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可我已老去——红世无雨

作者:红世无雨  录入:05-28

我撑起身子抱住你,趴在你肩上说。

我在想我们认识的事情。

你也笑了,有些无奈的说。

是啊,不知道是哪个白痴,开学一个月才想起来问我的名字。

我顿时恼羞成怒。

你理了理我的头发,站起身。

出来吃饭吧,别赖床了。我现在可抱不起你了。

嫌我胖你就直说!

我在你身后吼道。

其实我们都清楚,不是我胖了,而是我们都老了。

第3章:牛奶

这天不用上班,虽然过了十五,天气还是很冷。我被你勒令不准出门,盖着张毛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你收拾好屋子出门买菜。要关门的时候,冷不防回过头来。

我回来之前不准拿下毛毯,暖气不准调低,不准去书房。听到没有?

我拿着遥控板哗啦啦按了几下,懒洋洋的看着你。

听到了,八婆。

你哼了一声,关门出去。

我坐在沙发上无聊的把电视频道换了一遍又一遍,竖起耳朵听着外面没有声音了,手马上掀起了毛毯一角。可又忽然想起你刚刚的威胁,摇头笑了笑,坐了回去。

你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停地为我的身体操心。

刚开始是各种各样的外伤。和别人打架的,自己不小心划的,甚至有一次霉星高照,走在人行道上被车撞出了好几米远。因为躲得及时,我并没有受什么伤,接受了司机私了的一千块赔偿便回了宿舍,连医院都没去。你拿着棉签和药水给我处理伤口,一边听我讲述事情经过,一脸哭笑不得。

后来离开学校,我开始在社会上闯荡。我那时才知道,打架的规则才是最简单的,你一拳我一拳,谁的力量大,谁就能把对方打趴下。可社会不一样,各种各样的弯弯绕绕和所谓潜规则让这个网络错综复杂,一头扎进去的我,连脱身都做不到。

我不会认输,我也从来没有输过。我从来就是胆大包天,我行我素的。杠上当地一家大公司的部门经理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当我与你接吻的照片被报纸刊载之后,我看着你疲惫的脸,忽然觉得,要是我提前认输就好了。

你和我不一样。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毁了。

你是那一届最优秀的医科学生,大学三年级就被导师看中,准备培养你作为省研究院的后备人才,你甚至提前拿到了几家大医院的聘书。

你的前途不可限量,而我,却只是在社会阴暗层挣扎的败类。认识你之后,我依旧酗酒、打群架,甚至因为涉及黑社会活动被警察局找过几次。我整日浑浑噩噩,活得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未来,没有过去,什么都没有。

我的家庭早已习惯了对我放纵,父亲甚至说过,只要别把自己弄到牢里去,随我怎么闹。他们对我已死心。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如何出人头地如何光宗耀祖,这些事情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可是你不一样。

你对我来说不一样。

你没有我可以活得更好,可是我没有你,一天都活不下去。

所以我不能放开你。

你揉着太阳穴疲惫的对我说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的时候,我就这么想。

我绝对不能放开你。死都不能。

那时候我已经在你的劝说下与过去那些狐朋狗友划清了关系,准备找份正经工作。可是那个男人这么一搅合,本来只是我父母和你家人知道的事情一下子变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那个年代人们对同性恋还很陌生,连提到都会绕弯子讲,我们的关系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

这对我没有关系,可是对于你,无异于一切的毁灭。

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你很清楚我的想法,要我冷静。我表面上答应了你不轻举妄动,当天回去便打电话给一个特殊行业的女人——我几年前就认识她,在床-上认识的——我给了她几千块钱,并许诺事成之后还有更多酬谢。她长得很媚,男人一看就想扒掉她衣服的那种。那男人自然上钩了,没几天,一段曲折复杂的关于一名企业高管游走于数名小姐之间的性丑闻便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版,附上真人照片。

你不知道,其实要一个人身败名裂是很简单的。

当那男人在丑闻事件中自顾不暇的时候,他所负责的投资方案便被指出有重大疏漏,对他的地位嫉恨在心的人甚至攻击他说他有背叛公司的野心。当然,这归功于我在他的电脑里修改的几个关键数据。如果是平时,他自然会发现不对,可是他此刻忙于从丑闻中脱身,在工作上疏忽是很正常的。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做。他的竞争对手很快将他拉下马,公司高层不可能因为一个管理人员失去一个合作伙伴,于是他变成了替罪羊,承担了投资失败的恶果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这很简单,不是吗?

当我笑着这么对你说的时候。你却在一阵沉默之后猛的给了我一巴掌。

我的心凉了下来。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磕磕绊绊地不知道自己的说什么。

我早就知道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你的世界太光明,而我的世界太黑暗。你的世界里充满希望,而我的世界从来只有绝望。我出身算不上差,却怎么也学不好,你出身算不上好,却一直发愤图强。你太好,我太坏,我们从本质上就不一样,就是这样。

我走了。

我说。

明天的报纸会澄清我们的关系,你跟你的导师解释一下,别耽误了。

我低着头往外走,却被你一把抱住。你扳过我的脸用力亲吻,一边喃喃的说我是个白痴。

我确实是个白痴,要是真的为了你好,我应该早点离开你才对。我黯然地想。

可你却说。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需要他们澄清什么?

