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初不愿再看皇甫容,只将目光移向车外,车子越行越快,车外的景色一闪而过,还未看清是人是树,车马便已奔出千里之外了,“这是皇兄的意愿。我不能违背。”皇甫容沉默片刻,握着慕容初的手微微使力,“没事。只要你可以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现在你下嫁给我是为了皇上的旨意,以后我一定会让你真真切切的爱上我。”
慕容初力图以疏离的笑分隔他和皇甫容的距离,侧一侧头安坐着不再说话。
慕容初的侧影很美,修长纤细的脖颈有弓一样的弧度,映着秋日的阳光显得有些许单薄,清动如春水,连身上湖蓝色的锦衣长袍也别有一番妩媚而含蓄的韵致。
皇甫容看得出神,许久轻声叹息,黯然道:“凤凰,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美貌,不是因为你容国王爷的地位。更不是想要借你巩固皇甫家在朝廷的地位。而是爱着你的天真,你的无邪。小时候一起上书房的你是烂漫纯真的,我想要的只是保持你的纯真,让你永远无忧无虑。我从未介意你在泽宫的种种,在我看来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你是半分错处都没有的。有太多的机缘纠葛,你我无从选择。”
慕容初抬头看着皇甫容,清凉的眼中有难以掩盖的苦涩,“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我在泽国的种种,和赫连叡的种种,我不信你是没有听闻的。就像你说的,喜欢便是喜欢了。爱上就是爱上了。我是喜欢上了他,我的心给出去便不能收回。可是今生今生我没办法和他在一起。这辈子,除却爱情,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东西需要我去守护和坚持。比如我的国家,我的家人。没有了爱情的人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皇甫容浑身一滞,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纯白的犹如仙童一般的孩子竟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他低头哑然许久才开口劝慰道:“你说得对,没有了爱情的人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当初姑姑和一个只在街上见过一面的人相爱。为了他,姑姑背离家族和他在外一夜恩爱,甚至为了他,未嫁先孕,可惜听父亲说生出来的孩子不过三日便夭折了。姑姑百般伤心难过,甚至疯疯癫癫了三年。可是那人呢?听说姑姑是皇甫家的女儿之后便再未出现过!后来,潋州一位世家的儿子机缘巧合见了姑姑一面,对姑姑倾心不已。他本是风流之人,酷爱男色。见过姑姑之后,他发誓今生今世只对姑姑一人真心相待。不顾姑姑神智糊涂,终日悉心陪伴在姑姑身边。渐渐的姑姑病情略有好转,虽忘不了那负心汉,但最终也被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世家儿子感动,和他执手到老。那世家的儿子如今虽然去了,但最起码姑姑的心还是充实的,幸福的。凤凰,人不可能一开始就在合适的时间里遇见合适的人。”慕容初恍然未闻,目光只驻留在皇甫容身上,“是啊。人不可能一开始就在合适的时间里遇见合适的人。只可惜,我这辈子还未在合适的时间里碰到过合适的人就是了。”
皇甫容闻言目光一沉,怅怅叹息了一句,“难道我就不能成为你的良人吗?”
慕容初心中一阵苦笑,良人啊。说到底,你和赫连叡还不是一般的人吗?一样用自己的权势威逼利诱,逼迫得我下嫁。一样假作深情哄得我倾心相待。到最后若要你们在我和江山之间做出一个抉择,你难保也是个会选择江山的人。这世间男子是有几人可以做到不爱江山爱美人呢?
情爱,我只要最至真至纯的那一份,如若不得,我便死心,决不强求。
马车行得极快,说话间便到了嘉辰王府。皇甫容先行下车,然后向车内伸出手小心将慕容初扶出。
“多谢大司马相送。”慕容初脸上含着得体的微笑,轻轻站稳脚步,不落痕迹将手从皇甫容手中抽回。
皇甫容黑黝黝的眸子越发深沉,“我希望后日你可以唤我做容郎。”说着温柔含笑理顺慕容初垂落的发,款款道:“我先回去了。后日的大婚,府中还有一些事情等着我去完备。你这两日不要外出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今日也着实累到了你。”
不等慕容初答应,皇甫容轻车快马挥挥洒洒去了。
岚从府门后翩然而出,上前轻柔道:“你没事吧?”
