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应该是不忍心的吧?他那么心软,那么温柔。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剑光突至,冰冷的利刃深深地刺入胸口。
在他对面的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昀。
以枫直抽气,一手捂住那个被洞穿的位置。
并没有刺中要害,昀避开了他的心脏所在,但这一剑却好像直刺在他心上一样。
洞穿了身体,也洞穿了那颗饱含着希冀的心。
昀利落地把手往回收,剑随之被拔出。
剑尖上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以枫脸色极其苍白,仍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王兄,你气消了吗?可以……原谅我了吗?”
他并没有用内力,硬生生地受了一剑。
昀笑起来,仿佛在他面前的以枫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东西。
“以枫,你永远是这样,自以为是,连你所谓的‘认错’‘赎罪’都带着讨价还价的意味。”昀笑道:“刚才那一
剑是岳昕的。”
以枫的瞳孔放大。
昀再次送出剑尖,冰冷的利刃第二次进入以枫的身体:“这一剑,为我孩子。”
急速地拔出,再刺入第三剑:“最后一剑,我自己。”
三剑都没有刺在心脏位置,但己经是足够严重的伤,每一剑都是非常决绝。
不会武功的昀,出手却不带一丝犹豫和挣扎。
“以枫,我们从此再无纠葛。”
连刺了三剑后,昀抛下剑,转身。
痛。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流下,身体很冷,情不自禁地颤抖。
好像有什么猛兽钻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恶狠狠地撕扯着,啃咬着。
即将失去意识……王兄他,好像要走?
不,王兄不会抛下重伤的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不会……不会……
可以枫在陷入黑暗之前,见到的只是昀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
第39章
冰冷的面孔,伤人的话语,无情的剑锋,绝然的背影……
噩梦,这是一场挥之不去,不断重复的噩梦。
心就像被毒蛇紧紧缠绕着一样,解不开束缚,越勒越紧,越勒越痛。
怎么会如此难过?
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挫败和伤心……
被彻底抛弃的苦涩……
以枫悠悠地睁开双眼。
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只是一场噩梦吧?
它没有发生过,没有发生过。
它应该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身上仍隐隐作痛……梦中被刺的那个地方,还痛着……
这里是哪?
以枫茫然地环顾四周,寥寥无几的家具,露出了砖头的墙壁,而自己正躺在一张跟家具同样简陋的床上,身上盖着
一条粗布被子。
好像是个贫民住的房子。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王兄呢?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一男一女,都是中年人,女的手里还端着东西。
两人一看到以枫醒来,露出惊喜的神色。
女的急忙走过去,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以枫床边的小矮柜上,高兴地说:“公子,你可醒了。”
“你们是?”以枫开口,这才发现一说话胸腔那还是疼得很。
男的也走了过来,笑道:“我叫阿福,这是我老婆,大家都叫我们福哥和福嫂。”
福哥福嫂?是什么人?王兄呢?这是又是哪?
“太好了!虽然救不了那两位,但总算救活了公子。”福嫂看着以枫,欣慰地说。
什么?以枫奋力坐起身,这一牵动,身上又疼起来。
福哥和福嫂赶紧凑过来扶着他,以枫皱起眉头:“你们说什么?”
福哥福嫂对望一眼,还是福哥开了口:“不知道那位紫发公子和那位姑娘跟公子是什么关系?他们己经被贼人害死
了。”
他们在说什么?
以枫仿佛听着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露出茫然的表情,他又重复了一次:“你们在说什么?”
福哥福嫂又是对望一眼,福嫂叹了口气,对福哥说:“想是受了打击吧?也难怪。”
福哥继续说道:“我们村子往前一段地方有一家店,是个黑店,四个贼人开的,专门对来投宿的客人谋财害命。前
几天有几位捕快经过那,就去投宿,走近了以后看见门大开着,里面没人,捕快们就上二楼查看,没想到刚好看到
其中一名贼人杀死了一个紫发的年轻人和一个姑娘,正想跳窗逃走,捕快们就把他给当场抓住了,当时公子你就躺
在地上,身上也是受了剑伤,但还有一丝气息,捕快们抓了那贼人回去官府发落,把你送到这里让我们先照看着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福嫂补充道:“我听捕快们说,从当场抓住的贼人那里问到了口供,你和那位紫发的年轻人还有姑娘在那投宿,四
个贼人中有一个刚好出门了,剩下三个要对你们下手,你们杀死了那三个贼人,但公子你也受了重伤,这时刚好最
后一个贼人回来,看到这情景,就杀了那位紫发公子和姑娘,然后捕快们就刚好来了。”
以枫犹如五雷轰顶。
怎么?怎么会这样?!
