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看够了没有?!”
又是冷冷的一句话,那少年似乎只会用“喂”来称呼别人。
林北涯这才回过神来,他本来有许多话想要说,之前他不止一次想过,若寻到那人,定要好好攀谈结交一番,可眼
下不知怎的,除了痴痴看着,什么话都忘了,张了张嘴,只问出一句,“你可是叫凡尘?”
少年看着林北涯,忽而展颜一笑,“你认识我?”
林北涯差点儿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睛,往日里呼朋唤友以及在欢场上的十分机灵,如今剩不到半分,只老老实实答道
:“不认识。”
“不认识怎的知道我名字?”
“哦,我曾听风月无边的顾老板说起过你……”
一听这话,少年瞬间冷了脸,不待林北涯说完,就打断了他,“好了,莫提那混蛋!你先抱我起来再说!”无论如
何,这美少年说出的话和他的样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林北涯刚要伸手,旁边的穆予忽然大步走上来,一把攥住那少年的右手腕,冷冷道:“看你也是练武之人,且武功
不弱,怎会在那几个草包手下栽了跟头?”被他攥住的右手手指修长,掌中带有薄茧,虎口处尤甚,大拇指上还套
着一枚玉扳指,“若我没猜错,你的一手长鞭至少已有十年功力了吧?”穆予又道,说完竟俯身在那少年腰上摸了
一把,却什么也没找到。
少年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穆予,“嗯,眼力还算不错,找我的长鞭么?对不住,未随身带着。况且你难道不知这世
上有种东西叫做迷药吗?那几个狗贼见小爷生得俊,动了邪念,给小爷茶碗里下了迷药……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
想不通的?果然主子笨,奴才也笨!”他一个武功不弱的大男人,被几个身手不如自己的莽汉迷翻,绑到树林里欲
行轮暴,这要放在旁人身上,怕不早已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可他不仅侃侃而谈丝毫不以为然,言语间还理直气壮地
说别人“笨”。
穆予长这么大何曾被人如此抢白过,且毫不避忌地称他作“奴才”,便是林北涯本人也从不敢在他面前以主子自居
,一时间被这少年气得火冒三丈,若不是看在林北涯面上,早就扑过去动起手来了。
好在林北涯赶紧出声打圆场,说耽搁了这些时候,还是赶紧下山要紧,且不说凤蝶几人怕是已在山下等着,再晚了
可就要关城门了。
见林北涯果真弯腰去抱那少年,穆予忍不住又低吼道:“迷药劲儿早该过去了,他没有腿,不会自己走么!”
结果又被少年斜了一眼,“迷药的劲儿虽过去了,没看出小爷还被人刺中了委中穴,一两个时辰里都走不得路么!
刚还夸你眼力好,原来也不过尔尔。”
这一次穆予干脆不说话了,调头就走,似是知道若论耍嘴皮子,自己在这少年跟前绝讨不了好去。
林北涯再不迟疑,弯腰将那少年打横抱在了身前。
少年身量颇高,好在林北涯功夫不济,力气总还是有的,只是这般抱着个大男人走在路上,显得有些不雅。穆予几
次想出言建议林北涯,不如用背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生怕那少年再有什么让人难堪的话说出来,反正那两
个人都不介意,他操的什么心!
一路往山下走,山风迎面吹过,带来阵阵凉爽,可是怀里抱着那少年,却好像抱着一团火,林北涯终于忍不住,低
头问道:“你莫不是生病了?怎么身上这么烫?”
少年却道:“没事,我自小如此,身上体温比旁人都高。”
体温?嗯,这少年并非本地人,说话倒也有趣。林北涯见他确实脸色正常,并无病态,也放下心来,仔细打量之下
,发现少年身上那件白衣质地上好,衣领上绣着淡蓝色缠枝莲纹,只是前襟被撕开,露出颈上挂的红绳,坠着一枚
铜钱大小的饰物,此外,精致的锁骨和胸膛也望之得见,看得林北涯心跳不已,就差没淌下口水来。
脚下的山路拐过一个弯,阳光便从另一方斜斜照了下来,投在少年的脸上,让他蜜色的肌肤看去便有如透明一般,
洁净而无半点瑕疵,他则微微眯起双眼,毫不避忌地迎着林北涯的目光。
林北涯忽然发现,怀中少年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阳光下看去,竟闪着琥珀色的光芒,璀璨如宝石,但随着光线移开,
又消失不见了。
某非他是……赫哲族人?林北涯曾听见多识广的四方道长说起,塞北之外的赫哲族人有着琥珀色的双眼和深棕色的
头发……不过怀里少年却是一头如墨青丝,难道刚才是他看错了?
“嗯……那个,凡尘,不知你现下住在哪里?我好送你回去。”林北涯好像终于恢复了攀谈的能力,开口问道。
“祥龙客栈。”少年闭着眼答道
“那……你既非本地人士,不知家乡何处?”
