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极为自然地将挑好刺的鱼排夹到夏冰的碟子里:“那叫仰望星空派,是英国佬传统菜式。”
爱莎有点没明白,在德普的指点下差点将嘴里的海鲜烩饭喷出去。
食堂餐桌是奶黄色的,刚好四五个人围坐,他们的运动服鱼皮色上搭配着剪裁三角状的图案。活像一群大头鱼围坐在奶酪饼旁仰望天空。
夏冰舀了一勺鸡蛋汤,淡淡地总结陈词:“简直就是仰望星空之死不瞑目。”
“经典。”
15、冤家路窄
俄罗斯队是最慢的,直到翌日七点才匆匆赶到。虽然来得匆忙,人马却很充足。俄罗斯已经不复往年辉煌,现在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的也只有科维奇等几名选手。但俄罗斯并不想就此从花滑强国里沉寂,培养力度是日益增加。
先到的各国队员们正在上形体课,美国业界享负盛名的形体编舞老师乔治丝毫没怜惜会不会水土不服,他特有的像百老汇歌剧般的腔调在训练场上回荡:“我的孩子们~~要记住没有艺术的花滑是没有生命的。哦!没有生命,没有生命的人生是多么凄惨!所以我要挽救你们……从现在开始二十组韵律操!”
“教练,这太……”有人想讨价还价。
“你,你还有你!动作太慢,反应迟钝!去做三十组瑜伽球练习!”
于是三位男士开始笨拙地在瑜伽球上表演“翻滚吧,蛋炒饭”的戏码。
俄罗斯队就是在这时姗姗而来的。
领头的是科维奇,不管什么时候出现他总像是带着千年煞气,一身休闲运动服也能穿出几分军装气质。背脊笔直,步伐坚定,很有五星上将的感觉。跟在他身后的队员包括俄罗斯教练也沦为背景板。
不过这里可是花滑训练基地,不是51区。教练说了算。
科维奇他们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乔治就已经扭着他的美臀下了紧急命令:“身形不错,韧度不够,肢体僵硬,你们也都先去练习瑜伽球!”
“可……”
“可什么可!迟到还敢有意见!”
“那是……”
“那什么那!在这里没有理由,只有训练!快去!”乔治手指一撮,打了个响指。已经非常熟悉他的美国队员们将另外十几只色彩斑斓的瑜伽球推出来。
科维奇眼角抽搐,瞪着那圆不溜秋的瑜伽球,牙关紧咬。即便隔着老远林恩也能听见上下牙咔嚓咔嚓碎裂的声音。这场景实在有点好笑,夏冰也翘起嘴角。刚好,科维奇眼神一偏就瞄到这个细节,本来就瞪圆的双眼恨不得蹦出来。他心焦气躁,在他面前出丑简直是耻辱!
