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感 上——dubedu

作者:dubedu  录入:03-08

楚卫国和张淑芳抱着儿子哭了好几个钟头,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儿子是个同性恋,改不过来的同性恋。

不得不勉强自己接受儿子的性取向后,老两口发现,儿子变了,真的变了。不大爱说话,埋头写着曲子练着吉他。不爱吃东西。张淑芳变着法子给儿子弄好吃的东西,儿子也不过略微动动筷子。邓帆有打电话过来,儿子不接。后来邓帆登门找楚放,楚放不肯见。

邓帆也变了,不再是跳脱活泼的青年,他的眼神中,有着沉寂和苦涩,已经撑不下去的绝望。

然后是突然的爆发,邓帆突然开始大哭大闹。他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组合,他说他拼了命在撑在熬在找各种路子,不过是为了唱歌,为了跟楚放在一起唱歌。他说他已经筋疲力尽,如果楚放不能谅解的话,什么就都没有了意义。

他说北京有多少人才,他跟楚放,只不过是最不起眼的小歌手,就连进酒吧进茶馆进饭店都没有门路。他说天子脚下,没有权势,没有关系,没有机遇,一切都是屁话。他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不后悔,让楚放不后悔。他说他没有办法了,当初夸下海口出去,现在没脸灰溜溜的回来。

他说就算是得到了一切,没有楚放在他身边,一切都没有意义。

楚卫国和张淑芳听得心惊肉跳。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而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邓帆哭得要断气。“你问我爱不爱你……”邓帆扒着门框说:“我爱,我爱你……可是我真的试过了,试过了用你想要的方式去爱你,只是……做不到,我没有办法把你变成情人,那样子敷衍你,其实是侮辱了你,也侮辱了我对你的感情。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弟弟,当做最好的兄弟,最铁的拍档。但是情人,我做不到……”

邓帆不停地说他做不到,做不到。屋子里,悄然无声。楚卫国和张淑芳缩在他们自己的卧室,默默垂泪。原来儿子终于对邓帆表白了,而邓帆,不是同性恋,也没有办法变成同性恋,就好像自己的儿子,变不成正常的人一样。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事情,想要去做,努力去做,却做不到。

老两口开始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做傻事,也在门口,敲门,劝儿子出来吃点东西,把话给说清楚。

当楚放开门时,邓帆就好像要接受死刑的判罚一样,发着抖,战栗着,说不出话。

楚卫国和张淑芳担心地握住儿子的手,却被儿子慢慢地拂开。

楚放在邓帆面前蹲了下来,伸出手:“好吧。我做你的兄弟。我们还是一个组合。无论是唱歌,还是做别的。”

一想到那个时候楚放没有表情的脸,张淑芳就有些不放心。邓帆已经结婚了,有孩子了,自己的儿子仍然是孤单单一个人到处奔命。楚放,到底有没有放下邓帆呢?

儿子的回答是肯定的。只是只要楚放一天没有伴侣,张淑芳就一天也不能放下心来。

只是,既然选择了接受现实,张淑芳也别无他法,跟老伴互看一眼,对着儿子点头说:“行,我们去北京过年。”

7.

大年三十,农济锋也没有回家,在报社值班。当然值班的并非只有他一个,不过从头值到尾没有回家的,恐怕就他一人了。

团年饭,自从他读大学以后就没有再吃过了。在学校里,跟着因为太远不能回家的同学们一起过年;毕业后,就是值班。好在大年三十愿意值班的几乎没有,他用不着跟人去抢。

农益峰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被回绝了。他妈一见到他,也不一定就会发病,但是说不定,脑子一糊涂,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农济锋不敢冒这个险。他妈不愿意见他,就不见吧。他能够偷偷地看看,知道母亲一切都好,知道父亲虽然笨拙,但是仍然一如既往地疼爱母亲,那就够了。

其实是不够的。

农济锋打开博客,慢慢地敲击着键盘。

“酒吧也没有什么人,有的只有那些无家可归或者有家回不了的同类。出柜的,多是性格倔强的,或者肆意妄为的,或者行为冒失的,或者以为爱能够挽回一切的。爱人吧里,没有爱人,又都是爱人。被关在家门外的gay们,就像风雪中迷途的羔羊一样,挤在一起取暖,饮酒,作乐,到半醉不醉之时,借着酒劲失声痛哭。

今天年三十,我没有去酒吧。我不想跟着他们一起哭,因为哭啊,要一个人躲着,那种深植于心中无法扫除的痛,才能一丝一丝地抽出来,放入酒盅,然后再仰脖儿吞下。

很多痛,是要独自品尝的,是不能分担的。别以为人家能帮你分了痛去,那都是假象,到头来,还不是只能自己独自撑着?

