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醒过来的易不凡身体还是很虚弱的,尤其需要静养,不能大喜大悲。君如桦自己就是大夫,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硬是压着激动的心情,什么都不问,只管给易不凡补身体。易不凡的伤并不算太重,只是亏欠的太狠,调养一段时间就能活蹦乱跳了。
君如桦打算等易不凡身体好点就带他去落影山,自己住的地方,易不凡呢,则是打算找个时间跟君如桦坦白。跟他交情一般的沐雪都能信,对他那么好的君如桦他又怎么可以隐瞒。只是,说出来的话,君如桦少不得要伤心。易不凡只能先拖着,可是每次对上君如桦的那种对亲情期盼的面容,易不凡就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易不凡想了很多很多,最多的还是何风卓同浦灏景的事,他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何风卓会出现,大概是因为何风卓对浦灏景太在乎了吧。浦灏景是悲哀的,同时也是幸运的,他有何风卓那样的一个人爱着他。他又为了何风卓,而失去一切。至少,两个人的尸骨可以葬在一起。
他和浦晟煜呢?他死了,浦晟煜都不知道要去怀念哪一张脸,更别说同穴而葬了。如今,浦晟煜连有他这个人存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加悲哀……
易不凡愈发的沉默寡言,君如桦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导他。君如桦和裴熙炎有十几年不曾相见,而他被赶出裴府的时候,裴熙炎才几岁,能记得他,他已经很开心了。但是,六七岁的孩子即便能够记住他,那也是他十二岁时的模样,这么多年他的变化很大,从孩童成长为大人,怎么可能还记得他!
易不凡养伤的这段时间,君如桦也慢慢的冷静下来,他知道他同裴熙炎以及他自己的父亲并不相似,那这个裴熙炎到底从哪里认出他的?他找错人了??这个人并不是裴熙炎??不可能,他小时候是被当成仆从一般伺候裴熙炎的,裴熙炎身上有什么印记他都记得。也对照过,绝对没错。胎记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即便有,也没有完全相同的。
等易不凡身体再稍好点,可以下床了,君如桦就有意无意的跟他谈起过往,无非是问他这几年过的如何。裴熙炎过的怎么样,易不凡真不知道,君如桦也不知道,知道的话就不会问了。但是他把易不凡找回来的时候,易不凡是什么样的,他知道。
“小炎,你,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吗?”君如桦面带犹豫的问易不凡,这些日子他没少去查,查裴熙炎为什么会被人打成重伤扔在田间,若不是好心人抬到医馆被他碰上,恐怕这条命就真没了。也亏得临洲城有位不错的老大夫,经常给人看病不收钱,君如桦开始就借住在那位老大夫家中。因为很欣赏老大夫的为人,而他要找裴熙炎,就顺便帮忙,也方便打探。
易不凡低着脑袋没回答君如桦,这次和君如桦相见跟上次完全不同,除了还在临洲这块地方之外,真的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上一次,君如桦受他的拖累,被君笑寒的人用裴熙炎骗走。这次君笑寒根本就不知道有君如桦这个人,就算知道也没当回事。而裴熙炎呢,本身就是个骄纵的性子,没有价值之后君笑寒更不会在乎他的死活。偏偏此人又是个不收敛的人,得罪了山庄的管事被重打一顿丢出去,这一切易不凡都不知道,让他怎么说。
“我知道你受苦了,等你身体再好一点跟我去落影山,如何?”君如桦小心翼翼的问易不凡,易不凡还是不说话,不是他不想跟君如桦去落影山,而是他不能去。他要去找月儿和双儿,他还想见浦晟煜。听客栈的伙计说,边境那边风澜打的很厉害,皇上已经打算御驾亲征了。这事已经昭告天下,连临洲城都调派了不少人马过去。
