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耳边传来的是忘忧不同往日的嬉笑话语,郑重得令何离心中一凛,收起老顽童的形象。
忘忧正容道:“师父,这么多年来,您的再造之恩,您的良苦用心,忘忧铭记于心,很感激您多年的教导与磨练。
如今弟子已经长大,将要离开雪谷开始我的江湖闯荡之旅,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师父。”
看向从小教育自己的师父,目光澄澈真挚,吐出的话语异常真挚煽情:“师父,我会想你的~~”
何离显然也想起当年送进谷中的那一个生命垂危的幼童,虽然最后救活他的不是自己,但毕竟也尽心尽力地施救过
了。十年来,与他朝夕相处,感情上不是亲子更胜亲子。不禁道:“徒儿啊,为师的宝贝疙瘩啊,为师好舍不得你
离开啊。一想到江湖险恶,为师就为你的过分善良而担忧啊。”虽然,为师更想为整个江湖祈祷。
眼含激动的泪水(真不知道怎么挤出来的):“师父——”
脸带慈祥的微笑(真不知道怎么憋出来的):“乖徒儿——”
上前一步,来了个熊抱,以男子汉的力度拍着对方的后背。
众人目瞪口呆,石化中~~
很有默契地松开对方。
忘忧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师父:“师父,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您老身体不好,赶快回谷吧!”
黑线——我身体不好的事情,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配合地挥手:“乖徒儿,你也赶快出发吧,师父身体再不好也绝对能撑到你回来。”
花姨对于忘忧出谷的事情显然十分上心,马车内部的布置完全可以用奢华来形容。
马车内铺满价值不菲的雪色皮毛,坐上的时候几乎要陷进去。由四匹马拉着的马车自然不小,宽敞的车厢内还放置
着案几,上面稳稳放着茶杯和放置糕点的盘子。
盘子底部附有磁铁,而案几不同以往的材质,乃是用铁器制成的,因而在颠簸的马车里也不必担忧会发生杯盏打碎
的惨案。
苏衡宇、小乐子与忘忧、小竹面对面坐着,丝毫不显拥挤。
可怜的少辛在外边赶车。
忙的晕头转向的忘忧登上马车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躺进柔软的靠垫上休息,而是小心地脱下身上的大氅,一向随意的
脸上带着慎重。
很滑稽地嗅了嗅大氅,脸色一变,啐道:“这个死老头,就知道死性不改,竟然是‘焚心’。”
此言一出,对面的苏世子脸色不禁一变——焚心,那是武林中有名的毒药,中毒者如烈火焚心,痛过三天后心脉尽
断而亡。
如果这只是一个师父对自己弟子开的小小玩笑,这也未免太大了。
忘忧身侧的小竹倒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道:“那公子呢?”以公子绝不吃亏的性格,他又下了什么呢。
了然一笑,随手将大氅往身上一披,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伸手揭开帘子,清越的声音隐约传来:“你
说呢?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喂,少辛,换班了哦。”
新的生活,新的体验,不在拘泥于一方雪谷而是看向广大的天地。去见证不同的文化,不同的风土人情,去看一看
这个世界是否与他来的地方相交,去看看这个世界能否有一个愿意包容他、爱他的女子。
他的心都要飞出来了。
挥舞着手中的皮鞭,马蹄踏过积雪溅起纷扬的雪花,高大的冷杉木不断后退为宁静的药王谷结成一片天然的屏障。
出谷入世,是他自己的选择。
至于我们的忘忧公子究竟是怎样地不吃亏呢?
药王谷
送走忘忧的何离一面暗喜这个小徒弟没有发现自己下毒,一面往谷中温泉的所在地走去,心道今天中了那小子的‘
疯癫’,身上难受的紧,正好泡泡温泉,松松筋骨。
一心走路的一代神医,药王谷的谷主大人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脸上要笑不笑的异样。
何芸第一个发现,嘴角一弯,露出的笑意甜美诱人。
然后是……
药童甲:“这次看来还是公子赢了,可怜我们的谷主大人还傻傻地蒙在骨里。”
医女乙:“可不是嘛,自从公子和谷主交手,就从没看过谷主赢过一次。”
侍女丙:“哎,你们说,这算不算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
已近可以算得上高龄人物的谷主何离,身姿挺拔不见丝毫老态,长期浸淫医术也有一种儒雅的气质。
他的背后,灰袍上,用极为醒目的黑色涂料写着一副对联,一色的钟王小楷——
上联:技不如人多作怪,谓之小人。
下联:偷袭暗害损招出,真是无耻。
横批:当之无愧
不知道,当温泉近在眼前而开始脱衣服的何某人看到灰袍上惊世对联,会是怎样的反应。
会气死了再气活过来吧!
