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死,不,休!”
三月之后,正值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那样晴丽的春日,监察院全体大官脑袋尽数搬家。而此案件依是石沉大海
,杳无头绪。
朝堂关于此事的争论不下百次。帝王最终是同意了官员所言的“斩龙”余孽所为。只是没有确切证据,而斩龙又在
此时安分异常,因此也无法反击。事关紧要,安抚璇玑才是正事。
除了当事人,大抵也只有晟帝猜到凶手究竟是谁。只是事实骇人听闻,除了自己没有人会相信。晟帝也许后悔那日
为何留下夏青夜一命,却不曾想到早有玄杀看破“合欢”之毒。只是夏青夜又导演了一场好戏,使得晟帝以为他真
的中了毒。看来……晟帝其实还是顾念亲情。
想到这里,他微微笑了。三月以来认命太多国之栋梁。只是依然无法查出这事的来龙去脉。斩了太多人,多地叫路
子风嘴角抽搐默默疼惜了番。做戏也做足戏码,双手一摊无奈向璇玑说明事实。璇玑要怎样,晟帝管不了;同样晟
帝想如何,也不是璇玑能干涉了的。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甚短。然这三月之内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凶手依然盾天入地逍遥法外。晟帝总算是做足了
戏,璇玑亦算是看够了戏。风雨交加那日,掌权者澹台浅遣来使者转达意蕴,朝廷上下均大松一口气:“兄长之死
,恰乃天命所归。陛下日理万机,亦无须自责。只是妾身叹兄长宾天之悲,又怎奈如今璇玑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妾
身实为惶恐……
晟帝阖上文书,冷冷一笑。这般软弱的话语,其实却是威胁罢。澹台浅……这个璇玑的女人似乎早洞悉了一切。只
待时机成熟,才跳出来为自己树立悲天悯人的形象而已。晟帝挑了挑眉,扬扬手中文书道:“丞相,你看如何?”
“澹台浅要的不过是安心,陛下给予她便是。长公主,也到了适嫁之龄。”路子风面无表情答着。所有一切后续发
展均在他们预料之内,走走过场,结局亦是早已定下的。丰麟同样笑着点了头。
“我反对!”一下嬉皮笑脸的谢希倾难得正了神色,“安心而已,却为何要牺牲长公主。”
“吴大人认为?”晟帝微微笑着,眼中一如既往温和。吴绍似乎刚回过神,方正的脸庞满是不近人情的冷漠:“嫁
。”晟帝笑的很满意。
谢希倾捏紧了拳头。咬牙,霍然起身告退。十多年前他不曾保住杨唯雪的母亲,十多年后依然是这般的结局。礼部
尚书何用?他谢希倾有何用?
路子风瞥了眼晟帝看似平淡无波的笑,转头遥望谢希倾只身背影。风雨中渐渐蔓延开的不羁与无奈,曾几何时有人
可懂?路子风怅然叹息,疲惫地闭了眼。他了解谢希倾的一切,包括他与雪妃当年的情谊。只是……谢希倾,你又
明白多少呢。
合欢之毒被代替,夏青夜用来迷惑晟帝的是见毒长老所配的另一种毒。中毒者症状几乎与其一摸一样,只是副作用
不过是吐些淤血而已。索性这次太医保命,没劳烦到黎烬。不然,这药绝对无所遁形。
修养三月差不多拔除毒性,只是御医诊断脉搏里倒是真没有了真气。快快乐乐在安王府花园晒晒日光,赏赏木槿,
嘴中还咬着蓦然刚塞进来的葡萄……这几月一来安不问世事,似乎真有做闲情王爷的打算。蓦然想到这里失笑。仰
头,春日里阳光明媚,暖暖的似乎治疗一切伤痕。回想曾经,他突然就有了沉醉于此的欲念。
“怎么露出这样忧伤的表情了?”夏青夜微微皱了眉,最多清俊的面容却要叫人如此痴迷。蓦然回神给了他一个安
抚的笑,这要开口却被骤然出现在身后的林大德打断:“长公主求见。”
林大德声音很冷。蓦然微垂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却没有人觉察。夏青夜摸了摸蓦然的长发,起身离去。
事实上,这三月以来的一切都在夏青夜掌握中。包括晟帝反应,包括璇玑态度。只是未猜到,吴绍竟真狠心另自己
的侄女远嫁璇玑。思及此,夏青夜的表情有些黯然。晟帝对自己这般狠心,他可以理解;但对杨唯雪,那个冰雪聪
明,让他第一次感受温暖的孩子……
晟帝太狠,太绝情。所有子女于他而言皆是棋子。杨唯修是,杨唯雪是,杨唯希是,杨唯夜还是……所谓的亲情,
夸夸其谈啊……
进了书房见着杨唯雪。这个正值十六风华正茂的女子,却憔悴地似木槿凋零。夏青夜怜惜的看着她红肿的双眼,以
及嘴角那僵硬的微笑:“不想笑,便别强颜欢笑了。”话音刚落,杨唯雪便扑入他的怀中嚎啕大哭。林大德见此已
经离去,夏青夜叹息着抚摩杨唯雪的墨发,无声安慰。
杨唯雪像是哭了很久,久到呻吟完所有的不满以及愤恨;又像是哭地很短,短到不过日转西方,夕阳凄美如血。夏
青夜凝视门外那抹夕阳,眼底同样是化不开的深红。事态发展至此,是他的疏忽。对不起杨唯雪怎可能只有晟帝,
始作俑者是他夏青夜呵。
杨唯雪抬起头,对上夏青夜那怜悯的眼神,迈开步子向门外走。而后她回首,巧笑嫣然:“二皇弟,可否再陪陪姐
姐呢?”
