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的时间我已经记不太清,反正那时候我还小,虽然喜欢拉小提琴可这没外人想象的那么浪漫,反复练习消磨了我的兴趣,让我变得焦躁。只要一看见小提琴跟琴谱就想冲过去撕碎。也就是那时候,我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学长的比赛转播。”
“学长那么小却可以挑战高难度的跳跃跟技巧,我被震撼住了,觉得那一跃之间有闪亮的光芒。我突然就平心静气下来,觉得那画面太美好了,自己这样怨气冲天真是可耻。后来只要我心情不好,就会找出学长的视频来看。我会告诉自己,你看,还有人比你更认真更努力,你难道不惭愧吗?你看他跳得这么美,你难道还觉得一切可憎吗?于是我又继续猛练小提琴,直到那些音律同我血肉相融。
“后来呢,我开始慢慢收集关于学长的一切,自己也曾经试着滑过冰,不过我没这个天赋。我变成学长的粉丝,也跑去现场看过。如果只是这样也许学长永远都只是我的偶像而已。但是,两年前,学长那场意外改变了一切。
当时我也在场,我的心都揪起来了,看着你痛苦我也觉得呼吸困难。而后发生的一切让我下定决心要接近学长。可是如果贸然靠过去,以学长当时的状态和脾气一定会很抗拒。所以我花了两年时间练习滑冰,只练习学长的动作,因为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接近你,帮你唤回斗志。
“这也是为什么间隔两年我才出现在学长身边的原因。越接近你我越发觉我不满足只做你的粉丝,我……”林恩轻轻张开嘴唇,说出世间最具有魔力的三个字:“我爱你。”
这三个字具有世间独一无二的力量,它可以让人成为英雄也可以摧毁所有希望。
夏冰定定地看着林恩,某种轻纱般的暖意拂过,如缠绵的浪花轻拍着心岸,带着黄昏落日的微醺温柔。他低下头,嘴角的笑慢慢满溢开来,拨动着林恩的心弦。让他还有些担心的神情轻松下来。
“我……”夏冰抬头,黑眸里流转着窗外的金红光彩,就像蕴含珍宝的幽林。徐徐绽放的笑轻柔恬静,带着似霰的月华,清香静凉。
林恩微微吸口气,想要将眼前美景剪裁下来,刨开胸腔贴心而藏。
“我……”
吱呀,门突然间开了。夏爸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出现在门口:“躲在里面干什么?”
林恩连忙站起来,而夏冰则立刻起身做好,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像父子相见,倒有点军官巡视下属的味道。
“你比以前松懈了。”夏爸背着手走进来,目光瞟向一旁的林恩:“我有话要跟阿冰谈,你先出去吧。”
“你们慢慢谈。”林恩望了望学长,虽然很想留下来作陪,但怕更加激化他们父子间的僵硬气氛,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出去。
“爸。”
“嗯。”夏爸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沉默片刻一出口便是责备:“你记者发表会的演出我看了,太胡闹!”
夏冰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你以前学过的都忘记了?那些动作跟表现都太随性,要更严谨更有力量,这才是花滑。你那算什么?只是小孩子的办家家酒!”严厉的批评从夏爸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爸,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你还是个孩子能有什么经验跟见解?以前我们是太放纵你,随便你怎么做,可是自从我看过你这次表演后就很后悔。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好好规划你的路,你年纪轻轻什么也不懂,以后再着急后悔就晚了……”夏爸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脸上渗透着淡淡的愧疚,他是真觉得亏欠儿子的,他应该铺条最正确的红毯大道让他走。他没发觉夏冰的脸色渐渐难看,双唇紧绷,手握成拳头,抵住床沿。
“你不参加大奖赛就算了,反正以你现在的状况也不行,我会跟端莉好好交流,可以的话会再给你请私人教练,来前我们跟她通过话,她说你已经有世锦赛的比赛曲目?是不是那个叫林恩的孩子写的?你太草率!随便的曲子怎么能跟历史上……”
“那不是随便的曲子!”一直沉默的夏冰突然喊出来。他双眼晶亮地盯着惊愕的夏爸,似乎费了些力气才继续说下去:“爸你没听过,怎么能随便下结论?”
