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方法来得到一个人,唯一不会失败的方法。
“而你,永远不可能。”他说地轻声,一字一句皆是洛书的殇。
寒殇在他最美的年华里遇到夏君离,已成唯一。然而始终逃不了的是分离的结局,夏君离便狠绝彻底。他的时间不
多了。留给寒殇的痛刻骨铭心,没有任何人可以抹去。
没有任何一人。
夏君离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天。二月,春风,柳色,情关。
他说:“我该走了。相信,再三个月,你便能听到关于我的消息了。届时,你自然能明白我为何这么做。”
夏君离迈出一步,然而他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一如十二月末的飘雪。他摇晃了一下,而后出其
不意地向后倒去。洛书措手不及,只能瞪大眼看。
荷池之中骤然涌起水花,噗通声惊扰花园之中所有人。
“夏君离!”依靠诡异轻功才得以感到的光之影来不及喘息,瞳仁瞬间紧缩。
不见夏君离已有半月之久。变数——太多了。
第三八章:离殇
夏君离与洛书之间距离很近,与护卫却很远。谈话内容涉及的是寒殇,因此亦是刻意避着护卫。此时洛书背对众人
,因为措手不及而稍稍抬着手,粗看起来竟像是他将夏君离推下河的。
洛书抓不住夏君离那一刹那,脸色苍白——倘若夏君离醒来诬陷自己推他下去,那便是百口莫辩。即便无任何证据
,唯以寒殇对夏君离的在意程度,显然是不可能相信自己。倘若夏君离对自己排挤……这样一来,自己在殇城的地
位,岌岌可危。
因而在夏君离坠入小河之后,洛书只是面色惨白地呆立于旁,直到身旁一道迅如电闪的银色身影跳入河中将人抱上
。而后院中侍卫开始骚动,才回神。
银色身影自是光之影。夏君离的身体光之影足够了解,远远瞧见他发白的唇色便明白不过只是硬撑。他想到一个可
能,是否这半月以来,夏君离一直没有吃药?
倘若不是,那便是销-魂再度异变。时间太短了,他无法全面分析;倘若是,那么至少了解了缘由。然而结果,确
实比吃药愈糟糕。
半个月时间,足够处于毒发后期的身体,一日千里。
被抱上岸之时,夏君离紧闭双眼,显然已陷入昏迷。光之影只觉得夏君离的身体仿若冬雪一般的冰冷,叫他难以控
制地打了个寒颤。他转身,急于离开。必须找个干燥的地方将夏君离的身体弄干。
正要施展轻功,却发现面前有人执剑而立。来人身形修长挺拔,面若夏花的璀璨。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只是发全然
衰白。他嘴角微抿,刻着冰冷的痕迹。眉目间唯有的,是死气。
光之影为之凛神。
殇城成为商业之都久矣,寒殇亦不用武功亦是久矣。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寒殇其实是会武功的。并且他及冠之时
,武功已是惊才绝艳。这么多年闭门绝客,没有人知道寒殇的实力究竟是达到另一高度,亦或因夏君离而懈怠后退
。光之影所知道的,只是夏青夜回忆那与寒殇的唯一一次交锋。
彼时夏青夜笑容嘲讽而无力。他说,倘若离所站的位置是寒殇身旁。那么结局,轻易改写。
夏君离。一切的一切,皆是他。
光之影轻功确实了得,然而他作为见毒之徒,所有武功只学了轻功与暗器。毒术足够自保,因而他再也没有学任何
。此时抱着夏君离,更是行动不便。于是他很没骨气地垂下嘴角,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寒殇城主,夏君离
落水了。快准备房间,热水以及干燥衣服!”
“把夏君离还给我!”寒殇紧紧握着手中的剑,眯起眼,低声嘶吼。内力全权应于长剑,剑身散发出摄人的冰冷。
讽刺吧,很久以前他放下的东西,如今却是他唯一的屏障。
寒殇来不及深究,唯如困兽之斗。
光之影小心地将夏君离交与寒殇怀抱,而后退后两步。寒殇不曾再看光之影一眼,只是深邃凝视夏君离,对着身后
之人道:“去准备热水!”
