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而彻底的,将他们牢牢的隔了开来。
徐赜是皇帝的忠臣,朝廷的鹰犬,他今晚会出现在此,毫无疑问的,必定是收到了父王他们意图伏击皇帝一行的消息。
可他不去找王叔他们先下手为强,怎会出现在他房中?
「秦轩,我来带你走。」面前的男人出言解答了他的疑问,「我收到了藩王们谋逆的消息,也知道你参与其中,所以我来带你走。」
「不可能。」秦轩忽然笑了起来,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不会跟你走的。」
「谋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既然我出现在此,你就该明白,陛下已知晓了你们全盘的计划,我今晚是一定要带你走的。」徐赜肃然催促,「快些,把外衫穿好,不要让我动手浪费时间。」
见他身形一动,似乎真的打算过来亲自动手,秦轩敏锐的抬起了手腕,横鞭挡在了身前。
「那时哪怕只有一刹那,你有没有想过放弃徐晟,独自离开韩王府?」在这一触即发之时,秦轩却问了毫不相干的问题。
「怎么可能?那是我的亲生大哥。」徐赜不及细想,迅速的回了话。
说完,他立时恍然大悟,正如他不会抛下大哥一般,秦轩也不会弃了家人而去,他心下一动,便欲强行将人带走。
不想秦轩却在此时,再度的后退了几分,伸手朝着床侧不起眼的一处凹角用力的按了下去。
这一按,房中即时便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铜锣敲打声,王府的侍徫们被这巨大的响声惊动,迅速的从四面八方拥了过来。
「自柴霆上次劫狱以后,韩王叔就在府中各处,皆设置了这牵一发而惊动全府的机关,用来防卫刺客。」
在对方因那突兀的响声一怔之际,秦轩早已飞快的闪到了侍卫的后头,反过劝说着:「徐赜,你走不掉的,不如束手就擒。」
重重侍卫的包围中,徐赜的反击却出乎意料的强硬,连伤了几名侍卫,他的手臂肩头,也受了不同程的轻伤。
「徐赜,听我的,放下剑。」秦轩收起了笑容,劝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我保证你会是安全的。」
可激斗中的男人却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一步一步,几乎是不顾生死的朝着他所在之处逼了过来。
「我今晚是一定要带你走的。」蓦然的,徐赜先前说过的话语突兀的在心中一闪而过。
望着护在前方,密密麻麻的侍卫们,秦轩冷冷笑着,「我倒是要看看,今晚到底是你有本事把我带走,还是终于力竭被擒,不得不留下?」
「众侍卫,留神刀剑,不可伤了此人性命。」一旁的庄华宏接到眼色,对着闻讯而来的韩王妃解释着:「明日大事在即,今晚见血不祥。」
围攻的侍卫是庄华宏的亲信手下,韩王妃无从干涉,只能冷冷哼了一声,在侍女的簇拥下走了开去。
那头的徐赜在围斗中虽是越战越勇,却到底独木难支,身上很快就添加了更多的伤口,但他却依旧顽固的不肯离去。
秦轩站在他无论如何都碰触不到的檐下,从容而悠闲的微笑观斗,心里头却恨不得狠狠的踩几脚那顽固的男人。
「混蛋徐赜,再不走,你就等着血流干了,死在这儿吧!」
他狠狠的诅咒着,却在徐赜的同伴出现后,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姓徐的,你今日绝对是带不走我的,我也留不下你,你走吧!」秦轩扬声呼叫着,「那个同伙,不论死活,给我拿下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威胁,是在警告徐赜,再不离去,便会连累同僚。
徐赜闻言,在剧烈的厮杀之间,抽空冷瞪了他一眼,终于罢手,并肩与接应的同伴一起杀了出去。
