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眼作壁上观的帝王,终于捏着酒杯开口唤住了眼见便要打帘子出去的安王:“安王,事尚未议出个结果,且先别急着走。”
“免了……”安王岳晅扬手摆了摆,“凡事有陛下拿主意,用不着本王跟着操闲心,待陛下拿定了主意,让小沈大人去知会本王一声便好。”
“到时候,陛下怎么说,本王便怎么做。”
说完,安王岳晅头也不回地出了御帐。
“小的们,该跟本王去练嘴皮子了啊!”
安王张罗着每日一骂的动静隐隐传入御帐,岳煜动了动眉毛,目光转向岳灿:“劳三哥写几封信。”
信写好,封好,尽数送入了淮水南岸的军营,便再没了动静。
直至定安五年,十一月二十七,天降大雾。
安王岳晅照例带着几个嗓门大的亲兵将领围着鱼锅子在淮水北岸边吃边骂阵,对岸兀然响起声声战鼓,靖王世子岳贤毫无征兆地骤然发兵,亲率三十万大军渡河,势如破竹。
淮水之上,仓促拦截的平逆军溃不成军。
一声巨响,旌旗倒,船体裂,青袍将士的血瞬间便染红了淮水。
黑甲的青年纵身而起,就近跃上残存的战船,一把斩马刀舞的虎虎生风,带出片片刺眼的红。
侥幸未被斩马刀砍成两半的大岳兵士纷纷落水,或扒着浮木,或拽着船上绳梯垂死挣扎。
瞬息间,平逆大军死伤无数。
霍然起身,带翻了冒着热气的锅子,银色长鞭缠上黑色斩马刀,安王岳晅冷着脸拦上了襟袍染血的靖王世子,素来慵懒随意的脸染满了煞气。
反可以,但绝不能叛。
岳家人心底都有这么个心照不宣的底线,而今,这岳贤却是无所顾忌地将这条底线击了个粉碎。
身后三十万大军中,竟有二十万来自大郑水师,如何能忍得?
安王显见是动了真怒,一条长鞭如含怒的真龙,鞭鞭夺魂。
安王压制了靖王世子,然,在淮水之上,青袍将士依旧被三十万水师压着,毫无还手之力。
面无表情地纵览了一番战场情势,岳煜不见喜怒地下了两道命令。
一道下给了安王岳晅:“活捉岳贤。”
另一道下给了身旁的沈澜清:“鸣鼓,退兵。”
活着退回淮水北岸的青袍将士不足十分之三四。
甫一退至袍泽身后,无需吩咐,便红着眼含着煞气迅速开始协助袍泽防守。
隆隆战鼓,沈澜清不紧不慢地挥着鼓槌,带着沉稳与杀气,槌槌砸到了将士们心头。
青袍将士拼了性命地严防死守,终于逐渐搬回了劣势。
俊颜含煞,绯色战甲与黑色铁甲时分时合,岳晅舞着银鞭与岳贤对战于淮水正中,占走了全部上风。
流光疾闪,长鞭随着翻转的手腕一个虚晃,在触及岳贤腕下之际骤然转向,袭向了岳贤的丹田。
此番出手,岳晅丝毫未留情面,眼见岳贤避无可避,靖王岳灿不着痕迹地错开了目光,却又随着乍然横亘在岳晅与岳贤之间的殷红色身影将目光定回了淮水正中。
长剑挽住了银鞭,来人挡在岳贤身前,与岳晅于半空中冷然对峙。
殷红色的锦袍,遮住半张脸的银质面具,这一身装束,沈澜清曾经在昆仑山上看了八年。
装束是同样的装束,眼神却冷得像冰、利得像剑,硬生生将一声师父卡回了沈澜清喉咙里。
战鼓声依旧沉稳,面色依旧从容,沈澜清却已被扰乱了心神。
先是一个萧南北在靖王府里守着睿王,现在又来一个酷似奇葩师父的人,于两军交战中救下了靖王世子……
玄天教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目光定在披着红色战甲的大郑将士身上,沈澜清不禁在心底怀疑,难不成这愈发不受君主重视的国教竟然暗自勾结了大郑皇室?
