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待将自己放在心头上的比武一事进行完,凌暄方才发现马房里不止他与大叔两人,旁边还站着一个比自己小一些少年。“你是谁?”他将齐亦上下打量一番,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听说大哥成亲了,你这家伙不会是大哥的夫人陪嫁过来的小厮吧?长的还不赖,就是小家子气了点。”
小家子气……齐亦挑了挑眉,眯着眼睛娇笑起来,“初次见面,有礼有礼。”
凌暄白眼一翻,“别跟我套近乎!回去转告你家主子,我回来了,他就别指望在凌府胡闹,哼。”这是下马威么?
齐亦眨眨眼,随即露出遇到恩人一般的表情,“哎,小少爷,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你一定要跟丞相大人把我要过去。我实在受不了那个人的胡闹了。”
凌瑄一听来了兴致,“怎么?你不喜欢你家公子?想跟我了?”
“就是就是,你一定要跟丞相大人把小亦要过去……”齐亦一脸苦大仇深,外加楚楚可怜,兼如溺水人抓住稻草一般的执着,“再被折磨下去,我就算死不了也会去自杀的。”
“哦,好。大哥一向疼我。你叫小亦是吧,我这就去找父亲和大哥。”凌瑄很有些江湖大侠的古道热肠,说话便要去找人。
齐亦连忙拉住他,“你现在就要去?”
“对啊?还等到什么时候?你拉着我干什么?”
“呃……”齐亦似乎没想到老奸巨猾的丞相大人的弟弟竟是如此好骗,“哦,是……是丞相大人现在还没回来。”
凌瑄很大气地拍了拍齐亦的肩膀,“我去等他。别怕,我一定救你脱离苦海。”
齐亦拉住凌瑄的手,不由得松了。
望着凌瑄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齐亦吐了吐舌头,而后转头与大叔道个别,也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第三十五章:礼物
这日凌曜刚到家就被弟弟凌暄缠住了。凌家两兄弟年岁相差较大,又都自幼年开始就外出学艺,因而一直聚少离多,凌曜对这个弟弟自然也是纵容的很。
“大哥,”凌暄先给了大哥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后,“恭喜大哥新婚。哎呀,大哥一成亲,竟是年轻了好几岁,看来小嫂子深得大哥欢心。”
凌曜露出一丝喜悦,“路上顺利吧?过了年哪日走?能多住些日子么?”
看起来大哥情绪挺好。“初九走。能住十几天呢。”凌暄笑道,“大哥,我带了礼物给你。”将礼物从怀里掏出来,是一本曲谱,“我费了不少力气才弄到的,据说是琴公子的遗笔。”
凌曜接了过来,“有心了。多谢你。”
对于大哥这种冷淡的模样,凌暄不以为意,“大哥,今年你准备送我什么?”不等凌曜回答,他又说,“你还没准备好吧?那我点一样,你送我好了。”
原来是想讨东西,怪不得这么积极拿出自己的礼物。凌曜点点头,“你说吧。”
“大哥你先答应,只要我要的你一定给,然而我才说。”
凌曜想了一下,点了头。
“大哥,你帮我跟嫂子讨他身边的小厮送我吧,是从齐家陪嫁过来的,叫小亦。”
怪不得绕这么个大弯子,原来要的东西,是人,而且不是凌府的,是齐府的人。只是,齐亦嫁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陪嫁的小厮。
“你说的小亦,长什么模样?”
“脸挺白的,长得很好看,挺瘦小的。”
凌暄的说法含糊不清,凌曜也不愿意贸然猜测,于是又问,“你在哪里见过他?你要他做什么?”
