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症候群 乐园——小神明

说太多的话让我有种快要窒息的错觉。我抽抽鼻子，努力想要镇定下来，因为我看见羽鸟皱着眉，似乎我那一连串的发言已经触怒了他。

但我还没有说完。而且我确定不说个明白我今天晚上就会被堵死。

“我是说我甚至都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来招惹我。我没有问过你到底每天在干什么，但是我知道只要你想、对付我这种人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你如果觉得是我做的，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干脆……”

“覚。”

羽鸟开了口，听上去没有在生气。我刚刚好不容易摆出的气势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我感觉到自己在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开始哭。

“我现在说对不起还来得及么？”

“刚刚没有听到么？或许那是平田做的，你不用为了你没有做过的事情道歉。”

“大辉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需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一边哽咽一边替平田做些没必要的申辩，过了几秒钟才好心提醒我现在平田的出现可能是我摆脱嫌疑的唯一希望。我傻傻想了半天，结果却还是不领情地反驳说大辉根本没必要做那种事。

“可能他是为了你才做那些的……我这不是在怪你，你明白么？”

我点点头，等他说下去。

“他是一厢情愿。这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不记得做过那种事。”

“可我连交往过的人都不记得了。”

“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有多健忘不是么？特别是那些让你不快活的人，你根本就不会想要去记得。”

说着羽鸟伸出手抹掉我的眼泪。我觉得他不像在怪我，但或许那是因为他已经坚信所有都是平田做的了。而我却依然像个傻子，无法释怀。

如果是我的话……

“说不定是你在一厢情愿。”

我摆出那副不相信他的表情。

“覚、如果你还愿意跟我回家去的话，就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顿了顿，看见我不再固执地辩驳些什么，才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们只是在假设。假设那些都是平田做的，那么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不管是我自己去做，还是交给警察。你不许替他求情，反正那么做也没用。”

羽鸟的假设没有哪里不对，但也没有让我打消疑惑。可这时候打断他一定会惹他生气，因为刚才他让我听他说完。所以我只好耐心地等着，等他观察完我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不管你是人格分裂还是什么的，我假设那些事和你脱不了干系……”

这次的停顿更长。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

“那么我会把这件事打发过去，不会让他们碰你一根头发。”

我惊讶得差点连呼吸都停下来了。

18.

大概是因为我躲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盯得羽鸟有点难受，到半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瞪了我一眼。

“有什么要说的就直说。”

“唔……嗯、”

我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尽管羽鸟似乎没有要追究我害死他前任男友这个可能事实的意思，而且从店里离开之前我甚至还被凛体贴地安慰了，我的不安却并没有减少。

总觉得不合理。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哼嗯、真是难得，我们意见一致。”

他果然很讨厌我。虽然违和感没有消失，但我比较能接受这样。

我脸上释怀的表情很明显，明显到让羽鸟不解。他趁着信号灯跳转前的空隙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想了几秒钟以后腾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是说，我也以为你现在应该很讨厌我。”

“我？”

呆呆地问出了为什么，我差点就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我当然应该讨厌这个男人，他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还甜言蜜语不停骗我。

但我不讨厌他。就是没办法讨厌。

就好像我虽然不再喜欢竜也君、却也不讨厌他。更何况，羽鸟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而且也没有要赶我离开他，要我发自内心地讨厌他疏离他恐怕得等到下个世纪。

“我们和好，好不好？”

赶在被他骂笨以前，我努力换了个话题。尽管我一点都不讨厌身边的男人，却不愿意面对着他说一句我好喜欢你来证明这件事。

我相信羽鸟一定会让我证明这一点，而除了这个办法，我找不到别的可行的方案。

“我实在不明白、”

羽鸟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把车停到路边。

“你的脑神经到底是怎么长的？”

“啊？”

“你应该要讨厌我。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这话其实我也很想说，只是我无法解释自己既觉得对方应该讨厌自己、又一点都不希望被讨厌的矛盾心理。羽鸟就不会担心这种事，他会像这样淡定地说着前后不一的话，自己却浑然不觉。

或者他知道，只是不在意。

“我不能不讨厌你？”

“不是说不能……”

羽鸟难得露出了困扰的表情。他迟疑了片刻，才叹了口气。

“我发现和你交流是件很伤神的事情。”

“你才知道？”

我以一种肯定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使用的抱怨语气嘟囔了两句，然后又蜷缩进了副驾驶座的角落里，小心地盯着羽鸟的反应。

