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将书册卷起支在下巴上,垂眸瞥见许庭一身灰蓝站在门前,逆光里夏青夜只能看到他的唇角
紧紧抿成的一条线。夏青夜挑眉,原来是他啊……
“想好了?”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夏青夜漫不经地地问着。其实多一个许庭于他的计划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他
很好奇,到底除了晟帝,到底还有多少人等着算计他。
“倘若二皇子愿意为许家报仇,许庭自定当忠心无二万死不辞!”倔强的跪下身,许庭定定凝视夏青夜,眼中是满
到溢出的坚毅。夏青夜笑出声:“许庭,请你搞清楚一点。如今是你在求我,为许家报仇。不是我求你,留下来做
我的侍卫。这一次你恐怕是破釜沉舟了吧,怎么还是如此骄傲呢?是否我该将你交给我的父皇,好好磨砺下,恩?
”满意看到许庭眼中闪过的一丝无望与恐惧,夏青夜毫不怜惜地冷笑。
“许庭,拜见主人!”终于,那十岁的孩子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确定了心思。夏青夜了然无趣:“那么,是
谁让你来我身边的呢?”
“……左丞相,丰麟。”
闻得许庭的答案,夏青夜只是了然的点头:“果然是他。”这消息,晟帝怕是已便猜到了,不过他亲爱的父皇似乎
极有耐心——倘若他没记错,当年似乎许家就是因为与那丰麟合作而被晟帝下了手。丰鳞在许家没落时单单救出了
许庭,莫非就是为了今日一着?可是,这样不过只是愈加暴露自己而已。丰麟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还有那个澹台轩……夏青夜想起清晨那一幕,愈发觉得自己的处境似乎不太妙。上有晟帝笑里藏刀,下有澹台轩意
味不明,明里有杨翟志在必得,暗处居然还有个丰麟虎视眈眈?有趣,果然有趣!
夏青夜起身。七月的冷情殿,阳光普照之下,确实清凉依旧。夏青夜抬头仰望,苍穹里天幕蓝得童叟无欺。夏青夜
突然就笑出了声来。
“谁都以为自己涨控了局面,谁都以为可以笑看风云骤变。每个人都已踏入这一局——无论晟帝,丰麟,许家,玄
杀,杨翟,我,或者你。”夏青夜喃喃着,许庭露出疑惑的表情,“没有人旁观的,澹台轩。从来,都没有人。”
第十六章:祭祀(2)
“其实某种程度上说,澹台轩无足为惧。”林大德突然出声,引得夏青夜侧目。“没错,璇玑皇族的确是拥有预言
的能力。他能预感到玄杀,杨翟以及玄主间微妙的关系。但这有能怎样。神赋予他们如此天赋的时候,也同时限制
了他们的能力。”
限制?夏青夜皱了皱眉:“什么?”
林大德组织了下语言,笑容慈祥:“因为璇玑皇族对未来的预测以及洞察极有可能大幅度改变命运原先预定的轨迹
,所以璇玑皇族不能过多干涉他们预测到的事情。除非那事情直接威胁到他们。所以才有了当年璇玑闭关锁国,不
与外界沟通的状况。”
“命运……预定的轨迹?”夏青夜闻言不可抑制地大笑出声来,“这世界根本没有命运!命运不过是弱小者之于失
败的托词!”林大德望见夏青夜这般张狂不羁,也没再说什么。恍惚间似乎望见曾经的自己,只知年少轻狂。蓦然
回首,却是早是流年似影,遗失一地春秋年华。微微一叹,转头,却被窗外的阳光晃花了眼。命运啊命运啊……曾
几何时他也是如同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呢,如今竟怎是落得这般地步……
夏青夜这一笑,何等意气风发,何等不可一世。怎奈世事又是这样的无常,一切不过奈何不得。
玉灵殿,早朝。
“回陛下,钦天监已择定,七月十五便是宜祭之吉日。文士院亦已拟定祭文,太常寺、工部、户部分别预备祭品、
仪仗。由礼部开列侍郎以下,四品以上堂官名单,题请钦派致祭官。致祭官行前一日斋戒,届期赴礼部恭取祭品、
祭文、仪仗。而告祭官已出发前去地方……”丰麟交由孙公公递上文书。晟帝翻开细看,点头:“如此甚好,为保
证祭礼万无一失,众爱卿辛苦了。”
“臣等惶恐。”众人皆跪,答。起身后,有大臣战兢道:“只是,陛下莫非真要在如此隆重的祭礼上带上二皇子,
于理不合啊……微臣恐怕……”
晟帝微笑着望向说话的吏部陈尚书:“谢爱卿,你是礼部尚书。来跟朕说说——朕这样,倒是那里于理不合了?”