“我并没有说他不行,只是作为花滑比赛音乐不行。那是需要内涵跟文化底蕴的,你不要沾染坏毛病,把比赛当成流行表演,这是项艺术与运动!”夏爸沉着脸,手掌拍着扶手,眉头紧皱。
“爸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武断?我没觉得我的滑冰有什么错,林恩的曲子也绝对不是流行口水歌,你为什么不多了解一些?”夏冰指着自己胸口,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了解地很多,你是我儿子我知道你的情况,你是不足以应对以后的发展,而且你怎么知道人心险恶?我不是说他坏,而是……”夏爸对夏冰的反驳显得不耐烦也有些惊讶,印象里夏冰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
然而让他更吃惊的情况还在后面。
夏冰腾地站起来,从背脊到脚踝都绷得笔挺,就像即将离弦的弓箭。胸腔深深起伏几次后,慢慢归于平静,他回头瞅着自己父亲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我要什么,我很清楚。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说林恩的坏话。”
这样的对话,这样的礀态是从未有过的,夏爸惊愕地张开嘴巴,愣愣地与夏冰注视足有好几秒,才猛地一拍椅子站起来,满脸怒容与失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夏冰停顿了下,然后突然笑了:“我喜欢林恩,我爱他。”
33、三方会谈
夏爸直愣愣地瞪着自己的儿子,脸部肌肉抖动着,连带着垂在身侧的拳头也跟着颤抖。
“爸……”
啪!
夏冰的脸歪到一边,脸上烙着通红的手指印。火辣辣的痛让夏冰皱了下眉,却没吭一声。他缓缓转过头,双眼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父亲,毫不退缩。
“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夏爸气得嘴唇发抖,双手紧紧攥住扶手,眼底惊愕,痛心,愤怒杂糅一起。
“我知道。我是认真的。”夏冰并没有改口,反而说得更加坚定。
“你,你……”夏爸伸手又要打他,手抬起来半天却没落在夏冰脸上,而是愤愤地背着手低着头冲出房间。林恩刚好端水过来,还没张嘴就被夏爸狠狠瞪了一眼,那目光就像看见叼走自己孩子的恶狼。他推开林恩,面无表情地扭开公寓门就往外走。
夏妈原本还在跟科维奇聊天,见此情景不由站起来喊:“你去哪?!”她带着焦急与疑虑问跟出来的夏冰:“你爸怎么了?”
“吵架了。”虽然不愿看见父亲负气离去,但夏冰仍然没后悔说出实情。他不想欺骗任何人,不然也对不起林恩对他的情意。但不管夏妈怎么问,他也不肯说出吵架原因,始终闷着头不吭气。夏妈见这边问不出原因,只好跑出公寓去找不知去哪的夏爸。
“你们怎么了?”林恩关心地凑过来。他眼前还晃过夏爸那混杂着各种情愫的眼神,而夏冰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见。凭直觉,这吵架一定跟自己有关。
夏冰深深地看他一眼,瞟到身后的科维奇,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林恩并没强求,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冷然。科维奇很想问清楚夏冰怎么了,脸痛不痛。但他内心深处非常明白,自己在这里毫无用处,反而更加妨碍夏冰放松情绪。
他吸口气,对夏冰笑了笑:“我去看看伯父伯母。”这也许才是对夏冰最好的帮助。
“好,拜托你了。”夏冰没推辞,他自己肯定不能追去,父亲还在气头上,看见他的脸一定更火大,事情更难解决。
科维奇点点头,似乎还有什么留恋般停顿了几秒钟才转身往门口走。
随着门重新关好,林恩绞好热毛巾走过来给夏冰轻轻敷上,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跟刚才的坚定高昂的情绪相比,夏冰有几分倦怠,这会他才感觉到舌头有点麻,刚才被扇巴掌时牙齿咬破了舌尖,现在丝丝抽痛在慢慢弥漫的热流中更加清晰。
“怎么了?”林恩握住他的手,借此传递给他力量。
夏冰回握着他的手,并且露出安慰的笑容:“我把我们的事跟爸说了。”
林恩微微一怔,只是喃喃地重复夏冰的话:“我们的事?”