以沈家与玄天教的渊源,猜测若成了真,可大为不妙!
据二叔自己说,他执意留在玄天教继任玄天教掌教之位,是为了给沈家子孙留条退路,然,看如今这等状况,退路怕是要成为绝路了。
来人功力高深莫测,与安王岳晅相斗竟还隐隐占着上风。
靖王世子岳贤从惊魂中定神,举起斩马刀,挡着箭雨当先登上了淮水北岸。
岸上,叛军愈来愈多,守在岸边的平逆将士逐渐不敌。
木着脸,不见喜怒地盯了半空中那殷红色身影片刻,岳煜运着内力将命令传满了整片战场:“退军五十里。”
纵是心有不甘,一干将士依旧遵从着军令,且战且退,快速往后方绵延的山脉退去。
五十里已是极限,再往后便是十丈宽的夹道。
鸣金,收兵,暂时停战。
平逆大军背倚着夹道扎营,十万叛军合着二十万郑军尽数上岸,拉成长线,沿着淮水也落了寨。
战场上,煞气凌然。
下了战场,安王岳晅又成了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美亲王,随手抹去溅在脸颊上得血珠,舔了舔:“小冰块,看来你还是不如你家三哥招人待见啊!”
虽说帐中只有四人,可当着靖王的面,这挑唆也太赤裸裸、太莫名其妙了些。
帐内氛围端的诡异,沈澜清揣着满肚子疑惑,眉眼恭顺地充当他的兼职内侍,泡好了茶,依次捧给君主与两个王爷。
安王笑意盈盈地接了茶盏,却睨着靖王把茶当了漱口水。
靖王却是深得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精髓,捧着茶慢悠悠地品着,面不该色地赞了声:“好茶。”
唯有吾君最为正常,神态如常的接过了茶盏,只是,这又是……
沈澜清垂眼掩下眼底的笑意,他不得不十分愉悦地承认,方才是他判断失误,吾君其实也算不上正常。
茶盏放在案上,岳煜不动声色地顺势攥住沈卿的腕子,将人拽到了左手边坐下,拿起茶壶,亲手斟了一杯,推至沈澜清面前,抬眼看向安王:“无妨,至少在大伯父眼巴前儿,朕比三哥招待见多了。”
“算你有良心,不像你那三哥……哼。”安王嗤声冷哼。
膝盖连续中了几箭的靖王总算有了反应,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盏,抬眼,未看安王,却是意味不明地盯了沈澜清一眼,指腹摩挲着杯沿略作沉吟,语意含糊地对岳煜道:“陛下,箭已上弦,却又横生了些许枝节,接下来是松弦撤箭还是开弓放箭,你需得拿个主意,毕竟……”有些内情唯有您一人知晓。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筹划多年,总不能因为些许意外便前功尽弃……”缓缓拢紧握着沈卿手的五指,岳煜不动声色地道,“三哥尽管放心,岳贤不会出任何意外。”
“没错,本王只不过是想废了那混账犊子的功夫,没想过要卸他的小胳膊小腿儿。”
“灿代犬子多谢大伯父手下留情。”
“不谢,好歹那也是本王的侄孙子。”
“……”
又闲话几句,靖王与安王先后离了御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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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温热的指尖触上含笑的眉眼,沿着微微隆起的眉骨滑向鬓间,落至耳后。
锋利冷硬的眉眼逐渐染上暖意,变得柔和,君主含着笑意沉声道:“沈卿,心中有甚么疑问不妨直接问朕。”
疑问多了去了,只是……
“臣问了,陛下便会如实以告?”
