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带你去第七重天加一对翅膀去。”显然梅丹佐误解我的意思了。
我连连摇手:“不要。不要。你去玩你的,我还没吃……”
话没说完,手中的牛肉就被拽走,梅丹佐拖着我的手往中间拉。说真的这样黑黢黢的一团走出去真是有点丢人,不过一想到黑成这样也没人能认出我,我就释然了一些。
路西法看我一眼,就像是在街上看到路人一样,又很自然地收回目光。加百列转过头,捂着嘴浑身颤抖。萨麦尔睁大眼看着我。真没礼貌!阿撒兹勒喃喃道:“天,比我想得还要黑……梅丹佐殿下,您在哪找到他的?”
梅丹佐微微一怔,看了看路西法。路西法正和沙利叶说话,见梅丹佐看他,对他笑了笑,又继续说去。犹菲勒一看到我,噗嗤笑了一声,跑过来说:“伊撒尔,你每次出场都如此震撼人心,真是太了不起了!”
以他的性格来看搞不好是真觉得我了不起,可是这样的赞扬我宁可不要!
犹菲勒看看我们俩:“你和梅丹佐殿下和好了?真开心!”
他刚说完,除了路西法每个人都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有的还道恭喜。但是跟着路西法的三人眼神怪异到极点。路西法则是端着一杯红酒,戴着白手套的食指中指扣着高脚杯,优雅地抿了一口酒。
梅丹佐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去我嘴角的油渍,冲犹菲勒抬抬下巴:“他年纪还小,我们怎么吵得起来?”
加百列:“你真打算忠贞,还来耶路撒冷庆生?”
犹菲勒:“殿下来这里庆生,是因为某人喜欢这里。”
梅丹佐揉了揉我的脑袋,又开始替我擦脸,牛头不对马嘴地接道:“小伊撒尔不爱慕虚荣,这点最好了。”
估计这时候我的黑脸上就只有两只瞪得圆溜溜的眼睛还是亮的。
突然想起人家都说六月六日出生的人是撒旦之子,因为撒旦老大的生日就是六月六。于是我随口问道:“路西法殿下的生日是六月六日吧。”
“是六月六日没错。”路西法淡淡接了一句,朝我投来了我完全读不懂的目光。
梅丹佐在我腰上轻捏了一下:“小伊撒尔,我的生日礼物呢?”
我唰地一下就把藏在背心里的盒子抽出来,吹了吹上面是黑炭,递给梅丹佐。梅丹佐笑着接过礼物,当下打开盒子。
动作实在太快,我连转身的时间都还没,他就拿着那把刮胡刀转了两圈,还抖掉了上面一些胡茬。
这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梅丹佐双手搭上我的肩,相当慈爱地微笑着:“小伊撒尔,我懂你的意思了:既然我们可以共用一个刮胡刀,也可以共用一张唇,对吧?”
我知道了!
不行!
坚决不行!
我飞速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说:“我想我还是回去准备唔……唔嗯……”
双唇压上来的瞬间,身体被牢牢实实箍住。周围的人轻抽气,犹菲勒拼命鼓掌,还一个劲地唱生日快乐歌。吵吵嚷嚷,我脑袋越来越昏,完全不知道梅丹佐在想什么——为什么对着一只烤鸡,他都能亲得下去?
但梅丹佐并没有机会深入。
没过多久,我的胳膊就被人拽住往一边拖去。路西法把红酒杯递到我的手里:“你的酒。”
我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已和我碰了碰杯,自行喝了一口下去。
窗外的夜晚格外醉心,路西法月蓝色的眼半眯着,嘴唇微张的样子让我的心不由乱跳了一阵——雷镜里那两片唇在亲吻伊撒尔的时候,刚开始也是如此轻柔,但身体力行的时候怎么可以这样野蛮?而且在那种时候,伊撒尔居然还是一副很痛又很享受的模样,真不知道是什么个感觉……
“小伊撒尔,你怎么露出了一副即将高潮的表情?”
