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重门——霜里蛋

抬头环视，面前是一个姑且可以称之为湖的东西。

但是这个湖却在发出炫目的银光，银光从湖底射出，湖水清澈见底，在如此寒冷的地方，却没有结冰。

丹朱走上前，对我道：“观天石就在这里面。”

我道：“丹朱奶奶，你该不会说，让我们下去拿吧？”

丹朱道：“把你的手伸进去。”

我脱去手套，将手伸进湖水中，没有预想中冻僵手指的寒冷，湖水竟然是温热的，像人的体温一般。

湖面银光突然大作，湖面上隐约显现出了图画。

一个文质彬彬的清秀男子，准确的说，就是我，站在蓝色花朵盛开的花园中，也许刚下过雨，娇艳的花瓣上露珠星

点发光。

画面中的我手上握着一把短刀，刀刃上鲜红一片。我缓缓地举起刀，举过头顶。

刀锋对着自己，下一刻猛地刺下！

胸口血液嘶啦一声喷涌而出，蓝色的花瓣上点缀了点点猩红的液滴，显得妖艳妩媚。

画面模糊，银光暗淡下来，湖面随即变回了原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观天石，预知未来的石头。

它告诉我，我很快就会死去。

并且是，自杀。

我一阵头晕目眩，一屁股跌在地上。

怀中什么东西滑落，在地上弹起，发出一声响声，我大惊，连忙伸出手想抓住它，但是扑通一声，它掉进湖水中。

九龙刀！

湖面又一次通体发亮，画面再次出现，画中场景竟和我刚才所见完全相同。

雨后仙境一般的琼霜苑，那个曾有过美好邂逅的地方。

慕堇虚弱地倒在花中，组成世上最美的画面。

慕堇微微笑著，正如平时一样。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鲜血汩汩地淌着，他仰着高贵的头，眼神温柔，好像他还坐在香堇殿中，而不是狼狈地躺在

这里。

他看着一个人，身材笔挺纤细，白皙细腻又稚气未脱的脸上沾着几滴刺眼的红色。

准确地说，就是我。

画面消失。

我的思维无法正常运转。

慕堇会死。

慕堇死后，我也会死。

准确地说，我杀了慕堇，然后自杀。

这就是命运，我和慕堇的。

身后三人表情无一例外地呆滞，顾祗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道：“小轩，骗人的吧……”

我竟突然笑出声来，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停不下来。

丹朱反应过来，一把抽出腰间的虎尾，怒目瞪着我，喝道：“你是会对少宫主不利的人，既然如此，今日我便要替

忘川宫除害！”她舞着虎尾，向我攻来，虎尾划破空气，发出呼呼响声。

被抽到一定很疼。

脑袋开始清醒起来。

虎尾已经甩到眼前了，我在地上一滚，避开攻击，虎尾在地上打出一条痕迹，我心惊不已，怒斥道：“丹朱！你冷

静一点！”

丹朱的攻击更猛了，我左右闪着，突然快步向前，抽出纸扇在她手臂上猛击一下，虎尾应声掉在地上。

我道：“丹朱奶奶，你听我说，慕堇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伤害他！”

丹朱愣怔地看着我，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湖中突然起了波澜，湖水像喷泉一样喷出。

我用手遮住脸，湖水泼洒在身上，我睁开眼。

银色的龙。

巨大的银蛟龙从湖中出来，身体在空中悬空，银色的美丽的头比人的身体还长，胡须像在水中一样漂浮着。它火红

的双眼正看着我们，好吧，准确地说，是看着我。

我这两日受到的惊吓太多，此时竟然没什么感觉，我道：“龙大哥，有何贵干？”

银蛟龙缓缓地靠近我，我尽可能地用最有威严的眼神瞪回它。

银蛟龙轻轻低下头，做出谦卑而恭敬的姿态。

我呆了，它是在向我俯首么？

丹朱惊讶的声音发着颤，“除了慕堇以外，它从没认同过别人。”

银蛟龙美丽的红眼睛眨了眨，像在讨好我一样。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摸上它的头。

“真乖，真乖。”心里甚是喜欢。

银蛟龙张开嘴，嘴里躺着那把九龙刀。

我取出刀，道：“你是来还刀的？谢谢你。”

银蛟龙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游回自己的湖中，潜入湖底不见了。

我道：“回去吧。”

我们骑上雪骆驼，不一会便回到了丹朱的房子。

顾祗墨表情很沉重，我道：“祗墨哥，等我报了仇后，我们回吟风居去，重新搭房子，再一起住好不好？”

顾祗墨愣一愣，湿润的眸子里似乎要滴下水来，他道：“好。”

我笑着说：“到时让韩萱竺和扶疏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顾祗墨想了想，眼神变得温柔，似乎也认为我的提议很好，他点点头，微微地笑了。

韩萱竺和丹朱走来，丹朱道：“南公子，我可以相信你么？”

