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事态变严重了,你不明白吗,洛可?」宰相之女严厉地看着灰发蓝眼的少年,「除了沙莱斐可以表面免除之
外,你和莉莉即将被整个阿尔法特大陆的奖金猎人追捕。」
撒米安终于忍不住地吹了声佩服的口哨。
——第一卷·完——
番外:在那之前的之前
上
这是开端。
马蹄声在碎石地上发出规律的间奏,车轮转动的喀啦喀啦声跟着持续不断,还有坐骑的嘶气、驾车人急促的呼吸…
…
这些声音,男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坐在河岸边的男人安静地站了起来,在他转过身的瞬间,让这一切的声音全都凝止在他的面前。
只剩下因为被硬生生勒紧缰绳、在原地躁动不已的马匹的嘶气声。
已经是白昼和黑夜准备交接的时刻,天际残留着霞色的云层,河面被映得一片波光粼粼,夕阳正逐渐由橘黄的色彩
,转变为燃烧般的瑰红。
这一天的傍晚,拥有着异常艳丽的天空,夕阳红得像是要渗出血。
坐在驾驶座位的中年人只能不断的大口吸气,肥腴的脸庞冒出汗水混着油光。他的嘴唇开开阖阖,吐出的却是不成
意义的杂乱单音。
曾经是这个国家高位权力者的他,如今看起来简直像一条离了岸,却仍拼命想呼吸的可怜鱼类。
「亲爱的?」女性疑惑的询问音从放下帘幕的马车内传出,一只纤白的手探出来,像是想掀开布缦。
「不准出来!」中年人突然粗重的暴喝,惊得那手连忙慌慌张张地收回去,似乎还有小孩受到惊吓而啼哭起的声音
。
男人依旧无比安静的站立在马车前,只是眉下的那一双眼,竟比今日的夕阳来得还要血腥。
不祥的鲜红的,诅咒之眼。
中年人捉紧缰绳的双手登时抽搐似地一个颤动,冷汗涔涔地自后背冒出,将那身刻意换上的平民衣袍,跟着浸出一
大块湿印子。
只要是隶属贵族中的一份子,在看见了那双眼之后,都会知道这名男人是谁──这名连丝杀气也不带的红眼男人。
「暗……暗……」中年人的声音在发抖,原本尊荣生活养出的红润脸色,全罩上一层灰败,他的牙齿甚至一同在打
颤,「放、放过他们……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他没有说放过自己,因为对面的男人从来不会留下任务活口,那双红眼的出现等同于死神的标志。
彷佛是察觉到外边的气氛有异,车厢内现下是一片绷紧的死寂。
男人抬高他的眼,他的瞳孔底有着今日夕阳的残色,红得像血,像活生生的血静静流淌。然后他慢慢举起他的手,
右手臂下的骨骼发生异变,刺穿皮肤,从底下突出,撕裂包裹手臂的衣袖,形成一把森白的骨剑。
无视对方骇然的神情,从头至尾默不作声的男人,终于平淡的开口:
「法兰昆恩·海因·克拉瓦大人,我接下的任务命令是,杀无赦。」
当森白的骨剑从妇人的胸腔内抽出后,腥色的眼瞳将视线移向瑟缩着身体、兀自哭个不停的幼小女孩。
这是最后一人。
这是自己的最后一件任务。
夕阳悬挂在天边,投射下来的光辉将河面染得瑰丽。
就在这一片宁静的天空之下,男人站在了小孩的跟前,让孩子的恐惧永远地凝固在脸上。
森白的骨剑滴滴答答的落着血,一颗稚龄的头颅滚动两三圈,便无力地静止在车轮边,大睁的眼全是空洞。
而男人在隐没骨剑的前一刻,突然改变了心意,他决定将上头的血污清洗干净,也许是因为这是最后一件任务的关
系。
就在男人的脚步转向的刹那,河岸边的树丛后同时传来声响。
不是风也不是动物,是确确实实的,人的说话的声音。
有谁的身影正从茂密的枝叶间出现。
执行任务是绝对严禁让第三者撞见。
于是男人眯细一双眼,他采取了行动,尖锐丑恶的凶器迅雷不及掩耳地扬起再划下。
男孩的嘶气混着女孩的尖叫,撕开河岸边含着血腥味的平和。
一共有两人。
男人由声音判断出人数,森白的骨剑转眼更为迅速的又动,这次对准的是前方男孩的心脏。
另一道白光竟硬是比男人快上那么一步。
男人感受到他的骨剑被阻挡下来,强悍的力道不肯认输地与他抗拒。
女孩的叫喊渗入泣音,像首悲伤的歌。
男人的眼底则有着破天荒的波动,他看着阻挡他的那把巨剑,看着手持巨剑,半边脸全是血的男孩。
男孩的右眼已经让人划坏,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爬下。在看清马车旁的尸体时,他眼中的惊愕顿时转为愤怒。
任谁都明白,对方打算要杀人灭口!