梅丹佐用耶路撒冷的口音把“高潮”一词说得无比优雅,但还是把我雷得不轻。我往旁边站一步,指着他说:“你你你,你以后不要随便亲人。”
“亲吻是一种很常见的打招呼方式。”
“打招呼会打到别人嘴巴里去?”梅丹佐还是蛮怕路西法的,但依然一脸贱气地朝我抛了个媚眼,“亲一下有什么,我们俩早就……”
我刚想捂住他的嘴,一名女天使已走过来朝梅丹佐微微一笑:“梅丹佐殿下,生日快乐。”
梅丹佐收起一脸淫相,回头笑道:“谢谢。很久不见,最近过得如何?”
“一直都很好。如果有殿下在,就会更好了。我和米娜都很想殿下,希望殿下有空能来曲罗城玩玩。”
梅丹佐略微点头,拿起一杯香槟:“有空一定来。顺便转告米娜,我同样想她。”
两人干杯,女天使留下一个风情万种的笑,身形婀娜地走了。
我说:“米娜,这名字真好听。”
梅丹佐抬抬眉:“不知道,应该长得也不错吧。”
“你没见过她?”
“肯定见过,不过我记不住是谁了。”
“啊,真受不了你,没见过你这么交朋友的。”
梅丹佐说得一本正经:“那不是朋友。她们都是我的伴侣。”
我刚喝进去的酒差点喷到梅丹佐脸上:“咳咳,咳咳,伴侣?……是那个那个的伴侣?”
“不然你以为呢?”
看来上流社会的性伴侣和平民对伴侣的定义果然不同,如此彬彬有礼是为哪般?
“小伊撒尔,为什么一脸惊讶?相较于路西法殿下,其实我已经很……”这句话在看见路西法冰蓝色的眼睛后戛然而止,梅丹佐迅速捏住我的鼻子,牛头不对马嘴地继续说道,“我们之前不也是这样相处的么。小伊撒尔,你的记性真是……不过,我不会用那种’你与她们不同‘的话来骗你,因为是两层意思。”
被捏住鼻子后,我说出来的话就像牛嚎:“什么两层意思?”
“对我来说,做爱可以无爱,但是有爱一定要做爱。”梅丹佐神秘一笑,“所以,我们是一定要做爱的。”
“你脑子被烧了,叫拉斐尔替你看看吧。”
灵异的是,我这句话刚一说完,整个大厅的灯盏全部熄灭。
一阵晚风吹过,星光像是悬空的金子,透着皎洁的月光,映衬着耶路撒冷城薄雾中的重重璧殿。群众们喧哗了一会儿,都纷纷朝着门前的光亮处看去——金发的天使舞着六支黄金翼,在月色下如同神灵般美丽。
有云柱游入大厅。一丝丝,一缕缕,直至大厅内的吵闹声完全消失。
随着一道光劈向高空,一只四翼天使飞进来,停在大厅的高空。他的周身有星光旋转,像是个发光体一样点亮了人们的眼睛。
这一个刚一停稳,又有一个飞进来。
一个接一个,一个又一个,以优雅的姿态将大堂的上空包围。他们手抱竖琴,银色的薄衣在烟雾中舞动,翅膀扑打的声音整齐而悠长,一如伊里安岛飞来的极乐鸟。
大堂前,星光的碎片洒满地面。
就在这时候,门前淡金的身影擦过人们惊诧的眼,如火流星一般冲刺翔舞,最后在天使群中刹住动作。拉斐尔双鬓的金发被风扬起,露出皎月般的脸。他凝视着大堂中央的水池,轻轻闭上双眼,双手交叠在胸前进行祈祷,巨大的黄金六翼偶尔落下一片明亮的羽毛。
周围的天使们亦闭上眼,指尖搭上琴弦。
无数花瓣与星光从琴弦中落下,天使们的容颜在琴声中渐渐模糊。
在无数天使的目光中,拉斐尔朗声念出咒文(1):
“从清晨树梢上的轻响,到深夜幻月下的悲鸣;
从温柔轻拂的微风,到狂暴肆掠的龙卷。
跨越梦幻的界线,打开真实的门扉;
画出悲伤的开始,直到最后的终结。”
与此同时,水池底部有东西在不安分地蜂动,就像贪婪的巴蛇,几欲吞没天地万物。更像潘多拉的盒子即将释放出无穷无尽的罪恶。
拉斐尔睁开眼,眼中是空洞的璀璨:
“虚幻的末日主宰,请借与我无上之力,崩碎希望的混沌!”