我笑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相信你的少宫主，我是他亲手挑选的人，是绝不可能背叛他的。”

丹朱点点头，在我手中塞了什么东西，我拿起来一看，惊叫一声。

“蜥，蜥蜴！”

韩萱竺幸灾乐祸地说：“这个长得好好看，舌头可以伸这么长！宇文轩，你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

我道：“丹，丹朱奶奶，这，这是？”

丹朱道：“血蜥蜴，吃了它就可以瞬间补血，也许以后会有用的。”

我扯出个勉强的笑，道：“谢谢丹朱奶奶了。”一面将手里舌头伸出一尺长的红色蜥蜴扔给韩萱竺，韩萱竺手忙脚

乱地塞进了包里。

丹朱骑着雪骆驼送我们到极乐境边境，我回头向她抱手道：“丹朱奶奶，为何不和我们一起走？”

丹朱道：“观天石预言我的未来便是在此度过余生，我已经老了，没有改变命运的精力了，况且留在这里也不错。

”

她顿了顿，又道：“凤凰双壁的另一半拾悔玉，我确实不知道在何处。”

既然不知道，那么线索就此断了。

没有拾悔玉，难道要另寻方法找到仇人么？

我心乱如麻。

我们谢过丹朱，到驿站借了马，回到了涧泉山庄。

刚进涧泉山庄的大门，一位弟子急急忙忙地迎上来，对我们道：“有一位客人，说是要找宇文公子的，已经等候多

时了。”

客人？找我的？

预感告诉我，有什么正在发生。

第二十五章 海桐

会客厅中，一名娉婷女子，三千青丝盘在脑后，清澈的双眸盛满忧愁，浅绿裙摆窸窣有声。

我呆矗在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子见了我，两行清泪簌簌地滑下。

“少爷——”

女子娇弱的身躯倒在我怀中，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愣怔地道：“海桐……真的是你？”

女子抬起盈满泪珠的眼望着我，颤音道：“海桐也不敢相信此生还有幸能再见到少爷……”

我将哭成个泪人的海桐扶进座椅中，柔声劝慰了她一番，等她慢慢止住了啜泣，才道：“海桐，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爹娘呢？”

海桐看向我，红通通的眼睛又湿润起来，她断断续续地道：“少爷，老爷和夫人，他们，他们都……”她哭起来，

抽噎着，“我那日因为府中香薰用完了，出门置购，才躲过一劫。回来的时候，大火有几十米高，里屋都烧着了，

我看见院里好像有人站着，就跑进院子，却看见……”

海桐突然停下来，紧张地四处张望，像在害怕什么一样。

我安慰着她道：“海桐，怎么了？没事了，别怕。”

海桐压低声音，颤抖着说：“我看见老爷仰面倒在地上，胸口上插着一把长剑，血……血流了一地，好可怕……”

果然，有人杀了我家人，又放火毁了证据。我胸闷得几近窒息，强压着痛楚勉强镇静道：“我回到吟风居时并没有

看见什么剑，难道有人拿走了？”

海桐拉住我的衣袖，点点头，继续道：“还有一个人，当时站正在老爷身边。他看了老爷一阵，好像说了什么话，

然后把那把长剑拔走了。”

我大惊，连忙追问道：“他长什么样子？”

海桐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像不愿再回想痛苦的事情。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个样子的人……长得像仙子一样，但眼神却可怕得像魔鬼……

对，就是嗜血的魔鬼。”

我的大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绷断，我失神地抬起头，眼前是顾祗墨和韩萱竺同样苍白的脸。

我茫然地说：“那个人，他有什么特征么。”

海桐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低着头，歇斯底里地大声喊起来。

“我记得！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裳，头上的发带却是紫色的，左耳……左耳上有一颗蓝色的耳钉！”

世界好似瞬间崩塌，眼前的人、物、景在这时都变得好像不存在，抑或是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变幻，我摇摇晃晃地

站起来，仿佛看见顾祗墨焦急地向我靠近，但他还没碰到我之前，我眼前一黑，像众多戏剧里所演的柔弱女主角一

样，晕了。

又是看得我厌烦了的梦。

我冷眼看着慕堇迷人、优雅地做完他那套招牌动作，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淡去，我缓缓地开口，声音冷得如极乐境永

不停息的寒风。

“慕堇，你杀了我的父母。”

梦中的蓝衣男子衣袂飘扬，如同乘云驾雾的神仙一般，他笑著。

天好像下起雨来，因为我看见仙子那白玉一样的脸庞上，一滴晶莹顺着优美的曲线滑落。

一定是天在下雨，因为他明明笑得那么灿烂，那一定是雨水，而不是泪。

我的声音似乎可以让火红的花朵结霜，我听见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慕堇，你烧了我的家。”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梦境以一种令人晕眩的方式扭曲了画面，我一阵恶心，猛地睁开了眼。

梦醒的一瞬间，我听见了我自己的声音。

“慕堇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伤害他！”