也许是过度紧张让大脑空白,也许是强烈的耻辱感导致判断失误,科维奇将滚到自己跟前的瑜伽球踢出去,就在收脚之际,身后另外一只瑜伽球刚好滚过来。
一脚踩下去,他就华丽丽地摔了。
弹起来的瑜伽球正砸在他脸上。
乔治愣住了,俄罗斯队友们也傻了。林恩忍了忍,最终决定遵从生理需求,放声大笑。他这一起头,全训练场的人都活过来般哈哈大笑。
科维奇倒在地上,像只垂死的壁虎。
这回连夏冰也不客气地捂着肚子大笑,那三个被迫表演翻滚蛋炒饭的男士们也欢乐地得意忘形,从球上狠狠地摔下来。
这个笑话一直持续到训练结束,时不时有人走过来与科维奇打招呼:“壁虎先生你看这个跳跃是不是应该……”“嗨!壁虎先生我想请教一下这里……”
虽然科维奇平常很拽,但现在是来集训不是找碴,他很清楚。所以就算有万般不情愿也只能面无表情地接受“壁虎先生”这一称呼,决定不计较。不过这一切的源头他都算在了夏冰身上。若不是他嘲笑,他就不会失控,他不失控自然就不会……
阴郁的怒火让他从壁虎先生变作刚出土的贞子,在中场休息的时候直奔靠在栏杆上的夏冰而去。
林恩双手搭在栏杆上,脑袋微微摇晃,嘴里哼着小曲。他旁边的德普也有样学样,哼着不知所谓的曲子,斜眼看着往这边走的科维奇。
“那小子每次看都不顺眼。”德普不知从哪弄来条口香糖塞嘴里:“像是会走路的鱿鱼。”
“贞子还差不多。”
“榛子?不管这个!他父亲是退休军官,家教很严,听说他当初要学花滑差点跟家里断绝关系。”
“是吗?后来呢?”林恩边斜着科维奇边问。
“后来看他有成绩老鱿鱼就不管了呗!”德普吹起泡泡,啪一声糊在脸上。
夏冰只觉得眼前有道碍事的黑影挡过来,投到他展开的书本上。他以为是林恩在恶作剧,便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等会我快看完了。”静候片刻,不见黑影移开,夏冰又加了一句:“好吧,林恩,我答应你,一会跟你去教练室。”
林恩眼见着科维奇浑身冒黑烟,嘴角不自主地翘起:“学长,你最好抽空赏光瞧一眼,不然我担心有人会变化石。”
“嗯?”夏冰应声抬头,先是看见嬉笑的林恩伸出手指往前点了点。他这才回头看见一堵黑色人肉墙立在面前。
“是你。”合上手里的书,夏冰绕开科维奇准备离开。
“站住。”
“你有什么资格?”夏冰根本不打算理他,手腕处突然猛地被攥住,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是你害的我这么惨。”科维奇字字带血,沉冤多年。
夏冰一脸不可思议,深黑的眼眸盯住科维奇。后者突然就怔了下,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懈,随后又猛地使劲攥住。浅鸀的眼瞳里散发出点点火光。
“都是你!”他说这三个字时咬着牙,似乎充满愤怒。然后旁边的林恩却轻轻摇摇头,谁能听出来那后面的玄机?恐怕科维奇本人也未必察觉。
夏冰甩开手,微微仰起头,眯起眼:“请你自重,这里不是你的第根欧尼。”
就像过电一样,科维奇轻轻一颤,本能地张口辩解:“第根欧尼跟我没关系……”
“随便怎么说,跟我没关系。我欠你的比赛已经了结,我希望你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夏冰淡淡地将话说完,最后甚至不吝啬送了一记微笑,然后转身向林恩他们走去。
没想到他往他们跟前一站,林恩就笑眯眯地说道:“我刚才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夏冰还想翻开书本。
“你答应我一起住教练室。”
“额……”夏冰的眼神开始飘忽:“有吗?”
