后朝他身后的紫渊颔首:“判官大人。”
紫渊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顿悟:“尊者果然不能小觑。”点头回礼后,笑道。
竟想到将一切托寄到白莲中,不愧为最为通透的佛陀。
玄冥从池边站起身,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染湿了衣摆,他却浑不在意,“既然已经无碍,你也该离开了。”
无灭看着玄冥远去的背影,深深一躬:“多谢。”
尾声
在玄冥的背影消失在望尘峰顶后,紫渊转头看向对面这曾是西方持戒第一的佛陀,半晌,他微微一笑:“想来我也
不必多解释什么,多谢你。”朝着无灭躬身一礼,诚心道。
无灭颔首:“判官大人言重。”却不躲不避受了他这一礼。
御霄将玄冥算计在内,紫渊却也因私心推波助澜,但终究还是无灭勾起了玄冥的兴趣,才让他出手相助,紫渊才能
心愿得偿,如今他向无灭道这一声谢,并不亏。
紫渊看着无灭,即使叛离了西方诸佛,他仍是那莲台上最为通透的佛陀,这样一个心似明镜般剔透的人却纵容着御
霄任性妄为,也当真是孽缘。
看着池面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出满池莲花,紫渊朝无灭道:“他在来处。”
无灭闻言,面露微笑,一副早有所料的成竹在胸样,他朝着紫渊一揖:“多谢。”言罢身形一动,便借光遁走了。
远离尘世的西方净土,那里详和静谧,飞在与东方天界比邻的地方,有一座庄园,名为孤独园。无灭此时便站在孤
独园前,看着园里大片火红缭绕的花海,不能前行。
那花顶有六枚裂片,裂片倒狭披针形,边缘皱缩,展开而反卷,雌雄双蕊远伸出花瓣之外,色泽艳红如火,不是曼
珠沙华又是什么?
无灭抬头,看着被几乎被大片花海淹没的人,他锦衣玉带,阔袖长袍华美无双,藏青色的袍裾毫不怜惜的拖在地面
上,瞧上去颇有些不搭调。
“父亲大人,久不见了。”
花海中的男人闻声站起身来,在瞧见无灭时眉眼一弯:“吾儿,过来。”他朝着无灭招手,在无灭走近时转向满地
红花:“瞧瞧为父这花种的可好。”
无灭看着目极之处满地艳红,半晌转头迎上御霄靛色的眸:“父亲大人好雅性。”
御霄嘴角一勾:“那吾儿可喜欢呢?”
原先栽满竹子的竹林此时已被移为平时,本该是白莲摇曳的湖泊也不见了踪影,无灭看着满园赤红如火,良久,他
点了点头。
在这无法使用法术的地方,无灭不去问他究竟是怎样将那竹林、莲池除去填平,又是怎样种满了这一大片曼珠沙华
的,只是瞧着御霄那一头散乱的长发慢慢皱起了眉头:“父亲大人,您这发该束了。”
御霄闻言瞥了无灭一眼,“吾儿来束?”含笑而问。
“儿子愿意效劳。”无灭仍是神色淡淡,不急不慢地答道。
御霄拍去手上沾染的尘土,径自往花海深处而去:“那便回去罢。”比膝头还高上几分的曼珠沙华在他穿过时随之
摇曳,仿佛是起伏燃烧的火焰般灼目妖娆。
无灭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沉默了会后举步跟上。
番外二:曼珠沙华——一念
絮絮叨念,犀利讥诮,蛊惑诱引。
满园暗香,清新淡雅,池中白莲摇曳,不染俗尘。
树下,那人一袭白衣,宽大的袖袍迎风飞舞,出尘飘逸宛若谪仙临世,狭长的凤眸眼尾上扬,勾出无尽风华。靛青
的眸,光华灼灼,似纳入了漫天星子,璀璨夺目。
池边,端坐莲台的佛者,神态详和,闭目颂诵,不看,不闻,不动。任由耳旁絮絮叨叨,片刻不止。
为何修佛?
长生,救世?亦或是成仙?
佛言慈悲为怀,天下苍生饱受涂炭之苦,慈悲的佛者,当如何?
何为慈悲?
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见死不救?
若修佛只为求一个无我,又成日在这念经颂佛做甚?
听闻百年前有一持律上神为改一人命格竟逆天而行,最终触怒上天被贬红尘受轮回之苦,佛者如何看待此事?
若教吾说,宁为妖也不做那劳什子神仙,觅一知已逍遥天下,看尽山河百态岂不快哉。
神魔二界又起争峙,凡间再受波及。慈悲为怀的佛者,此次因是何,果又是何?
与汝说上百句,也不见汝回上哪怕一句,当真无情。
罢,再多的话也该说尽,是离去时候了。佛者,告辞。
啊,对了,清静持戒的佛者,汝心乱了。
哈哈哈——
风起,心动。
良久,风止,心,不止。
半晌,莲台上的佛者睁开了眼,墨色的眸,平静无波,却瞧不见底。只听院中轻风拂过带起一片沙沙声响,一声淡
淡的叹息传入耳中:劫数。
而后,传来西方持律佛陀入魔。
是夜,他笑地张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