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今天如果我提早来……在里面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路西法没有说话。
我吞了口唾沫,告诉自己现在走掉是最好的。转身,走掉。走,走……可终是忍不住继续问:“无论是谁,都可以……是吧?”
路西法走过来,旁边的天使都不由自主退一步。
在光辉书塔,我居然还说出那么多愚蠢的话。甚至还妄想成为六翼天使,想要配得上他。
简直愚蠢到家了。
我笑了笑:“当初梅丹佐殿下找我的时候,只说了一句’玩玩‘……殿下果然修养极好,连找个床伴……都要先……培养培养情趣……今天真的很抱歉,没有准时赶来。”
路西法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往他面前硬生生拖拽了一步。但我余惊未定,他已猛地将我推开: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伊撒尔,你或许误会了什么。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和你培养情趣,白天的意思,就是让你来当床伴。”
我能想象自己的脸有多苍白:“是吗?这不是我要误会的啊。床伴……床伴有必要接吻这么久吗?”
“觉得上床和接吻必须要分开的都是女人吧。我跟以往的每个床伴都接过吻,你真的没必要想太多。”
他这番话不仅让我觉得自己蠢,还羞耻到了极点。
“好,我懂了。”我耸耸肩,实际头脑混乱到极致,说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既然殿下是这样想的,那就是这样,我没什么好说的。事情说开了也好,我就不乱想了,也好早点放弃了。”
走出光耀殿的时候,我被迎面而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看着脚下长长的台阶,那像是一条金色耀眼而无边无尽的下坡路,一时间觉得有些晕眩。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每走一步都停顿了很久,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从这里径直摔到地狱。
鼻尖开始酸涩,我吸了吸鼻子,扬起头,扬起嘴角。
没事,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失恋而已,以前经历过了太多太多次,这一次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黄金时代的黄金世界,原本就不属于我。
美丽的圣浮里亚,我不会再来。
……
……
其实与路西法的种种,后来细数过来,我发现他伤害我的次数比让我开心的次数多太多了。不知为什么,每次受伤时都很绝望,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见他,可是时间一长,我却只能想起他的温柔。
正是这种与他相处时短暂的温柔,导致我漫长的一生都割舍不了这段感情。
人家总是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他,毕竟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别人无法理解,表达能力笨拙的我也不知如何解释。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爱上很多个人,更是无数次恋爱关系中的赢家。
但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放弃原则放弃自尊受尽旁人嘲笑。而且,只有那么一个。自他以后,所有的情场往事你都可以一笑而过。
或许,这是真是一种近乎于诅咒的爱情。
被路西法爱上,你就永远不要再想走出来。
Chapter 13 (2) 希玛的白玫瑰
之后的几天每天都没睡好觉。明明已经很困,却硬着头皮半夜读书。路西法的名字总是以非常高的频率出现在书本上,每次看见我都会狠狠划掉它,甚至会把纸张都戳破。当我终于把小半本书上的“路西法”划掉后,却突然发现那些小洞就像是一条条无法愈合的伤口,除了满目狼藉,不能带给自己任何安慰。
这过程中路西斐尔一直坐在后面,静静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我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才仿佛感到有人勾住我的背和腿,将我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想看看是谁,但眼皮重到打不开,只知道有一双唇轻轻压在我的嘴唇上,那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响起:
“伊撒尔……把他忘了吧。”
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洒进房内,我迷迷糊糊地起床去了洗手间,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死:下眼皮像涂了沥青,双颊凹陷,身子骨瘦得像骷髅,整个人看去就是一吸毒分子。
我打了个激灵,彻底惊醒,摇晃着沉甸甸的脑袋回到房里,躺在床上发呆。
这明明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却连看看窗外的力气都没有。
人们总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工具。我想,如果一直这样闭着眼睛等啊等,总有一天我不会再因为想起路西法就被无边的绝望笼罩。
真希望这一天早一些过去,早一些跳到我忘记他的那一天。
路西斐尔翻身上床,舀了一勺麦片送到我的嘴边。这几天他给我送过很多次饭菜,都没说是从哪来的。我摇摇头说我不饿。
路西斐尔放下碗,坐在床边呆了很久,两只手轻轻握在一起。
我下意识瞥了他的手一眼,立刻惊了。
他的手上全是伤。烫伤,刀伤,红肿的,淤青的……大大小小,纵横交错,原本白嫩如莲藕一般的小手,这会儿千疮百孔惨不忍睹。似乎是旧伤长新肉开始发痒,他用手背在衣服上蹭了蹭,起身端着碗想要拿出去。
我捉住他的手,诧异地说:“你怎么回事,怎么受这么多伤?为什么不用魔法治疗?”
路西斐尔抬头,蓝色的大眼睛里毫无感情起伏:“受了伤不治疗,让它一直这样伤害自己——你也认为这是错的么?”