既然在人群中,自己也是孤独的,那么为什么又要凑到一起呢?以为有人跟着你一起孤独,你就不那么孤独了吗?

只是一个人,终究是寂寞难耐。

看《盗墓笔记》,闷油瓶说假如他消失了,都没有人知道。吴邪说,至少他是知道的。

我不禁眼泪夺眶而出。

假如我消失了,当然有人知道。只是,怕么没有人会在乎的吧……”

发送出去,农济锋长长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竟没有一滴眼泪,又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打开博客,准备把这文删了,却见已经有人留言。

“爱人吧的朋友们会在乎吧,我也会在乎呢。”id是知名不具。

农济锋不由得笑了。知名不具,其实就是崔老板啦,那个家伙会偶尔在废柴博客上留言。今儿他也应该跟家人团聚吧?怎么会有时间上网呢?也是因为孤独寂寞吗?那家伙不会吧,众星捧月的家伙,人又高又帅又大方又风骚,也会寂寞吗?

农济锋回复道:“新春快乐哦!新年多艳遇吧!”鼻子却是一酸。那个家伙是自己暗恋的人呢。其实暗恋的人不少。比方说九娘,比方说小K,不过也只是暗恋而已。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啊,压根就泡不上吧?而且这种暗恋并不伤筋动骨,远远比不上自己母亲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多啊,那就不妨暗恋一下好了,至少,也可以让自己的心思从母亲身上移开。

农益峰的学费不是个小数目,他打工和奖学金,也不过刚够生活所需,农济锋的钱,得贴到弟弟的学费里头去。钱攒不下来,九娘的床是上不了的。小K无人能动。而崔老板,那次的一夜情,也不过是因为他恰恰有空,自己又贱了点,之后,怕么也是没有机会的。

突然饥渴了起来。事实上,农济锋不饥渴的时候少得可怜。毕竟在报社工作,知道这世界上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农济锋并不敢太乱来,常去的gay吧,也不过是爱人吧而已,而爱人吧的档次很高。人不多,但是大多很出色,费用也不菲。凭自己的姿色,农济锋是没有挑人的资格的,也出不起钱跟MB春宵一度。

但是偏偏,作为娱乐圈狗仔的一员,农济锋还是视觉系的,人不好看,他还看不上;作为文学青年,要耍流氓,他还得耍那中有品位的流氓;要man一点,没有那种资质和气魄;要娘一点,又没有那种容貌和胆量。如此普通而平凡的一员,又不肯委屈自己,也只能天天饥渴了。偶尔饥不择食,真到要上床的当头,又临阵退缩。

所以农济锋在爱人吧的口碑也不怎么好。有时候勾搭上人,也不过就在洗手间用手用嘴排解一下。真正做到最后的,也不过崔老板一人。

惨笑一声。虽然第一次就是跟崔老板做的,虽然崔老板对他也不错,但那个不错,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农济锋跟爱人吧其他人一样心知肚明,凭他或他们,留不住崔老板的脚步。

农济锋关掉博客,让自己投入紧张的工作当中,写稿是用不着他的了。过年,报纸会缩水,而报道,几乎都围绕着春节联欢晚会,这个,根本就没有农济锋什么事。他要做的是收发邮件,帮瞿编辑排版,排版之后再发出去让瞿编辑审核——那人正在家里跟家人团聚呢。

农济锋做着计划。全部搞完之后,在沙发上睡一觉,初一早晨老板会来探班,发大红包,然后是继续值班,之后上网查各种八卦,有谱的没谱的区分一下。收邮件,定稿子,排版。反正过年期间的娱乐版报道就那么些,而且看报纸的人也不会太多吧。走人家,赴饭局,打麻将,胡吃海喝睡懒觉。

