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轻轻的喝了一口酒,一种淡淡的炭火味道混合着酸涩流入他的口中,仿佛是浓重的叹息一般,李诚筑舔了一下洒在杯口旁的盐粒,缓解了一下那种麻痹感。他果然是不会喝酒,那种烧灼的感觉就像是他在面对晏子溪一般,从内而外的焦灼,但是毫无办法去阻止。
拿起另一个空着的雪克壶,他不像RAIN那样熟练的知道每种酒需要多少毫升,只能借助量杯挨个的倒入雪克壶中,用夹子加了几块冰放了进去,然后盖上盖子,按照记忆中RAIN的姿势摇了起来,不过很快便被陈宝然大呼小叫的阻止了:“李哥!你是和这瓶酒有仇吗?不至于这么用力吧!要有节奏!”李诚筑笨拙的停了下来,然后慢悠悠的摇了起来,结果又被陈宝然吼了:“李哥你是不是没有吃早饭啊!不是不用力就真的不用力气了啊!”
在陈宝然喊了停以后,李诚筑松开了雪克壶,打开盖子,透过滤冰器将里面的酒倒了出来──那颜色和陈宝然调的差很多。
李诚筑直接一口饮尽了那杯失败的成品,那种如同一团火般的感觉彻底麻痹了他,没有刺激到他的胃,却是将他的泪腺触动。他轻轻的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水,把杯子放了回去,拍了拍陈宝然的肩膀,“谢谢,我也许是没有这个天赋……改天再学吧。”然后他有些踉跄的走出了吧台,回到了他应该去的经理室。
扶着带着隔音处理过的有些斑驳的墙,李诚筑仰面看着昏黄的走廊上面挂着的抽象的画作,里面看不出人形的人扭曲着呐喊,仿佛是要逃离着什么,却永远逃不出那四方格的画布,只能一直在呐喊。
李诚筑也想要呐喊,那种苦涩的味道一直留在他的舌尖,恍如他最后同晏子溪缠绵时,他轻轻的吻上了那半闭着的眼眸,淡淡的苦涩传递到他的舌尖。
他急促的呼吸着,他扯掉了阻碍自己呼吸的更顺畅的领带,推开属于他的经理室的门,一头栽倒在那纯皮的沙发上。
“子溪……子溪……”李诚筑扯着自己的衬衫,痛苦的喘息着。他把脸埋到自己的双手之间,这是一种无声的折磨,而只有他一个人在经受着这种莫名的折磨。“为什么……”没有人回答他,这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问题的问题,没有结果的结果。
当初是他拼命想要离开,然后上天听到了他的呐喊,让他离开;而如今他拼命的想要回去,没有人能够听到并且实现它,让他回去。
区别是什么?
李诚筑翻了个身,迷茫的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也许是因为……爱?
白堂。
风格还是上个世纪的民国味,客厅装修的还算是比较奢华,红木的陈列架上面摆着不少货真价实的古董,渺渺的熏香从清代的香薰炉里面飘荡出来。晏子溪不得不面带微笑的看着面前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并给那位老人奉上一杯醇香的铁观音,“甄老,您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您年事已高,也仍旧是宝刀未老,何谈退隐呢?”
甄丰逸浑浊的笑了笑,握着拐杖的手松了又紧,他端起晏子溪递给他的茶,慢慢的啜了一口。“不行了……不行了……已经是老朽了……当初和晏老爷子打天下的时候你这个小娃娃还没有出生呢,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我这老不死的东西也该回家享享福了。”
“这晏帮还是需要一些老人来震着的,您这资历往这儿一放,这道上的人有谁不敢不尊敬您?就算是给晏帮做个镇心的主心骨还不行吗?子溪给您养老送终,所以您就别再说要回老家了,就留在晏帮吧。”晏子溪握住那双皱纹密布的手,亲昵的说着。
甄丰逸的眼神停留在了晏子溪的脸上,手翻过来拍了拍,带着笑意道“我这一个糟老头子了,还有什么威信的……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这不是把我的孙女儿带来了?不是我老头子脸大,喜欢夸自己家的,我这孙女儿啊可真的是才貌双全,性子还温柔,配你应该也不算亏……美仪,美仪?来和子溪打个招呼,别那么腼腆!”