他们在院中站定。仰头,夕阳西下,挥去不得。欲留光辉几许,又残留悲哀几许。夏青夜突然道:“皇姐可怨父皇
。”
“母妃说,这都是命。”杨唯雪闻言,只淡淡得说着。“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生在世
,哪能世事称意。俯仰之间,不过沉寂。空了,空了,一切都是空的……”
“只是终究有些不舍得罢了。”杨唯雪转头,表情温婉决绝。她像是看穿了一切,但也许只是看穿了本心。她淡淡
得笑开来,没有狡黠,没有捉弄,只余之余命运的臣服于无奈:“我只是舍不得母妃,舍不得二皇弟你,舍不得那
后花园的一朵木槿花……如是而已。但其实我终究要走,纵然不是璇玑,也有别的地方。这样,璇玑与渊龙其实又
有什么区别呢?”
她漾出一个笑容,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美:“年少哪般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无寻处啊…
…”
她说着,说的很慢,可是不容许夏青夜插入一句话。夕阳终于消失的时候她突然笑开了,一如当年的温暖。她说:
“二皇弟,我累了。我想,休息了。”语罢,她转身再不停留。夏青夜凝视他的背影,黑暗里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微微叹息,如同羽毛一般轻柔。
却落在了谁的心间……
一月之后,长公主杨唯雪随璇玑使者同去。那日狂风四作,黑云倾城,却终究不下一滴雨。
同行的还有镇北大将军、礼侍郎司徒悠等官员。晟帝只身一人站立在摘星楼顶眺望远行的队伍,一袭明黄长袍随风
狂舞。他敛下所有的表情,没有知道年轻的帝王眼中究竟流连着什么。也许无奈,也许悲伤,又也许,其实什么也
没有……
又一月之后,使者终于到达璇玑皇宫。半月后,年仅十五岁的澹台旭迎娶长公主。澹台浅笑颜如花。
大抵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杨唯雪早在入境之时便自饮毒药而后被一群黑衣人救走。晟帝却像早已洞悉,安排下嫁的
圣旨,赫然写着三公主,杨唯晴。
夏日终于来临。京都的天空下杨翟与丰麟齐齐叹息。澹台轩死了,晟帝三十大寿亦将来临。
终于,终于……该结束了……
第四三章:柒殇
一月之后,正是八月十五。晟帝三十大寿之际。四海宇内,普天同庆。百官宴请,大赦天下。
而杨翟与丰麟同时默契笑开——中秋之日,逼宫之时。
丰麟忍了太久。澹台轩的死刺激了他。
人的一生有太多意外。生也好,死也罢,却完全跳脱于自己掌握。今日澹台轩死了,死得其所。但也许明日,抑或
者今夜,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灾难均将降临在他丰麟身上。丰麟自诩算尽天下,却没有妄言可与天地作对,可与这
命运作对。所以澹台轩死后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在那时决定,逼宫吧……
夏夜的风,不知怎的突然就萧瑟了起来。司徒悠随行之时给丰麟行了饯别酒。司徒悠这一去,良辰好景皆为虚设,
更不知归来之时能否再见丰麟。之于这个形如父亲的老师,司徒悠怀有的感情甚为复杂。即便谋反这事已谋划近二
十年,万事俱备。他还是很担心——逼宫这事,本来胜者为王,败者唯亡。只是望着他双鬓斑白,出口的劝说又成
了叹息。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是梦。罢了,罢了……
“网撒了够久,该撤了。”杨翟仰望着天空,湛蓝的天幕里浮云飘渺。不知是否是看了太久,杨翟的眼中亦闪过未
知的飘渺情绪。多年夙愿即将得偿所愿,他却有些迷茫了。
夏青夜苍白的唇微微一抿,一笑从容:“镇北大将军还驻扎在璇玑,京都兵力不过五千。此时不反,更待何时呢。
”
“……”杨翟眯了眼,“只是你的身体……”
“无碍。”夏青夜捂了唇低低咳嗽一声,“如此,一月之后再见……”
八月十三,月未尽圆。只是这银白光芒倾泻下来,月色无双。
杨翟独自站立于竹海之中,面上突然就覆上了悲哀:“两日后,我便再上渊龙之巅。”
身后没有声音。只有狂风掠过竹海的狂舞,竹叶四下飘荡。
“我已破釜沉舟。这次,只会成功不可失败。”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全身黑衣者,默默
地站在身后。敛下气息,天地皆为一体。只是那眸中冷光盎然,无情无恨。
杨翟猛然回首,红衣在竹海中荡漾开血色花朵,分外的动人妖冶:“倘若你要破坏,我会叫你死无葬生之地。”他
几乎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只是犹如他所预料的,那人面不改色地听着,面无改色地离去。