与此同时,如天降轰雷,一声巨响从池中砰然爆开!
如同出海的白龙,震天的迸流,激荡的彩船,疯狂的火虬!四溅的水花一次次,一波波,沸腾、汹涌、荡覆!
叠雪雷暴铺天盖地翩旋而来,惊霰四起!
雪花与狂风在急驰中纠缠旋转,不断往上横闯,就像要撕裂寂空,剜出漆夜的鲜血!
拉斐尔摊开双手,手心向上,慢慢往上抬。
玻璃的碎片在地面跳跃,整个城堡都在晃动。
仿佛江水在峡谷中呼啸!驷马在狂风中奔驰!
一只擎天大树剥裂地面,冲破一切阻碍,青霄直上!
明绿的树叶将黑暗照亮。
藤条在水中缠结,树根就像一只只坚牢的利爪,不断往下蔓延,紧抓着地面。与此同时,充满生命力量的光芒霎时闪现。
我不由眯上了眼。
就像是中箭的天鹅,拉斐尔从空中坠落。人们纷纷上去接,但离他最近的梅丹佐却站在原地没动。拉斐尔指着大树,轻轻说道:“我让它复活了。”
“所以呢?”隔着众多天使,梅丹佐冰冷地看着那棵树。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无情的眼神。
拉斐尔露出憔悴的笑容:“生日快乐,梅丹佐,殿下。”
迦陵频伽带过的风中,天使们开始鸣唱。
那是大树牢牢地站在大厅中央,枝繁叶茂,就像古老的拜占庭壁画中的提坦神,头顶天,脚踏地。
而梅丹佐迅速调整了情绪,蹲下来拍了拍拉斐尔的肩:“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好好珍惜的。”
分明得到了感谢,拉斐尔却绝望地闭上了眼,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那是生命之树。”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迷失了,阿撒兹勒无奈的声音冒出来,“其实耶路撒冷是七重天里最有历史故事的城市。这座城和外面的伊甸园都属于义人之园,是梅丹佐殿下的领地。在生命之树被砍掉之前,义人之园的象征一直是它。今天是个好日子,连生命之树都复活了。以后,低等天使可以重获神启,失落的灵魂可以得以拯救。”
“毁掉生命之树的是拉斐尔殿下么?”
阿撒兹勒嘴角扬起:“我不知道。你问路西法殿下去呀。”
我下意识看了看窗旁的路西法,摇摇头:“我不好奇。”
“你是好奇,但是不敢做吧。”
我呆住。
阿撒兹勒摊了摊手:“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殿下见得更多。你以为你那点小把戏能瞒过谁?不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这样的人?”
阿撒兹勒靠近了些,两条眼睛眯起来,面色不动嘴巴动:“今天假装被雷劈、躺在门口不动、和梅丹佐殿下接吻、送奇怪的礼物……其实都是欲擒故纵吧?”
啪!
阿撒兹勒捂着被我下勾拳打中的鼻子,擦了擦鼻血,惊诧地看着我。
“纵你妹啊!”我挽了挽路西法的超大号披风,“再用那种调戏娘儿们的态度和我说话,我就揍死你!要纵也不纵你!就是个女人也该纵你们老大!”