晏子溪的笑容就快要挂不住了,但是旁边的漂亮的少女的手已经伸出来,那声音柔柔的,带着一抹羞涩,“您好……我叫甄美仪,很高兴认识您……”晏子溪只好握住了对方的手,轻轻地:“您好,我也很荣幸认识您,美丽的小姐。”
“我这意思吧也很明确,我算是老了,不能再帮你什么了,我的儿女不在的不在了,走的走,也就美仪还留在我的身边……要不是子溪你我还真不想把她嫁出去,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我也不能总把美仪拴在身边,我相信你能把她照顾好,是不是,子溪?”甄丰逸仍旧温和的笑着,但是那眼中明确的意思让晏子溪下意识想要甩掉他那双布满皱纹的手。
但是甄丰逸的确是整个晏帮的精神领袖,他一生都交给了晏帮,从晏老爷子开创晏帮开始,一直到他晏子溪都是处于甄丰逸的照顾之下。甄丰逸说的话,连他家那个死老头子都得乖乖的听,要不是这个叫什么美仪的女人在他家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还是个婴儿,而他们甄家还真的没有什么适龄的女人可以嫁到晏家,说不定晏子溪的妈就姓甄了。
晏子溪只能勉强的点点头,“甄老说的子溪都明白,但是子溪还年轻,还想以事业为重……家庭什么的,子溪怕自己照顾不过来。”甄美仪垂下了头,好像研究起了自己裙摆上面的小碎花。
甄丰逸敲了敲自己的拐杖,“的确,事业是你这种年轻人现在最为追求的东西,但是女人孩子绝对不是一个男人的束缚,一个好的女人可以解决男人的后顾之忧,美仪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她会射击,会空手道保护自己,并不需要你分太多的心思去保护……要是你真的不希望被女人扯后腿,就先订婚吧,老头子我也活不了几年了,要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重孙子或者是重孙女的话,那可真是上天托福啊……”他一脸期待的看着晏子溪,“尤其这个孩子还会姓晏,老头子我死而无憾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晏子溪已经无法反驳,面对这个话里面藏着让人无法反抗的力量的老人,他面对着属下的暴戾与讽刺都是不能生效的,他最好是听从而不反驳。晏老爷子和那个死老头到底给甄丰逸留下了怎样的力量晏子溪并不知道,但是隐隐的,他知道那是一笔不可忽视的力量,而如果他和甄美仪结婚,这些力量最后还是会变成她的嫁妆,归于他手中。
“好的……甄老,都听您的,我们先订婚,等到我的事业稳定下来,我们就结婚。”晏子溪觉得是一次赌博,把甄家和晏家再一次绑在一起的赌博。甄丰逸捋着自己的胡子大笑起来,“美仪,坐到子溪身边去吧,你大了,爷爷也不能在保护着你一辈子了,以后照顾你一辈子的就是这个男人!你也不是一个小姑娘了,要知道怎样做一个贤惠的不需要操心的妻子,知道吗?”甄美仪满脸通红的推搡着甄丰逸,“爷爷……”但是她还是站了起来,小心翼翼似的坐到了晏子溪的身边,抬起头来悄悄的看着晏子溪漂亮的侧脸,然后再一次低下头来,双手紧张的抓着裙边。
晏子溪那修长而纤细的指尖抚摸上了女孩儿的手背,甄美仪受惊一般的抬起头,在她的爷爷鼓励的微笑下,微微颤抖的把手递给这个男人,然后被轻轻的握住。
从今以后,这个男人就将是她的天了……甄美仪回握住晏子溪冰凉的手指,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晏帮的帮主即将订婚的消息一时间迅速的传开了,报纸上面报道的是晏氏集团的董事长即将订婚,而道上则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震着晏帮几代的甄丰逸的孙女。
晏子溪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的日程表上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要结婚的计划,即使是订婚也一样。甄丰逸的退隐是对他前一阵子对何军的孩子下手残忍的报复,他也许觉得用一个女人把自己拴住,会洗刷自己的戾气?还是觉得等到自己有了孩子以后,自己会温柔一些?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他压根儿不行!他对女人根本硬不起来,又何谈孩子?