“小炎,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无法原谅我……”君如桦有些心酸,这半个月他能感觉到易不凡的沉默,是因为尚未解开心结,无法原谅他,还是因为别的,他不知道。他有太多的疑惑想要问易不凡,却无法开口。易不凡停了半晌之后才张口说:“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个人,他从楼上摔下来,然后死了。可他又活过来了,在一个他不认识也不知道的地方活过来的。他第一眼看到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要杀他,他还以为是在做梦,就很有骨气的要了把刀,当着那男人的面抹脖子。”易不凡没等君如桦应声便开始将关于他自己的故事。君如桦怔了下,这故事的开头听着就很奇怪,可是他心里却有种不安。
“……他每次死了都能活,所以他都没当成一回事,吃下带毒的糕点,想的最多的却是下一次一定要换个顺眼的身体。可是那一次,他才明白他这种对生命的轻视是多么大的一个罪过……”易不凡的眼睛有些发酸,可是他又不得不讲,就因为他太习惯用死亡来逃脱,才害得君如桦失去唯一的亲人,哪怕只是身体。
“他是真心认那人做哥哥的,那人也是真心把他当弟弟一样对待的,可是他,他却在最危难的时候再一次抛弃了身体。他就是一个混蛋,他根本就不值得那个哥哥对他好!他什么都不懂,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哥哥有多么的在乎自己的弟弟。如果没有那具身体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是哥哥的弟弟,他不配!”易不凡恨自己,很自己伤害了君如桦,也恨自己要再次伤害君如桦。
君如桦却一直静静的听着易不凡的诉说,对易不凡满脸的懊恼,突然有些感悟。待易不凡说到在战场上死亡之后的事,君如桦猛然都明白了。虽然这个故事很奇怪,让人无法置信,可是他知道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最痛苦的人,其实是面前这个人口中的“他”。
“……他又一次醒来,他碰到了哥哥,他不能隐瞒哥哥,他不能……”易不凡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回忆痛苦悲伤的往事,就仿佛再一次的经历着过往,他有太多太多的懊恼和恨悔,太多太多的伤感。他从上午一直说到月上西头,又从月上西头说到天亮。君如桦一直安静的听他诉说,在他说的嗓子沙哑时给他添上一盏茶水。
“小炎,你是我的弟弟,这一次是,下一次有缘的话,也是。”君如桦听了半天也听明白了,下一次他有没有机会再和易不凡相遇,他不知道,但是这一次易不凡是他的弟弟。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易不凡,但是他看得出,易不凡很在乎他这个哥哥。他又何必拒绝一个在意他的弟弟,而去想念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呢。
“哥……”原本就流着眼泪的易不凡哭的更惨了,他知道君如桦明白了,也相信他说的这些话。他欠君如桦的太多太多,别说这一辈子了,下一辈子,下下辈子,他都还不清。孤寂而无依的易不凡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这和对沐雪的信任,完全不同。沐雪信他,是因为有可信的原因。君如桦信他,只是因为他。
易不凡窝在君如桦怀里,好好的哭了一场,直到昏迷过去。他的身体本来就没好,又说了一天话,精神绷的紧紧的,如今算是松懈下来。君如桦知道会这样,却没有阻止易不凡,因为这些事情一直压抑在易不凡的心中,也是一种痛苦。他是一位大夫,还是名医,大不了让易不凡多喝几天药,总比憋出病要好。
将一切说出来,又得到君如桦的谅解与呵护的易不凡,睡了一天之后,身体恢复的比以前更快。对于今后的打算,君如桦和易不凡商量之后,觉得先去涿州把雨枫和两个孩子安置好,再去找浦晟煜。有了两个孩子,即便没有玉佩,自己的骨肉难道还能看不出来吗。可是没有两个孩子的话,他们又如何接近浦晟煜。再说涿州也不算太远,可是如果先去承安再转回涿州,就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浦晟煜御驾亲征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足够他们去找雨枫和两个孩子,再把人带到承安面见浦晟煜。不是君如桦想要利用两个孩子,而是,他希望易不凡曾经经历过的,月儿受伤,雨枫卖出玉佩的事可以制止。这样的话,只能尽早赶过去。
