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十日便举旗投降,急速灭亡。宸帝一纸文书,世上竟再无仓狼!这事,不过发生在三个月间。却不知道,晟帝
为此至少布置了十年!
而璇玑,至始至终不动声色。风云骤变的朝夕,依然隔岸观火,从容不迫。
目光所及,一片残垣断壁。荒烟四起,昔日的繁华造就如今的凄凉。柒的脸色发白,身子轻微晃了晃。他闭起眼,
以缓解那短暂却强烈的晕眩。
“柒。”温和带笑的声音再哦身后响。柒转头,有人红衣如火,随风覆上那已是烧焦的蔓草,柒望见了虚假的温暖
。他仔细凝视着那人,依然是清俊的面容,额角有异样的纹路,称得那面容就愈发地妖冶起来。柒的脑中突然闪过
那个画面——他神色黯淡,嘴角掠起的那苦涩笑容:“那是不祥的征兆……”
“这是不祥的征兆……”那人慢慢走近,柒却抚上那纹路,嘴角微微上扬。挑眉,那人笑地更欢快:“的确如此。
我早告诉过你,一切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晕眩愈加,脚步踉跄着倒地,却被抱进温暖的怀抱里。耳边有人轻声呢喃,却有些缥
缈的错觉:“柒可还记得,当日柒如何待我……那事我便在想,总有一天我定要柒十倍奉还。”
柒艰难地抬起手,像是要抚上杨翟的脸:“……杨翟……”
“嘘。”杨翟一手怀着柒的腰,一手竖最嘴边,笑容却是异常森冷。“你要记得——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杨翟。
有的只是我——杨、瑾、瑕!”
柒想要推开他,奈何却再无力气。笑着陷入黑暗,任由杨瑾瑕桀骜不逊的笑容在仓狼的天空荡涤回响。
“主上,马车已经备好。何时启程回渊龙?”杨瑾瑕闻言点头,横抱起在他怀中失去意识的柒。踏上马车的那刻,
他回首仰望了会仓狼的天空。一月的天幕如此黑暗。聚集的大片云朵何时才能倾倒下来呢?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一
笑而过。
轻柔抚上柒的面容,杨瑾瑕的笑容缱绻万千:“究竟到底要我等多久,你才能出现呢……”
“……啪……啪……”阴冷的牢房间,鞭打声,嗤笑成,谩骂声不绝于耳。软鞭抽打在身上,留下道道血痕。盐水
进入血肉中,引起肌肉阵阵抽搐。鲜血与发丝粘滞在一起,混合着溃烂的伤口。还有后庭撕裂的疼痛,明明已经麻
木。神志介于清醒与昏迷的边缘。有声音在耳边催眠:“睡吧,睡吧。睡着了便没有痛了。”柒想起年幼训练成为
杀手的那段时期,一如如今这般痛苦——唯一不同的是,当时并不会有男人对他的身体评头论足。
然,只是如此又怎能奈何的了他呢?十五年前开始,他早忘记疼痛的感觉。他是杀手,多次在刀伤剑雨中喝着鲜血
活下来的顶级杀手。即便是凌迟,恐怕他也不会有任何情绪。
然现在,他却有些颤抖了。身体上的痛楚他不屑一顾,但左胸口位置隐隐有着如针扎一般的感觉。柒闭起眼,勾勒
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抛开眼前这几只烦人的狗,柒努力回想有关与杨翟的一切。有他在月下寂寞吹笛,有他在
雪地站立微笑,有他在枫林里冷然长叹……可是无论柒如何努力,他却再也记不得那人的面容了。有的,大约也只
是那或张扬红衣,或儒雅青衫,以及那眉间奇异的纹路。
“……原来,我深爱过你……所以记得你的点点滴滴……可是,那样又有什么用呢……”柒的嘴唇动了动,微睁的
眸子渐渐失去了光芒,却一如既往的清冷、迷人。“……到最后……我还是要忘了你……”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就像羽毛浮过地面一般,不过是无足轻重。
牢房间,回荡的依然是鞭打身,笑骂声。没有别的,从来也没有。
正午阳光璀璨,从御书房南边的窗中照进来,温暖适人。
上座那人一袭明黄龙袍,他微微一笑,威严却谦和:“瑾瑕,你口口声声说想要天下。然你可否回答朕:之于你,
天下又是什么?”