我愣了愣,抢过他的麦片呼噜呼噜喝下去,连气也没敢喘一口,喝完的时候差点咽死:“对不起小屁头,对不起……我只顾自己的感受,对不起。”
路西斐尔在我怀中摇摇头,轻轻回抱住我。
……
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不好,家里又没人,路西斐尔真成了小蜜蜂,一个小不点儿居然挎着个小菜篮子飞出去买东西。本来还觉得有些欣慰,但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会买菜——买一根胡萝卜花掉四个金币,买一叠生牛肉花掉二十个金币。路西斐尔一个劲说钱不是问题重点是早点恢复,可是我听后觉得身体更不舒服了。
这天下午,路西斐尔又出去了。我正躺在床上休息,忽然窗子打开,有人飞进来坐在我的床旁:“哟,累成这样?”
上下眼皮仿佛被黏合住,半晌都无法完全打开。我揉揉眼睛,眼皮发烫:“梅丹佐殿下。”
梅丹佐手中拿着一根银杆金头的权杖,上面镶嵌着巨大的星汉神砂。他头斜倚在上面,望着我叹息:“小伊撒尔,连我这帝都色魔之首都晓得不该纵欲过度,怎么你一向清心寡欲的反倒没节制了?你才多大点,就想跟路西法玩对手戏?他说要几次你就给几次,这辈子都别想下床了。你们爱怎么着我管不着,但你也别太服从他。他跟一般男人没什么区别,你给他越多他就越得寸进尺。人都变成这样了他还忍心下手……你小心别被他玩了。瞧你瘦成那样……”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猛地一收手:“怎么回事?”
我的脸或许都可以烤乳鸽了。
梅丹佐扔掉权杖,用手背压在我的头顶:“怎么回事?怎么会生病?是路西法的问题?”
我干咳一声,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得像老头:“不关他的事。我很多天没见他了。”
“怎么会?现在整个天界都在传路西法生日缺席跑去跟你私会,而且之后他就再没去过圣殿。昨天回去了一次,神把他叫去训话很久,但训话一结束,他又走了。神很久没有动怒,今天居然下命令,叫我来找他,我还以为他是跟你在一起……”
我摇摇头:“别说了,别再提这个名字。”
“好,我不提。但你现在病成这样不行,先到我那里待着吧。”
我做了个大力士的姿势:“没关系,我恢复能力很好。”
梅丹佐拎了拎我的袖子,空空的,还晃了几下,弄得我一时间觉得很没面子。他微微蹙眉,伸手抱住我,把我轻轻搂在胸前。可能是因为真生病了,也可能是因为被抛弃后的空落感让人想要得到安慰……我对这样亲密的举动居然不觉得抗拒,只是闭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我和梅丹佐都下意识停下来,朝那里看去。
路西斐尔端来一个盘子,里面装满了食物和一杯热牛奶。他看着我们,顿了顿,往后飞了一步。我趁这个空子坐起来,理了理头发。路西斐尔小幅度地抖动翅膀,平移飞到我们旁边,把饭菜放在桌上,脸上还有些黑黑的污渍。
梅丹佐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对他说了声谢谢,又看着我欲言又止了片刻,无奈地吐了口气。
路西斐尔握住刀叉,将盘里的肉切成很多个小块,动作比以前愚笨得多,敲盘子当当响。这才发现他手上有新伤。我抢了他手中的刀叉,捉住他的手腕:“不要再做菜了,流了好多血。”路西斐尔呆呆地看着我。
梅丹佐叉了一片肉放在我嘴旁:“来张嘴,啊——”
“大男人这样做,恶不恶心。”我皱着眉推开他的手,却在说话的时候被他喂了一口。
梅丹佐撑在枕头上,一手撑着后脑勺,冲我抬抬下巴:“我跟你讲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到我家里来住——放心,我只想看你像小白猪一样吃得胖胖的,至于要不要给我吃,这完全由你来决定,啊哈。”
本来想一口拒绝,但实在不想再看见路西斐尔为我担心。我默了片刻:“好吧,少爷我考虑考虑。”
梅丹佐像快乐的鸽子一样飞了。
看着那本被自己划满口子的历史书,我觉得自己不能做这种失败者的举动,又在纸上写满了这个名字,像贴创可贴一样重新把写有“路西法”的纸条剪切贴回去。
路西斐尔拉住我的手,不让我再写下去。
“让我贴好吧。我不想恨他,只想以平常心对待。”我继续写着。
然而,每次用纸条盖住那些小洞,都会有一种伤口变得更深的错觉。每写一次“路西法”,心中的痛苦却只增不减。没能贴满几处,我已疲惫地撑着额头,呼吸困难地看着这个名字。
路西斐尔抢过我手中的纸条,有些恼怒:“说了叫你不要再写。”
“好吧好吧,都听你的。”我捏捏他的脸,开始看书。
按目录翻到“天神右翼”一页,立刻就看到泛黄的画像中的六翼天使。
我看着上面的人发呆。路西斐尔又把书抢走:“不要看了。”
双手穿过额前的卷发,我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我很想把他打一顿,告诉他我伊撒尔没你照样开心活。可是我没理由打他,他从来就没对我说过爱我,是我玩不起。”
路西斐尔皱着眉,牙关咬得死死的。
眼睛实在疼,眨了数次都还在烧。我按了按太阳穴:“不过我以前喜欢过很多人,失恋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最后一个好了一年多都能在几天之内恢复。这次感情来得快,肯定也去得快,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我回头揉了揉路西斐尔的脑袋:“小屁头,我向你保证,我会振作的。”
路西斐尔迟疑着把书还给我。
我看了一眼书里的画像,很想伸手摸摸画像里的人,但最后还是把书合上了放在一旁:“你看,我说到做到。以后都不看了,好不好?”