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农济锋安慰自己。

十点多钟,办公室来了不速之客。农益峰拎着饭盒进来了,一边脱棉袄,一边笑着说老爸让他送点东西过来吃。老妈已经睡了,他来陪哥哥过年。

农济锋微微笑着,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好几样,量虽然不多,却足够兄弟两把酒胡策了。农益峰也确实带了酒过来,半瓶酒鬼酒,还是农济锋特意给老爸的。

农济锋弄了两个一次性杯子,倒了酒,兄弟两碰了一下杯,抿了一口,相视而笑。

农益峰喝点酒就脸红,酒量却也不错。农济锋不一样,越喝脸越青,看上去有点吓人。

看着农益峰红晕的脸,听着他叽里哇啦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农济锋觉得自己有点醉了。弟弟长得真好看,从小就好看。小时候还有点像妹子,越长,男人的气息越浓。

其实也曾暗恋过弟弟。农济锋淡淡地笑着。也不过是暗恋,除了暗恋之外,压根儿就没有想要行动。这个家里,母亲视他如蛇蝎,父亲沉默寡言,虽然对他也不错,但是农济锋怀疑,那也不过是因为道义。毕竟,自己怎么比得过父亲的亲生儿子呢?

只有弟弟,小时候粘着他,大了,护着他。兄弟情分,同母异父,别说农济锋的贼心只有那么大,就算真是狗胆包天,也不敢,不能,不该把弟弟给拖下水。

想着自己的隐忍,农济锋觉得自己的形象蓦然高大起来。

兄弟俩喝了酒,吃了东西,等农济锋把工作做完之后,俩人一人一个沙发,盖着棉袄,在报社过了这个新年。

早晨农益峰早早就走了,他得回去照顾母亲,还要给周围邻居拜年。农家亲戚虽然不多,也还有几户。农益峰说,初三,他就准备跟父亲一起摆摊子,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农济锋跟弟弟说他也会去,让父亲多睡懒觉吧,兄弟两个,就行了。

领导来了,红包拿了,农济锋的心情好了许多。瞿编辑也过来打了个转身,说省电视台元宵喜乐会,让农济锋全程跟着。农济锋很开心,屁颠屁颠地坐在桌前开始做企划。之后跟电视台联系,拿到参加的明星的名单,开始做功课。

中午弟弟又过来了,给他送盒饭。农济锋眯着眼睛笑,说用不着这么辛苦的。农益峰只是耸耸肩膀,说小事一桩。晚上等母亲睡着了,他再过来陪哥哥。

农济锋于是满足起来。打开博客,写心情。

“有时候,很大的事情都不一定能够掀起你心中的涟漪,而小事,却能让人心潮起伏。今天开心,有进账,有人探访,有人惦记。外头虽然仍然是阴天,心里,却晴朗了起来。

新年新气象。我的工作要更上一层楼。我还想遇到那个他。尽人力,听天命。总而言之,遇到他之后,我要勇敢,要死缠烂打,要发挥我的特长,要让明年的新年,有个人陪伴。”

农济锋笑嘻嘻地点了发送,又翻了翻头一天的博客,以及别人的留言。

照例有冷嘲热讽的。骂他是个变态,gay,居然还敢到处宣扬。农济锋的笑容没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有人来骂他变态,恶心,娘娘腔,人妖。到处宣扬?他哪敢到处宣扬?不是网络博客吗?不是用了废柴这个id吗?这怎么叫到处宣扬?这还只是个小小的博客,一点名气都没有的博客啊!对,gay,在这个社会中仍然是被人白眼的,那么,连匿名发感想的资格也没有了吗?看着难受,你别看就是了,何苦在大过年的,登录到这个网页,看了他的博客,然后再骂他恶心呢?