我为你的气恼而不解。

我们接过吻,上过床,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按下你伸入我衬衣的手,有点发愣。

你看着我的脸,叹了口气。

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这句话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相信?

我默不作声,只是用力抱紧你,这句话你就算是说上再多遍,我也很难相信。可无论我怎么不相信,我都不愿失去你。

我不是反对你报复他,只是不喜欢你的手段,你再这么无法无天下去,总有一天会被抓去枪毙。你别以为自己多厉害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万一哪天出了什么事,你后悔都来不及。而且我不是让你别跟那些人联系了么,你这次又……嘶……

我听着你吸气的声音,再次用力将牙齿嵌入你的肌肉里。嘴里含糊的反抗着。

你这八婆。

你摇着我的头想把我拉开,我却越来越用力,直到听到你说的那句对不起。

我松开牙齿,问。

为什么说对不起。

你抚摸着我的头发,侧头用嘴唇在上面点了一下。

上次我不该说分开的话。所以……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我闷闷的点头。“恩”了一声。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因为我,你在老师、同学、家人面前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当你说出分开两个字的时候,我觉得我要疯了。

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一点一点走向疯狂。我想,如果你所说的分开前面没有暂时两个字的话,我一定会真疯了的。

然后把你一起带向轰轰烈烈的毁灭。

你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一遍一遍的抚着我的背,靠在我耳旁认真的又说了一遍。

对不起。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

我顶嘴。

你笑着吻我,知道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我重新向你承诺正经做人之后,生活变得艰难了许多。我已经习惯了无论什么事都用蛮力解决,也习惯了那些不黑不白的小手段,更令我感到难过是,直到这时我才发觉,在这座城市里,除了你,我竟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出来。

我从来就没有朋友。不过也是,我的性子太怪,手段太阴暗,也不会体谅别人什么的,这样的我如果还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那真是怪了。

这么想的时候,我再想想你,便觉得这辈子能遇到你,真的是很幸运。

我听你的话,试着找工作。那些有耳目的大企业都不要我,我身上已经有污点了,那报纸的澄清瞒得过普通人瞒不过他们,他们都害怕用了我有一天会殃及自身。

我只能去打零工。一开始是洗盘子,我干了两天就辞职了。然后是端盘子,我受不了那些人的呼来喝去,很快就干不下去。派传单、送报纸、送牛奶、洗车工,什么都干,可没有哪样能够干得长久。

倒是有一两家藏在城市角落的同性恋酒吧偷偷联系过我,想来我的外形还是过的了关的,你听说后一脸铁青,连连叮嘱我不要到酒吧去,我笑着答应了。

后来我想到了网络。我买了部二手电脑,杀进当时最热的网络游戏,熬了一个星期把三个角色升到满级,然后四处带人、打装备,终于攒下了第一笔钱。

那个周末你看到我,吓了一大跳,接着眼眶便红了。你抱着我声音哽咽地问我多久没睡,我含糊的回答两三天吧,你连忙把我的耳机取下来,下了碗面放在我面前,你知道我有一认真做事便不吃不喝的习惯。

那天吃完面,你抱着我要我睡,我拍拍身旁,要你上来。我们拥抱着,用体温温暖着彼此。你摸着我渐渐凸显的肩胛骨,沉默了很久,说。

要不我们走吧。

我迷迷糊糊没有听清,你又说。

我们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城市好吗?

去另外一个不知道我们关系的城市,可是你也知道无论怎么隐瞒,我们的关系总是会暴露的。去另外一个不会歧视我们的城市,可那样一个城市在这个国家并不存在。

我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的说。

你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离开你。

你现在正是学业的关键时刻,怎么能走?我一个人,却是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的。

于是我们只能沉默。

那天半夜,我突然胃痛。你抱着我冲进医院,我躺在病床上,朦胧间听见医生的严厉斥责,要你保证我每日三餐不能落下,否则迟早有一天会胃出血死掉。

那时我没有太在意,只是想,啊,这几天赚的钱又要赔进去了。

我那次昏睡了一整天。十多年后,刚刚到三十五岁的我又因为同样的原因昏睡了整整两天,从那时起,你便严格控制我的饮食,更是彻底让我戒掉了烟酒,陪我过上了清教徒一般的生活。

我常常笑你,君子远庖厨,你怎么越来越喜欢往厨房里跑呢?

你通常是瞪我一眼,然后无奈的说,谁叫你连面都不会下?

而现在,你除了要管我的饮食,还要管我穿衣,一入秋,便把衣柜翻倒过来,找出厚厚的棉裤放在床头。我有时候不耐烦,你便拿话激我。

快点穿上,我可不想等我老得走不动的时候还要推着你。

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要坐轮椅?