我把头扔进被子里，柔软的触觉让我更加难受。

我刚刚才信誓旦旦地说了这样的话，慕堇，你让我情何以堪？

一面是我最爱的爱人，一面是我最恨的仇人。

慕堇。

你到底是谁？

顾祗墨的声音响起，“小轩，先吃点东西。”

我微侧过头，看见顾祗墨写满担心的俊美脸庞。

我道：“祗墨哥，你相信命运么？”

顾祗墨神色黯淡下去，柳眉微蹙，低下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我道：“命运之所以会这样谱写，必然有它的原因。祗墨哥，我太傻了。”

顾祗墨眼神复杂，他咬紧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道：“小轩，即使复了仇，又有什么东西能改变呢？”

我道：“祗墨哥，你不明白的。”

顾祗墨深邃的眼中倒映出我的模样，他望着我，正色说：“复仇只是一个用血组成的圆环，永远不会有终结，你以

为你杀了慕堇，就不会有人想取你的项上人头么？”

我颔首微笑，如果慕堇死了，单是四大护法加上钟离雪影和丹朱就能把我碾成肉末。

我笑著道：“祗墨哥，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好像胖了一些？是不是韩萱竺伺候得太好了？”

顾祗墨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一片，手足无措地道：“开，开什么玩笑。你好好休息，我有事先走了。”

我大笑，不退让地继续说：“真的哎，小肚子都起来了，年纪轻轻，有没有好好锻炼啊？”

顾祗墨气急败坏地冲出房间。我轻笑几声，伸了个懒腰。

我看向窗外道：“蔷薇，爹爹好久没见你了，可想死你了。”

一声清脆的鸟鸣声响起，一抹金色的身影飞进房间。

蔷薇舒展着金光发亮的美丽羽翅，兴奋地昂着头。

我摸着它的羽毛，笑著道：“真乖，你娘呢？”

蔷薇的头轻轻地往窗外指去。儿子真乖，说句好话就让你暴露了。

一阵沁人的花香从窗外飘进，柔和悦耳的声音传来，“蔷薇，又错了。我是二爹爹，下次再弄错，我就让你的屁股

永远都变不回来。”

慕堇的身影下一刻出现在我面前的茶几旁，随手拿起一只我用过的杯子，小啜了一口。

我道：“我怎么听琉璃说慕堇宫主有洁癖来着？”

慕堇笑著道：“听错了吧。”

我道：“慕宫主到这里来有何事？”

慕堇敛起笑容，轻声道：“你知道了。”用的是陈述句。

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慕堇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流浪小狗一般的表情，他虽然在微笑着，但眼里却没有笑意。

慕堇道：“轩儿，今夜月色迷人，不如出门走走？”

我默默地起身，跟着他出门去。

银辉洒满的幽静花园，给人以幻想般的美。

犹记，那个初春的早晨。

美若天仙的男子，站在纷飞落英之间，却像在花瓣中起舞。

他一遍一遍地说着同一句话。

轩儿。

我喜欢你。

花虽美矣，犹且略输一筹。

我失神地想着不可能重来的过去，慕堇回过头来。

暗色发带轻轻飘动。

慕堇比星辰还明亮的眼眸里，有一种易碎的情绪流动。

我笑起来，说道：“慕宫主，现在的受害者好像是我哎，能不能请你别摆出这种博取同情的表情？”

慕堇轻轻地开口，好像害怕打碎了黑色玉盘一样静谧的黑夜。

“轩儿，替你的家人复仇吧。”

我沉下脸，阴森地道：“你在小看我么？”

慕堇轻笑，道：“你想和我比试么？”

我也笑道：“好。”

我从怀中掏出九龙刀，摆出迎敌的架势，道了声得罪，脚步迅速起动，直冲到慕堇的面前。

慕堇一动不动，眼睛里满怀柔情，嘴角的弧度是恬静的。

我拿刀抵着他的胸膛，厉声道：“为什么不动？你果然在小看我么？！”

慕堇微笑著说：“轩儿，无论我如何抵抗，我都将会被你杀死，这就是命运，不是么？”

我一听，肚子里的胃液都翻滚起来，我怒声道：“什么狗屁命运！比起命运这种骗人的玩意，少爷我更愿意相信别

的东西。”

我刀锋向上一摆，尖利的刀刃在慕堇的肩膀划出一道口子，血珠飞溅到我的脸上，有一种真实的温度。

我道：“混蛋，你听清楚了，我答应了丹朱不伤你，已经违背了诺言，但我绝不允许我再次失信于他人！”

胃里一阵窒息的翻搅，心一热，抬起头一口咬在他受伤的肩上。

慕堇闷哼一声，由着我在他肩膀上啃咬。

温热的血液流进喉咙，喉咙一阵腥甜，我含糊不清地边咬边说：“不准忘记我，听到没有。”

慕堇猛然将我扯开，黑夜一般的美丽眸子直望进我的眼里，他轻轻地说道：“这是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