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生活,加之刚刚见到人后心情放松了不少,吃饱饭后更是有几分倦意,萧疏桐上了车一接触皮椅,直接睡过去
了。因此,毫无悬念的,闵榛车头一拐,直接奔西施去了。
闵榛将车停了,转头看着萧疏桐睡得极为香甜的脸,笑容暖暖的,伸手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滚烫的指腹划过微凉
的脸颊,说不出来的舒服。说实话,闵榛很贪恋现在这种温暖又有些不安的幸福。尽管没有任何承诺,却因为那美
好的愿景而满怀希望。未知将至之时,那种混杂着揣测、忐忑、企盼以及心甘情愿胡思乱想的复杂心思,比起两情
相悦坦诚相对,又有一种无名的美味。
他曾经怀疑过,那个可以生死契阔,与之成说共着的人到底存不存在。现在看来,每个人都有可能找到生命里不可
或缺的另一半。找到了,就算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鹏程似锦,也完满了一生迤逦风光;没找到,纵使得意轻蹄,一
朝君临,到底少了点生有所依的归属。
就算从小衣食无忧,学业有成,出了社会事业小有规模,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幸运,那些东西在他还没有企盼
的时候就出现了,因此也并没有觉得太多的惊喜。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发觉自己真的是幸运过了头,在对的时间,
遇上了对的人,说了对的话,做了对的事。若是十年前,自己刚刚和家里闹,他定没有此刻的从容不迫和自信满满
,他定不能保证萧疏桐的无忧;若是十年后,自己恐怕早就放弃了寻找于其家室的那个人,就算遇见了,恐怕也是
感叹一声君生我未生,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样的幸运,让人欣喜若狂,又让人不安。好似担心上天终有一天会收回所有的恩惠,只留下一个空无一物的躯壳
。
没有担忧徘徊,就没有爱情。因为爱是自私,就难免想要的更多;因为人所能给的终归有限,再完满的爱情也有惘
然。
闵榛想了一通有的没的,突然自嘲地笑了笑。管他呢,此刻这个人还在自己身旁,不设防,不伪装,安安静静地等
待他靠近。既然明天是未知,何苦毁了今日的真实。
他轻轻拍了拍萧疏桐,声音温和柔软,“小桐,到家了。”
萧疏桐睁了眼,迷迷糊糊呆坐了半天,终于想起来爬出了车子。一进门,闵榛大手一挥,“去洗澡,然后上床睡觉
。”
萧疏桐刚醒,脑子显然还处于休眠状态。等到他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在闵榛家里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脑袋泡沫
了。没办法,洗好了澡,被闵榛抓住,强行擦干了头发,推进了卧室。
“我今晚会晚点睡,就在隔壁书房,有事叫我。”他确定萧疏桐上床了之后,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秦礼言手受伤后,一直睡在闵榛的卧室,对于他的床再熟悉不过。睡眠一直处于贫困线以下,见到这样舒服的床,
萧疏桐激动得热泪盈眶,连一丝不妥都没感觉出来。但是太过激动的结果就是萧疏桐翻来覆去,烙了无数回烙饼—
—他可悲地失眠了。
萧疏桐一直觉得自己福薄,不管再怎么缺觉,再怎么疲惫不堪,如果睡着之后中途被叫醒,他就很难再入睡了。真
是……悲剧啊……
萧疏桐躺在大床上,从绵羊一路数到大灰狼,从大灰狼数到小白菜,怎么也没能继续和周公通上话。这几天身体严
重透支,过度消耗,浑身酸痛不堪,洗完澡后那种从骨头里透出的酸劲儿更甚。饶是如此,萧疏桐还是瞪大一双铜
陵眼,无语望天花板。
一直没有听见闵榛开门的声音,他应该还在书房。在做什么呢?他还要工作么?明天好像不是周天,熬夜加班?唉
,看来老板也是不轻松的,那种随手签下一份文件就影响了国家GDP,推动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蓬勃发展,扔下公
司追着情人乱跑还能保持世界排名前五强的故事果然都是啃死人不偿命的啊!
一想到这里,萧疏桐怎么也躺不住了。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会影响他工作,他还是忍不住敲开了书房的门。
“怎么了?”闵榛穿着随意的居家服,更显得骨架俊朗,一身清爽。
书房里有淡淡的烟味,混杂着浓郁的咖啡味。萧疏桐皱皱眉,“晚上抽烟喝咖啡不好。”
闵榛微微一笑,将人让进了屋子。“我今天恐怕要熬夜,提神。”
“明天要开会?”印象中每次有重要会议,闵榛便会忙到很晚。
闵榛点头,“你怎么不睡了。”
萧疏桐说,我醒了一次之后就很难睡着。
闵榛说,这么惨啊。
萧疏桐说,对啊对啊,所以咖啡分我一点,安慰一下吧。
闵榛皱眉,这样你不是更难入睡?