晏子溪想为甄丰逸叹一声可笑,他是把他的孙女送到自己身边守活寡,还是纯粹想要当一个把柄挟制着?
这位甄小姐的名气并不响亮,但是不幸的是晏子溪听说过,的确是一个表面上丝毫看不出任何利害的女人,只不过实际上她用一把女士用的掌心雷能够在四十秒内移动击靶,连续击中二十一个靶子;她的空手道虽然不是黑带,但是能够迅速将体重超过八十公斤的壮硕男人几招制服然后摔飞出去。
这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就算是晏子溪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可笑的感情,也很是尊敬她,所以他在甄丰逸的逼迫下顺从了,接受了两人的订婚。
第二十二章
“董事长,有一位甄小姐找您,但是没有预约……”桌角的电话响了起来。
晏子溪今天难得的到晏氏总部来坐坐找梁恩正聊天,结果梁恩正又请假出门旅游去了,倒是他被人造访了,“没事,叫她进来。”
两分钟后,敲门声轻轻的响起,“请进。”晏子溪的声音适时的温柔了起来,甄美仪拎着一袋子东西走了进来,“子溪,吃午饭了吗?”她的声音没有当初那么怯怯的了,但是仍旧是细声细气的。
“没呢,怎么?一起去吃午饭?”晏子溪经常一天不吃饭,不过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女士的要求总是很多,所以他客气的问了一句。
“我给你做了一些饭菜,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甄美仪微笑着把手里面拿着的东西放到办公桌上面,打开袋子,拿出里面密封好的饭盒,“趁热吃了吧。”
虽然饭盒密封着,但是那种香味还是弥漫在空气中,本来不饿的晏子溪倒是真有了几分饿的感觉。他站起来搬了个转椅到办公桌的对面让甄美仪坐下,“还真是很香呢!还没有吃就觉得已经很不错了!”需要赞美的时候,他晏子溪绝对不会吝啬。打开饭盒的盖子,里面是摆放整齐的炸好的猪排,细细的香菜末混着酱料
洒在上面,洋葱瓣码在猪排的下面,摊好的五分熟的鸡蛋放在米饭上面,颜色和味道都令人觉得非常饿。
晏子溪本来还抱着恭维的态度,但是现在,他真的有点儿明白为什么手底下的兄弟一有了老婆就很想回家不做了──也许这就是平淡生活的美丽吧。
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晏子溪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猪排放到嘴里面,“美仪,你也尝尝你自己做的!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调转筷子递给坐在另一边,脸红红的甄美仪手中。
“你喜欢就好……”她呐呐的说着,心里面却是乐开了花。
很多人和她说晏子溪是一个蛇蝎美人,面孔越漂亮,心底里就越阴毒。但是认识了晏子溪以后,她很想反驳那些人的论调,晏子溪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对她很温柔,也没有不耐烦和敷衍,或者是过度的恭维,只是很平常的以面对着一个即将和他订婚的女人的态度对待她。
两个人很是和睦的一同吃掉了那份猪扒盖浇饭,最后晏子溪把甄美仪送到了楼底下,甄家的保镖也开着车在一旁等着他们的小姐。“这周六如果我有时间,你有时间的话,一起出去吃个饭怎么样?”晏子溪把甄美仪耳畔那一缕掉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温柔的问着。
“嗯……好。”甄美仪绽放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然后冲着他挥挥手,“那么周六见!”转过身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车里面,然后摇下车窗,再一次小幅度的挥着手。
晏子溪单手插着兜,右手也挥动着,目送着甄美仪的车慢慢的消失在车流中,才慢慢隐下了笑容,收回右手,走回到大楼中。