“微臣以为,陛下如此自然于情于理。所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二皇子亦是我渊龙皇子,祭奠祖先不过是孝
意,有何不可呢。不过这仅是微臣一人之见,不知二位丞相大人意下如何呢?”谢希倾躬身回答,路子风皱了皱眉
,点头称是。丰鳞亦笑着表示同意。
“如此,陈爱卿可还有疑虑?”晟帝的眼神温和,不紧不慢的话语却叫人悚然。陈尚书立即否认。瞥了眼丰麟,却
因他那神在在,漫不经心的表情而恍然惊心。
晟帝在龙座上从容听着大臣争辩,视线却集中在了谢希倾,路子风以及丰麟身上。如今看来,谢希倾应是与路子风
一道。至于丰麟,底线又在那里呢?
七月十日,告祭官已至地方。各官朝服跪迎,并恭奉御祭文、香帛置龙亭内,供公所中堂,各官行三跪九叩首礼。
七月十二日,告祭官斋戒,地方官备鼓乐、仪仗,行一跪三叩首礼,迎龙亭于祭所。
七月十四日,告祭官省视祭品、祭器,地方官监视宰牲,然后率礼生演习礼仪。
七月十五,帝祭。
卯时未至,夏青夜便被林大德唤起。闭起眼安心运行了两周真气,再无迷糊不适的感觉。随意套上件衣服,跟随婢
女进入离尘殿沐浴。
离尘殿,顾名思义便是洗去世间一切泥尘,是渊龙皇朝专为祭祀前沐浴而开辟的宫殿。夏青夜一脚踏入离尘殿,刹
那间只觉热气喷涌而来。殿内烟斜雾横,繁香弥漫。五步之外十步之内皆是朦胧一片的轮廓。饶是他功力深厚,此
时也被香晕了脑子,任由婢女脱去外衣,进入热水中。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揉搓着夏青夜细嫩的皮肤,手法精妙绝伦
,夏青夜昏昏欲睡。不知多久,夏青夜终于清醒了过来。此时他已离开了离尘殿,长发被暖玉高高束起,身着纯黑
长袍,精致华美。袖口绣有似兽金龙翻飞,龇牙咧嘴之余尽显威严——此龙正是嘲讽,象征的正是吉祥、美观和威
严。而且还具有威慑妖魔、清除灾祸的含义。
夏青夜嗅着以上温和的香味,轻道:“这是什么香?”“回二皇子,是苏合。”身旁婢女欠身回答。苏合香,聚诸
香之气而成,能透诸窍脏,辟一切不正之气。夏青夜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辰时,夏青夜便在众宫人的簇拥下上了帝辇。那个拥有温和笑意的男子此时已是双手交叉放于膝上,正襟危坐。夏
青夜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袭黑衣流金镶嵌,袖口处龙纹腾云驾雾,与自己一致。那人眼角微微含笑,眸色深邃。
一如既往的温润却覆上了另人不敢直视的逼迫。夏青夜垂下眼睑。再抬起时,唇色略白,眼中亦闪动着迷离的神色
——便像是还未睡醒。
众官紧紧凝视夏青夜,目光有狠毒,有惊讶,亦有深思。晟帝自然是发现了夏青夜,晟帝不动声色地笑。伸手一揽