“我只知道你不讲道理，但不知道你的逻辑和地球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哪有啊……”

“算了，听好了，我不想加深误会。我承认我接近你的动机不对，但和你交往过后的现在，我没有任何厌恶你的念头。如果你也一样没有讨厌我，那我们就像你说的那样和好。……只要你别摆出我欺负你的表情。”

“我没说你欺负我、”

“可你的脸上就那么写的。”

他用手指戳了几下我的脸颊。

“那……我们和好吧。”

我没用地小声嘟囔几句最后鼓起勇气吼出了结论。我很高兴羽鸟没有要我解释为什么不讨厌他，但也觉得不解，因为其实我就很好奇他为什么不讨厌我。

“乖孩子。”

对我的回答，羽鸟很满意。

关于羽鸟和井上的事，我是到很久以后才知道了个大概。他们的关系并不复杂，或者说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复杂。

森口悟志——在我的世界里大概叫做小森或者之类的名字，我记不清了——也就是羽鸟的前男友，疑似喝醉酒被车撞死了一个星期以后，警方装模作样的调查也就结束了。事实上从最初就认定那是一起意外的警察，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还几乎顺理成章地把全部都归咎在羽鸟和悟志吵架分手闹别扭这件事上。

而尽管对警方的不作为很不满，羽鸟却也不能否认有他们所说的那种可能性。

直到井上在店里留下电话号码说如果他心中无法释怀，或许他们可以谈谈。

羽鸟没有说他是不是曾经挣扎过，我想是没有，他又不是我这种人。总之他找到了井上，并且从他嘴里听说了我的事情。

根据转述，貌似在井上看来我纵然不是个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讨厌鬼，肯定也不会是什么讨人喜欢的类型，最起码也是个性格扭曲的阴暗人类。

羽鸟说他觉得井上那么说有点不厚道，但也仅此而已。

那时候这两个同病相怜的家伙凑在一起，研究出的结论是我会把和我交往过的人统统杀掉，理由是我无法留住别人的心就只好采取极端手法。——羽鸟强调说这是井上的论断，不过我觉得羽鸟当时肯定也没有否认，毕竟这是可以让羽鸟从害死了悟志这种罪恶感里逃脱出来的唯一可能。

“如果一开始就认定了是你的错，我就不会去找你了啊。”

羽鸟不承认，我想是出于他的骄傲。

“是是、准你最客观公正了。”

“……我发现你也不是那么阴暗可怕的家伙。”

“谢谢你的夸奖哦。”

虽然我总觉得那句话的背后在说我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阴沉的，但这也是事实，我知道自己心理有某些扭曲的地方，只是不确定到底是哪里罢了。

或者是人格分裂的那个节点也说不定。

羽鸟说在去见我之前他让人仔细调查了我的事，不管是竜也君还是平田。他对那个调查报告不算太满意，因为里面有许多让他觉得不符合逻辑的地方，比如他就不能理解我干嘛要和显然不喜欢我的竜也君交往，也不理解平田又不喜欢男人——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报告有某些细节是错误的——干嘛老缠在我边上，明明我看上去对他没有任何念想。

他也知道我和吉交往的事，但对吉的失踪没有放在心上。

而正是由于这些与他的常识背道而驰的地方，让他决定来见见我，亲自和我说说话。

据称他只半天就对我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浓厚兴趣，半个月后变成了单纯想要和我交往的冲动。——羽鸟解释说这可能是因为我和他认识的别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而我只觉得他不过是发现了一个比谁都好的玩具罢了。

我没出息地想，我并不讨厌这样。

19.

“我是想，就算准你说那件事无所谓、”

冲了澡身上只裹了浴巾的羽鸟对我还坐在床上的事情表现得有些不满，我只好详细地向他解释自己在想什么，不过他听完我的话之后反而更不高兴了。

“我说你啊、”

“我、我没办法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啊……”

“为什么突然就变成我没心没肺了？”

羽鸟可能被我指责得有些莫名其妙了，所以就连生气都忘记了，苦笑起来。

“我不怪你又不等于说我对他的事完全无所谓，换句话说，他人也已经死了那么久，就算我真的不去追究那件事，也不能这么说我啊。更何况、你根本没有来和我追究悟志的事的立场吧。”

“……是是是，那是你和你的悟志的事，和我根本就没关系。”