“朕无需,亦不敢欺瞒娘子。”
沈澜清挑眉睨着吾君,似笑非笑:“该不会说完便紧跟着灭口罢?”
“呵!”君主低笑,揽住沈卿劲瘦的腰,箍向自己,眼中带着别样的深意,沉声笑道,“这可说不准……”
“没准朕一个把持不住,便会生吞活剥了沈卿。”
“沈卿,可还要问?”
“自然,难得有审问陛下的机会,臣岂能错过?”食指托住君主的下颌,拇指指腹不轻不重地抚过微微冒头的胡茬,沈澜清含着笑凝视着吾君的眼,不疾不徐地问,“陛下,你可见过家师?”
69、再战告捷
“陛下,你可见过家师?”
含笑的眉眼,笑得如此清澈。
要不怎么说是沈家出来的,瞧这问题问的多有水准……
本来都做好了将谋划和盘托出的准备,谁能想到这人对战事只字不提,反倒先问了这么个看似不着边际,实则着实令人不好回答的问题?
招也难,不招更难。
招了势必要被清算前帐,不招便是后患无穷。
心底心思百转千回,岳煜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臂,十分保守的回答了两个字:“见过。”
坐在帝王身侧,腰被箍着倒嫌扭着难受。
只是吾君推不得,拒不得,沈澜清干脆搭着君主的肩膀,借力,面对面跨坐到了吾君腿上,似有意更似无意地蹭过君主某处,几近贴着吾君的脸笑问:“何时见过?”
湿热的呼吸洒在脸上,撩拨的人心痒难耐。
愈发详细的追问窜入耳中,更加不好作答,岳煜扶着沈澜清的腰,暧昧地挺了下腰,哑着声音勾引:“娘子在怀,为夫哪还想的起他人的事,不如先……”
接下来的话含混不清,尽数混进了君臣二人的唇齿之间,随着分不出彼此的津液滑入腹中,点燃了心底的欲望。
启着唇,回应着吾君的吻。
沈澜清微阖着眼,仔细端量着吾君的神情。
素来不见喜怒的脸早已染上了急切,清冷的眸子更是涌动着浓浓的情欲,只是,这变相的逃避到底不是吾君该有的反应。
攥住拉扯着他腰间玉带的手,沈澜清微微后仰避开了追逐而至的唇,低哑着声音问:“陛下,您可想好了,当真要色诱微臣?”
挑起的眉眼,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人爱煞,恨不得立时将人生吞了活剥了。
怎奈怀中不是温顺的锦鲤,而是带刺的河豚。
压抑着情动,岳煜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问:“嗯?”
“若陛下执意色诱,臣可以再不相问,不过……”手沿着挺直的脊骨缓缓下抚,隔着衣料似有若无的探索着浅浅的沟壑,“得用这里。”
“!”
挑眉,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眉眼,缓缓掀起唇角。
不应允,也不明言拒绝,岳煜只是不疾不徐地陈述了事实:“十月二十四,朕带着嫁妆送上了门,沈卿没要。”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
“是啊,此一时,彼一时……”不耐烦在阻挠中去解那带钩,直接运着内力扯断了玉带,岳煜衔住光洁的下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顺着优美的颈线缓缓向下厮磨,掠过隆起的喉结,含住性感的锁骨啃着,“现在,朕只想要了沈卿,其他的容后再议。”
“陛下,您可是圣明君主,怎能……”
“沈卿,帮朕宽衣。”扯了碍事的衣袍,蘸着温热的茶水将食指按在那处,轻轻按压着挤入其间,岳煜着迷地啃啮着衣衫半掩的茱萸,托起腿上的人,催促,“不准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否则大刑伺候。”
方解了衣袍,略微拉下了亵裤,君主便迫不及待地挤入了尚未开拓完全的所在,轻车熟路地找准最为敏感的那点开始急切地抽送。
撕裂般的疼伴着极致的块感,沈澜清紧搂着君主的脖子,压抑地低喘浅吟。
书案上,铺着万里河山。
情燃到了极致,岳煜倾身将人压在那万里河山之上,紧盯着仿若前生便已被他放进了心底的沈卿,如同宣誓主权般强势地占有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白浊染湿了羊皮上的山河,直至他用情与欲在那双清澈的眉眼间写满了迷离。
不是首次承受吾君的征伐,却比首次还让他筋疲力竭。
不仅后面胀痛,便是全身的力气也像被抽干了一般,手指头都懒得动上一下。
看着餍足的吾君,心底无奈又莫名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幼稚,竟相信吾君当真会老老实实地任他审问,到底还是让这愈发无耻的君主彻彻底底地拆吃入了腹。
躺在万里河山之上,任吾君用锦帕蘸着茶水帮他草草地做着清洁,沈澜清侧头盯着被染湿的凉州以西那片山脉,哑声低叹:“臣与昆仑端的有些缘分。”
“娘子若喜欢,为夫陪你去那处终老。”
“……”信口而来的甜言,还是发自肺腑的蜜语?