原来自己昏迷了以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原来那个黑店里不止只有三个恶贼,还有一个外出了几天又回来?而且回来
的时候,刚好就是自己被王兄刺了三剑昏死过去的时候?!然后王兄和元冬儿就死在那个恶贼手里?
王兄死了?王兄死了?!
第40章
他几乎忘记了一切,也不记得自己身上的伤还未完全痊愈,猛地掀开被子,就要跳下床来。
然后痛得额上冷汗直流,跪在地上。
福哥福嫂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才赶紧扶起他。
福嫂焦急地说:“公子,你可小心点。养好了伤才能下床。这好不容易才好了一大半,你这一激动又不行了呀!”
“我哥哥……我哥哥……他……”以枫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身上的伤痛,加上刚才的噩耗,使他犹如正在地
狱里来回煎熬着,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王兄死了?王兄己经死了?!
“原来那位是你的哥哥。”福哥惋惜地说,语气里不知带了多少同情:“还有那位姑娘,是你们的……他们己经入
土为安了,就葬在村外的小山那。天热,不能让遗体一直放着。”
不!不!这是一场梦!是一场比刚才的噩梦更加恶劣和残酷的噩梦!以枫猛摇着头,他不相信,他不相信,绝不相
信!
狂乱,愤怒,震惊,伤心。无法形容。
激动之下,他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以枫再一次醒来,己经是黄昏时分。
福哥和福嫂都关切地站在他床前。
一见他睁开双眼,福哥福嫂忙关切地迎上,扶他起来。
福嫂边道:“这人死不能复生,公子你还得保重自己身体才好。”
以枫挣脱着要下床,福哥按住他,以枫抓住他的手腕,激动道:“我哥哥……他在哪?!”
福哥拿出一样物件,放在他手里。
以枫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那是哥哥的护身符。小时候母后给他们的,一人一个,随身佩戴,从不离身。
王兄他真的……
福哥道:“下葬后才发现这个东西掉地上了,捡了起来,你是那位公子的弟弟,就好好保管吧,是他的遗物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以枫双眼里冒出,刹时间流了满面,他紧紧地攥住手心里的护身符,脸色白得让人心惊。
半晌,他闭上双眼,又张开,嘴里重重地喘着气。
“那贼人在押解途中袭击捕快,想逃跑,结果反被捕快们就地反击杀死。”福嫂道:“公子,你还是先养好身体,
再去坟上拜拜你哥哥吧。对了,包裹也在这里。”
她打开壁柜,拿过一个包裹,放在以枫床边。
那正是昀的包裹。
以枫一下把它夺过来,抱在怀里,哭得无声无息。
“带我……去我哥哥那。”半晌,他抬起头,说了这样一句话。
福嫂示意福哥,福哥点点头。
昀的下葬之处离福哥福嫂家并不远,走出村外,再走一段山路,就到了。
以枫怔怔地站着,他面前的地方甚至连个墓碑都没有,而在这一无所有的地上,却隆起着两个高高的坟堆,他的王
兄就葬在下面。
福哥在一边道:“因为不知道那两位的姓名,天又热,就匆匆下葬了。左边这个就是你哥哥的。”
以枫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的身心都己经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心里一抽一抽,脑子昏眩,再昏眩,天地之间都仿佛在晃动。
呼吸困难。
“啊!”他突然仰起头,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狂呼。
第41章
福哥福嫂心里猛地一颤。
那是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里面不知包含了多少悲哀和痛苦。
只有伤心到了极致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哀号。
以枫突然猛地冲上去,跪在地上,双手就去刨动坟堆上的土,一边嘴里叫着:“我不信!我不信哥哥在里面!”
拼命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般地,用双手去刨开坟堆上的土。
福哥福嫂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死死拖住他。
以枫的力气倒大得出奇,合两人之力还是一时无法制住他。福哥和福嫂一人抓住他一边肩膀,奋力才把他拖开来。
以枫挣扎起来,边口里呼喊着:“我不信!我不信!”
福哥和福嫂咬着牙,死死按住他。
以枫身上还有伤,但他激动起来力气非同小可。福哥和福嫂愈加吃力,眼看就要按不住之时,以枫却“哇”地一声
,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晕了过去,身体也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福哥福嫂的眼里,看到的是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活死人”的以枫。
那天在昀的坟前,仿佛耗尽了他一世的生机。现在的以枫样子孱弱,摇摇欲坠。
他的双眼从来没有干燥过,总是盈满了泪水,水灵灵地打转,却欲滴未滴。
之前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但仍然可以看出一旦好转,他将是个神采飞扬的美青年,朝气蓬勃。
可现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一丝活人该有的气息。
伤势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人却一天天地衰败下去。
福哥福嫂看在眼里,心里唏嘘不己。
这天福嫂来送饭菜时,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匆忙叫来福哥,福哥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随他去吧。”
福嫂看了一看床铺,惊道:“可他连包裹都没拿,身上也没有钱,能到哪去呢?”
