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宁点头,“现在看来,人家的楼盖得比咱们的漂亮。”
“时代在变化,社会在进步,一切都会改变本来的模样。”孟繁华转头看向滕宁,“所以,你也要变,常青会也要变。在这一点上,你比我想得明白。”
滕宁看着孟繁华温柔地笑了,“可只有你才能做得好。”
孟繁华低沉地笑着,和滕宁并排看向窗外,阳光闪烁,照得对面大厦的镜面外墙闪了又闪,心中虽然一动,但也没放在心上,孟繁华拉着滕宁,转身离开。
那天,滕宁除了察看物流公司的运营,还做了一件事,就是将孟繁华的办公室搬到自己的办公套间。滕宁有他的理由,表面上说,是自己从来不用这个办公室,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应该让常青会的实际管理人有个更好的办公环境;实际上,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心境,想把一切最好的都交给孟繁华,不管是什么。
对这样的安排,纵然孟繁华再三推辞,可滕宁一声令下,滕三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那天,孟繁华站在滕宁的硕大办公室中,面对滕三,表情复杂,但什么都没说。
可滕三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滕五忌日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世间的变化也大。
一年前,滕宁还是个警察,一年后他是常青会的老大;一年前,滕宁还是孤身一人,一年后,他的身边有滕三,枕边有孟繁华;一年前,滕五躺在床上会看着滕宁笑,一年后,他永远地变成了相框里的照片;一年前,常青会是K市道上的老大,警察眼中的沙子,一年后,常青会的公司化进展飞速,几个企业在K市也小有名气。
人们的忘性大,将近一年的运作,常青会属下的几个公司都成功进入了这个城市的肌体当中,并且努力地与城市融为一体。孟繁华手段老到、老鬼与苏晋成绩斐然,再加上和M市有往来的物流公司,常青会好象突然之间就撤出了道上的一个个场子,摇身一变成了合法的商人、警方若即若离的朋友。
与之相比,K市其他帮会的日子却日渐艰难——有了场子却没有地盘。但谁也说不出常青会的不是,人家付出的多,但别人却无权过问其余的那些是怎样得到的。
青藤大厦孟繁华的硕大办公室里,滕宁和滕三坐在沙发上,翻看着孟繁华给的资料——是时候建立常青会的集团公司了。
滕宁认真看完,放下资料,不禁揉揉太阳穴。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之所以浩大,并不是建立集团公司费什么力,而是要把常青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利益安排得当,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滕三也皱着眉头合上资料,盯着茶几上的某一点,若有所思。
“怎么样?”孟繁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好是好,但不好干。”滕宁说,“光是老鬼、苏晋、李文全他们还好说,问题是手中掌握着实权的头头们,如果不直接让他们见到利益,就算是老鬼、苏晋也会干没辙。”
孟繁华一笑,又拿出一本资料,“这是我初步拟定的方案,你们看看。”
滕三惊讶地看着孟繁华,滕宁则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孟繁华无休止的忙碌究竟在做什么,一时间顾不得看方案,看着那略显憔悴的脸就开始心疼。
滕三接过快速翻看一遍,再看孟繁华的眼神也不一样了,手里掂量着资料问,“你用了多长时间?”
孟繁华一笑,“大概有几个月了吧!”看着两人意外的眼神,又说,“你们不必惊讶,几个企业的建立都有我的参与,以后会走集团公司这一步也在预料之中。早一点把底子摸透,我们就可以随时动手。”
滕宁拿过资料慢慢翻看,最后说,“帮会里的事情我不懂,也不知道什么分寸合适。你和滕三再研究一下,可以的话,尽快找他们一个个的谈。”
孟繁华点头,“好,我来安排,是让他们到常青大宅,还是这里?”
“这里,你和滕三跟他们谈。”滕宁说得清楚,“你们的分量足够了。”
滕三和孟繁华对视一眼,说了声“好。”
滕宁站起身来,“别忘了,强扭的瓜不甜。愿意的,留下來好好生活分红利,不愿意的,交给他一条街,以后和常青会一刀两断。无论如何,成立了集团公司,我们就不能再走回头路。”
用心不在焉的语气说出气势强硬的话来,会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滕三看着滕宁,越发觉得那张擅于嬉皮笑脸的表情下面会有什么令人意外的存在。
见到滕三认真的眼神,滕宁又冲他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滕三暗自呻吟,低头扶额。
接下来的一个月,孟繁华和滕三都相当忙碌,两人分头会见常青会最有力量的中层头目,他们大都手下有几十个小弟,拥有行动力,可以建设,也可以破坏。一时间,所有常青会治下的头目都有了一个清晰的选择,极少数的愿意继续留在黑道,大多数人都愿意由一个光明的身份,但随之而来的遵纪守法、后果自负的要求也让他们苦不堪言。不过好在,习惯是养成的。
当孟繁华和滕三将最后的结果交给滕宁,滕宁说,“开始筹备集团公司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什么?”