凌暄知道自家哥哥的习惯,若不搞得一清二楚,他是断然不会松口答应的,于是又答道:“我一回来去马房找大叔,就在那见着的。小亦说不想跟着那个主子了。”
“你死了这条心吧。”凌曜冷冷丢下一句,转身便要走。凌暄连忙拉住,“大哥,你怎么变得怎么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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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暄很快知道了兄长小气的原因。所谓小亦就是兄长新娶的夫人,是他的大嫂。
“有没有搞错!有没有搞错!”晚餐时,整个丞相府都是小少爷的咆哮声!“我才不要叫他大嫂!”年纪比自己小,第一次见面就说谎骗人,而最令凌暄不快的是,他自己居然信了!他从师门回来,一路听了许多传闻,大部分是说丞相大人新娶的夫人如何如何胡闹混账,他一心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让凌家蒙受耻辱的新嫂子,却不曾想头一次过招自己就被对方算计了。
齐亦坐在凌曜旁边,看着快被气疯了的小少爷,乖巧地微笑着。他拉拉凌曜的袖子,在凌曜转头看他时,小声说:“相公,弟弟的性格跟你和父亲都不一样哦,好可爱。”
凌瑄习武之人,自然不可能听不到齐亦说的话。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指着齐亦叫道:“别用那种词形容我!”
凌曜不悦地皱起了眉。
凌老头则说,“凌瑄,不许无礼。”
“哼。”凌瑄赌气坐下,将脸扭到一边。稍时,他又忍不住转回头去看齐亦。齐亦对上他的目光,眼角轻轻一挑,笑得那叫一个单纯无辜。
大哥一定就是被他这种装出来的无辜笑容给欺骗了,我一定要在大哥面前揭穿他——凌暄愤愤地想着,抓过筷子,用力往自己嘴里拔饭。
第三十六章:宫宴
凌暄还没找到揭穿齐亦的机会,年节已经到了。京都不寒城中到处挂满了红色的辟邪吉物,远远望去犹如整个城都着起了火一般。
年节之日的傍晚,丞相府的主人都盛装而出,乘车去了王宫。帝王大宴群臣的年宴,也是大臣们联络感情并为儿辈寻觅亲家的好机会。
凌家为雍国第一大家族,一走进举办宫宴的澄碧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凌曜一身绣了金蛇的玄色外袍,头上别了一只翠玉簪子,平素本就丰神玉朗的人,此时看来更加英俊,只是金线绣成的金蛇霸气十足地张着口,强调了他高高再上的气度,令人不敢随意接近。靠着他身边的小人儿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走动之间可以隐约看见狐裘之下做工精细的华丽衣袍和坠了昂贵绯玉的腰带,而这些都仅仅是主人的衬托罢了,齐亦如凌曜一般将头发全部向上束起,用一支簪子别住,光净的额头下,一双桃花灵活地转动着,不时微微眯起,露出甜美的笑容,温润的红唇时而松弛,配合着眼睛微笑,时而抿起,表达主人的专注,让人一看而知他看到了感兴趣的事物。
凌老头和凌暄走在一起,两人亦是浑身的繁华不凡。而比起丞相大人的高高在上和冷漠,温和而平易近人的凌老头和凌暄更受人们欢迎。进门不过片刻,便有人围了过来与他们说话。
起初都只在说些客套话,然而宴席将要开始时,终于有人耐不住问出了几乎每个人都想知道的事情:“听说丞相大人要再娶,不知大人可有中意的?”
不等凌曜开口,凌暄便抢先说道,“家兄的确有再娶的意向,若有好的对象,一定要介绍给我兄长。”凌暄不时向齐亦看来,然而齐亦并未如他预料那般露出尴尬不愉的表情,而是依旧笑得灿烂,甚至张口解释,“大人位高权重,再娶也是应该的。相公,你喜欢什么样的?要不要我帮你把把关?”后一句自然是问凌曜的。
“咚……”宫廷鸣钟适时响起,宣布宫宴正式开始。围聚在一块儿说话的人都各自分开,寻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丞相一家的座位在最靠近主位高台的地方。齐亦的视线不由得瞟上了还空着的主位。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握成了拳。太兴奋了!可以见到皇帝哎,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嗷呜——不知道长得帅不帅,回去一定要跟老爹炫耀一番。
凌曜看着小人儿满面红光,还以为他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因而有些紧张。便低声安抚道:“别怕。万事有我。”
齐亦毫不在意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向主位斜后方的入口。是皇帝哎,不知道比起霸道的丞相大人来,皇帝陛下会不会更霸道。
在齐亦的翘首期盼中,姗姗来迟的皇帝陛下终于从正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众姿容绝美的宫妃。齐亦无声地鼓圆了嘴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帝王从门口一直走到主位落座。帝王五官端正,面目温善,尤其是嘴唇,厚厚的,看着就觉得很……咳咳,很好欺负。
帝王与宫妃落座之后,宫侍开始上菜上酒。而后是帝王与丞相大人的致酒辞。程序走完,帝王宣布开席宴饮。帝王突然向丞相大人发问:“丞相,你旁边的就是你新娶的夫人?”