“啊,对不起!”夏冰却突然有些懊恼,眼神里透着点点焦虑:“我没跟你事先商量。”
“不……”林恩怔愣的神情开始解冻,笑如春风拂亮眼瞳,他一把抱住夏冰,狠狠地吻着他的脸庞:“学长你这是认同我了?”
“啊啊,痛……”夏冰轻轻低呼一声。林恩的手臂蹭到他的痛处。巴赫小少爷连忙松开手,眼睛里火亮亮地恨不得现在就趁机推到学长。但现在的夏冰可没这心思想那些春心荡漾。
“爸他是个正直的人,曾经有人贿赂他让他放松训练,好让另一队出线。他当时冒着被人剁掉手脚的危险继续加强训练,制定策略,最终赢得比赛。他说他点个头舀钱很容易,可是孩子们锻炼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夏冰缓缓道来,眸底漫起淡淡雾气:“虽然他们从小就很少在我身边,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是我的父母,跟他们在一起没什么话可以说,但看他们生气难过,我也还是难过。”
林恩细不可闻地叹口气,伸手揽住夏冰的肩,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手指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啊,是跟你血脉相连最亲密的存在啊。就算有再多抱怨,再多缺点,也都会被原谅。”他侧过头吻了吻夏冰的额头:“我应该感谢他们,没有他们我现在就遇不到学长。”
夏冰感激地笑笑,他从感受地到自林恩身上传来的热度,让他躁乱郁结的心绪安定下来。
如果有个人能够让你安心,只要看见他就能增添勇气,愿意为你整宿整宿熬夜谱曲,愿意为你花两年时间练习你爱的运动,只为能跟你更加接近,并且还愿意跟你一直走下去,你还会介意他的性别吗?
答案是不会。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别人他夏冰管不着,他只要明白自己的答案就好。
悦耳的短信铃音响起,夏冰腾地起身几步跑进卧室。一会攥住手机出来了,脸上的神情稍稍松懈些。
“是不是伯父伯母的?”
“是科维奇,他们不肯回来,科维奇就安排他们住了酒店。”夏冰踱到窗台前,双手按在腰上,片刻,短信铃声又响。他翻开一看,是科维奇在表红心,一定会照顾好夏爸夏妈云云。这点夏冰不担心,就算没科维奇,夏爸夏妈常年在外,这点“野外求生”能力还是有的。
身后有脚步靠过来,林恩环抱着夏冰肩膀,轻声说:“让我去跟他们好好谈谈。”
“你?”夏冰侧过头,惊讶地望着林恩的眼睛。以便确认他是不是开玩笑。
“放心,学长我会好好地跟他们谈谈的。”他笑起来,捧着夏冰的脸,吻了吻他的眉心:“相信我好吗?”
“好,我相信你。”点点头,夏冰毫不迟疑。他不是纠结的娃子,既然明确了自己想法,他会全心全意。
梅西路海天酒店。
装潢简洁大方的房间里,夏妈拧着眉,手托着脸侧,看着眼前走来走去的丈夫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少晃会!看着眼晕!”
“你倒沉得住气!”夏爸冷哼一声,却真的停下来往床上一坐,双手握拳抵在床沿上。
“不然怎么办?冲过去再给儿子几巴掌?”夏妈显然对丈夫打儿子有意见,这事确实很震惊,但她却不是没见过。一直在国外生活当教练,见过的自然不少,只不过这事轮到自己孩子头上就觉得像看电影。
夏爸抽出一根烟,闷头抽了片刻才瓮声瓮气地开口:“我是担心阿冰的前途,我看得多了。这年纪都是爱做梦好冲动的时候,等激情一过,一拍两撒。自己什么也没有,下半辈子怎么过?”