嘻嘻~~
第十二章:失态
洛阳,素有浮荒大陆的富饶之称的天阑国帝都,其繁华程度远不是周边列国可以比拟的。宽广的街道两旁,各处商
家鳞次栉比,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三月,正是帝都风铃花绽放的日子,象征着纯洁美好的白色风铃状的花朵缀在如柳般柔韧的枝条上,当清风拂过的
时候,满树的风铃花展开的水墨画,晕开水色的迷离。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而帝都身为闲的要死的达官贵人聚集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如今,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内容就是今年回京觐见的定王。
定王,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且不说他身份尊贵——那可是皇室嫡亲血脉,当今圣上的三叔,在圣上
幼年丧父登基时,曾担任摄政王,直到两年前皇帝大婚才还政于帝;战功赫赫——他可是多次击退北方游牧部族,
保疆卫土;单说他的个性,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名青楼名妓做正妃,无视那些拉拢他的朝中重臣,这份气概可
不是常人可及。
可就是这位声名远播的王爷,一个月前按例朝见皇帝后并没有立即返回封地,而是停留在府中称病拒见任何访客,
且一呆就是一月有余,怎不令人心生疑惑。问起王府里的奴才,那些人支支吾吾就是没个所以然,更是令八卦内容
丰富起来,并衍生出多个猜测版本——
其一,有人猜测是皇帝软禁。这些年定王功高震主,手中还握有兵权,为皇帝所忌惮也是理所当然。此次趁王爷回
京,就将他的独子扣在手中威胁王爷主动放权(谁叫世子在王爷闭门谢客的时候不见踪影),而王爷不从,就被扣
在府中直到同意为止。
其二,有人猜测王爷失踪了,有可能被敌国抓走了,未免动摇军心所以只说留在帝都,暂时闭门谢客。
其三,王爷中毒昏迷了,没办法见客……(此版本是众人最鄙视的)
其四,王爷王妃感情不和,因而王爷想休妻,但当时信誓旦旦违抗皇室宗法娶的正妃不是那么容易休的,何况这位
王妃为他育有一子。因而锲而不舍、坚持不懈的定王爷发挥他无与伦比的耐性,逗留帝都,表面上闭门谢客,背地
里寻找休妻的方法。很明显,这一条很符合那些想和手握大权的定王联姻的愿望。
……
无论是怎样的猜想都没有绝对的根据,因而一个月来府门紧闭的定王府深受各方势力关注,明探暗探无数,自然皆
无功而返,更有甚者还被丢进大牢里。就在众人心情万分失望但好奇心越来越旺盛的时候,定王府的门前停下了一
辆由四匹大宛马拉的马车……
定王府雨苑
这是一间卧房。
卧房里的摆设很普通,但看这些上好红木所制的家具便看出了这间卧室的不凡。临窗的桌案上放着细瓷的花瓶,当
中的风铃花香气袭人。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画,透过窗棂的破碎阳光照在略有泛黄画上,隐隐透出岁月流淌过的痕
迹。
画上的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一身黑色镶金锦衣,小小的手臂上挽着弓箭,一副认真瞄准的样子,粉嫩的小脸透
着倔强,惹人怜惜。看得出来,绘画的人对画上的小人感情很深,每一笔的勾勒完美地将那小孩子的骄傲、倔强表
现出来。
而床上的男子,五官上与那个孩子有七分相似。
那是一个英挺的男子,黑色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俊美无双’这四个字当之无愧。此时,他双眸紧闭,面
色隐隐发青,唇色苍白,显然病的极重。但见他的神色宁静,唇角微微上挑,仿佛梦中有他倾尽一生想要追求的东
西,满足的神情看上去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谁能想到,这就是天阑的定王苏湛。
许梦婉微微叹息,将桌案上的方巾拿在手中,细细擦拭男子裸露在外的浅麦色肌肤。
她与他成婚二十年,他虽对她极好,甚至为了她违抗圣旨,她却总觉得她一直在他的心外。可纵使如此又怎样,他
一直在她的身边,就算她韶华已逝,依旧不离不弃。他从未纳妾,也不去那些风月场所,这样的男子上何处去找。
还记得那年的百花宴上,遇到的那个男子带着惊讶带着狂喜的神情。
她能要的不多,这样就够了。
看着丈夫清俊的面容,不由想起那个信誓旦旦要去药王谷寻医的儿子。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派去寻他的人也没个消
息传回来,希望他不要出事……
正有些出神,便听到院子里有些喧哗,不禁秀眉微蹙——雨苑是丈夫明令不许任何人进入的地方,就是自己也不例
外。此次若不是丈夫在雨苑呆了一天一夜,她因担心来寻他,恐怕他早就毒发身亡了。由于不便抬动他的身体,便
将他留在雨苑。除了她一直在这里照顾他外,几个御医轮流在这里以免病情恶化。
究竟是谁,如此没规矩。
小心将锦被为丈夫盖上,细细摩挲看了二十年,音容笑貌皆刻在心底的男子,许梦婉起身走出卧房,还未等开门,
便听到王管家异常激动的声音:“夫人,世子殿下回来了,还带来了药王谷的神医。”
定王府的正厅里,有三个年轻男子,一个来回踱步,神情里有难掩的焦急不安;一个正襟危坐,面容沉静;还有一
个坐在椅子上,像没骨头是的瘫在桌子上,一脸菜色的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嘴里嘟嘟囔囔:“人生最痛苦的
是什么,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的天啊,那些个古人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没有崩溃的啊,没飞机,没火车,没
汽车,交通工具除了马就是船,一坐这么多天,我都快发霉了……难怪,那个老头说什么都不愿意出谷,这样的交
通工具谁受得了啊。”
不用说,这坐没坐相的少年便是‘大义凛然’出谷行医的忘忧公子了。
说起他这半个月的生活,他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了。
古代的交通工具和现代比起来差得实在太多,那用飞机不到一天就可以到达的长度坐马车愣是坐了半个月。一路上
还有个可怜巴巴督促拼命赶路的苏衡宇,想休息一下看看各地的风景名胜?那根本就是做梦,就差连睡觉的时间也
用来赶路了。这也就算了,最令忘忧痛苦的是一路上没有PSP、没有Mp3,枯燥乏味得令人崩溃。
开始的时候还可以聊聊天,打发日子。无话可聊的时候,睡觉度日。再后来的时候,他想睡觉都睡不着了,就差没
自己下个药昏睡个七八天。
下次……
不,没有下次了,就是把整个国家拿来做诊金他也不干了!