两道高大的黑影犹如鹰隼一般,疾速的掠过了韩王府的墙头,消失在夜幕的笼罩之中。
秦轩接过了庄华宏递来的外衫,对着那双关心的眼眸,若无其事的绽开了明艳的笑容,心下却多少有些黯然。
明日的伏击必然是兵荒马乱,危机四伏,所以徐赜不顾生死的要来带走他,只因不想眼睁睁的看他在乱军之中有所损伤。
他执意的要侍卫留下徐赜,也正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他们都想预先把对方置于安全的所在,不想让心爱的人参与到这场注定会有极大伤亡的阴谋战乱之中。
可到底,却还是陡劳无功。
第十章
一转眼夏去秋来,金色的枯叶留恋的在树梢间颤动了几下,终究还是从枝头纷纷扬扬的坠落下来。
漫天飞舞的落叶下,秦轩仍旧一袭紫衣,静静的和迎面走来的男人对望着。
月前那一场倾巢而出的伏击,在整个中洲北境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后,最后还是在皇帝陛下的精心设计下,彻彻底底的功败垂成。
谋反自然是诛九族的大罪,只是肃清叛乱之时,出于大局考虑,皇帝亦亲口应承了留下藩王全族的性命。
故而之后,朝廷也只是点齐了兵马,将他们这群叛乱的首恶押解入京,下旨褫夺王位,贬为庶民后,简简单单的软禁了起来。
只是谁都料想不到,负责看守他们这群罪民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在平息这场叛乱中立下了极大功劳的吏部尚书之子徐赜。
照说以徐赜在北境立下的汗马功劳,即便裂土分王,只怕亦不为过。
可这男人却谢绝了所有的封赏,也不知是否专程为了跟他过不去,偏偏要来这京郊当这劳什子的狱卒……
不不不,徐赜不是为了来跟他过不去的,他是为了柴霜雪而来。
想起这事,秦轩就恨不得立时收拾包袱,远远的离开这群失了权势,没了领地,闲来无事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看他热闹的父兄长辈。
几乎所有人,连同徐赜,皆在柴霜雪藏匿后的没几天,就寻到了她的下落。
可除了向来站在他这边一同被瞒着的庄华宏,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向他隐瞒了这个消息。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抱着怎样的想法,但徐赜给他的理由很简单,「你这般任性妄为,闯了祸就不管不顾的性子,是该找些事来教训一下。」
自搬来此处后,从来就没给过徐赜好脸色的父王居然破天荒的点头赞同了他。
柴霆早已在那场叛乱中被乱箭射死,没了威胁的柴小姐抱着玉雪可爱的儿子,别有深意的朝他笑着,「秦世兄,我柴霜雪是那般轻易给人毁亲的人么?」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众叛亲离的滋味吧!
秋风乍起,吹起了地上的尘土和落叶,透过树梢看去,连同那缕阳光都是暗暗淡淡的,照着那一身紫衣黯然失色。
秦轩微微的扬起了雪白的面孔,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迅速的出手掐住了柴霜雪的喉咙,对着惊愕的徐赜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当真还在意吗?」
这些年,徐赜几乎统领了所有皇帝手下潜伏在北境的探子,正是这群探子一点一滴的,啃噬了父王和王叔们手中的实权,那场叛乱才会失败得这样彻底。
他们才会这样狼狈的被软禁在这里。
「没错,柴小姐若是香消玉殒,只怕你此生都不会再谅解于我。」秦轩收紧了五指,若无其事道:「可你觉得,我还会在意吗?」
他定定凝视着仿佛一切都已在掌握中的徐赜,这就是他所谓的,安顿好了一切再来找他?