慕容初怆然一笑,“没什么事。倒烦你费心了。岚怎么还没回宫去?皇兄要着急了。”
正在此时,宫中的传旨太监骑着高头大马远远疾奔过来,单膝跪在慕容初身前恭谨道:“皇上口谕,嘉辰王大婚在即,未免众人打搅王爷休息。皇上旨意嘉辰王府这两日务必谢绝外人来访。请王爷安心在府中好好休息。”
慕容初含笑点头,“有劳公公。本王知道了。还请公公回宫回禀皇上,本王这几日一定遵旨在府中休息,也一定不人进府打搅。”说着转头对岚轻浅一笑道:“你也看见了。恕我不能再招呼你了。且先回了。”
慕容初转身离开,还未走远,便听见刚刚的传旨公公屈身向岚道:“岚公子原来还在这里。皇上命奴才来看看,说要是岚公子还在嘉辰王府的话,还请公子早些回宫去。夜路难行,皇上担心公子赶不上宫禁呢。”
岚没有答言,命乔木将自己的马牵过来,轻轻一蹬,也上马走了。
第九十五章:过尽飞鸿日日愁
虚华历三百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秋。
这一日,晴空万里,鸿雁群飞,虚华历上百年难得的好日子。容国天子唯一的弟弟,传说中倾国倾城第一人的慕容初奉旨下嫁容国大司马皇甫容。
天子嫁弟,大司马娶媳是何等的热闹!十里长的御街上满是看不到头的锦旗蔽空,彩带飘飘,多少细乐声声响彻天空,多少百姓沿街呐喊欢呼。
慕容初和皇甫容一人一骑高头白马玉勒雕鞍,缓缓沿街而行。慕容初满目清华,静默安然骑在马上,绸缎一般丝滑的秀发顺着清风微微飘扬,红衣张扬,白马轩逸。他惊若翩鸿,宛若游龙的样貌实实让众人别不开眼。
皇甫容悄然看一眼同行的慕容初,心中的喜悦不可遏制的翻涌上来直将自己淹没。他松一松缰绳,双腿微微一使力,瞬间便越到了慕容初的马背上。
皇甫容从后面怀抱住慕容初,双手紧紧拉住缰绳,将他护在自己的胸前。
慕容初面上勃然一惊。皇甫容启唇一笑,那笑颜灿若春花,“不要怕,是我。”
慕容初收敛容颜,依旧端坐在马上。
沿街众人见大司马和嘉辰王同骑一骑如此恩爱越发显得兴奋不已,高声大喊:“王爷千岁,大司马千岁。大司马王爷百年好合,新婚大喜。”
皇甫容笑得爽朗,贴在慕容初耳边小声道:“凤凰,你快看帝都的百姓们都在祝福我们呢?你开不开心?”