易不凡的伤未痊愈便同君如桦一起前往涿州,为了照顾易不凡的身体,君如桦特意买了一辆马车。君如桦不是缺钱的人,他也不会亏待自己,更不会让易不凡受苦,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
可惜的是,他赶到那雨枫住的村子时,雨枫已经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月儿依旧是从树上摔下来,下肢瘫痪。君如桦带着易不凡又匆匆前往涿州,找遍涿州所有的医馆,总算是问出了三个孩子的下落。那枚玉佩雨枫只当了一百两银子,一百两虽然比当初易不凡当的五千里少很多,可是对雨枫来说能有钱给月儿看伤,哪怕十两银子也值。
第二百九十一章
雨枫带着月儿和双儿在医馆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住着,为的是方便抓药和及时让大夫诊治。也亏得这家人心好,看雨枫一个半大的孩子带着俩娃娃太可怜,才让几个孩子住下,也只收了一点点房租意思下。雨枫勤快,双儿懂事,月儿虽然不能下床,嘴巴却甜甜的,招人喜欢。
这一住便住了近两个月,雨枫的那点银子已经见底,月儿的伤却还要养段时日。眼瞅着月儿要断药,雨枫只能让双儿照看月儿,自己满城跑着找了个打杂的事做。才六岁的双儿便会烧火熬药,做饭煮菜。这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三个孩子可怜,也都夸双儿懂事,可真正帮上忙的,没有,就连给月儿看伤的大夫也没说减少一文钱。城里的人比不上乡下的人善良,他们觉得他们是高贵的,而雨枫他们就好似叫花子一般。
房东老夫妇倒是经常会给双儿几把菜,一点米面什么的。双儿从来都不要,他人小却有骨气,知道老两口心善,却不会一直善下去。拿的次数多了,也会招人烦的。双儿经常会跑到城外的田里找些野菜什么的,也勉强能够度日,但是眼看就要到冬天了,又该怎么办。
易不凡和君如桦没怎么费事就找到雨枫租的地方,雨枫和双儿都不在家,只留下月儿一个安静的躺在屋里的炕上。他的腿不方便乱跑,为了不给雨枫和双儿制造更多的麻烦,月儿只能闷着自己。他是个活泼爱动的性子,但是看到雨枫每天都到半夜才回来,经常一天都顾不上喝一口水,回到屋子还要强打精神对他问长问短。还有双儿,小手上布满了伤痕,甚至还有茧子。月儿只怪他自己,如果他不出事的话,雨枫和双儿也不必受这么多苦。
房东的那位大娘看到衣着体面的君如桦和易不凡两个,直接把两个人让到雨枫住的那间屋子,她虽然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找那三个孩子,可是看样子应该不是坏人。易不凡一进屋就看到月儿,小娃娃比他以前看到时瘦了很多,小脸也很苍白,满屋子的药味显得很闷人。
“月儿,这两位说是找你哥哥的,是认识的人吗?”大娘高声问月儿,月儿瞅着君如桦和易不凡,愣了半晌才摇摇头。月儿的眼睛中不再有以前的那种灵动,更多的是麻木。易不凡看着就心疼了,也顾不上别的,走到炕边,把月儿抱住,说:“月儿,月儿,我来晚了,你和雨枫他们都受苦了。”
三个孩子吃的苦易不凡都听那位大娘说了,他真心疼,也后悔,为什么不在一醒来就向君如桦坦白,而是拖了那么久,也让三个孩子多受了不少罪。易不凡抱着月儿恨不得把孩子揉进自己的身体中,月儿被易不凡的激动弄的生痛,却不吭一声。还是君如桦觉得不对,连忙让易不凡松开。
“小炎,先让我看看这孩子。”君如桦觉得月儿和易不凡告诉他的有些不同,这个孩子太安静了。松开月儿的易不凡也察觉到了,连忙挪开位置,好让君如桦给月儿诊断。君如桦坐在有些脏的炕沿上,伸出手按住月儿的脉搏,又给月儿检查了下腿,还问了几句。月儿基本是上问一句答一句,回答的还很简单,几乎就一两个字。
月儿的表情是呆滞的,说话的声音很轻,不仔细的话,根本听不见。因为他受伤拖累雨枫和双儿,让他幼小的心里承受着一种难以承担的负罪感。雨枫在外面帮工,半夜才能回来,双儿要跑很远去挖野菜,捡些没人要的东西,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顾不上月儿,月儿一个人待在屋中慢慢的自闭起来。雨枫和双儿都是孩子,他们只以为月儿因为伤痛才有些沉默寡言,并不知道如果一直放任下去的话,月儿就毁了。