“城主我……”唯唯诺诺的是洛书,方才一直不曾打扰他们。直到此时,他才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寒殇恍若未闻
,转身快步走向他的房间。他看着寒殇义无反顾的背影,忽然悟了一件事情。
寒殇说放弃,只是从来,没有忘记。
洛书嘴角抿起微小的弧度,转身离开殇城。这是一场根本连对手都看不清的战争,他曾经以为即便夏君离留下的伤
痕再重,时间亦可抚平一切痛楚。只要他陪伴在寒殇的身边,一点一滴融入他的心里,然后寒殇终有一天可以意识
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他错了。他错在高估了时间的伟大,亦低估了寒殇的记忆。有些东西,念念不忘的下场是遗忘;然后倘若后知
后觉,分开之时随意纵容……终于有一天想起来了,疼痛却是几倍的深刻。
寒殇便是如此。他忘不了夏君离,不是念念不忘。而是下意识阻隔了夏君离原来不在身边的真相,假装淡漠适应生
活。而适应后,当真有一日夏君离再度出现,他会陡然意识到原来之前夏君离是离开了。于是何等的失落,于是何
等的怨恨。
洛书曾经不明白,为何夏君离如此狠绝。如今却终于明白。他觉得夏君离可怜,爱一个人竟要千方百计算计对方,
以此叫他不忘记。洛书哈哈大笑,不带任何悲伤嘲讽。
踏出殇城那一步,他的眼泪簌簌掉下来。事到如今他终于认了命,他输的毫无怨言。
然而即便是输,他亦要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
二月天虽已开始回暖,依然是极冷的。
夏君离身体本便极其羸弱,如此一折腾更是陷入深度昏迷。冷气蔓入骨髓,夏君离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他的面色
铁青,寒殇握住他的手为他渡去内力。握住的那一刹那,寒殇忽然想起,夏君离其实是不应该这么瘦的。
仆人送来了热水,退下。寒殇握住光之影的衣襟,在他反应之前推出房门,而后挥手。“砰——”的一声。门毫不
客气在光之影眼前关上,差一点点便撞歪了他的鼻子。光之影好脾气地摸摸,决定在门外等候。
夏君离与寒殇之间,容不得外人。无论是夏青夜,是洛书,抑或是他。
从来容不得。
寒殇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他此刻心中感觉,他将夏君离的冬衣一层层剥开,越发触目惊心。夏君离的脸色略白,
然而一切正常。于是他以为只是夏君离不见阳光,没有什么大不了。然而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夏君离的伪装是
如此的彻底。
瘦骨嶙峋……白色里衣之下,是更白的皮肤。然而并非健康的粉白,而是黯淡萦绕丝丝死气的惨状。
凝视的那一瞬间耳边好像有什么断裂了。寒殇只觉全身都在痛,尤其是左胸的位置,痛到他差点握不住夏君离的手
。他轻轻将夏君离拥到怀里,那么轻的力度,甚至都要被夏君离的骨头刺痛。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然而寒殇却记不得这三年来发生的任何事情。
记忆里的,唯有此时此刻怀中充实的感觉。
寒殇将夏君离的身体擦干,为他穿上衣服,放到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裹上,才挥手打开了门。光之影很快进门,扯
开被子,正要拉开衣襟,却被寒殇冰冷的手紧紧拽住。
手中剧痛。光之影凝视寒殇,缓缓道:“如果你想他死。”
寒殇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名状的冷光,而后放开了手。他伸手,将夏君离的衣襟拉开,露出几近骨架的身体。