烦。农济锋关掉博客,打开起点,登录,看自己写的小说。《苦夜》。这个名够文艺。Id,也仍然是废柴。小说写的是一家四口人,父亲沉默寡言,母亲脑子有点毛病。大儿子是母亲婚前的私生子,小儿子是跟大儿子是同母异父,父亲的亲生儿子……

说是小说,其实算是自传吧。只不过换了城市,换了人物的名字而已。既然是小说,那便是纯属虚构。实际上大部分都不是虚构,是农济锋的人生写照。但是打着个虚构的名儿,农济锋写起来便格外大胆,写实得很,不像他的博客,心情,都是虚的。当然博客中也有娱乐八卦和明星照。对农济锋而言,那也是虚的。

实的东西,全在这小说里。

看留言。屈指可数几个。农济锋自觉写得还不错。不过网络写手太多,而农济锋又刻意低调。文写得太尖锐了,他很怕别人会看到。当然他母亲和父亲都是不会上网的,至于其他人,不知道。他最怕的是弟弟知道,只是心底隐隐约约,又巴望着弟弟知道。可是万一弟弟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不敢想象。因为在小说中,大儿子,跟他一样,是个gay。

在起点这个最大的小说网站中,他连小虾米也说不上,只算个浮游生物。文章发出去,不到半分钟,就沈到了海底。瞧着那版首的推荐版单,玄幻的,灵异的,穿越的,言情的,网游的,职场的,黑道的,甚至还有耽美的,像他写的这样的文,少得可怜。

农济锋也做过美梦。如果入了V,出了书,不知道能够赚多少钱,说不定他也就能够成为作家了。不过这个也仅仅是做梦而已。这文,他不是为别人写的,他是为自己写的。至于能不能靠这文赚钱,靠这文成名,那都是天大的未知数。他也害怕,如果全然投入这文,所有的努力都做了,却仍然是个垫底的份儿,他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自信心,会被剥夺殆尽。

打开文档,想了想,不知道该写什么,便又关掉。小透明就是有这个好处,不会有人催文。

但是没有人等待,没有人留言,那种寂寞,也不亚于现实生活中的孤单。啊哈,无论在现实还是网络,都是个小透明啊。农济锋自嘲地对自己说。

年假过完之后,事情稍稍多了一些。因为要跟元宵喜乐会,农济锋找单位借了辆车子,每天穿梭于机场、广电中心和报社之间。加上早晨跟弟弟一起摆摊子,睡眠时间明显不够。但是心里乐和,农济锋并不在意。在空挡的时候,无论什么地方,椅子上歪一下,就能补眠。

元宵喜乐会的头一天,采访了若干本土笑星之后,农济锋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靠在椅背上,扛不住劲,睡着了。冷,睡着睡着,农济锋又蜷缩成一团。椅子又小,不一会儿就滑了下来。农济锋打着大大的哈欠,四处瞄,瞅见一空屋子,也许是小型采访专用的,有沙发。农济锋已经困得不行,不管三七二十一,找着角落一小沙发就缩了上去,不一会儿,就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睡梦中,好像母亲抱着他,而他,还是婴儿。母亲的怀抱好温暖,舒服得要命。农济锋蹭啊蹭啊,结果母亲好像不高兴了,一把将他丢开。

农济锋吓得醒了过来,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房子里已经昏暗了下来。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正在看电脑,屏幕的反光,映得那个男人的脸色怪怪的。薄唇,法令纹……

农济锋眨巴眨巴眼睛,坐直了,见那个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弄电脑。

农济锋吸了一下鼻子,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呢子大衣,又抬头,见那人穿着笔挺的三件套西装。旁边,也没有大衣或者棉袄什么的。

农济锋身子往下溜,呢子大衣的领子碰到了他的鼻子。他嗅到了一股很好闻的男人的味道。

8.

把“兄弟”组合送进演播厅进行彩排后,楚放请工作人员给他找个能接网线的地方休息兼干活,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空闲的房间,进去一看,却发现有人蜷缩在沙发上打盹。工作人员打算把那人叫起来请出去,被楚放阻止了。

楚放有自知之明,他本人并非红牌经纪人,耍大牌还轮不到他。就算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也不能这样。毕竟这年头网络如此之发达,人要在网上随便说上两句,无论是捧杀还是棒杀,成本都非常的小,杀伤力会异乎寻常的大,他犯不着招惹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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