“这些你跟阿冰他讲了吗?”
“哼!这还用得着我讲!”夏爸别开头,将烟头碾灭在烟缸里。
这爷俩交流一直有问题。夏妈叹口气,晕黄的灯光里模糊了她略微沧桑疲倦的神情,说起来都是太忙着工作,根本没怎么关心过儿子生活。也就是从端莉那得到些情况,然后发几封邮件说些“我们很好,你好吗”这样的废话。儿子大了,尤其是这次回来发觉已经比自己高很多,她原本还想着在几年自己可能就要辞职回家带孙子了。
二老正各自琢磨着,门口响起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谁啊?”
“是我,伯父。”
“回去,不见!”夏爸凶巴巴吼了一嗓子,被自己老婆推搡一把。夏妈对林恩的印象还不错。
“伯父,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趁早回去!”
几次之后夏爸干脆连话都不回了。门口沉寂了,片刻响起脚步离去的声音,夏爸侧耳倾听半天,随后满脸不爽地哼哼:“就这点毅力,跟阿冰也肯定是一时的!”旁边的夏妈无奈地叹口气。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
“不是让你走吗!”夏爸噌地从床上跳下来,刷刷刷走到门口,隔着门板嚷嚷。
“是,是例行客房服务。”门外传来明显被吓到的颤抖声音。夏爸趴在猫眼上仔细望了望,果然只见一个还满脸稚气的服务员站在门口,有些慌乱地扣着手。为了不难为孩子,夏爸缓缓脸色,还是伸手扭开门。
年轻的服务员眼睛一直往旁边瞅,见夏爸大门已开,便刺溜一声撒腿跑了。而林恩则从旁边闪出来,笑得无比纯良灿烂,一把攥住夏爸的手使劲摇晃:“伯父你好,见伯父一面真不容易啊,我们好好聊聊。”
34、审查的日子
夏爸阴沉着脸,使劲把手抽出来,人既然都进来了,也不好再推搡出去。他还要脸面呢。门一关,把人一挡,夏爸虎着脸闷声低斥:“你也别往里面去,就在这说吧!”
林恩笑笑,并没在夏爸的冷脸中犹疑:“伯父,你是不能接受我跟学长相爱吗?”
“你们能有什么结果!无非是赶时髦一时冲动!”
“我知道伯父你担心什么,体育界对同性恋很敏感,稍微不慎就会前途尽毁。”林恩说的很直接。夏爸见他还明白事理,脸色也就稍稍好点,沉默一下说:“你知道就好,我不是说我家孩子就是宝,别人家孩子就无所谓,这种事对你以后也很大影响。”
“伯父,在学长退役之前我们的事是不会公布于众的。”林恩放缓自己的语速,让自己的声音更加真诚:“未来的某一天,我会面临比现在更严苛的责难,而学长也可能因为种种事情被非议指责,可不管是什么样的困难,我都想跟他一起共度,走到生命的终点。”
“想的太简单,你们想得太简单!现实生活哪有这么容易?人言可畏,有甚连城!”夏爸伸着指头点着林恩,满脸痛惜与恨铁不成钢。他看人很准,知道林恩这孩子不是个无学无术的混蛋。可当今社会哪是这么好混的?
“学长他其实很爱你们,他跟我说看见你们难过他也难过,他的滑冰很感染人,有着净化心情的力量。伯父,你也看过学长记者招待会那场表演,那么多人都在等着看好戏,看他笑话,但只要他站在冰上,一瞬间形势就颠倒了。伯父你难道不骄傲吗?为有这么出色的儿子,难道您不相信他吗?您认为他一定会悲催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