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华丽的圆舞曲响起,人群自动散开。
路西法向我伸出手。
我怔怔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真的像未曾改变。
就像那一年,在小小的希玛住宅前,他站在窗台下对我微笑,我牵住他的手,与他一起飞翔。
光影在眼前跳跃,一切都美好得像在做梦。
他一手握住我的手,悬在半空,另一手搂住我的腰。
我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跳舞,一时乱了阵脚。
路西法抱着我开始起步,小声说:“平时叫你学你不肯学,现在怕丢人了?”
我只知道凝视他的瞳孔,连眨眼都舍不得。
窗外的火光一光一暗,路西法的脸颊也跟着明明灭灭。黑发在微风中飘扬,他引导着我慢慢旋舞。
周围的景色在不断变换,浓艳的壁画随着舞步不断切换。
舞池里的人开始增加,且越来越多。
我只能看见他的眼。
“莉莉丝,你这几天去哪了?”路西法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摇摇头。
“不肯说?”
我还是摇头。
他靠过来,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见:“那今天晚上陪我,好么。”
搂住他脖子的手开始收紧,除此之外,我没作任何反应。
路西法笑了笑,在我耳垂上咬了一下:“不止是舞会,嗯?”
一切的美梦都毁于他呼唤妻子名字的瞬间。我轻吸一口气,闭着眼不愿再听下去。
路西法把我搂得紧了些,坏笑着挠挠我的腰:“怎么,不答应?”
我轻轻一笑,摇头。
他忽然一怔,随后又微笑道:“我会很温柔的,不会再弄痛你了。”
我咬紧牙关,深深呼吸。
这些话是对我说的……不是莉莉丝,不是她。
“不要皱眉,那多不好看。你要不愿意就告诉我。”路西法吻住我的额,含糊地说着。他把我抱住,两人的脚步渐渐放慢。
圆舞曲节奏明快,旋律流畅,在黑暗中有一种别样的诱惑。舞池旁有男士在邀请女宾,舞池内的贵族们都在忘我地舞蹈。
最后我们停在舞池边缘,宽阔的星空瞬间被大窗框成一幅画。他轻轻搂住我的肩,将我揽到他的怀中。果然,他身上有了一股淡淡的魔族气息,但同时也混着他独有的香气。
自从他堕落以后我不是没有见过他,但这么近距离地闻到这股味道,让我瞬间想起曾经他在我的床上睡过一个晚上,我都会在他离去以后抱着被子闻着他的气息傻笑。
可是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即便是看一眼也是奢侈,更不要提这样美丽的夜晚。
我抬头看着他的侧脸,那双熟悉的嘴唇。窗外的火焰雪花混在一起,红白间杂,映在他的舞会面具上,就像一朵朵绽开的海棠花。
路西法忽然推开我,拨开挡住我眼睛的黑纱:“怎么今天你看上去不大一样?”
我一愣,心狂跳起来。
他……识破了?
路西法单手捧着我的脸颊:“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我掐掐自己的手心,用力摇头,勉强让自己笑出来。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半晌才说道:“再这么看人,我就生气了。”
我觉得很冤。明明是用尽所有力气对他笑着。
他看了我许久,在我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就双手捧着我的脸,重重吻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我的心像被刀刺过一样狠狠地痛了起来。我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抬头浅浅地回应他。谁知舌尖相触的瞬间,路西法的身子微微触动了一下,转而更加侵略性地吻了回来……
停止动作是在玛门说话之后。
他拉着一名衣着褴褛的姑娘走进来,大声说:“老爸,我找到老妈了!”
圆舞曲停响,大厅寂静。众人看了看那里站着的莉莉丝,又看了看我,全部沉默。莉莉丝确实穿得很破烂,不仅衣服破烂,连身上都脏兮兮的。她抓了抓自己的乱发,回看众人。
众人看着她,她又回看过去。
当大家互相看来看去看得都傻眼了,莉莉丝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牙齿洁白又整齐。
萨麦尔摸摸下巴,装深沉:“嗯,这个才是真的。”
阿撒兹勒哼笑一声:“我和你们打过赌,莉莉丝陛下绝对不会以优雅端庄的姿态出现在舞会上,你们还都不信。”
我后退一步,再挪一步。
莉莉丝冲到阿撒兹勒面前:“谁规定王后一定要端庄了?能分担魔界的工作就行了,你当批量生产么?”
阿撒兹勒讥笑着想回话,路西法立即打断:“莉莉丝,你过来。”
莉莉丝对着阿撒兹勒挥了挥拳头,瞪了他一眼才朝路西法飞奔而来。但靠近时间忽然一个猛跌,往地上扑去。路西法忙伸手去接,她一个满怀把他撞倒几步。路西法扶她站直。她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我前两天去龙怒之谷玩了。还好我动作机敏,不然就被龙叼了……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吧。”
路西法摸摸她的头发,因戴着面具而看不到表情:“你受伤没?”