,将那个面色惨白似被吓坏的孩子拥在怀中。而后,在孙公公尖锐的“起驾”声里,众人浩浩荡荡向祭坛走去——
便是渊龙国寺宝相寺北门的祭坛。
道路两旁百姓喧闹。看到他们的帝王进入视线中,立即高呼“吾皇万岁”虔诚拜倒在地。夏青夜望着那如潮水般推
进跪地的百姓,心中嗤笑他们的麻木愚昧,面上却是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晟帝见状,好笑地将下
巴搁在夏青夜脑袋上轻蹭:“夜儿乖,先别睡,马上便要到祭坛了呢。等父皇读完祭文再睡,恩?”怀中的小人闻
此,马上晃晃头以示自己清醒。晟帝垂眸微笑,淡然谦和的模样深深印入众民心里。
到达目的地,晟帝怀抱夏青夜步下辇车。禁卫军已经将百姓隔离,四周空旷。晟帝慢慢向祭坛走去。众目睽睽下,
夏青夜只将脸埋入晟帝肩窝,身体僵直。晟帝也不安抚,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迈向祭坛。
自辇车至祭坛,晟帝迈了一百八十五步。不多不少,恰好象征渊龙建国一百八十五年。祭坛处早有身披黄色袈裟得
道高僧等候。见晟帝走近,躬身合掌:“阿弥陀佛,老衲见过陛下。”声若洪钟,面色宝相庄严。夏青夜一滞,分
明感受到了那和尚的音波在空中荡漾开去,浩然正气轰击着他的经脉。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经脉中玄杀之气蠢蠢欲
动,他用尽了全力才得以压制,尽管如此却依然有丝阴冷的气息外泄,瞬间消失在了正气之中。大师眼中闪过一丝
疑惑,望向夏青夜,这个孩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大师多礼了。”晟帝却是没有发现。他将夏青夜放在身边,亦朝大师回了一礼,将大师扶起。轻挥手,示意祭礼
可以开始。
此时四鼓奏响,而后五鼓奏响,告陪祭官各朝服,由东门入殿。待击鼓三严,告、陪祭官就位。在场众人行过三跪
九叩首礼,庙门外恭候着的陈设祭器、祭品、牲俎,乐工上献祭坛。晟帝接过锦书,款款而读。尽管他的声音是极
其悦耳的,但繁杂冗长的祭文还是另在场众官昏昏欲睡。
夏青夜在祭文里闭了眼,像是睡着一般。只有夏青夜知道,他是在运功疗伤。大庭广众下,身边又有得道高僧,他
不敢太专心。只是分出细细的真气,一点点修复受损静脉。大师瞥了他一眼,目光里闪烁出复杂的光芒。
祭文读了整整一个时辰。上从渊龙建国的开始,下至晟帝的父皇,宸帝。无一不是歌功颂德,大加赞扬的话。此时
夏青夜倒是有些佩服起晟帝来——读了这么久,音色居然没有丝毫的改变。再细看他的面容,炎炎日下,居然没有
一点流汗的迹象。夏青夜心中一紧。这个男人,怕也身着怀绝世武功!