“铁证如山。”林恩舀手肘戳了戳旁边的德普,后者一激动将口香糖咽进肚子。夏冰还想争辩,一抬头正好看见程卿往这边走,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往别处拉:“走走走,你不是想让我给你讲讲3t(后外点冰三周跳)怎么跳吗?是这样……”
“哎哎,我,我……”程卿没明白状况就被架走,他回头瞟见林恩正笑眯眯地将手往脖子处一划,程卿顿时泪流满面:“前辈啊,你害死我啊,我还想活得天长地久啊~~”
“乖小青,那是王八。”
“……”
虽然汇集到此的都是极有分量的人物,但各国不同的训练方式还是让场面有点混乱,好在他们都是有实力的,适应能力很强,在短暂的争议交流之后,训练课程安排好了。
本次集训主要以艺术表演能力为主。每天上午和晚上为艺术形体训练,下午则三个小时的冰上技巧训练。
“花样滑冰一套完整节目体系是由跳跃、旋转、步伐、编排、音乐五部分组成。花样滑冰发展至今,跳跃动作达到四周跳,其难度已接近极限,发展的空间很小;旋转、步伐虽有发展空间但由于规则规定数量的局限也难有突破。所以表演和音乐的选择在一定意义上,是提高运动员竞技水平争取高分和好名次的重要因素。”
在来集训的路上,端莉就反复叮嘱过。奥德一向只注重技巧跟金牌,所以对艺术表达与感情渲染力不够重视,以至于在国际比赛上尝尝冠军挥之交臂,极为可惜。
也正因为此,这趟集训显得很重要。
美式教育更多的突是出个人感受,教练并不是只有一套训练方法,虽然因为集训时间短促,不可能细化每人单独一套,但仍然跟传统教学不同。有些队员显得吃力,他们已经习惯固定模式。
晚上八点半才结束全部训练的队员们开始往宿舍走,集体宿舍是四人一间。十一点准时熄灯。为了控制运动员们的体重,过八点就不再提供任何食物。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碰,膨化食品袋子打开的声响在程卿他们的宿舍里响起。
薯片的芳香飘散开来,然后一圈人将手伸进袋子之后,程卿背着重重教练藏起来的超大家庭装薯片就见底了。
最后只倒出一地渣渣。
“双9!我看你怎么翻身!”
“小样的!我炸不死你!”
离熄灯还有段时间,已经处理好洗漱事宜的人们开始聚集起来打扑克。程卿宿舍的四个人加上林恩跟另外两名男队员打升级。
夏冰没兴趣,便仰躺在下铺边看书边听他们嚷嚷,嘴角始终带着丝丝笑意。
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美国队员跟俄罗斯队员一起挤进来串串门子。虽然不见得所有语言都畅通,但大家连比划带嚷嚷,很快就玩到一起去。而这些人种科维奇也在。
他一进来就冷冷地坐在旁边,盯着与自己隔着桌子的夏冰。
16、回不去的时光
林恩将手里的牌一丢,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起身走到夏冰跟前,蹲下身子跟他说着什么。聊了几句,夏冰干脆放下书跟林恩专心说话,不知道是聊到什么,他笑得很开心也很自然,一手揉着额发,一手捂着肚子。笑到最后将倒扣的书本甩到林恩身上,还探出身子想要将人拎到跟前来。
林恩往后一跳,躲开夏冰的捞捕,绕到他身侧,双手压住他的背。大家不是在玩牌就是在等待玩牌的路上,即便瞟见这边的状况也只当是队友间增进感情,一笑了之。
这一切落到科维奇眼里分外刺眼,他压抑着想冲过将两人掰开的冲动,另外心底也不断质疑自己为何有此种冲动。内外水火交融,像是蒸屉上的煎饺反复煎熬。几次从椅子上起来,又愤然坐下。
他只是不想看见夏冰这样的笑容,尤其是对着林恩就让他更加不爽。这个人是危险讯号!从那次世青赛时科维奇就深信不疑,只要夏冰出现,他就会出错,会心慌,会有莫名的情绪。
所以他将一切都归结到夏冰身上,是他的存在妨碍了自己,而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
“走啦!”夏冰一手揪住林恩的后衣领,在跟程卿他们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将人拖出宿舍。
科维奇一皱眉,不自觉地将心中疑问说出来:“他们去哪?”
“当然回去睡觉喽!”没吃到薯片烦躁不安的程卿回答。他揉着一头乱发,啃咬着自己的大拇指。
“一起?”科维奇眯起浅鸀的眸子,整个身体都绷紧线条,双手紧握。
“林恩是教练当然住教练室。”烦躁使得程卿变得坏心:“夏冰前辈为什么跟去我不知道,反正他们俩一向同吃同住。”
科维奇狠狠剐了程卿一眼,转身摔门离开。
“队长怎么了?”俄罗斯队队员从牌阵中抬起头,额心上已经贴了三张纸条。随着呼吸彼此起伏。“管他啦!继续继续!”旁边的人正杀到红眼,哪里顾得上人员去留,伸手啪又给俄罗斯队员脑门上贴一封条。
教练室就在休息区最里边,相对于队员宿舍,教练室的条件自然更好些。林恩的房间在倒数第二间。两人边说边笑走到休息区中心大厅时,林恩想起还有事情没跟带队教练端莉说明,于是他让学长稍等片刻,自己则拐过转角敲开了端莉的房门。
夏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嘴角噙着一抹笑,在日光灯下暖色弥漫。他双手抄兜,即便是闲暇时间也习惯站得笔直挺拔,像雪山峰顶最美的青松。
身后有脚步声缓缓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既熟悉又充满愤慨的声音:“你跟他是相好?”