凌曜携齐亦一同站起,而后恭恭敬敬地向帝王回禀:“回陛下,这就是臣的夫人。齐亦,见过陛下。”齐亦笑眯眯地弯了一下腰,而后念道:“齐亦见过陛下。”帝王刚刚说完免礼,却是丞相夫人突然说:“陛下看起来好亲切哦。我能不能向陛下敬杯酒?”
自己带他参加宫宴,真的做对了么?凌曜不动声色,只以眼角余光锁定自己的伴侣。
皇帝陛下似乎愣了一下,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丞相夫人不但丝毫不怯场,而且胆子还不小。若方才他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丞相夫人,留下一个丞相夫人很漂亮的印象,那么此刻,他就是非常认真地打量站在丞相旁边的这个人。漂亮的人,在很多时候容易让人觉得虚有其表,因为绝大多数的美人没有能与其耀眼的外形相匹配的内在。但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不但漂亮,而且……他有一双灼灼惹人的眼睛,每一次眼珠转动,都似可以带空周围的气流流转,他让坐在主位的帝王联想到了毫无杂质的晶玉,山间的清溪……如果将这个国家比作一顶皇冠,那帅气的丞相就是皇冠上的宝石,而少年则是开得最灿烂的鲜花,插在宝石的旁边,与宝石的光芒相得益彰。
皇帝的沉默,造成了冷场。丞相大人以一贯清冷的口吻开口为齐亦解围:“齐亦,不得对陛下无礼。”齐亦眯了眯眼,依旧笑着,等待着,他很明白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回应,他非常确定,面目温良的帝王,绝对不会在这种场合让他下不来台。
皇帝陛下终于微微点头,“夫人请上前来了。”
“好。”少年欢快答应一声,弯腰从桌上抄起一杯酒,就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向坐在主位的帝王弯腰行礼,而后以晴朗的声音说道,“吾皇万福。”
少年在帝王面前如此出位,引起来一些人的不满。不过,帝王本人却是轻轻微笑了。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少年身上那种喜气洋洋的明朗感染了。少年制造的意外,让帝王记住了他本人,而非丞相夫人这样一种符号。
第三十七章:酒令
皇帝陛下本来想露下脸,然后就退场,让臣子和他们的亲眷自由玩乐。却是因为齐亦的缘故,他没有马上离开。有懂得察言观色的臣子进言:不妨以诗文为点,行酒令以取乐。
上次丞相大人与书生连诗,齐亦一句话也插不上。宫宴这种场合,身为丞相夫人的齐亦肯定是跑不掉会在游戏中被人揪住。齐亦先发制人,那臣子话音刚落,他便大声发笑,引得众人皆向他看来。他忙用袖口掩住自己半张脸,似在遮掩落在自己身上的尴尬。片刻之后,他整理一下,朗声说道,“若以诗文行令,怕是难不倒擅长诗文的诸位大人。我看不如以数字行令,从一开始数,一人一数,凡七之数,以及七之倍数,需敲一下桌面代替,若不小心念出数字则算输,要喝酒,还要表演节目。”
“这种市井……”
“好。”皇帝陛下开口打断了某位臣子的异议,“诗文之类,诸位爱卿该是都玩熟了的,不如就按夫人所言,我们也试试市井游戏。想来必然也有一番趣味。”
皇帝都如此说了,众人再无异议,齐声唱诺陛下圣明。
一面之缘就把皇帝给收买了。小魔王混迹京城,果然有两把刷子。参加宫宴的都是京城名流达贵,他如此大出风头……凌曜越发后悔起来……小人儿在自己面前总是笨笨的,屡屡吃亏……一直以来丞相大人都觉得无论如何他都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而这一刻他却隐隐觉得,小人儿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皇帝陛下率先念出了一,而后游戏正式开始。