光之影取出袖中一小包东西,打开。却是泛着冷光的银针。他一根根拿起,而后缓慢而准确地将所有银针都插入夏
君离的穴道之中。直到最后一根没入穴道,夏君离睁开的眼才缓缓闭起。不多时,夏君离呼吸轻缓,却渐次规律。
“他多久没有吃药?”光之影抹了头上已然冷却的汗水,有些疲惫。他打起精神询问寒殇,以此对症下药。
寒殇摇头,茫然道:“什么药?送他来的人,没有给我。”
“……”光之影无语。如此,夏君离已有一个月未服用夏青夜血。光之影皱眉——销-魂之毒,他可能无法再控制
了。
夏青夜体内的蛊母失去了控制,夏君离的毒又脱离了掌控。未知的一切,终于皆无法控制。
光之影皱眉,眼中写满忧虑。
寒殇问:“为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光之影,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真相。一切一切的真相,关于销-魂的真相。夏君离从来不说的真相。
千丝万缕,汇聚的只是能否救得夏君离。
——亦只是如此。
光之影皱眉。他明白寒殇在问什么,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无论如何都有种无从说起的无奈。一切因玄杀而起,亦
终将在作为玄杀这一代大长老的他手里结束。他保持沉默,亦只能保持沉默。
寒殇看懂他的缄默,转身凝视夏君离。
三年了。
好像有谁在他们身上画了一个圆。上书的是“离别”,终点亦是如此。
三日后,夏君离醒来。
映入眼中的是端木礼与黎烬。两人如今白发苍苍,大约是守在他身边很久了,眼中明显有着体力不支的憔悴,更多
的确实歉疚。
歉疚什么呢?夏君离想,是当年不分青红的决裂,还是之于销-魂的无能为力?
寒殇倚在门口,静静凝视着夏君离。
夏君离垂下了眸子,无任何悲喜。
倘若明知要离开,又何必再增你我的歉疚?也许当时当日在端木山庄,是设定的最好结局。
除了你,我不想欠任何人。然而寒殇,这些——你可知道?
第三九章:无题(未完)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然后梦醒,以为一切皆是虚幻。殊不知他年若隔世。纵然光景冗长,亦要缓慢遗忘。
夏君离说:“倘若你明知我如此不堪,你是否还能爱我。”他眯眼,看阳光洒满人间。而他躲在树下阴影里,微凉
的空气都要带着寒冰的错觉。
寒殇沉默不语。他抬头,春日的阳光璀璨美好。一切一切覆盖希望,覆着春暖花开的念想。
夏君离低声笑起来。他缓缓闭起眼睛,在安宁寂静里睡去。等不到回答了,他想。然而也许,他从来不曾想要过这
答案。抑或,其实不用知道答案更为美好罢。
寒殇不知如何回答。他从来不擅言辞,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如今。他一次次将夏君离逼离身边,不是本意。可是爱
疯了,恨疯了,想疯了,念疯了。手指轻抚上微凉的脸颊,寒殇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他曾想过夏君离是不是会离
开他,那一日自己又会怎样。他为他们之间做过无数次假设,包括分离的日子,寒殇亦计划再见面是不是应该说些
什么,挽回些什么。
只是恍然回首,原来一切灰白。
寒殇抚着他的脸颊,心里兀自庆幸。端木忆,夏君离……彼时尚未了解,便开始明白你的无情。然而越接近、了解
你,便沦陷愈深。无情无意无心,又如何呢?我还是,发了疯的爱你。
夏君离,纵使你风华绝代也好毫不出众也罢——寒殇爱上的,恰恰是你的不堪。
寒殇将人拥进怀里,为他盖好被子。他凝视夏君离的脸庞,更胜往昔的清俊。他其实是没有中毒吧,是否更不会如
此死去?……寒殇忍不住想。中毒的人,哪里会有这般红润的脸色呢?