滕宁淡淡一笑,伸手拿过架子上滕五的照片,“就把揭牌仪式放在滕五忌日那一天。”
所有的事情都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孟繁华领着一群优秀的会计通查所有公司的账目,制作股份清单;滕三带着小弟给K市商界所有有名的公司送去请柬,预定公关公司,还有……跟冯崖打招呼。
相比之下,滕宁可就清闲了。每天在常青大宅空无一人的楼顶花园苦练,时常想着决不能在被宋清鸿那个无赖制住手脚。
练习间歇,有小弟送上一封信,说是孟繁华派人送回来的。滕宁拿了一看,上面飘舞着几个大字,“滕五亲启”。
滕宁撕开信封,里面熟悉的文风把他着实惊了一下,他奶奶的宋清鸿,你难道就不能表现得正常一点吗?滕宁深呼吸着将信看完,再次感叹自己的文学功底。啰里啰嗦一大篇,说的就是一句话,“听说你要成立集团公司,我真是高兴,正日子见。”
看到宋清鸿的信,又想起他另一个极端的带刀之吻,滕宁撇撇嘴,冲着虚空猛挥几拳。
这一天终于到了。
早餐过后,三人换好正装一楼出发。见面时互相打量了几眼,发现都不约而同地穿上了黑色的西装。正值夏秋之交,天气依然明媚,黑色的西装在这样的天气之下略先沉重,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今天或许是属于所有人的常青集团公司揭牌的日子,但却是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滕五的忌日。
滕三护着表情严肃的滕宁上车,然后下令出发。
同源酒店是K市唯一一家超五星酒店,常青集团公司的揭牌仪式就在这举行。
几辆车子滑行到门前,小弟们迅速下车。滕宁坐在车上等着滕三为自己开门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各式各样的花篮祝词已经从酒店里面摆到了外面。一个个飘带在风中摇摆,写着自己知道或不知道的公司。不时有车子停下,车子开走,人们带着笑走进大门,去参加一个他们也许并不放在心上的揭牌仪式。
腾三将车门打开,滕宁迈腿下车,滕三和孟繁华跟在身后一左一右。陆续到达的宾客见了他们,都不由自主地站定、等待。
迈进大厅那一刻,滕宁脸上立刻浮起温和的笑容,无辜的、无害的、无威胁性的,展示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同源酒店这最豪华的大厅,K市的人们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黑道人物,西装笔挺、英俊年少、面带微笑、温文尔雅,和想像的不一样。可以和金融人士讨论黄金期货,也能和某官员的夫人说说珠宝,有魅力,谈得来。这就是新成立的常青集团公司董事长滕五。
滕宁环视着大厅,被介绍到一个又一个人面前,脸上的笑意却不是装出来的。这个世界多么好笑?有钱有势力,就会得到人们的尊敬,不管那些都是怎样来的。
闪光灯不停地闪,面对每一次闪光,滕宁都会微笑以对。看着一支支冲着自己来的“大炮”,滕宁突发奇想,拉住身边的孟繁华,“我们好象还没有像样的合影。”
孟繁华笑了,什么也没说,端着酒杯,挺直身子站在滕宁身边,两人挨在一起,面向镜头,在闪光后相视而笑……
常青集团的揭牌仪式狠热闹。靠着老鬼渗透在K市的公司物业,有头有脸的知名企业都派出了代表;靠着苏晋代表着K市高薪技术的科技公司,还有几个政府部门的小头也到了现场。除了合作伙伴宋清鸿,几乎没有道上的人。滕宁的态度很明确,迈出这一步,再难也要与过去一刀两断。
滕三没有滕宁那么天真,有时候,不是你想退出就退出的。心腹小弟已经撒了出去,密切监视各路帮派的动静,奇怪的是就连宏胡子都相当安分。经验让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就是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人在大厅,心却不太安生。滕三看了看逗得一个女人“呵呵”发笑的滕宁,忽然发现在大厅的角落,一个人端着酒杯斜靠在窗边,玩味地看着滕宁,远远地,观察着。
滕三眉头一蹙,那人目光和滕三撞到一处,随即笑着,隔着大半个场子,举举酒杯,是宋清鸿。滕三刚要过去,孟繁华从后面一拍肩膀,“揭牌仪式就要开始了,去请会长上台。”
台子是临时搭起来的,没有设座位,常青会的头目——未来常青集团的各个子公司的董事站在台上。舒缓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客人们都明了地向台上望去。
在司仪的开场白后,滕宁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台,一步一步十分稳健,带着些沉重。在台上站定,滕宁说话了。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今天是我们常青集团揭牌的好日子,各位能同来鉴证,滕五欣喜之至。目前常青集团下属5家子公司,分别涉足科技、安保、物流、贸易和文化产业,希望能够和K市同仁共同发展,为K市的老百姓造福。”滕宁的祝词简短,一挥手,两位妙龄小姐推着被一块红布蒙着的台子上来。
司仪伴着喜庆的音乐,报出了参加揭牌仪式的重要嘉宾,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老头和一个K市知名企业家分别上台致辞。
滕宁站在台口,一一道谢。随后站到后方。
没多久,原本站在另一侧的老鬼绕过几人走到滕宁身旁,低声说,“刚到的消息,阿九郎计划冲击我们的会场,马上就到,扰乱……”老鬼刚说了一句,就在滕宁的一瞥之下住了嘴。那一瞥,淡淡的,却象刀子一般锋利。
滕宁撇撇嘴,“不用理会。”
“可是……”
“你忘了?我们请了警察。”
警察……滕宁接到消息的时候,滕三和孟繁华也知道了。滕三叫人立即联络在外面值守的警察。
没多久,小弟跑回来,“老大,警察在几分钟前已经撤退了,说是得到了上级的指令。”
孟繁华咬紧嘴唇,“无论如何,今天是滕五的忌日。”
滕三也表情严肃,“原来他们就是要做这么一手。”
孟繁华想了想,“我去!”