男人的准则是,所有会妨碍到任务的不确定因素,都一律强制排除。
男人瞬间抽回骨剑,并且利用男孩重心失稳的那一秒,这次将剑尖抵上了对方的咽喉前。
只要再逼近一寸,温热的大量鲜血就会如男人所愿的喷出,但是他停下了动作。
男孩恶狠狠的仰头瞪视,英气饱满的嘴唇像在说些什么。
那样年轻的一双眼睛,正清晰地倒映着男人背后的天空。
明明一只眼睛已经被迫失去视力,但是那双湛蓝的眸子,却涌现着即将燃烧起来的艳丽。
彷佛要将面前的男人燃烧殆尽。
男人第一次觉得不过是装饰品的心脏──那个仅能维持生命的无用肉块──第一次真正的因为自己以外的人,而疯
狂跳动起来。
狂跳着、狂跳着,这一瞬间竟令他陷入难以置信的……
中
站在镜前的少年突然眨了眨眼睛,然后晃了晃头,像是想把无预警涌上的记忆片断,压至脑海角落。
但他确实是想起很多事。
那一日的如血夕阳,对着自己挥下了致命的一击、却又硬生生止住动作的男人。
奇怪的男人。
少年不能理解,就如同他不能理解,那名当时明明是想杀了自己的男人,为什么之后会坚持地要和自己有所交集。
彷佛是对于无法排除的疑问感到烦闷,少年改瞧向镜中,镜中的影像是少了一只眼睛的自己。
不,或许不该说是少了一只眼睛,而是有一只眼睛看不见才对。
少年忍不住伸出手,让指尖小心翼翼的触摸着已经结痂的丑恶疤痕。
就这样大剌剌的划过自己的右眼。
少年猛然掩住自己的半边脸,年轻的脸庞像是混杂着愤怒还有不甘,海蓝色的完整左眼彷佛也要迸出焰火。他咬住
嘴唇,瞪着镜内跟着扭曲的景象,另一只手的手指压抑般地张了又握、张了又握。
最后他闭下眼,吐出一口气,移开掩着脸的手,所有的情绪像瞬间全沉淀下来,成为一张沉稳得不符合他该有年龄
的表情。
他摇摇头,像是觉得自个过度在意地扯出一抹自嘲的微笑。
反正最后也会无所谓。
反正最后也会无所谓。
少年低声的自言自语,重新抬眼正视镜中的自己,他明白他今后的世界从此只有一半的光明。
另一半将永远黑暗。
属于少女娇美的呼唤在这时候由室外飘进,和少年如出一辙的脸孔探入,纤细的眉眼间有种不易察觉的不悦,当然
不是针对兄长的。
少年倒是笑了出来,充满野性蓬勃的一张笑容,连那道原本狰狞的疤痕都跟着柔和不少。
他笑得很开心,像是一下子把曾经有的烦闷和怨恼全忘掉。他提起倚靠在墙边等候的巨剑,迈出的步伐坚定甚至带
着些喜悦,虽然他的笑脸只是使得少女看得愈发生起闷气。
他知道那个人又来找他了,少年的微笑渗入年轻独特的野蛮,那个划坏了他一只右眼的男人又来找他了。
他不管那个男人是抱持着什么情感来接近自己,反正也绝对不会是狗屁内疚之类的,他只知道这是他们第七场比试
的开始。
少年将巨剑率性地扛在肩上,他大步的走出屋外,今日的阳光大得令他刹那地眯起眼。
他看见有个背光的高大身影正在等着他。
然后,这是更之后的事。
金属和某种坚硬的物体发出的交撞声,在瞬间掠过了耳畔,握剑的虎口被反弹的力道震得发麻,顿时一个松脱,人
也跟着站立不稳。
于是巨剑落在了地面,剑尖不偏不倚地斜刺入褐黄的土壤。
「第十五败。」少女的声音像是惋惜,又像是咏叹般地溢出嘴唇,接继着金属交撞声之后,就如同一首美丽的曲调
跟着拂过耳畔。
听在洛可·安贝路克的耳中,却仍旧捕捉到那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再笑嘛?莉莉,你很高兴?」灰发蓝眼的少年吊高了眼角,目光宛若刀子似地射向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庞
。