“又是你。”夏冰语带无奈地转过身,怎么阴魂不散跟背后灵一样?
“回答我。”科维奇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什么。
“这和你没关系吧?”
科维奇梗了一下,却执拗不放,甚至往前几步:“他不适合你。”
“然后呢?你适合?”夏冰被自己的玩笑话冷到,抖了抖肩膀:“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你说出来,是我的错我道歉。”总被怨气十足的背后灵跟着绝对不是件舒坦事。
“没有……”一直蓄积着的气势瞬间散了,科维奇难得地露出茫然的神情。过错?如果相遇是种错误,还那倒还真是错上加错。
科维奇第一次见到夏冰是在十二岁那年冬天,也是像现在这样的集训机会,不过是在莫斯科。
科维奇的父亲是名军官,原本梦想着将儿子培养成军人,然而科维奇却爱上花滑运动。这在作风强硬的父亲眼里是极为女性化的运动,很长时候里甚至把科维奇绑在家里,逼他就范。然而科维奇铁了心,生平第一次忤逆父亲。最终到底还是做父母的先心软了,默认了他的选择。
得到自由的科维奇展现出惊人的才能,当时俄罗斯的花滑已经出现衰退,所以对培养新血极为重视。科维奇算是一路被捧着走到所有同龄人选手的前列。
然后他跟夏冰相遇了。
夏冰当时还是男单,内心正被日益加重的心里阴影折磨,不过此时他并未表现出什么。过早的独立生活让他习惯自己面对一切,于是苦闷无处诉说的夏冰就一个人来到露天滑冰场。
可想而知,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在全是菜鸟的溜冰场里连续完成好几个三周跳,是多么引人注目的一件事。很快场地里就没人再滑,全部围起来看夏冰一个人独舞。
那天科维奇因为不满教练的指责而跑出来玩耍,毕竟才十二岁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他没事闲逛时瞟到夏冰在冰上跃起,连续旋转跳漂亮顺畅,也许落冰还有些瑕疵,但以他的年纪已经无可挑剔。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科维奇知道那是3a+4t(阿克塞尔三周跳加后外点冰四周跳),对成年人来说都难度很高,何况还是个孩子。
接近着夏冰又是三个后外结环三周跳,这种跳法看上去没有阿克塞尔跳夺目,但因为用刃起跳速度耗损大,并且不好借力,基本上就是原地起跳,连跳三次非常考验人。
科维奇当时已经呆住了,他头一次见到自己之外的人跳得如此完美。在他的认知里,同龄人没有人可以超越自己。夏冰那一跃而起的礀态像翻飞的蝶扑向自己,他被擒获了心灵。
那天科维奇也挤进露天冰场里跟夏冰滑起来,整个冰场就像为他俩准备的一样。人们欢呼雀跃为他们喝彩,而当时还是孩子的两个人也很欣喜,觉得找到可以交流的伙伴。
聊天之后才发现原来两人都在莫斯科训练基地。只不过夏冰因水土不服加心理问题休息了好几天,还没跟科维奇见过面。
两人一拍即合,科维奇甚至拉着夏冰逛了一天街,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他们成长经历里都不太有朋友,队友之间又经常有隔阂。属于孩子的活泼与贪玩在那个飘雪的下午发挥到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