“不行!”滕三阻拦,“我带着人上。”
孟繁华深吸一口气,“把你的人给我,你在这里保护会长。”
两人同时向台上看去,滕宁正面带完美的微笑,同几位k市名人共同拉着红布的四只角,台下闪光灯频频闪烁,然后红布滑落,金灿灿的几个大字“常青集团”示于人前。一时间,冷烟花和纸炮一齐发动,那简单搭起的台子也显得喜庆、华美。
“不管怎样,今天不能出事。”孟繁华看着台上的滕宁,有一瞬间,竟似看到了滕五,声音越发斩钉截铁,“今天是他的忌日,只有今天,绝对不能!”
“我们走!”孟繁华带着小弟快步走出大厅,滕三回手一抓,只抓到了空气。孟繁华多年的斯文模样竟也能偶尔让人忘记,那曾经也是个有资格在道上叱咤一方的人。
滕三又转向台子,在灯光的照耀下,滕宁和揭牌嘉宾共同举杯,半空中零落的金丝红屑飘着落到他的肩上,然后滑落。滕三又转头搜寻宋清鸿的身影,只见他看着滕宁,眼中带着些看不懂的东西。
仪式结束,冷餐会开始了。滕宁走下台子,直奔滕三,中途却有一杯酒被递到自己面前,“这么大喜的日子,你就不喝杯酒?”
滕宁一看,是宋清鸿,笑着,手上也在坚持着,酒杯始终横在自己面前。
滕宁一笑,结果酒杯,“宋先生的好意心领了,我不能喝酒。失陪。”
刚迈出一步,宋清鸿也连忙跟上,“我大老远从M市过来向你祝贺,就这么不待见我?还是,那天晚上冒犯了你,还在生我的气?”
滕宁蹙眉,“狗嘴吐不出象牙!”
“啧啧……”宋清鸿连连摇头,“怎么能这么说我,亏我还是专门给你报信来的。”
滕宁心中一动,“什么?”
宋清鸿又笑了,凑过来,低声说,“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滕宁不怒反笑,“呵呵……你难道会认为我能答应?”
宋清鸿看着滕宁笑开的眉眼,叹了口气,“好吧,我吃亏些,就告诉你。”说着,他嘴角一抿,“宏胡子正召集着人来冲场子,这里,现在!”
滕宁冷笑,“然后呢?”
“然后,他买通了上头的人,同源酒店外面的警察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宋清鸿的话没说完,滕宁的脸色不禁变了。二话不说,急着要走,宋清鸿一把将他拉住,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淡淡地说了一句,“晚了。”
滕宁转头,“你说什么?”
“常青会的小弟们已经和他们对上了。”宋清鸿目光流转,“刚才我看见孟繁华冲了出去……”
滕宁又要走,这下宋清鸿再不掩饰,手上用力,滕宁闷哼一声。看到不远的滕三已经向这边走来,宋清鸿凑到滕宁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又暧昧地舔了一圈,松开了手。
滕宁步履轻浮,正好被滕三接住。不知道着突然的心浮气躁是因为被人轻薄,还是宋清鸿那意有所指的话——
“什么事情都能做,但就是不要留下任何把柄,可惜……晚了……”
碎爱
里面是一片祥和的冷餐会,门外就有可能两个帮派火拼的血腥场面。靠在滕三怀里的滕宁不禁一阵颤抖,道上对命的事情听说过,但是他还真的没有见过。转过头去,看向滕三,“繁华带着人出去了?”
滕三看到滕宁眼中的惶恐,“别慌,孟繁华他有分寸。我们先把里面的事情维持好。”
“可阿九郎的人是来拼命的!他……”
“他从小在常青会长大,应付得了!”滕三手上用力,声音低沉但是坚决,“是你没见过,不代表他不会发横耍狠。”
有时候,疼痛也是会让人安定的,滕宁深呼吸,反复告诉自己要沉得住气,脸上却再也摆不出
那不关痛痒的笑容。
有宾客过来交好,滕宁勉强答对,目光却一直在大厅中搜寻宋清鸿的身影。纷乱的思绪反复围绕着一个问题,什么是“可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