路西斐尔点点头,眼睛有些红。
虽然年龄很大了,但路西斐尔到底只是个孩子。他不会理解,不去看一个人,并不代表他从此就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相反,不想看见一个人,很多时候只是害怕他留下更多的记忆。
……
……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境中自己变小了,却长了六支翅膀和番红色的及肩发。
绵绵细雨中,我蹲在草坪上,拿着一根棍子,在湿润的泥土中挖了一个小坑。翅膀就像海绵一样吸收了大量雨水,重重地压在背上。坑越挖越大,我的手臂越来越酸,最后挖成洗脸盆般大小。我抱着小腿,看着雨水滴入泥坑,一颗一颗数着。
身后有人问我:“小朋友,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等爸爸。”
“你爸爸去哪里了?”
“他去杀坏蛋了。长着漂亮翅膀、漂亮眼睛的哥哥叫我在这里等他。”
“那你挖这个是?”
“哥哥说,等泥坑被水填满,爸爸就会回来。”
“傻孩子……那个漂亮的哥哥骗你呢。水会漏下去的啊……”
“他才不会骗我!你走开,不要吵我!”
“小朋友,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米迦勒。”我想了想,抖抖背上的小翅膀,“米迦勒·亚特拉。”
……
……
我一下坐起来,周围一片灰暗,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往窗外一看,外面的大雨重重砸落,就像无数细小石粒落入水中。我低声唤道:“小屁头?”
没有人回答。
我摸了摸自己身旁,床铺是空的。
我又唤一声:“小屁头,你在吗?”
风雨声霖霖潺潺,夹着闪电惊雷,刺得人眼睛发疼,响得人耳膜麻木。我下床在家里找了一圈,没发现路西斐尔的踪迹,但在火炉旁找到了一碗热汤和一些食物。一想到这种天气路西斐尔还要提着菜篮子上街,我就觉得一股气血直往喉间涌,冲出门去。
走出家门的瞬间几乎内裤都湿了。翅膀被淋湿的感觉很不好受,重得跟背了一堆包裹似的。
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道旁种的白玫瑰被雨冲弯了腰,碧草在风雨中飘摇。
脑子越来越昏沉,脚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是煎熬。不知是不是发烧更严重了,这么冰凉的雨水我竟感觉不出来,体温还有越来越高的趋势,以至于有人靠近都没察觉:
“伊撒尔,你这段时间过太舒服了,连到地下室看我都忘了呢。我听圣浮里亚的一个朋友说,你去找过路西法殿下,被他拒绝了,是不是?哈哈哈。”
我看着眼前的卡洛,顿时觉得背脊更冰凉了:“我和路西法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然后有人绕到我面前。
“是吗?我当初还好奇你用什么方法勾引了他,结果呢?人家还没玩就把你扔了,你太让我失望了啊。哈,哈哈,笑岔气了。”卡洛大笑起来,不比骷髅好看到哪去。他身后还跟了几个壮实的双翼天使,看衣着和举止等级应该不高。
看来今天不会发生好事了。我压低声音说道:“想做什么直说吧,别拐弯抹角。”
“不过是来帮你而已。亲爱的伊撒尔。”他勾了勾手指,身后几个人走到他身边,“这两天有没有觉得身体烧得难受啊?有没有觉得下面痒痒的想要东西捅一下呢?”
雨水冲打着衣裳,身上的温度骤然降低。我往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那条虫……把解药给我!”
卡洛打个呵欠:“很抱歉,米拉虫的解药我不小心弄丢了……只能用其他方法给你解毒。”
那几个壮汉朝我走过来。
我惶恐地后退几步,忽地转身不要命地往前冲。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五脏六腑几乎都要因剧烈运动而炸裂,呼吸变得愈发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