“不知道。我爹娘早就不在了,所以走到何处,何处便是我家,就连这名字也是我自己取的,凡世俗尘,便如浮萍
漂泊,又哪里来的家。”
这几句话说得轻松,林北涯却听得心中一紧,本来他见这少年气度不俗,穿着打扮也精致讲究,以为定是出身良好
的大户人家子弟,不料却原来父母早亡,孑然一身浪荡江湖,虽然知道他有武艺在身,但自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看他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又怎能事事处处顾得周全?偏偏他还生得这样一副容貌,想要不惹人注意都难,便如今
日那般,几个鲁莽汉子,一杯迷药,便险些让他……想到此,林北涯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只管抱了人走,却再说不
出什么。
山路崎岖亦有尽头,抬头看时,山脚下那间小小的茶肆已映入眼帘,再往前走,只见凤蝶身边的丫鬟蕊香正站在茶
肆门口,手搭凉棚向这边张望着。林北涯心中忽有些失落,只盼这路再长些,能让他抱着怀里这人多走一会儿才好
。
凤蝶果然已在茶肆坐等了片刻,看到林北涯抱着个少年进来,她先是一愣,待看到那少年的容貌,惊艳之余不禁掩
唇而笑,神情暧昧。
林北涯忙解释道:“他叫凡尘,刚刚在路上被几个强盗打劫,我和穆予出手相助,将他救下……”
第9章:勾魂少年
林北涯话未说完,只听被他“救”的人毫不客气地纠正道:“救了我的是使刀的这位吧,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只会
在一旁碍手碍脚而已。”
“我那是因为双拳难敌四手!”林北涯还在强辩。
“你是双拳,难不成使刀的这位有四只手?”少年冷哼道。
“可一路抱着你下山的人是我啊!”林北涯也不脸红,反而继续邀功。
凡尘撇了撇嘴,“那等会儿换他抱着我好了。”
穆予本来埋头喝茶,听了这话呛得大声咳了起来,跳起身逃也似的奔出门外,惹得凤蝶在一旁大笑不止,只觉得眼
前这美少年有趣得紧,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喝了茶歇息片刻,几人准备回程,凤蝶见林北涯再次将那少年抱起,不禁笑道:“三哥,你现下……不觉得累了么
?”
“累?当然不累!再走个十里八里他也不会觉得累!”穆予的声音从门外远远传来,“快走罢,再不回去城门要关
了。”
进城之后,林北涯让其他人先行回府,自己送凡尘回客栈。
祥龙客栈处在一条嘈杂的巷陌之中,虽然不大,比之左右低矮的房屋看来还算齐整。林北涯抱着凡尘走进前堂,掌
柜的眼尖瞧见了,立刻出声唤道,“哎——凡尘,刚刚有位爷来找你,见你不在,留下话来让小人转告,说让你抽
空去把欠下的赌帐结了呢。”
凡尘听了,立刻嫌恶地皱起眉头,恶声恶气地说道:“好了好了,小爷知道了!不过二三百两银子,你也替他们催
死催活,难不成有抽头赚?”说完,也不理掌柜的在身后吹胡子瞪眼睛,指挥林北涯进了自己房间。
房里很简陋,不过一张方桌、二把椅子,外加一张木床而已。
林北涯将凡尘抱在床榻上躺了,问道:“你的腿好些了没有?”
“我的腿?”凡尘愣一下,忽然翻身坐起,拍着床板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你这个人
……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笑声中他已经自床榻上跳下来,踱着方步走到林北涯跟前,“我的腿根本没事
,什么委中穴被刺,那是逗你玩的,没想到你这么好骗!哈哈……”说着,仍抚掌笑个不停。
林北涯堂堂王府世子,一向只有他戏弄别人、拿别人恶作剧寻开心的份,不料今日却被人戏弄了去!想他平日里手
上连根草都不愿提,多走半步都嫌累,如今抱着个大活人一路下山,被身边人耻笑见色起意不说,到头来还让人拍
着手说“好骗”,换做是谁,都不可能不生气吧?
所以他这下子也挂不住了,冷下脸来说道,“你……我好心救你,你为何要骗我?!”
“为何骗你么?”凡尘说着,向前又走了一步,几乎和林北涯脸贴着脸,林北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凡尘又再向前
迈一步,林北涯再退……已到了墙边,瞥见旁边刚好有只椅子,便直接坐了上去。凡尘更不含糊,竟然干脆也坐了
下来,不是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是坐在了林北涯的腿上!
“如果我说,我骗你是因为——我想找个理由让你抱我呢?”
魅惑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伴随着灼热的呼吸,一条柔软的手臂已悄悄缠上了脖颈,带着明显高于常人的温度。怀
里这一团火似的身体已几乎彻底将林北涯融化,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双手本能地揽住少年细窄的腰身……
就在林北涯想要进一步有所动作的时候,忽然手臂一麻,凡尘不知怎的已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
地看着他,“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找个理由让你抱我?”