“天下是黎民苍生,天下是无上皇权。皇兄当日在此君无戏言便是天下,天下便只是天下!”杨瑾瑕笑着,表情莫
不是极大的嘲讽。“怎么,你当初一诺千金,信誓旦旦说事成之后天下便是我的。如今事到临头了,反而舍不得了
?”
宸帝一笑,缓缓靠上椅背从容摇头:“不不不,朕怎会失言呢。不过是皇弟的诺言还没兑现。”
杨瑾瑕慢慢眯起眼:“皇兄未免也太贪心了!一个仓狼莫非不够,居然还想要璇玑!”
宸帝依然笑地优雅谦和:“当日的诺言,我清楚说明若三国统一,朕便让贤予你。朕从不食言,望皇弟亦勿误会才
好。”他凝视着杨瑾瑕的眸子,清楚观得里面一闪而过的愤恨以及无奈。看来他的皇弟亦是明白人,无论他如何激
怒,最终也只是甩袖离去而已。
宸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倒不是他硬要强人所难,而是他曾答应他的父皇——除非天下一统,否则他定然不能与瑾
瑜在一起。他长叹一口气,最了解他的人,竟然是他的父皇。同样,宸帝的确不想将皇位让于杨瑾瑕。皇帝这个位
置,并非是每个人都能坐上的。如他,曾经亦是从众多皇子中厮杀拼搏,才得到他父皇的肯定。而杨瑾瑕这个人,
虽然执着,聪明,却不够狠。况且瑾瑕到底为何要天下?也许,不过只是为了赌气罢了。
“儿臣参见父皇。”熟悉的声音将宸帝拉回。见得那打心底满意的儿子,宸帝浅笑:“宁儿,你是朕最满意的孩子
。你要记得,将来无论如何。这个天下,再无比你更适合皇位的人。”
杨睿宁微怔。他不明白为何他的父皇要对他说这样的话。直到多年后那个孩子义无返顾跃入火场,那漫天大火灼烧
他,他突然醒悟过来,为何他的父皇早年如是说。
帝王者,必然要耐得住寂寞……
“你说什么?”杨瑾瑕刚进入王府,管家在耳边报告。脸色“唰”地变白,杨瑾瑕大喝:“还不快给我去请太医!
”管家被他话中的惊恐吓了大跳,一愣间身体剧烈疼痛,竟是被杨瑾瑕丢出了王府。
收回正要踏出去的脚,撰紧手心,生生扼住想要冲过去的冲动。杨瑾瑕闭起眼。再睁开,里面只有平淡无波的墨色
:“去把那仓狼的重犯带去我房里。”身边有人领命而去,杨瑾瑕张开手掌。手心有指甲嵌入的痕迹,血液却自那
细小的伤口中滴落。他勾勒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甩袖回房。
“太医,他如何了。”见得太医替他把完脉后微微皱起的眉头,杨瑾瑕的声音亦覆上些许凝重。那太医沉思了一下
,没有回答。却是出乎意料地掀开盖着的软被。
丑陋且触目惊心的伤口,不断有鲜血外渗,有的甚至化了脓。全身没有一处完成的肌肤。杨瑾瑕深吸一口气,闭眼
不忍再看。这是他应该得到的,他告诉自己,从他怀疑自己开始,从他将自己强按上床开始!可是如今,他却迟疑
了。他到底为何,要如此待他?