我小心眼地吃味了，明明之前都不在乎的，而且刚刚才闹腾了那么一阵，我自己都觉得以我的性格在这种时候应该会乖乖听话小心维护这段关系啊……可是我却闹起了别扭，抱着被子躲去了大床的角落里。

结果羽鸟却大笑起来。

“喂喂、你也太小气了吧，居然吃死人的醋。”

紧接着的那个拥抱温暖得仿佛是假的。可是我知道并不是那样，羽鸟是真的觉得我可笑，也是确实想要安慰我。所以我有些紧张又猛然觉得放松，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用力拽住羽鸟手臂上缠绕着的浴巾，仿佛如果这时候放开了手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但羽鸟不会消失。这我也很清楚。

“准、”

窝在男人怀里就像是泡在温暖的洗澡水里，再怎么疲惫和不安、不、应该说正因为十分疲惫又觉得很不安，我的眼皮慢慢搭在了一起。

“什么？”

……我已经忘了要和他说什么。

大概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吧。

“睡吧。”

羽鸟也发现了我其实根本无话可说，难得体贴地吻着我的头发把我放平，然后替我盖上了被子。我迷迷糊糊任他摆布，只是手一直没愿意松开。

他不会消失。但我怕自己会消失。

有人敲门。羽鸟走出去了。我有些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尽管没有睁开眼睛，但还是觉得窗帘外面已经大亮了。

我想羽鸟的客人应该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但却忍不住去介意羽鸟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以至于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只好抱着枕头和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也并不好奇。我只是想着羽鸟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坐在沙发的哪个角落，至于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在干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绞杀啊……”

但即使不刻意去听，也还是会从虚掩的门缝里传进来，一个词或者一个句子。

平田的声音。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如果是平田的话，还可以算是羽鸟的客人么？我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被子扔到一边。

“真是了不起，就算是那样还能摆出无辜的表情。……啊、你不要误会了，这家伙、”

说着平田向刚刚走出房间的我撇了撇嘴，然后耸耸肩接下去说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笨蛋罢了没有装傻的天赋——喝醉了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听不懂，可是羽鸟却好像听懂了。尽管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知道他在微笑，摆出了那副什么都明白的态度。

“那就决定是绞杀了。”

平田毫无预兆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揉揉我的脑袋。

“我走了。”

就好像知道我一定反应不过来所以不会回答他似的，平田说完便就转身走了。我没有辜负他对我的了如指掌，直到门在他身后关上才从半开的嘴里不明就里地发出了一记类似叹息的声音。

“大辉……”

“他已经走了。”

“啊……嗯。”

“你又在发什么呆啊、真是的，我还想你怎么起那么早呢、原来是在梦游么？”

羽鸟和平时一样毫不客气地拿我开玩笑，搂着我的肩膀要把我赶回卧室里去睡觉。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却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只能说哪里都很可疑吧。

“我已经醒了啦。……你和大辉在说什么？”

“啊？哦、我让他别再跟着你了。”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确实没有告诉过平田这里的地址。

看见我傻愣愣地睁大了眼睛，羽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摆出那副我就知道的态度，解释说平田会来也是因为昨天看见我从店里跑出去就有些担心什么的。

听语气羽鸟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即使看见平田出现在门口应该也没有惊讶。——比起惊讶，我看他应该是非常生气才对。不过我无法把每天在身边的人和变态偷窥狂什么的联系在一起，所以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还是觉得平田比较像是保护过度的父母。

“我告诉他你的事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

“所以你要听话，乖乖去睡吧。”

事隔几天，我回到学校，却听说平田退学了。我愣愣地想原来那句“我走了”是这样的意思啊，也就没有更多的感想了。不过又过了几天，平田退学的传闻又变成他自杀的传闻，在学校里风传开来。

我被那个叫做藤见的警察找去问话，浑浑噩噩地听他废话了大半个小时，才总算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平田留下遗书，承认杀害了川添竜也、森口悟志、吉田司三人，而动机当然是替我做主之类。藤见没创意地把我和这三个男人的事情问了个巨细靡遗，只可惜我这个当事人太过健忘，除了竜也君的事因为阴影太深重还记得一些之外，另两个人的事几乎都忘干净了。

我笨拙地想会不会这件事和男人有什么关系，但最终因为没有证据也就只是把这件事转告给了羽鸟。

他只说了一句这也是恶有恶报，还因为居然说出这种迷信的话而被我笑话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