君如桦是大夫,虽然这个时代不讲究心理学,也没有什么幼儿心里学,但是这种病却不是没有人。易不凡是现代人,他学的不是医也不是心里,可是电视上经常放相关的东西,书上也不少相同的。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月儿是什么样的性子,如此反常他怎么能毫无察觉。
“月儿,你,叔叔给你买了肉干,还有甜甜的糕点,月儿要不要先吃一口?”易不凡也不等君如桦的结论,赶忙跑出去,从停在门外的马车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糕点,和肉干什么的。回到屋中,把纸包打开放在月儿面前,月儿却不为所动,依旧呆滞无神的望着他和君如桦。
“月儿,你不要,你不要吓我……”易不凡彻底慌了,月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当初他在皇宫看到的月儿可不是这个样子。虽然有些胆怯,却会大声的哭,高声的喊叫。看到肉食依旧会舔着小嘴巴,露出馋样儿。易不凡不知道的是,那时候的月儿根本就不能继续自闭下去,雨枫被抓,双儿为了保护他吃了不少苦。小小的月儿即便再自责,他也是双儿的小哥哥,能够依靠的雨枫不在身边,他一定要成为双儿的依靠。
人在最苦难的时候,会有种突然而至的爆发里,自怨自艾没有用,没有人会去可怜你。此时的月儿虽然生活苦一些,但是他还有雨枫,还有双儿。只是周围那些人无尽的述说着对他们的同情、可怜的话语语,那些同情可怜的话,听在月儿耳中,犹如针刺。小娃娃本能的选择了逃避,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小炎,别慌,他这样的情况应该还不长,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君如桦不知道月儿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一般自我封闭的人都是经过大的变故,或者受到刺激的。君如桦也遇到过这类的病人,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治疗好,如果照易不凡说的那样,月儿是个生性活泼的孩子,应该稍作开导就能够恢复。
“哥……”易不凡很信任君如桦,尤其是君如桦的医术。让自己冷静下来,拿起小糕点喂月儿,他喂一口,月儿就吃一口。似乎是品尝到糕点的香甜,月儿木然的眼睛连着眨动了几下,咽下点心,轻轻的说:“双儿吃……”
双儿和雨枫都还没回来,听到月儿的话,易不凡连忙拿出一小块银子,对还在屋中的大娘说:“麻烦您找人去把雨枫和双儿叫回来,我们是他们的亲人。”
大娘推辞了一下,就收起银子乐呵呵的出去。她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是贵人,她也替雨枫和两个孩子高兴,至少不用再吃苦了。正扛着比自己都高的麻袋搬货的雨枫被找他的人说的一脸迷茫,亲戚?他哪还有亲戚活着!雨枫有些惊慌,也顾不上干活,扔了麻袋赶紧往回跑。
雨枫到的时候双儿还没找到,雨枫干活有地方好找,可双儿挖野菜捡东西却很随意。雨枫进屋看到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只比他大两三岁的人,正抱着月儿轻声的和月儿说话,好像在讲什么故事。另一个年长的脱下月儿的裤子,在月儿推上走针。
“你们做什么!”雨枫想要把月儿抱回来,可是看到君如桦手中的针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唯恐惊着君如桦把月儿弄痛了。易不凡看到黑瘦的雨枫,又难过起来,这孩子吃了太多苦。声音有些呜咽,喊道:“雨枫……”
“你是雨枫吧,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君如桦停下手中的针,对雨枫说:“我们的父亲是你父亲的故友,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和两个孩子的。”
君如桦的心细,在路上就想好了如何应对雨枫,他不想易不凡,光想着找人,却不想如果雨枫质问他们又该如何。君如桦和裴熙炎的父亲裴钰,同雨枫的父亲秦元奎好歹是同朝为臣,即便没有什么交情来往,可雨枫也未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