可是想啊想,想象依旧是想象——依旧是假象。
他垂眸。阳光斜斜照在他的脸上,留下发丝睫毛的阴影。他嘴角微抿,弧度嘲讽而坚毅。远远瞧着,如同尘封千年
的寒冰。而夏君离蜷缩在他身旁,全身缩在被子里,不曾接触任何一缕阳光。寒殇将手伸到被子里,握了夏君离的
手。
于是他再也握不住阳光。
然而这又如何呢?
如同很久以前有人问的永恒。说的人说久了,语言苍白了;听的人听厌了,期待散尽了。留下了的,亦只是不知边
界的绝望了。
于是所谓的阳光,亦不过一个优美的词罢了。
十三年。
从光之影离开玄天境,跟随在夏青夜身边,至于如今,玄杀的劫难终于到来。
原来已有十三年。
一袭白衣,一生无尘。夏君离静立祁河之边,轻声叹息,第一次没有掩饰的疑惑与无奈:“逝者如斯……光先生,
不是么。”
光之影敛眸叹息。最美的少年时期,他在夏青夜的身旁。看少年日渐成长,到今日风姿绰然;而后沉稳的青年时期
,又陪在夏君离身边。从他所厌恶,到后来的迷茫无措。
光之影时常想,夏青夜为何如此傻呢?夏君离明明白白的不爱,他为何还要锲而不舍呢?光之影嘲笑夏青夜,好像
嘲笑的是自己。所以纵然他是有些喜欢夏君离,他亦不会做什么。
而他不明白的是,他甚至连傻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我与青夜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夏君离笑起来,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其实一直以来夏君离并不熟悉
整件事情的发展,然而他有敏锐的预感。而今发生的,与他的预感几乎所出无几。所以他自信,且沉稳。“更甚至
,即便我愿意救青夜,青夜亦不一定能活?”
即便一切再也无法掌握,他的语气还是习惯了的漫不经心,甚至参杂了若有似无的无所谓。
光之影抬眸,静静看夏君离的面容。这张清俊的脸,他看了三年。然而他从来看不懂。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很
快又被敛去。他想到千年前玄杀布的那一局,究竟是为谁做嫁?玄杀又为了什么呢?他不懂了,亦选择不了了。既
然他选择不了,那便让他们自己选吧。夏青夜毫无疑问要保夏君离的命,只是这样他与晟帝又不甘心。他想到夏君
离的明悟,也许他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于是他点头,开口:“是。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
夏君离微笑起来。纵然这可以算生死关头,纵然他感觉生命悄然渐渐流失。他还是这般的从容不迫。夏君离看了看
自己苍白的手掌,细小柔韧的青色血管蔓延。纵横纠缠,好像重叠了多少棋盘。
这盘棋,不知是下了多少年的残局。而今终于有一天要结束了么?夏君离想到这里,笑意愈甚。他在光之影担忧的
表情下闭上眼,轻声道:“等。”
等,下棋之人终于厌倦的那一日;等,下棋之人终于愿意完结的那一日;等,不能不结局的那一日。
届时,无论他的命,还是夏青夜的命——自有劫数。
夏青夜吐出一口血。
他表情淡漠,好像从一开始便是旁观之人。血液透过桌子铺的宣纸,是夏青夜从清晨便开始临的书贴。染红了“离
”这一字,夏青夜再不看一眼。桌上隐约鲜血被拭去,然后那沾了血迹的纯白丝绢又被夏青夜握在手心,和着那整
整一日的心血,以内力毁去。做完这些,稍稍平衡的玄天极杀之力又开始躁动起来。
他咽下已至喉咙的血腥味,脸色再度苍白一分。他转头看了看窗外。黑云倾城,压得很低,好像触手可及。天色朦
胧且昏暗,夹杂着风雨欲来的急促。他忽然觉得有了时限降至的错觉。惶惶然间就觉得其实一切都不过一个梦,罢
了。
夏君离,夏青夜,销-魂,玄杀。玄杀大长老所制用来对付玄蛊的毒,阴差阳错,将他与夏君离以另一种方式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