“我也不知道。”福哥摇摇头。显然以枫只带走了那个护身符,自从那天他把护身符拿给以枫后,以枫的手里就一
直紧紧地攥着它,片刻不肯放下,后来福哥福嫂好容易才说服他把那个护身符收在胸前贴身的地方。那是他哥哥留
在这世上的唯一物件了,对以枫来说,它比什么金银珠宝都来得贵重。
第42章
“哥哥,你在哪里?”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男子在路上晃悠悠地走着,他漫无目的,表情茫然。
身上穿的那套,其实己经说不上是白衣,因为上面沾了太多的灰尘和污垢,令人望而生厌,但勉强还能看出底色。
青年男子脸上也有脏污,头发更是乱糟糟,他嘴里喃喃自语,看上去就跟得了失心疯的人差不多,路人纷纷避之唯
恐不及。
但青年男子却恍若未见,仍然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炎热的夏季己经到了尾声,叶子从树上落下,在空中轻轻打了几个转后,落到地上,秋天来了。
“唉,真是可怜。”面貌姣好的妇人在丫鬟的陪伴下回家,经过一条小巷时,蜷缩在墙角的一团人影引起了她的注
意。
走近一看,原来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此时己经是初冬,天气寒冷,醉仙镇里人人都穿起了保暖的棉袄,而这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乞丐,身上却只着一件
薄薄的单衣。
妇人叹了一声,让身边的丫鬟从手里提着的篮子拿出几个热馒头,递给地上的乞丐。
乞丐脸上很脏,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睛却很漂亮,只是眼中没有一丝神采。
丫鬟半低下身,把馒头递到他面前,他怔怔地接过,然后似乎感觉到手里拿着的是个好东西,于是大口大口地吃起
来。
妇人看着他的模样,摇摇头。
丫鬟站起身,道:“夫人,这乞丐我常常看到,不知哪里来的可怜人,跟别的乞丐也不一样,别的都争着要人施舍
,他却常常这样缩在街上,一动也不动,有人给东西就吃几口,没人给就一直饿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哥哥,要找
哥哥的话……”
妇人又叹了口气:“想来也是个身世坎坷的可怜人,说不定遭受了什么变故……天色不早了,梅儿,我们走吧。”
妇人和丫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
把那几个馒头狼吞虎咽而下的乞丐又在墙角缩成一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什么人也没来过。一切都不存在,
他又跌入自己的小小世界。
以枫,他正是以枫。
失去,他从来不知道在这个词的意思。直到他失去昀……
阴阳永隔,生离死别,人间最伤。
伤到极致,什么都无所谓了。
想找哥哥,听说哥哥会去醉仙镇,就一个人徒步走到这里。
衣服不换不洗,路上不吃不喝,再累也不想合上双眼睡一觉。
可是到了醉仙镇,满街的人,没有一个是哥哥。
哥哥在哪里呢?
在哪里?
找不到哥哥……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初冬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雪花一片一片从空中飘落,落在屋顶上,落在树上,落在地上……
被白雪打扮过的醉仙镇分外洁净,有种一尘不染的美丽。
但路上却没有行人,这么冷的天气,谁愿意出来受冻呢?
可是在这静寂得几乎听不到声音的街上,却慢慢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个乞丐,在这种天气,他身上犹自穿着单薄的衣衫,那衣衫早己脏破得不成样子。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仿佛感受不到这隆冬的寒意。
没有人,这里没有一个人。
哥哥不在这里,要去别的地方找。
晃悠悠地出了城门,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东西,那是哥哥的护身符。
城外的路更加冷清,他孤独地走着,脸上却露出微笑。
哥哥,我去别的地方找你,我好想见你。
第43章
一步一步地走着。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黑。
肚子里面空空的,好难受。
头也渐渐晕起来。
身上好冷,他突然感觉到寒意,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再走了几步,他的脚步逐渐不稳。
眼睛好困,哥哥,我要睡觉了,睡着了,就能梦到你了,哥哥……
他倒在地上,闭上双眼,嘴角却仍然带着微笑,满足的微笑。
静寂的山路上传来脚步声。
越来越近。
有人影渐渐走来。
他身上穿得暖和,棉衣,披风,厚靴。
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摇了摇头:真不该在这种天气出来买东西,但是没办法,家里的木炭己经烧完了。
走着走着,他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