“为什么?”不知不觉中,林北涯已无法思考,完全被对方牵了过去。
“因为——我知道你很想抱我。既然你救了我,那我便成全你好了,可若是不找个理由,你身边那个带刀的侍卫恐
怕不会让你轻易如愿……所以,我虽骗了你,但这样你既达到了目的,也没有丢了面子,怎样?说起来你还得感谢
我,替你想的如此周全!”
原来被人骗了,还要感谢骗自己的那人。这个道理林北涯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听说,不过他不仅没有反驳,倒忍不住
笑了起来。
反正捉弄人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大概是风水轮流转,今儿个老天也想让他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吧,如果“对手
”是这样一位倾世惊艳的人物,那便让他再骗上十次八次,也没什么要紧。这么想着,林北涯心里又哪还再有半分
生气的感觉,下意识伸手去拉跟前的人。
不料凡尘后退一步,忽然敛起笑容,冷冰冰下了逐客令,“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可以走了。”这人变脸变得
也太快了些。
林北涯哪肯就此罢手,“我还有个问题没问呢?”
“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想抱你?”
凡尘翻了个白眼,“这个还用问么,你眼睛里都伸出手来了!”
原来自己当时竟是这样一副急色鬼的表现么?林北涯不禁苦笑。
“问完了没有?难道你还要赖在这儿等小爷请你吃饭不成?小爷累了,要歇着了,公子爷请回吧。”
看窗外暮色渐浓,房屋树木皆笼在一片昏暗当中,想起回去之后母亲不免又是一番盘问,林北涯也无意再耽搁,便
说道:“那你好生歇着吧,嗯,我明日再来看你可好?”
“好,慢走不送。”凡尘答应得挺痛快。
那晚林北涯回到王府,夏侯薇一见之下,就被他脖子上的两道血痕吓了一跳,忙不迭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便将
之前和凤蝶说的那番理由又说了一遍。夏侯薇听了,一面命人快去取药箱来,亲手为儿子上药,一面不住口地埋怨
。虽说以往此类事也曾发生过,但自从她让穆予跟在林北涯身边贴身保护,林北涯还从未受过伤。
为着受了伤,夏侯薇下了命令,让林北涯好生休息一整日,不许他出府。于是林北涯只能在院子里来来回回不停地
溜达,前一刻让拿书来看上两眼,后一刻又逼着穆予和他刀剑对练,再不就是嫌阿政茶泡得不好,又嫌树上鸟儿叫
声太吵,总之片刻不肯闲。最后阿政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声道:“公子,你不累么?不如去躺椅上歇歇,这么走来
走去的,晃得人眼都花了。”
“你理他呢,”穆予瞟一眼愁眉苦脸、无奈望天的那人,冷冷道:“他心早让野猫抓了去,怎么还静得下来?”
穆予说的没错,林北涯整个心里全是凡尘的影子,他不屑的样子、出言讥讽的样子、似笑非笑的样子、不耐烦的样
子……虽然全没有一个是好脸色,可就是让人惦着放不下。
信步出了东跨院,走来走去,竟到了王府的外墙跟前,林北涯抬头看去,身后却传来穆予了然的声音:“我劝你省
省吧,难道真的一日都等不得?非要让院子里的人都跟着你遭殃!”
林北涯只得转身回房,打消了翻墙出府的念头,
隔日,林北涯一早便出了门,可是当他风风火火赶到祥龙客栈时,却扑了个空,凡尘住的房间空无一人。
昏暗的走廊里,林北涯一把拉住个小伙计,问道:“这房里的客人去哪儿了?莫不是搬了?你可知他搬去何处?”
小伙计挠了挠头,“公子爷问的可是凡尘?”
“正是!”
“他欠了我们柜上几日的房钱,又拿不出银子会钞,所以昨日被掌柜的赶出去了,至于去了哪儿小人不清楚,公子
不如去问问我们掌柜的,他或许知道。”
林北涯一脸不高兴地来到头前柜台,掌柜的正好在,于是他伸手在柜台上拍了一下,“喂,知不知道凡尘去哪儿了
?”言语间很不客气,只因小伙计说凡尘是被掌柜的“赶”出去的。
那掌柜的居然也很有个性,手底下扒拉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你问凡尘啊,他去什么地方我怎么会知道,我就
知道这两日赶着过六月节,周边来的客商正多,若没有银子,只怕谁家也不会让人白住。”
“你们这些人眼睛里就只认银子吗,谁都有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怎么也该宽限两日,容人想想办法啊,哪有不问青
红皂白,直接赶人去大街上的道理!”
掌柜的终于从算盘珠子上抬起头来,翻了个白眼,“对不住了您,咱家小本生意,拖欠不起,都像他那样,我一家
老小喝西北风去啊。再说了,他欠下一屁股赌债,就是有钱了也轮不到我,我不赶他走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