忘忧磨牙。
倦怠地趴在桌上,目光懒懒扫向王府正厅的摆设。唔,用忘忧被花姨磨练出来的超高眼光来看,这个王府的装潢实
在是简朴,都不像是一个身份尊贵的王爷府邸了。
忽然想到令自己小心肝颤抖的原因——该不会,这位王爷穷到没钱给王府装修了吧。
那自己的十倍诊金……
霍然直起面条似的没骨头的身体,双目燃起熊熊烈火,看向少辛,正想对他发表一下自己的忧虑却发现,原本正襟
危坐、一副天塌下来连眉毛都不会动一动的样子的少辛,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一副不敢置信却又
止不住欢欣的样子。
似笑非笑,似痛非痛的模样,自忘忧认得少辛开始,从来没在他的身上出现过。
忘忧万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让少辛失态至此?
似有所觉地回头,正见着坐立难安的苏衡宇奔向门口,欣然唤道:“娘。”
娘?难道就是那个让定王敢于同皇室权威做斗争,坚持娶为正妃,二十年前名动一时的青楼名妓?!
门口走进一个少妇模样的女子,一袭素衫,眉眼里有难掩的憔悴与焦急。
不得不说,她的相貌极为出色,可以与花姨相提并论。不同于花姨的绝艳,她的绝代风华是淡雅的。绝美的样貌文
雅沉静,没有普通青楼女子的艳俗,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更添几分贵气。岁月的无情并没有摧毁她的美貌,反而更
添一份风韵。
难怪,定王爷对她如此钟情。
那绝美的妇人拉住儿子的手,急声道;”衡儿,那位神医在哪里?”
乖宝宝忘忧一听提到自己,立刻站起,道:“这位……夫人,我是医生,医术……得了师父几分真传,请夫人放心
。”
几分?来的时候可把自己的医术吹到天上仅有地下无双,如今见了他娘倒还谦虚上了。
忘忧瞥向苏衡宇,半个月的亲密接触对方的个性也了解不少,回了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在他还是慕碧涵的
时候,对于长辈他总是很尊敬的,尤其这一看上去就很温柔的长辈。当然,那位谷主大人恐怕这辈子都享受不到这
种待遇。
许梦婉细细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他的长相并不出众,有些泯然众人矣,唯有一双明眸灿若星辰,令人见之难忘,就
连原本普通之极的样貌也鲜活起来。看的出,他的年纪不大,可能比衡儿还小。
这样的少年,能救活她的夫君吗。
她的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小心隐藏起来。无论如何,他是最后的希望。
思至此,许梦婉绝美的脸上现出坚定,敛衣身子微俯,道:“今日还请公子出手相救,妾身感激不尽。”
一直注视她的忘忧心中微叹——这样的女子难怪那位王爷执着了。她的犹疑、动摇以致后来的坚定他一直看在眼里
。没有因他的年少轻视他的医术,没有因丈夫的伤势而少了礼数,这样的女子让人如何不敬。
俯身回礼,道:“忘忧虽无法保证定能救回王爷,但一定会竭尽所学。”
当下,定王妃带路往王爷落住的雨苑。忘忧行了几步却发现自己的护卫没有跟上来。放眼去寻,只见从方才就有些
失态的少辛还呆站在大厅中。
有时候,忘忧甚至觉得,少辛比起他,更像一个活过两世的人。
心被狠狠划下弥合不了的伤痕,于是微笑时,展颜时,无论多温暖的颜色都入不了他的眼底。
他的睫毛微垂,脸边的碎发将他的面容微微遮住,过堂的风吹起他的黑色的衣,晕开大片浓重的悲伤。
悲伤,他究竟为何悲伤。与他平日里与忘忧相处时不经意间露出思念的伤感不同,这种悲伤仿佛将他的生命撕裂。
忘忧心中一颤——究竟是什么,让他露出如此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