莉莉丝摇摇头:“没事,就磕了点擦伤。那个……前天晚上我跑掉,是因为玛门告诉我的,如果在亲热之前突然跑掉,你会更喜欢我。”
玛门震惊状:“妈!你出卖我!!”
莉莉丝回头横他一眼,做了个特别丑的鬼脸:“谁叫你尽出馊主意?”
“大家不用管我们,舞会继续。”路西法拧过她的头,“老实回答我,你觉得你自己笨不笨?”
莉莉丝睁大漂亮的眼睛:“哈?”
一半人开始跳舞,一半人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我看看四周,手脚一时不知往哪里放。
路西法轻吁一口气:“下次别听那傻小子乱讲,知不知道?”
莉莉丝点点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好神奇,我才两天没见你就想得不得了。我不想跳舞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嗯。”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有人拍拍我的肩。我回头,玛门换了一套正式的黑色礼服,还披了件斗篷,斗篷上有象征贵族的蔷薇胸针。他收了翅膀,除了那点挥之不去的妖魅,倒真有魔界小王子的气质。
玛门看了我半天,脸上的玫瑰一闪一闪的:“真漂亮。”
我淡淡笑了一下。
玛门看了一眼路西法,小声说:“你怎么和我爸撞上了?没关系,你等等我去给他说一下。”他跑去跟路西法说了几句话。路西法点点头,又和莉莉丝说几句就跟玛门一起走过来。
玛门过来得意洋洋地说:“我跟老爸说了我们有契约,他不会公布出去。”
路西法站在玛门后面,态度瞬间和刚才不同了。他朝我伸出手,一副典型的君王架势:“欢迎米迦勒殿下光临魔界。”
我伸手与他握了一下,几乎有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刚才把你认成了我的妻子,失礼了。”路西法的眼中毫无笑意。
“没有关系。”我抬头微笑,“玛门小王子英俊活泼,莉莉丝陛下率真自然,陛下的家庭果然如传说中那样幸福美满,让人羡慕。”
玛门斜眼看我:“你再叫一句玛门小王子试试?”
“玛门,不要失礼。”路西法训斥过玛门后,看向我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歉意,“既然这一次与我儿子签了契约,殿下有空可以去罗德欧加看看,那里才是魔族世界的精华。”
所谓“这一次”,便是没有下一次,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收好折扇,抬头不卑不亢地答道:“好的,谢谢陛下。”
“玛门,你继续陪米迦勒殿下。”
“没问题,老爸。”
“陛下慢走。”我朝他点点头。
“再会。”路西法勾了勾嘴角,转身大步离开。
他走了之后没多久,我转头对玛门说:“我的身份都快被大家知道了,继续待下去没什么意义。我打算回天界了。”
玛门叹了一口气:“好吧,不逼你了。我陪你回去把衣服换了吧。”
刚和玛门走出去,我就忍不住加快脚步。
想再看他一眼,哪怕只是背影。可人都走到了大门前,依然不见他的踪影。我轻轻朝空中呵了一口气,连串的白雾飘浮在空中。
突然很想看看雪月森林,想知道它到底有多么漂亮。毕竟它是被魔界歌颂的地方,也曾经有诗人描写说那是一个温柔的世界,温柔得就像宿命恋人的眼眸。
因为,我真的已经快要忘记宿命恋人的模样了。
玛门勾过头看我一眼,伸手戳戳我的脸:“你可别哭啊,我不是故意欺负你的。”
我哭笑不得:“你这孩子说话真是……我为什么要哭。”
玛门怒了:“不要跟我爸似的叫我啊。”
街上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美丽的雪花,灿烂的焰火。
哭,这个词听上去真陌生。毕竟我已经太多年没有流泪了。尽管每次想起路西法都会痛到心如刀割,但泪水却越来越少。就真如一把刀,会让人疼痛,却也让人懂的忍受疼痛。
路西法,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的心和身经百战的肉体一样,早已疲惫之极,早已遍体鳞伤。但每次念着你的名字,我依然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傻愣的少年,那个在白玫瑰花瓣飘落的雨后与你相吻的少年。
因为,每次念着你的名字,我都会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强。
非常非常的坚强。
Chapter 4 (1) 大天使长访问魔界
换回原来的衣服,和玛门走出莱姆城。我指着天上飞行的船说:“这些就是奴隶船吧。”
玛门有些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是啦。每个城都有奴隶船的港口,莱姆的奴隶最多。”
“我一直以为路西法统治魔界以后,会将魔界的奴隶制度取消,没想到现在还依然有这种交易。”
“在天界性爱都是合法的,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何况这类现象是魔界历史造就的,哪能说改就改。现在魔界的奴隶也不是强迫性的,他们和奴隶主都有合约。”
说来说去,不过是在为路西法开脱。我故意沉声道:“原来路西法也有克服不了的事。”
“我爸在接手管理魔界的时候,这里根本就是废墟一摊,他能把魔界弄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他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可怕,说要做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也相信他能做到。”
“你挺崇拜你父亲的。”
玛门捉住我的手,眨眨眼:“我第一崇拜的人是老爸,第二崇拜的人就是您了,米迦勒殿下。”
我无言以对。我的追随者不少,再肉麻的话也听过,可是怎么这话一从玛门口里说出来就觉得特别扭?