「我无意中害死了你的哥哥,而你,你一手毁了我的家园,我们也该扯平了吧!徐赜,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微笑的松开了五指,秦轩看着眼前的男人,那样镇定的神色,终于也出现了一丝裂缝,真让他觉得痛快。
「父王他们都安然无恙,没什么好担心的,放弃了徐赜,从今以后,就再也没什么事会让我难过了。」
他有些高兴的想着,却不知为何,还是在转过身的那一刻落下泪来。
秋意渐浓,枝头上的梧桐叶子落尽的这几日,徐赜渐渐的,也不怎么过来了。
「再多的浓情炽爱,终有耗尽的一日。」记得娘亲在病重时握着他的手劝慰,「别难过,轩儿,在你父王的眷恋未消逝前离世,娘很高兴。」
所以在徐赜放弃他之前,他先放手,总比有朝一日再也离不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聚妻生子要好。
「我想,我并不是很难过。」秦轩在娘亲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对着静默的牌位诉说着,「可是娘,为什么我也高兴不起来呢?」
好像所有的欢欣连同悲伤一起,都在这分离的几年中燃烧殆尽,剩下的唯有枯槁般的麻木。
若是能气势汹汹的和隐瞒了柴霜雪消息的家人们大吵一架,再拿着惊雷鞭和徐赜大打一场就好了。
可他却既没有了吵架的精神,也失去了打架的兴致。
瞪了身旁的庄华宏一眼,随手倒掉了那杯可能加过料的茶水后,秦轩起身走出了内堂。
「轩轩,那杯水没什么问题。」庄华宏苦笑着追了上来,「我娘的族人来找我回去,父王已经答应了他们,没几日我就要走了。」
「是吗?」秦轩有些意外的抬头,随后释然,「这样也好,留在京城注定只是个罪民,外头山高海阔……」
「对,外头山高海阔,」他还没说完,就被庄华宏握住了肩膀,「轩轩美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要跟着他一起走吗?」秦轩的心头闪过了一刹那的犹豫,「即使浪迹天涯,颠沛流离,大约也比耗在这儿,当个一辈子的阶下囚要好吧!」
可他还是在庄华宏期待的眼神中摇了摇头,「你去吧!我要留在这里。」
虽然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何这般执意的要留在这里,明明不过是个阶下囚的身分。
或许,他还是想看看,徐赜到底会坚持到什么时候吧!到他再也不来找他的那一天,他就可以死心了。
三日后,挨个与亲近之中道别完的庄华宏,非常突兀的在庭院里头彻底的消失了踪影。
他这一失踪实在太过突兀,在外奉命监视的禁军居然在过了好多天之后,才从服侍他们的下人口中探知了这一消息。
朝廷的意思,是绝不容许被软禁的藩王亲族擅自离开的,故而庄华宏这一走,立时在整个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奉命调查此事的刑部尚书墨寒亲自带人,在府中的各个角落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一圈,却未找到任何掘地道逃走的迹象。
负责看守的禁军又信誓旦旦愿以人头担保,那姓庄的小子绝不是他们玩忽职守,私自放走的。
这一来,除非是庄华宏长了翅膀,三更半夜的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从屋顶上头飞了出去,可这怎么可能?
北境初平,若是大张旗鼓的将六位藩王再度的收押审问,难免会惹来话柄,不利于政局。
想到了这点的墨尚书只能冰着一张冷酷的俊脸,下令带走了那嫌疑最大的柴霜雪,就带人退了出去。
柴小姐因为生了徐家的长孙而被免了罪状,可以自由出入,不受人监视,她是否会藉此做出什么事,还是要问个清楚的。
被留下的六位藩王沉着脸的安顿好了惊慌的家眷,以心急如焚的平王为首,一同到了秦轩的屋里,轮番的追问起庄华宏的下落。
「我怎么会知道?」秦轩被烦了一日一夜后,终于按捺不住的爆发起来,「父王,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
「韩王叔,庄世兄是你儿子,你跑来问我这个外人他去了何处,不可笑吗?」
「平王叔,这时你围着我做什么?柴世妹说来是徐家的媳妇,你还不去托人到吏部尚书府找他们帮忙?」
「闵王叔你们不是一贯最会衡量局势么?朝廷若真要对我们斩草除根,是怎么都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的,这会儿与其围着我,还不如早早的去寻个退路。」
连珠炮的发作了一通,秦轩毫不恭敬的连推带挤,将围着他喝问的父辈们都推了出去,关上了大门,默默的坐在屋中想主意。
「庄华宏这厮真是不折不扣的扫把星。」他闷闷的想起,之所以会和徐赜扯上关系,就是因着他那杯被下了药的茶水的缘故。
他一道在心中大骂着姓庄的混帐,一边快手快脚的换好了出外的衣衫,打开大门,走出了朝廷拨下来安置他们的府邸。
府外负责看守的禁军对他这节骨眼上出门,自是个个如临大敌。
但圣旨言明了六藩全族在禁军的陪同下,可以在京城内自由行走,故而秦轩要出门,禁军除了派人盯着他外,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眼见秦轩这般,大摇大摆的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负责盯梢的两名禁军的额际顿时滑下了两道冷汗。
这位秦公子惹事的本领可是赫赫有名的,听说他在北境之时,就曾提着鞭子把同为藩王公子的那谁谁一路追着打。
到了京城更狠,明明都已被削为平民了,仍旧猖狂的将奉命监视六藩的徐大人赶了出来。
现下可好,墨尚书抓了人,他不去刑部闹,居然跑去了皇宫……
等到秦轩拿来了鼓槌,开始敲击那尘封多年的大鼓,摆明了是要告御状之时,跟着他的两名禁军不禁傻了眼。
民告官可是大罪,这、这可是要滚过十尺钉板的啊!