「怎么会呢,哥哥?」莉莉·安贝路克无辜地轻耸肩膀,但雅致的眉眼中摆明就是藏不住那盈盈的笑意,「我这是
在替你可惜呢,第十五败哪……」
故意拖得绵长的尾音让洛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一模一样的灰头发、一模一样的蓝眼睛、一模一样的五官轮廓。
年轻的男孩还有女孩,任谁一眼都能看得出,他们是拥有血缘关系的双生兄妹。
「还好吗?」伴随着低沉嗓音落下的,是一只伸出的男性手掌。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金属磨制的,摸到了彷佛还会冻手,一点人气也没有。但是落在少年面前时,却又硬生生地沾上
温度。
洛可抬起眼睛,他仰着脸的模样,使得脸孔更流露一丝年轻孩子才有的稚气,瞳孔中映出男人挺直如刃的身影。
有着一对鲜红眼睛的男人,他的名字是暗鬼,是沙莱斐公国暗杀部队的队长,已经卸任的。
洛可不会知道他的那丝稚气,正和他眼中的尖锐揉杂成一簇奇异的火焰,这簇火焰烧得暗鬼总觉得他的心脏要狂跳
起来。
也只有在面对这名少年时,那个名为心脏的肉块才像是真正地被注入生命。
灰发蓝眼的少年瞪着那只伸到他眼下的手,厚实的手掌、修长有力的手指、甚至连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可是就
是这只手,在上一刹那毫不客气地将他击倒在地。
破裂的衣袖证明了骨剑从暗鬼的手臂下突出的事实。
「可恶,那玩意到底有多硬……」洛可愤恨地吐出一句话就抿住嘴唇,唇线在阳光下显得饱满而朝气。他眯着眼角
,眼神有点像在瞪人,挥出去的手也像是要把对方的手拍开。
不过洛可的手指最后还是落进了暗鬼的掌心当中,暗鬼偏冷的体温立即顺着接触到的皮肤传递过来。
一并传递过来的,还有暗鬼前一秒闪过心头的思绪。
只要发生过的事就会成为记录留下,所以拥有探索力量的安贝路克家的男孩,登时瞪大眼睛,随即又涨红一张脸。
「你这家伙……你该死的都在想些什么!」海蓝色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
「你可以不需要探索这些事。」暗鬼连回答的声音都是平静的,他在施力拉起洛可的同时,身子微向前倾,然后让
自己的唇轻刷过洛可饱满而朝气的唇线,实行了上一秒闪过的思绪。
明明就是那么平静又不带人气的声音,可是唯独在自己兄长的面前,那声音才会出现温度。
还真是偏心呢。莉莉在心里这样想,并且忍不住地微笑起来。她浓密的眼睫毛垂下,遮住和洛可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的眼珠。她的笑意是如此甜美,但是遮掩住的瞳孔内在瞬间流转而逝的,是一抹寂寥的忧伤。
如果可以的话,请再多给一点时间……请再多给哥哥和暗鬼一点时间……
即使那个男人,是划坏了洛可哥哥一只眼睛的原凶。
可是哥哥是喜欢他的,那么那喜欢……所以……
「莉莉?」洛可重新从地面抽出巨剑,接着再自然不过地扔给身边的男人,原本的他是不可能把武器交给自己和妹
妹以外的人,「大白天的,你怎么发起呆了?」
少女的眼睫迅速地一掀起,像是蝴蝶展翅欲振,湖水色泽的双眼除了笑意还是笑意。
「因为我不知道该把眼睛摆在哪里好啊,哥哥。」悦耳的笑声清脆地敲动着,莉莉的双手背后,脚步则是开始朝后
微挪着,一步、两步、三步。
洛可一时间还弄不明白少女的话中之意,等到莉莉退了足足有五步远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眼内顿时窜起恼怒。