慕容初扯唇一笑没有答话。皇甫容也不以为忤,轻轻收紧自己的手臂将慕容初紧紧环在自己的怀前。
大司马府因着大婚翻新修建,比原来更加金银焕彩,珠宝生辉。府中各处香烟缭绕,华彩缤纷,处处灯火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慕容初和皇甫容携手踩在大红的羊绒地毯涉阶而上。绒毯柔软,慕容初每走一步便觉得自己要陷进这轰轰烈烈的喜庆气氛里。
慕容宏身着明黄帝皇锦袍,头戴九连垂珠璎珞帽负手款款立在那里。长长的璎珞遮住了慕容宏俊美的相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慕容宏身边是皇甫嫣然按品大妆而来,一身庄重的华丽吉服,满头的金饰珠翠生生将皇甫嫣然身上明净高远的气质遮掩掉。
及至慕容宏身前,慕容初和皇甫容曲身跪倒。卫海尖细的声音大声宣旨:“朕惟赞宫廷而延庆,皇甫氏容德厚流光,怀瑾握瑜,堪为佳婿。朕曾仰皇太后慈谕,下嫁嘉辰王为妻。望其承庆泽之方新,护国祚千秋。钦哉。”卫海的尾声脱得极长,似一片薄薄的锋刃从慕容初身上轻轻浅浅刮过去。一时看不到血,却疼得入了骨髓。
皇甫容长身跪在那里山呼万岁。喜悦高扬而起震天动地。慕容初只觉得浑身麻木,很不真实。眼前高贵的帝王不是日日厚待自己的亲哥哥,身边一脸喜悦的男子不是自己下嫁的丈夫。他的思绪飘零在这虚妄的喜庆之外,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自己不愿做到的梦。
皇甫容立起身来牵过慕容初的手缓缓,转过身来傲视群臣。阶下群臣纷纷单膝跪倒,大声山呼:“恭祝嘉辰王大司马大婚,百年好合。”
皇甫容志得意满看着阶下众人,心中的喜悦攀升上顶点,大声说道:“天佑容国,万事永昌。”一语即出,阶下众人也被皇甫容的兴奋感染连连高呼,“天佑容国,万事永昌。”一时贺颂之声此起彼伏,感天动地。
皇甫容轻轻将慕容初拉入怀中,小声贴耳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独一无二的妻。”他的声音轻柔温越,缓缓被秋风送入慕容初的耳中。
慕容初的眼中唯见深不见底的空漠,他扯唇浅笑,“多谢大司马厚爱。”
一时礼毕,慕容宏走下阶来,拖着慕容初和皇甫容的手,道:“凤凰可是朕唯一的弟弟,望大司马好好善待于他。自此以后和朕携手尽心尽力维护容国国祚千秋万代。”
皇甫容笑道:“凤凰下嫁微臣为妻,微臣自当守护臣妻所盼。皇上切勿忧心。”
慕容宏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脸对慕容初说道:“如今你已下嫁皇甫家,万不可再任性胡为了。”
慕容初茫然点了点头,心中却是苦涩不已。
还记得那夜离别前,慕容宏站在那丛森森凤尾之中,俊美的容颜带着一丝伤感和无奈,银灰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而起,宛若展翅的蝶。他百般不舍,温柔软语告诫,“泽宫不比容国,以后再没有人宠你护你。要是受了委屈能忍则忍,不要多生事端。好好保护好自己,一定要让自己平平安安的,等着哥哥来接你回来。”
短短两年的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单纯无知的自己。还有哥哥啊。那时的他温柔楚楚,满心满意想得都是怎么维护自己唯一的弟弟。可是如今,同样的情况,他竟费尽心机逼迫自己下嫁!想当初父皇还担心哥哥心地柔慈,没有担当容国君王的魄力,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惘然了。
慕容初曲一曲身,柔声道:“臣弟谨遵皇命。”
正在此时,一阵纷乱匝地而起。慕容初等闻声看去,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跌跌撞撞进来。他似乎身受重伤,一袭军衣斑斑驳驳满是血迹,他口干舌燥吗,风尘仆仆而来。殿门外守卫的侍卫见他如此情况哪里就肯放他进来?
唯见他气息微弱伏在地上,手艰难伸向自己的腰间。众人唯恐有什么不测,纷纷将他围住。不想他赫然掏出一块潋州都抚铭牌,气喘吁吁道:“快!快……禀告皇上……泽皇亲自率兵攻打容国…如今潋湖哈三洲都被攻破了……秦州更是不战而降了!快!快……告诉皇上…”那侍卫断断续续将话说到此,一口气缓不过来昏死了过去。
众人闻言大惊,纷纷在下小声议论起来。一时间,大婚的喜悦荡然无存,一股紧张的气氛轩然而起。
慕容宏心中先是一惊,继而恍若无事一般站出身来,道:“众卿不必惊慌。现在事情怎么还未落实,各位是容国肱骨,万一只是谣传,被别国看见众位卿家如此模样岂不笑话?”慕容宏坦然看向众人,清亮的眼中满是坚定安然。
众人见慕容宏如此不由的松了一口气,纷纷静下心来。慕容宏目光轻轻扫过众人,道:“今日大家也都累了。都退下吧。回到府中之后,不可派人打探任何消息亦不可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违令者,杀无赦!”