完了,徐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看紧了秦公子不要惹事,这下他都要去滚钉板了,他们要怎么跟风寒家休养的徐大人交代?
徐赜收到消息赶到之时,就见那负责看守大鼓的禁军们早已将搁置多年的钉板从库里搬了出来。
也不知是否在库中放了太久的缘故,板上竟然积满了厚度远远超过钉子本身长度的灰尘,黑乎乎的铺在上面,连钉子的影子都瞧不出来。
这年代久远的钉板尚未放下,秦轩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闷了这么久,一直都不快活,晶莹美丽的脸孔绷得死紧,这突兀的笑声一起,便如阴云尽散,暴雨初霁一般,整个人都在刹那间亮了起来。
耀目的紫衣衬着雪白明艳的脸孔,秦轩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在宫门前朗声而笑,恍恍惚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冀州的锦绣大街上。
那张扬夺目的王侯公子,率性妄为的当追着人打,明明是任性到了极点的行为,他做起来却是这般的理直气壮。
就像此刻他见了这块钉板,大笑之后,不屑的用力一脚将钉板踢了开去那么理所当然。
在一旁的徐赜看着看着,不禁跟着他笑了起来。
被踢飞出去的钉板重重的落到了闻讯赶来的刑部尚书脚下,随着尚书大人而来的衙役们早已将公然挑衅国法的秦轩团团围了起来。
徐赜待要上前,却让衙役们持刀架在了一旁。
墨寒皱眉看着他,「徐大人,请冷静,不要做出让令尊和下官为难之事。」
说话间,那边觉得丢脸的皇城禁军早已将钉板上的灰尘清理干净,尽职尽责的又抬了上来。
「中洲国律第三百九十五条,民告官者,大逆人伦,败诉者刺配三千里,胜者亦处十鞭,以正人伦。」
紫衣人从袖中取出了绢制的中洲国律晃了晃,「钉板之刑,早在十年前就已彻底废除,墨大人,你欺我秦轩不读律法的么?」
他对着围观的百姓们从容的微笑着,转眼间已将卷轴翻到了最后几行,念道:「旧律已废,有司以旧律错判官司着,按律治罪。」
墨寒神色微微一变,顾不着烦恼这错判官司的条例,只想着秦轩来告御状,定然是为了他刑部捉拿柴霜雪之事。
若是这圣意判了秦轩败诉,刺配三千里,山高皇帝远的,这昔日的藩王公子出了京,与六藩旧时的手下一联络,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若是判他胜诉,他简简单单的挨了十鞭,自是能将那柴小姐领回家去。
两害相权居其轻,这御状一告,圣上大约也只能判秦轩胜诉,让他将人领走。
徐赜稍一转念,便想通了这一点,佩服秦轩之余,心里头却忽然涌上了一丝酸楚。
「你问我王法?我告诉你,在这冀州,我秦轩,就是王法。」
曾经冀州城中,锦绣大街上,那般肆意张扬的大笑,终究随着北境的平定,不经意的埋入了黄沙和尘埃之中。
留下这带着罪民之身,认认真真读着国律,与刑部对峙的秦轩。
一样的光彩照人,一样的肆意张扬,令围观的京城百姓都忍不住的跟着喝彩,却让见识过秦轩真性情的徐赜,突如其来的悲怆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