文祭结束,晟帝便带着夏青夜进入宝相寺。祭祀需要三日。这三日,他们将于此度过。大部分朝臣处理善后,留下
位高权重的几人,在晟帝应允下入住宝相寺。
夏青夜随晟帝用完膳,便回自己的禅房稍作休息。下午,才是真正的祭祖……
(此文里祭祀的步骤参考了《炎陵志》。)
第十七章:祭祀(3)
落日从容荡下。焰光融融于暗黑之前,日出又日落。夕阳惆怅不去,却是不得不去。留恋的余晖燃烧开半边天幕,
天幕下是比余晖愈深的火红——大片大片的蔓殊莎华,如血一般在瞳仁中蔓延开来。花间有两座蒲团一盘棋。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晟帝负手仰望夕阳,默念这句话,
终是轻笑出声,“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倒不
如四大皆空。空悟大师,于此,应做何观?”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那片火色蔓殊莎华间,空悟大师盘腿坐于明
黄蒲团之上。微笑宝相庄严,声音淡定深远。晟帝闻得此言,深思。
有风吹过,拂面而来依然是炎炎燥热的感觉。满地蔓殊莎华摇曳,细微的风声传入心底。晟帝喟然长叹:“大师,
为何朕的心乱了?”
空悟大师闭眼合掌道:“人生在世,恰如身处荆棘之中。陛下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陛下心动,则人
妄动,伤其身痛其骨——然后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大师此言甚是。然人生在世,面对这世间疾苦,痴嗔贪欲。又怎能不动心呢?”
“我佛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大师继续道,“若人造重罪,作已深自责;忏悔更不造,能拔根本业。当舍
于懈怠,远离诸愦闹;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
“知足常乐,好一个知足常乐。”晟帝摇头失笑。他轻敛眸子,神色黯然。盘腿坐到空悟大师对面的蒲团之上。他
手执黑子,稳稳置于棋盘正中心。“留不住想要留的人,这样又怎能知足,怎能常乐……”
“阿弥陀佛……”空悟大师叹曰:“此乃缘,陛下。世间一切皆有因果,您在日前植下了因,他日便寻得了果。因
果循环,不过也只是‘缘’这一字。况世事无常,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既然无物,尘埃又何来。陛下想得到
的和不想要的,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晟帝不语,思索。两人一黑一白对弈,渐渐渐渐耽溺于棋局之中。
良久,天色昏惑。晟帝猛然发现,笑道:“原来是天色已暗,大师该掌灯了。”空悟大师抬头看了晟帝一眼,眼中
深意耐人寻味:“为何要掌灯?”
“自然是天黑看不清棋盘。”晟帝玩笑道,“莫非,大师已练就在夜晚亦能看清一切的神功?”
空悟大师合掌摇头:“我心如明镜,怎会看不清楚这棋局呢……陛下多虑啊,多虑啊……”话至如此,大师却将灯
点燃。灯火在蔓殊莎华间迷离开来,晟帝差点被其恍惚了视线。他幡然抬起头,望进大师似笑非笑的眼睛里,豁然
开朗:“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佩服,佩服!”
天幕深沉,圆月如盘。银光笼罩之下,血色蔓殊莎华异常妖艳。有人黑衣如夜,笑若天明。不远处有佛香缭绕,棋
盘里落子声轻敲花间。一切都是宁静,一切都是安定,恍若隔世。
夏青夜猛然睁开眼。他的脸色煞白,唇角亦是溢出了血丝。
盘膝而坐,强制压下那与于经脉中四处乱窜的真气,眉心血痕若隐若现。烦躁的感觉难以忍受,他终是站起身来,
朝着那叫他坐立难安的方向走去。
夏青夜不知道怎样形容这感受——就像几千之蚂蚁在咬噬心脉一般的疼痛。甚至连他的头亦有些隐隐作痛。这情形
很像当初他为冲破第一层玄天极杀功而走火入魔的感觉,只是现在他还能以自身实力压制。理智告诉他,宝相寺里
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到自己。他应该安心在房中等待那东西消失,或者两日后他再回皇宫。
但他等不了。嗜血的渴望在心里无限放大,他甚至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倘若他再坐以待毙,迎接他的只
会是晟帝的发现与残杀。
他朝着阐院前行。那里是众僧人早课参禅的地方,此时已是黑暗一片。夏青夜推开门,藉着月光,赫然发现里面居
然盘腿而坐着一个老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终于是来了。老衲等候良久矣。”那和尚合掌道。白须飘然,面目慈祥。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