不想再去深究,前一世,深究了二十几年反倒是平白抑郁了自己。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半聋半哑半糊涂,半智半愚半圣贤。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略作清洁,亲手帮他的沈卿穿好了里衣,岳煜打横抱着人放到榻上,扯着锦被盖了,反复压了几次早已压好的被角,低声唤:“沈卿。”
“嗯。”
“朕不愿骗你。”
“嗯?”
“有件事,朕如实说了,你可不准恼了朕。”
“?”本还眯着眼假寐养神,听吾君如此吞吞吐吐地,瞬间便没了睡意,沈澜清侧身半撑起身子,挑起眉眼,温温润润地吐了一个字,“说。”
开了头,便少了起初的犹豫,侧身坐在榻上,让沈卿枕在他腿上,低头,用视线描摹着早已刻入骨子里的眉眼,低声坦白:“朕确实早就见过你师父。”
君主主动坦白,沈澜清多少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由内至外的熨帖。
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沈澜清含着笑以眼神示意君主继续。
指尖触了触天生含笑的唇角,暗自斟酌着措辞,岳煜带着几分小心,低声道:“当年知道你随着沈锐去昆仑山学艺之后……”
“?”
“朕一时放心不下,便跟云先生说了这事儿,刚好云先生与你师父相熟,就写了封信给你师父,托他收你做了徒弟……”帝王说着这套说辞,眼底的温柔能腻死人。
“陛下,原来您那时便对臣起了心思么?”
“一见倾心。”
岳煜面不改色地扯着言不符实的情话,沈澜清却丝毫不为所动,眉眼间笑意渐敛,似笑非笑地看着吾君:“不尽然吧?臣怎么觉得……”
“嗯?”
“臣未做陛下的伴读反而北上昆仑习武学艺,陛下知道后便忖着心思想要托人折腾微臣才更符合陛下的性子呐?”
“……”何必非要戳得如此通透?
帝王脸上倒未见尴尬,只是不轻不重地用五指做梳子梳理着铺满玄色龙袍的乌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天佑二十九年,你师父带着白先生入京来探望父皇时朕初次见到你师父,那次见面,朕曾与你师父相处了数月……”
“如此说来,陛下应当对家师相当熟悉,可对?”
“没错。”
“陛下觉得今日在战场上救下岳贤那人可是家师?”
话题又被沈卿带离了正轨,岳煜略一思量便暂且咽下了另外半句关于沈卿师父真实身份的话,顺着沈澜清的问话,认认真真地答道:“自然不是。”
“也就是说,玄天教应该与叛军没甚么关系。”
“玄天教乃钦封的国教,怎会与叛军扯上关系?”
“如此便好,臣累了……”话音渐低,睫毛在下眼睑上遮出一片阴影,呼吸变得轻浅沉稳。
不想知道更多,所以累了,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