女人对于他来说,是可以爱护的,但是却无法爱上的。她们不能给他强有力的抚慰,不能给他高潮,当然,孩子也是不大可能有的。他需要的……也许只是男人的肉体。
在电梯里微微的失重中,晏子溪盯着映照出自己人影的电梯门,微微讽刺的笑了。
这个城市的夜晚是美丽的,李诚筑靠在二楼阳台延伸出来的栏杆上面,向远处看着。灯红酒绿迷人眼,来来往往的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穿梭在这墨黑的夜色中,模糊了面孔。
不过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仍旧是陌生的。酒吧里面的店员对他都很好,很尊敬他但是也不怎么靠近,也许是梁恩正嘱咐过的,他这个经理做的实在是太过省心,唯一做过的实事就是把酒水的价格下调了──一瓶普通的在超市卖三四块钱的啤酒,在他这里竟然卖三十多块,还不是一整瓶,这让他有些良心不安,索性把价格从行内十倍利减到三倍四倍的利润,也就是说一瓶普通的啤酒只要十二块钱,比有些酒店里面的啤酒卖的还要便宜。
虽然陈宝然对此怨声载道(他的提成就是从酒水里面来的),但是李诚筑依旧执着如此执行,并且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一部分补贴给各个员工,他只是不想昧着自己的良心赚钱。
“喂,李哥,这是什么昧良心啊?每个酒吧都是这么经营的,也没见人喊贵啊!你不从这里赚从哪里赚?万一每季度的报账利润少了,晏帮那些很可怕的人就会找上门来的!”在这里,陈宝然和他关系最好,所以他很好心的提醒着李诚筑,不要做这么傻的事情。
李诚筑用沉默回答了陈宝然,他的心里面也许还存着“也许这样,他就能再见一次晏子溪”的念头,虽然有些可笑,但是李诚筑还是想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酒水降价以后客人猛的增多了,很多人都乐于点一些原来觉得喝一杯太亏的酒水,害的陈宝然忙的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连李诚筑都被迫用那生疏的手艺调制几杯简单的混合搅拌酒,以应付客人的需求。
一向人不多不少的酒吧顿时人声鼎沸起来,平时懒洋洋的服务生也都不停地递送酒水果盘,接着手软的单子还有不时塞来的小费。
几天下来会计一算账,盈利竟然比过去还要多一些,而且供应啤酒的供货商还塞了他们不少的回扣,希望他们一直用他们厂家生产的啤酒。
从吧台里面晃荡出来偷懒的陈宝然抹了把汗,“李哥,还真有你的!我还以为准赔了呢!哦,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薄利多销,是不是?”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让李诚筑不由得笑出声来,揉了揉他脑袋上面染得小黄毛,“好好干,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就再找一个人和你换班。”
陈宝然一副炸毛的猫咪样,把脑袋从李诚筑的手底下解救出来,“李哥!谁和钱有仇啊!给我涨奖金,我包你把我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唤!还有,李哥,你真的不是面瘫啊!你刚才可是笑了哦!”
“我笑一下就那么吓人啊?”李诚筑的心情也难得的因为陈宝然的大呼小叫,耍宝的表情而变得开朗起来,他故意板起脸来,手一挥,“RAIN,赶快去干活,再贫就扣你工资!”
“遵命!”陈宝然笑嘻嘻的行了一个不标准的齐眉礼,吧台旁边的客人不是很多,不过相比之前白天的销售额来说,现在这个时段还有客人就是一件奇事,所以陈宝然乐呵呵的跑回去擦擦杯子,给客人续酒。
李诚筑也坐到吧台旁边,放松下身体,半闭着眼睛靠着桌子准备闭目养神一下。酒吧这种日夜颠倒的作息规律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就算再强健的身体也会觉得疲惫。他后背的枪口虽然早就愈合,但是在疲劳过度以后还是会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