玛门挑挑眉:“你知道我崇拜你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神经粗,脸皮厚,抗压强,怎么打也打不死。”
“这算优点么。”
玛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一直在想,像你这样的人,要是爱上谁,一定会很变态。那个人也绝对倒霉。”
我愣了愣,点点头:“是,跟我在一起的人都很倒霉。”
“问题是总有人愿意为你倒霉。”玛门伸个懒腰,拉住我的手就往堤岸走,“殿下,我们还是赶紧去罗德欧加吧。”
玛门对我的了解比我想的要多。原来他也不是一个只会用蛮力的孩子。
我跟他走过一段彩石铺的路,所罗河上有点点水红色的荧光,萤火虫一般飘摇。岸边的住宅里点着灯,荧绿色的光芒从一个个小窗口中透出,倒影静静躺在河面,若有船划过,就会随之摇曳。
河面没有雾,却似幻境。因为太过美丽而产生的,清晰的幻境。结晶六瓣的霰雪如玉沙,好像白蝶纷纷扬扬,变了满河的碎玉。
有雪粒落在玛门的脸上,睫毛上,血浸的玫瑰上。我瞥了一眼那朵玫瑰:“你脸上那朵花是刺青吗?”
玛门摸了摸自己的颧骨:“你是说这个?这个我生来就有。”
“生来就有?”
“我爸胸口有一朵玫瑰,比这个还大,结果我妈一生我,我也有这个。”
“你父亲……胸口有这个?”
玛门指着自己的左胸下面些:“大概就是这个位置,离心脏不远。我问过他怎么来的,他不肯说。他告诉我,不让它消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做一些事。”
就像感受到他当时的痛苦,胸口突然有些疼。
那一剑刺得很深,我知道。
玛门沉思了一会儿:“不过,那个和我肯定有关,听说我出生的时候差点死掉。”
我错愕地抬起头:“差点死掉?”
“嗯。听阿撒兹勒他们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已经快没呼吸了,是我爸拼了命才把我救下来的。然后他昏迷了十来天,之后很多年才彻底恢复元气。”
我顿时恍然:“还好你活下来了。”难怪当初向路西法下战书的时候,他没有杀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玛门伸手搂住我的脖子,凑过来说:“如果我死掉,你就失去对我一见钟情的机会了,是不是?”
我拍掉他的手:“你怎么又来了。”
玛门无趣地耸肩,转身走掉。
忽然天上劈落一道冰蓝色的光束,直落在我的手中。我松开手,一堆黑色的小条纹在我手中跳跃。玛门回头,立刻跑过来问:“这是?”
“传送魔法。”
“天使居然是用个传送消息。”
我指了指他无名指上的骷髅戒指:“我知道你们用这个传送。”
“不是吧,你连这个也知道!”
我点点头,见条纹在我手中舞动一会,就被蓝光拱起,自动断裂,变成一个一个的字,飘在空中:米迦勒,神有事召见你,速回圣浮里亚。
玛门怔了怔,凝目看着我:“你要走了?”
“这个魔法是天主发的,应该是有重要事件。虽然还没去罗德欧加,但我们之间的契约就算完成了。谢谢,我走了。”
“等等。”玛门抓住我的手,指着那个银链说道,“我爸也有这个,怎么你们的一样?这是天界的东西?”
“这是你父亲原来在做副君的时候,给我的赏赐。”
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凭据,也是我唯一能够用来缅怀的东西。
玛门哦了一声。
我拍拍他的肩:“再见。”
“等等。”玛门又把我叫住,“我送你到红海。”
“不必,我能记住路。”
玛门取下骷髅戒指,放到我手中:“收好这个。有传送魔法的时候,你合一下骷髅的下巴就可以听到。”
我点点头,将戒指戴在手上,朝他挥挥手。但刚转身他又一次叫住我:“米迦勒!”
我回头,无奈地笑:“怎么了?”
“你不会再来了吧。”
“应该不会了。”
玛门抬抬眉,提起一口气说道:“米迦勒,你一直是我假想的劲敌。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战场上遇到,你不要手软。我会让你败在我的手下!”
尽管他努力装作轻浮不在意,但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你能看出来他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