阿撒兹勒更惊诧了。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萨麦尔也跑过来,上下打量我:“天……他还真的不是普通的笨……”
我横肘一个拳头飞过去,却被萨麦尔接住。
萨麦尔:“诶诶,我说实话,你打我做什么?还有,你怎么这么粗鲁?你这样,能配得起……”
“萨麦尔。”路西法就走过来,冲他们摆摆手,“我有话要和他说,你们先去。”
他又端了一杯酒给我。我接过来但是没喝,有些尴尬地看着离去的两人。路西法也只是晃了晃酒杯,一双眼睛碧蓝如海:“梅丹佐送拉斐尔出去了。”
只要单独和路西法在一起我就会特别紧张,我只好默默灌自己一口酒。
路西法带着我走到窗边:“没想到你酒量挺不错,这种酒一般人都只能慢慢喝。”
“我的酒量还用说么?再来一杯都没问题!”
我又自行倒了一杯,本来想等等再喝,但见路西法正含笑看着我,居然莫名其妙又一口干了酒。这酒果然醉得很快,这杯下去后没多久有就有些晕眩。我伏在窗前,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您信不信人能穿梭时空?”
“当然相信,天界就有一道时空之门。”
“真的假的?”我回头眯着眼看向路西法,打了个酒嗝儿,“那殿下能不能帮我进入时空之门?”
“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确定自己是否在梦中。如果在梦里,那我可能会把你传到新时空的梦境中。到时候,你将不能主宰你自己。”
“我现在有感官,怎么可能是做梦?而且,如果这是梦,那您不也成了虚假的人?”
路西法浅浅一笑:“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这是我的现实,不代表就不是你的梦。”
我听得头昏脑胀,摇摇头说:“那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其实知道太清楚也没有意义。”他垂着眼帘,睫毛长长的,嘴角依旧挂着笑意,“我认识一个孩子,在父母的疼爱下无忧无虑长大,但是因为知道了一件他后悔知道的事,永远失去了笑容。”
“什么事?”
“他只是一个被抛弃的部分,他所在乎的人都无视他真正的想法。无论他做到了什么程度,如何优秀,都没有完整的灵魂。”
完全无法理解路西法的意思。
但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是人都会受不了吧。
“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路西法看上去竟会有一些忧伤。但在自己眨眼过后,他又一如以往微笑着:“你怎么会想去别的地方?不满意天界,还是不满意现在?”
路西法看着窗外,白月在碧眼中映出一道浅纹。尖尖的塔顶,古老的建筑,耶路撒冷城似挂在钩月下。终年的烟云环绕,将那里衬得虚渺如幻想。
这里真的不像是现实。
其实在以前的世界,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能割舍的。我这人蛮自立,只要有自己的地方,都是天堂。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一边说着,一边按了按额头,酒精愈发上脑了。
“这样吧,你先考虑一段时间。如果确定要走,再和我说。”
头越来越昏,我要滑地上了。
路西法回头看着我:“不过,我希望你找到能挽留你的东西,你想要的……”后面他说了什么,我无法听进耳内。
四肢开始不受控制,我摇摇晃晃走了几步。
从这一刻开始,我的脑袋就只剩了一团浆糊。
依稀记得我们走出了耶路撒冷,经过水晶宫一般的水滨,与空中大片飞行的白鸽并肩而翔。然后我们飞过第五重天北部荒凉的废墟,天使的牢狱,被南方回旋舞蹈的风之精灵包围,听着他们歌颂殉教者的灵魂,有永恒的恩泽如雨露滋润……
那里有火红的光辉,白色的霞光,吉加和竖琴的音乐,点缀着万丈星光的银河。路西法搀着我的手穿过了天界的云雾,任那些或沧桑或辉煌的历史遗迹伏在我们的脚下,一直朝着光明之都飞去……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无止境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