我瞪大眼看着你。

你斜着眼看着我。

乖乖听医生的话,不然吃苦的是你自己。

我想,反正是你推着我,又有什么关系?可一脸不忿,却还是乖乖把秋裤穿上了。

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尽管现在我已确信自己不会被抛弃。

咔嚓一声门响,你拎着好几袋东西走进来,从门外吹来的冷风让我一下子打了个哆嗦。

你东西放到厨房里,一会儿之后,端出一杯热牛奶塞进我手里。

我看着它哭笑不得。

喂,你把我当小孩子了是不是?

你笑着在我身旁坐下,拿过杯子喝了一口。

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愤愤不平,说。你只喝了一口,还剩下这么多。

你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你知道我最怕你那样,就总是露出那副表情来恐吓我。

你喝不喝?

我盯着你看了三秒钟,发觉自己还是受不了你那表情,便毅然决然的端起杯子灌了下去。

你揽着我的肩,轻声叹息。

我倒希望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听懂了你的言外之意,却装作不懂,用力拍了你一下,笑道。

那你不是变成恋童癖了?

你也笑,说。

那你还是现在这样好了。

我朝你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忿的说。

那当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都不再谈论未来。

第4章:两只猫

北方的春季很长,阴沉沉的,难得见到阳光。清晨,街上的积雪还未清理,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窟窿。我拉着你的手,缓慢的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这是我们的散步时间。故意避开人群,避开车辆,可偶尔早期晨练的老大爷老大妈们看见我们握在一起的手,还是会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立刻转开头。

对此,我们早已学会了不在意。

他们看他们的,我们牵我们的。在我为他们的目光怒火中烧的时候,你曾笑着说。

我却永远无法做到像你这么豁达。我讨厌他们的眼神,讨厌他们自以为是的样子。

可是更讨厌的,却是家人露出的,比这还要刻骨铭心的表情。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蓦然间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好像被异世界的妖魔附身了一般,让人感觉既陌生,又恐惧。

我曾以为我不会在乎的。

在与你决定向家人摊牌的时候,我嬉笑着,毫不在意的说,那就告诉他们吧。可真正站到他们面前,我才知道要说出那句“我喜欢他,我要和他在一起”的话远远不是“那就告诉他们吧”这几个字能够表达的。

父亲和母亲的脸上一片空白,接着,父亲像发怒的公牛一样鼻翼张合,高大的身躯颤抖起来,抬起手,猛地朝我脸上抡。

我被打倒了。

狠狠地。

于是心里那一点点愧疚立刻不见了踪影,愤怒发酵,并且在看到他的拳头打向你的时候彻底爆发出来。

接下来的记忆犹如碎掉的玻璃,一片片棱角锋利,一触碰便会受伤,也怎么都拼不到一起。

隐约记得母亲不知所措的抽泣,姐姐朝父亲大声说了什么,你抱着受伤的我,像是害怕被分开似地紧紧抓着我的手。

不孝子!你这个不孝子!

父亲在我的顶撞中越加暴跳如雷,不知多久的争吵过后,他终于吼出了那句话。

从今往后,你不要说我是你父亲!

我无所谓的“哦”了一声。心想,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我拼命想用调侃的语气与你说话,可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已开不了口。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沉重,晦涩,又酸又苦。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是我的家人,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他们曾经做了什么,他们都给过我一个家。

可是,我第一次的认知,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姑姑和母亲说,那孩子是不是有些问题,你看他的眼睛,总觉得……让人害怕。母亲沉默了很久,小声却坚定的说,他是我儿子。那时我躲在窗外,一米多高的窗台足以遮挡年幼的我。我不懂姑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我害怕和别人不一样,努力伪装成和别人一样,却怎么也不一样。可那一瞬间,心底那懵懂的不安却被母亲那短短一句话抹平了,他是我儿子,我是她儿子,这对我已经足够。

可曾经给我以莫大安慰的话,隔了这么多年才被记起。在我已不再是她儿子的时候。

你握着我的手,紧紧握着,我用更大的力气握紧你,深吸口气站起身。

走吧,去你家。

你眼带担忧,看着我,将我抱紧,你没有留意到我的所有伪装都在那一刻溃不成军,没有眼泪,心却像被盐水浸过一样,冰冷地只有沉默。

你的父亲在越战中牺牲,把你养大的是他的战友,那时见到他,他已是白发苍苍。你跟我说,你养父从小对你寄予厚望,对你非常严厉,却也不乏慈爱。你很小就知道他不是你父亲,甚至他还带你去扫过你亲生父亲的墓,但你却一直喊他爸。

他的目光很敏锐,尽管已人到老年,却仍然精神奕奕,浑浊的眼睛在看人的时候迸射出犀利的光,让我想起俯视大地的苍鹰,凛凛然不可侵犯。

推书 20234-03-12 :断情阁纪事+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