太医依然皱着眉,伸出的手不经意间被抓住。回头,正对上杨瑾瑕晦莫难明的眸子。心底微惊,面上却是一笑:“
病人似乎有遭侵辱,返青王爷让老夫细看。”
杨瑾瑕呼吸一凛。回神后他分开柒的腿,分明见的他的后庭处撕裂惨不忍睹,鲜血混合白浊更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一点点握紧了拳头,“咯咯”的响声叫太医突地惊恐起来。他终于是扯起了嘴角,嗜血残酷的笑容叫人毛骨悚然
:“好,很好。”
“劳烦太医。”留下这句话,他骤然起身离去,脚步却是分外缓慢。一步一步,踏在众人心上。一步一步,将人送
去死亡。
是他的错……纵然之前想要千刀万剐以谢心头之恨,却万不是借这些肮脏之人的手。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当时
一意孤行,如果不是他当时被仇恨蒙蔽了眼……为何会这样呢……
为何,会这样呢?
夜,很深。渊龙的二月,相比仓狼还是温暖怡人的。只是月色惨淡,万籁俱寂下,杨瑾瑕却无端生出浓重的寒意来
。
身后有风急啸而过,他猛地向左闪躲,一剑贴面而过。回头,月光那那抹黑衣沉静如夜。杨瑾瑕瞥了眼他怀里的人
,轻笑起来,语气很是真诚:“少主果真神龙见首不见尾啊。瑾瑕在此等候您良久,还真叫属下一阵好等。”
挑眉,莫鸢寻亦笑:“王爷若是想鸢寻了,说一句便好,鸢寻就是远在千里之外也是要赶回来的呢。何必如此劳师
动众啊。倒是我的柒。一心向明月,明月却是照沟渠。可怜,可怜啊!”
“放开他吧,反正你逃不了了。”杨瑾瑕皱眉,莫鸢寻的话让他心里有些烦躁。侍卫手持火把聚拢而来,莫鸢寻却
是笑地郝不在乎:“怎么,杨先生毁了我莫家,今儿个还想毁了我?杨先生当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以为自己
真有那么神机妙算?”
“我能灭你莫家,自然有本事抓你莫鸢寻!枉你一世聪明,如今还不是为了柒自投罗网?”
莫鸢寻不辩一词,仅是低头,在柒耳边道:“柒,看清楚,这就是你爱的人,也是,你唯一的仇人。”
柒没有出声。良久,才有嘶哑却坚定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开来:“他如今……已不是我爱的人。”
9.皇位
二月渊龙,已春回大地。残雪融化在吹面杨柳风中,到处是生机盎然的绿景。
有人黑衣如墨,发如黑色曼荼罗。他静静地站立于梅花飘染处,闭眼感受淡然的馨香。他似乎已经站了很久。所以
天地空旷,他寂寥无欢。又或者,他不过是想习惯这一场春色——这一场,不同于往常的春色。
伸出手,梅花从指逢中落下。一点一点,铺满整片梅园。莫鸢寻收回手,置于鼻翼间轻嗅。若有似无的香味遗留在
指间,不知怎地莫鸢寻嗅出了些许悲哀的意味。失笑,却日渐荒凉。
“我知道,你想去。但这也许只是一个陷阱。以端木忆与寒殇成亲之名,将莫家余众一网打尽。”身后低沉的声音
打断了莫鸢寻的沉思。
回头,是同样的黑衣。莫鸢寻的嘴角扬起苦涩的角度,笑自己的儿女情长,笑他的自欺欺人:“我知道你不想我去
。但我必须去,也只能去。”
柒负手,不以为意地皱眉:“不,你可以不去。只要你放下。”话音未落,莫鸢寻不禁失笑:“柒,为何经历了这
么多,你依然以为真的可以风淡云清地放下?希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
。没有人可以抹煞的。”
柒语塞,怔忡着不知道怎么回答。而莫鸢寻也不需要柒反驳,转头凝视天幕,沧蓝明丽。于是他的脸上折射出温暖
的光彩:“柒,有些事是无法逃避。而我,亦不想逃避。”
“我……不明白。”柒皱眉凝视莫鸢寻的眼,似乎要从中寻得一丝怨愤以及端倪。但他失败了,莫鸢寻的脸上只有
平静——如同死水一般的平静,坦然地可怕。
“柒,或者是我自私。但其实我根本不想你明白。爱情这东西,太过伤人伤己。而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触碰。”
莫鸢寻缓缓拢眉,笑容落寞:“真的,柒。且不说我。你当日说你爱杨翟,如此信誓旦旦。我祝福你,并且希望杨
翟同样喜欢你。然而他今日又是怎样待你呢?而你,竟然又说不再爱他。究竟你是在报复他,还是你真的放下?”