齐亦玩得不亦乐乎,一双桃花眼闪着明快的神采,视线跟着数数的人。
坐在齐亦旁边的丞相大人可以感觉的不断有视线落在自己周围。这感觉与往年不同。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凌曜早就习惯了人们包含了艳羡崇拜和攀附讨好的眼神,但是这一日,人们那种挟带了恶意的评判和贪婪的觊觎的眼光,令他分外厌恶。
丞相大人本意是要想天下人宣布,我,凌曜,认定齐亦是我此生的伴侣。然而结果却不如人意,人们并没有认同丞相大人无声的宣誓,反而是都在恶意地揣度着少年如何承负丞相夫人这个身份。
少年不识愁绪,一心扑在游戏中,每每有人被罚酒和表演节目,他都会挑起眉毛,露出跳脱的快乐笑容。
“相公,有没有觉得陛下的妃子中有人一直在看你?”齐亦一直玩得很开心,却是突然低声对身边的凌曜说话。
“嗯。”小人儿感觉不错,一直有意无意向这边看过来的,正是皇帝的三品沐妃,袁家三公子,袁沐知。
酉时前后,帝王退席,众人恭送。而后,澄碧宫的气氛被推入高潮。人们全都离座相互敬酒祝福新年,场面一时间变得热闹而杂乱。
凌曜本想迅速离席,却是那些想与丞相大人套近乎的人迅速围拢上来,阻断了他们离开的可能。凌曜搂着齐亦的腰,与众人应酬几句后,便说,“内子身子弱,诸位大人行个方便,让条路,我先带他回去。”齐亦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如果让京城百姓知道昔日无法无天的小魔王现如今居然“身子弱”,他们一定会大笑。齐亦已经想像到避晨楼的若惜公子翘着下巴笑他没用的场景。
“丞相大人是嫌弃我等凡人俗气污了夫人呼吸的空气么?”这声恶意的插话,顿时令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齐亦和凌曜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几步之外的陆御史身上。
陆御史素有忠名,在朝廷中被形容为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曾含沙射影丞相权势过大有侵占皇权的征兆,不过被丞相大人四两拨千斤堵了回去。
“陆御史又何必曲解凌某的意思。”丞相大人凌厉的目光引发寒流,众人皆小心回避,只有陆御史挺直了腰岿然不动。
“陛下方一离席,大人便迫不及待要离开,若不是嫌弃我等,难道是要与陛下攀比?”陆御史的话永远直接而凌厉,并带有一股呛鼻的酸腐味。
丞相大人并非没有应对之辞,只是以他的身份,在这种场合中不管说了什么都会落人话柄。他恨不得将这个屡次把污水泼在自己身上的人挫骨扬灰,却因为对方廉忠的声名而不能动其分毫。
“相公,”少年的声音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如清风吹来,“这位大人是谁?模样长得不错,看起来学问也不错。只是为何如此自我厌弃?他口口声声说我会嫌弃他,分明是他心里自觉不妥,怕我嫌弃他呢……我虽‘身子弱’,还是要求相公带我来参加宫宴,无非是想见识一下我们雍国这些学富五车的大人们。相公,这位大人绝不会是朝中大人的代表吧?咳咳……”齐亦先给陆御史带了一顶高帽子,说他长得不错,学问不错,而后又指出陆御史内心自卑,由此内外比较,隐喻陆御史内心有亏,并非真正坦荡无私之人,接着又给朝臣带了顶高帽子,说他们学富五车,自己仰慕已久,最后一句则是委婉的强迫诸位大人与陆御史划清界限,而那两声轻咳则是在表明自己的确如丞相所说,“身子弱”,不便久待。他完全绕开了陆御史指出的丞相大人傲慢无礼和不敬陛下这两项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