众人心中虽然忐忑不安都想回到府中即刻派人去打探消息,但如今天子发话只得黯黯而回,都闭门不出,深怕泽国还未打过来,自己就先被容皇给杀无赦了。
皇甫容见众人依礼纷纷退下,正色向慕容宏道:“皇上英明。泽国倾兵一事不论是真是假都不可即刻传扬出去,否则帝都之中必定人心惶惶,百姓不安,定将引起更大的骚动。到时就再难行事了。”
慕容宏的脸色极其难看,冷冷看向慕容初道:“凤凰,你且下去休息吧。今日也劳累了,没事就不要出房门了。”
慕容初自然明白慕容宏的意思,恭谨曲身行礼答应。由着卫海将他带了下去。
没走几步井宗便款步上来,目光不无担忧地透过慕容初落在皇甫容身上,继而转头对卫海道:“有劳公公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在下。”
卫海知道井宗的身份,哪里敢怠慢,俯身道:“那就有劳井先生了。老奴还要回去伺候皇上,嘉辰王就麻烦先生伺候着了。”
井宗做了一个揖,道:“公公请便。”
井宗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一路引着慕容初往皇甫容精心准备的新房里来。
慕容初的思绪犹停留在刚刚那个侍卫且断且续的话语里无法收回。“泽皇亲自率兵攻打容国…如今潋湖哈三洲都被攻破了……秦州更是不战而降了!”慕容初的心中犹如打过一个又一个的焦雷一般,轰轰作响,全然看不见听不到他人的反应。
子衿子青见慕容初神色有异,忙迎上前来搀扶。慕容初恍若未觉,她们递过水来,他便喝,她们将他安置在婚床上,他便睡。子衿子青不知前面的缘故只当慕容初是累了,也不敢问,只得小心伺候着。
及至晚间,夜深人静,新房之中龙凤红烛烛光曳曳。百合香清新柔蜜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新房。鲛绡章垂垂落下来,那一从又一丛的帷幕仿佛要将慕容初从这个时间隔离开一般。
慕容初一身红色的吉服背朝外侧卧在床上。房门咿呀作响,皇甫容轻声蹑脚地进来,及至床边,他俯下身来,见慕容初蜷缩在床上,那双凤目睁地极大泪水仿佛永远也不能止住一般,潺潺落下里,晕湿了一片。
皇甫容的心猛地一揪,抱起慕容初在怀。慕容初不想皇甫容过来,连忙擦干眼泪,收敛神色,浅笑道:“你回来了?”
第九十六章:苒苒物华休
皇甫容心中千头万绪,浅笑道:“恩。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慕容初茫然点了点头。皇甫容起身沏了两杯茶。茶香袅袅之间,让人浑然忘却了两人气氛的尴尬。
皇甫容给慕容初沏下的是枫露茶,他将茶递到慕容初手中,笑吟吟道:“我听井宗说你那日去了枫山皇上急急将你召入宫中,一定还没有机会尝一尝枫山盯上最好的枫露茶吧。这是我前些日子命人从枫山顶上采摘回来的。你快尝尝味道好不好?”
慕容初接过茶杯脱胎陶瓷的茶盏透着茶水温热的气息,一碰触到慕容初便觉得有丝丝暖意传来。他徐徐饮了一口,侧耳倾听窗外有秋雨细细的声响,“外面可是下雨了?”
皇甫容缓步走当窗前推来窗户,他笑得舒展,“是啊。下了有好一会了呢。”
秋意的萧瑟凄凉在皇甫容打开窗户的那一霎那逼了进来,吹得红烛摇曳,纱幔飘飘,屋内的光瞬间黯了几分。这样凄凉的景致显然和屋内喜庆的陈设格格不入。
皇甫容心中一冷,笑道:“外面下着雨,到底冷些。我们还是将窗子关上吧。”说着顺手将窗户带上。
慕容初低垂着眼帘坐在床沿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神色淡漠,似在思考似在出神。
皇甫容暝眸片刻,一缕凉意漫上他清俊的眉目,“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今晚我就睡在隔壁的书房,有什么事你吩咐门口的侍婢通知一声便是了。”
慕容初轻嗯一声,算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