「莉莉·安贝路克!」
少年的喊叫声是充满着这年纪应有的高亢活力,像枝锐利的箭矢划过今日湛蓝的天空。
暗鬼望着气急败坏准备追着自己妹妹的少年,红眼中浮现淡淡的温柔。
莉莉却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她的眼角渗出了淡淡的哀伤。
右眼很痛。
下
就像拿着一根烧得通红的木炭,狠狠地戳进眼睛中一样,然后右眼的视野好似要烧出一片赤烈的大火,但是留在里
头的其实只有黑暗。
洛可伸手按住他的右眼,手指触摸到的是一条狰狞凹凸的伤疤,像只难看的虫,死命地贴附在上,从此再也不愿离
去。
洛可不知道他的右边眼睛为什么又会疼痛起来,那明明就是一道已经成疤的伤痕,而且痛觉也早该是被遗留在那个
时候,那个见得到河水像条银带子蜿蜒流过的美丽黄昏。
黄昏底下是三具失去生命的尸体。
真是糟糕的见面方式,洛可扯开了嘴角,或许也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小小的格子窗外是浓阒的黑夜,没有星子没有月,临时用来充当安身之处的屋子,被寂静所笼罩,耳边听见的只有
淡淡的呼吸声。
自己的,还有暗鬼的。
「你的伤口还在痛吗,洛可?」以为熟睡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眼。
赤红的瞳孔在深夜里其实看不清楚颜色,但是洛可依旧能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温暖的,一点也不冰冷的,和第一次见到时的无机质目光完全不一样。
「笨蛋,都结疤了怎么可能还在痛?」就像要为了掩饰那份温柔带给自己的甘美颤栗感,洛可的语气听上去显得恶
声恶气。他伸出手,打算将今天坚持待着不走的男人压回床铺,但是伸出的手臂在刹那间就让人一把抓住。
暗鬼的动作太过迅速,彷佛在黑夜中他依旧能清楚地视物。微凉的五指没有缝隙地贴附在皮肤上,留下的却是一股
鲜明的灼热。
洛可怔愣了一下,下意识要读取从碰触部分流泄进来的画面,可是想到今早才发生的事,顿时又硬生生地停止力量
的使用,他可不要再探索到什么令他尴尬的东西。
然后有人亲吻上他的手指。
暗鬼轻轻地吻上了他的手指,一个吻、两个吻、三个吻……从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一路到小指。
再接着,属于男人的吻落到了洛可的眼皮上,柔软的嘴唇贴上狰狞的疤痕,即使是不需要言语也能感受到的温柔。
「睡你的觉去啦!」落可却像是不领情地把男人凑近的脸推开,黑夜藏住了他其实已经烧得通红的耳朵,「你不是
说待在沙莱斐时都没办法好好睡?」
「是不能完全睡下。」暗鬼稍微将话做过修正。
身为暗杀者,高度的警觉心是必要的,在遇见眼下的少年之前,这个男人或许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深层的睡眠
。
唯有在洛可的身边,暗鬼才能真正地放下所有的警戒。
「那你现在就给我乖乖的躺好,睡觉。」蓝眼睛恶狠狠地一吊,洛可这次是毫不客气地将暗鬼压回床上,也只有他
敢用这种态度对待暗鬼,「你最好养足了精神,不要到时候被我轻易地打败。」
洛可说的是下一回比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