“我不知道,柒。这世上啊,太多太多的事难以预料。似乎连上天都带着居心叵测的色彩。”莫鸢寻深吸一口气,
语气覆上嘲讽。“我以为父亲可以打赢这一仗,了却他毕生心愿;我以为君离终究是心冷无情到极至,寒殇与我不
过同一下场;我以为一切结束我会与他找个安定的地方度过余生……我以为我以为,一切不过是我以为!也许这世
上真的是有命运,柒……它规定了我是个败者,只是个败者!大约一切,真的是奈何不得……”
“你不是,少主你……”柒抓上莫鸢寻的肩膀,却被莫鸢寻挥手打断将要出口的话。
“柒,我必须去。”绝美的面上满是坚定与信念。“纵然是陷阱,纵然会死,我也要去。柒,你当日拦不住我,今
日同样拦不住我。你可以说是我傻,也可以说我笨。但我,一定要去。”这般说着,他扬起的笑容却是极至的单纯
快乐。“柒,倘若有来生,我不要爱君离了。我来爱你吧……爱君离,实在太苦了。”
喜欢上夏君离,实在太简单了。然爱他却太苦,一直爱他更是折磨。倘若真有命运,那夏君离便是他命中唯一的劫
,而他避无可避。没有人可以救他,空悦不可以,柒不可以,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他只能遵守命运的轨迹,一步
一步从沦陷到灭亡。
“我陪你去。”耳边是柒有如宣告一般的话语。莫鸢寻摸了摸柒的头,笑容温和柔情:“不必。柒,你要记得。这
个世上,除了夏君离,你便是我最重要的人。明知道有危险,我自然是不会让你去。如果,我是说如果……梅花腐
烂的时候,我没有回来。代我好好活下去,代我照顾我的父亲——你要,好好活下去。”
莫鸢寻如是说。他转身,离去。这是柒最后一次见他的情形。彼时他的黑衣在空中划出绝美的弧度,一如莫鸢寻本
人,何等倾国倾城。莫鸢寻最终是去了那场婚礼,而柒在则原地耐心等待。之后听闻太多关于那日婚礼的事迹,心
下日渐荒凉。
终于确信他不会回来了。柒望着满园梅花狼籍,腐朽糜烂,终是不可抑制地哽咽出声。
二月风吹过,枝头长出新嫩的绿叶。而梅花,终究是零落成泥碾作了尘,唯有香如故。
“不知皇兄是否还记得。当说让位的条件为何?”四月渊龙,清爽怡人。从御书房窗口望出去,正是一方天空,湛
蓝地童叟无欺。
“皇弟消息收地可真是快。”宸帝正襟危坐,双手安放于膝前。一如既往的优雅,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相较于杨
翟,他永远耐心十足,淡定如山——也许这便是杨瑾瑕所缺乏的,所以他注定无法成为君主。
“如今璇玑自愿成为我渊龙附属,而皇兄更是打算退位。若我不快,皇兄又打算要瞒多久呢?”勾起嘴角上扬成讽
刺的弧度。之于皇位,杨瑾瑕志在必得!
宸帝微笑起来。不管杨瑾瑕有多恨,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一直如此耀眼。带着安抚的意味,似乎可以平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