“柒!”杨翟急急唤了一句,看着他停下的背影,出口之话却赫然成了“不要再叫我失望。”
柒顿了顿,开口,声音疲倦无力:“瑾瑕,事到如今,我是真的累了。”
而后他举步离开,不再停留。风依然狂乱吹着,余音很快消散在空中。
柒笑起来。如此决绝,一如永别。
十四,大寿前夕。
晟帝一如既往于御书房批阅奏章,忽有杀气袭来。他眯起眼,抬手示意暗卫无需出手。自己却是起身迎了出去。
月光之下,来人黑衣如墨。未等晟帝开口询问,却见寒芒一闪而逝。悠然偏头,冷光贴面而过。晟帝笑意甚浓,一
步后退。折花为剑,闪身攻去。来者也不闪躲,举起匕首直刺晟帝的心窝。两败俱伤的打法,以己诱敌的策略。
武器在贴面的时刻稳稳停了下来。晟帝微笑着松开手,花枝缓缓坠落;来人眯起眼,也随之松开手。伴随近三十年
的武器,就这般从容抛弃。
“请我喝一杯,如何。”月色里,来人眸如星辰。冷光融化在他的眼中,是种说不出的韵味。
“请。”晟帝一笑,从容豪迈。他转身,将人引至后花园,正有一方石桌。石桌之上,自是美酒。
月下,花间。对饮,无双。晟帝还是笑,笑容里带着满满的欣赏与叹息:“能躲过朕亲自训练的暗卫,柒确实厉害
。倘若朕没记错,十一年前的那个黑衣人,便是你。”他这样说着,一句平淡的疑问句,偏生用了陈述语气。
柒点了点头,黑暗里看不清楚回忆的表情。十一年前,他刺探失败,从而见到夏青夜。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是他
造的孽……
“柒,杀生楼楼主,苍狼莫家第一杀手。”晟帝满上一杯酒,朝他敬了杯,“可惜啊,可惜。倘若你能为朕所用,
将是如何完美的事。”晟帝笑的很真诚,眼中满是叹息。
“我早该死……”柒闻言,无表情地眯了眼。“苍狼国灭,莫家覆灭,甚至连少主都不在了。我也早该死了……”
他这般说着,嘴角微微上翘,僵硬的表情瞬间缓和。空气里满是温柔的意味,晟帝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习惯竟
是抵不过这突如其来的笑。
“朕曾听闻,莫家少主莫鸢寻天人之姿,容颜更是倾国倾城凡人望尘莫及。可惜有生之年,未曾一见。”晟帝突然
想起那个传闻,摇头失笑。柒煞有介事得点点头,晟帝继续道:“然而人死亦不过黄土一杯。无论君子或者小人,
无论圣人或者恶人。甚至可以说,朕死之后,与那路边的乞丐,又有何区别?”
柒闻言,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最终微微叹息:“少主他……自是不同的。”世间弱水三千,怎敌他回眸一笑,
风姿绰然?只是叹息着,却又想起那妖异的眉角纹路,以及如夕阳般的红衣来。心突然而然,就微微刺疼了。
见着他的表情突然暗淡,晟帝了然微笑:“终究,还是舍不得皇叔?”皇叔这两字,也许杨瑾瑕担当不得,也不愿
担当。只是晟帝这样一说,却又觉得分外合理。柒一怔,眸中有片刻失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点头承认:“是。
可是不舍亦无用,无用无悔。”
“既然如此厌恶,为何不想离开这个江湖,找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隐居。”继续饮着酒,晟帝问着。也许这个问
题从来没有答案,所以晟帝并不期望听到答案。然而柒回答了。他看了眼高高在上的月,中秋圆月。月光是分外的
明亮,漫天里没有一颗星子。
于是柒再一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的心里还住了他。无论到那里,装的还是他。这样,如何算是退出
江湖……也许,不退江湖,只是因为他还在罢。只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与他,是宿敌。纵然我爱他,我恨他,于他不过无关痛痒。”柒还是笑。他笑的异常欢乐,从来没有过的开怀
。有些话他埋了太久,总要一吐为快。“所以,倒不如一再破坏他的计划——我的希望已然绝望。如此为何他依然
笑靥如花?”
“听起来似乎是反目成仇。”晟帝笑。“情这一字啊,真是可怕。”
“看来,你早已洞悉一切。”柒在晟帝挑眉的表情里摇了摇头,“原来青绝竟是你的人。”
晟帝一手撑下颚:“事实上,不是。只是父皇当年怕皇叔暗中篡权,所以留了后手。想不到,父皇真是料事如神。
”晟帝的父皇,便是宸帝。那道圣旨被柒丢弃,正巧遂了他意。而后又安排青绝在她身边,有事也好掌握先机。
柒一愣。继而大笑。“好个宸帝,好个宸帝!算计莫家,算计天下,竟然更算计了未来。瑾瑕输的不冤。”他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