萧疏桐说,反正都不睡,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这样你起码还有人说说话,不会太寂寞。
闵榛一怔,然后笑着给他递了咖啡。
“好苦。”萧疏桐抿了一口,放下了。
“抱歉,没有糖,我下去拿吧。”
萧疏桐叫住他,“不用了,反正我也不多喝,你的工作要紧。我就坐在这里看会儿书,不吵你。”说罢,他抽出一
本《资治通鉴》看了起来。
闵榛给他加了衣服,重新回到电脑前,对着满屏幕的报表,忍不住微笑。萧疏桐很安静,间歇传来轻微的翻页声,
在夜里分外清晰。
大概翻了十几页,萧疏桐觉得脖子有些泛酸,抬头发现闵榛又点了一根烟,整个人笼罩在烟雾中,有些遥不可及。
他考虑的事情,肯定都是自己无法理解的,正如他的世界对于自己是那样的陌生。
“我们教授的肺是黑色的。”萧疏桐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闵榛从思考中被打断,抬头,“你说什么?”
“教授是几十年的老烟枪,抽得肺部严重坏死。苏师兄曾经威胁说如果他不戒烟就把他的肺挖出来养蜜蜂。”萧疏
桐抽抽鼻子,“抽烟不好。”
闵榛一怔,看着手中的烟头,哑然一笑,“抱歉,我习惯了。想东西的时候一定要抽烟,不然无法集中精神。”
萧疏桐看着他,半天,“少抽一点吧,身体会难受的。”声音软软糯糯。
闵榛掐灭了烟头,一脸笑意,“好。”
被他这样一打断,闵榛决定放松一些自己,做一些有益身心的调戏运动。他站起来走了过去,歪在萧疏桐的椅背上
坐下了,凑近去闻了闻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香。
“在看什么?”
萧疏桐给他看了封面,脸上莫名有些发烫。他低头,很认真地继续看,字迹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闵榛的话却越来
越清晰。
“唉,”他叹气,“历史其实是最无用不过的东西了。”
“你在侮辱我的学术!”萧疏桐闻言,满脸通红,双拳紧握。
闵榛再叹息,“小桐,我只是发表我的观点。”
“既然读史无用,你又何必砌一墙史书,潜心研读呢?”
闵榛笑,“读史无用,可人偏偏就不一定要读有用的东西。谁说了存在一定合理?我不是不读无用之书,只是不为
读而无用。”
“以史为镜,史可以明智,可以律人,可以推往及新。”萧疏桐抬头辩解,一脸的警戒。
“你说的都没错,”闵榛的笑容很温和,慢慢将萧疏桐的僵硬化解。“只是若是读史有用的话,那么多历史悲剧就
不应该发生。历史总是重复的,只要你通读了一个时代的历史,就可以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时期发
生的事了,甚至可以预测未来会发生的事。这种话卢梭说过,奥威尔也证实过。明明有1984,还是发生了红色政权
腐朽,苏东解体?每一个朝代的陨落都昭示了民心载物的道理,它们的后继者却从来没有吸取教训。
《资治通鉴》被誉为帝之明镜,却很少帝王从这面镜子中获益。朱元璋起义于草莽,下令子孙每日清晨必认真研读
《资通》,最终明朝还是被蛮夷外族所侵。
祸福所致,人心所指,一纸青书,可以说明多少?要我说,其实已经足够了,早就有史学家指出国家灭亡的始因:
君不善,臣不附,民不信。王朝嬗递,革命频起,都逃不过一个不善不附不信。就算到了帝制灭亡数百年的今天,
中国人的思想还是停留在这个阶段。
中国人不需要民主,只需要圣君贤相。在当代,圣君贤相往往以位居高官的外表接受顶礼膜拜。若是清廉在外,必
定临来无数嘉誉,仿佛只要有此一人,便可富国强民。殊不知,叶长于树岂能改变本性,成为花草?
我们不要民主,害怕自由。中国强调自由民主的时候,总是需要加上修饰语,适度的合理的有序的。如果每个人真
的注定生而平等,那世间该有多少人愤恨不平,义气难消?没错,我不否认人生而平等,但是一出生后便不平等了
,就有了阶级。这是后天的,也能说是先天的,是人力无法改变的,起码一开始时是这样的。我们需要领袖,需要
带头顶住风浪的人,需要出头鸟,需要一个挨骂的靶子,需要一个借口发泄,需要个人崇拜来麻痹从来不曾信仰过
任何东西的思想。
中国不可能出现信仰,因为每个人都太过精明,太过认清现实,中国人的利益不可能完全一致。信仰是狂热的,是
排外的,注定是狭隘的。中国崇尚中庸,因为中庸最为明智,也最为狡诈。真正的天才都是疯子,精明如我们,自
然不可能出天才,我们是人才中的人才,却不是伟大的诗人,哲学家,心理学家,画家,作家,作曲家,音乐家,
我们没有任何偏激的献身艺术学术的精神。学术于我们,往往只是另一种生存之道。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是不幸的
,同时也是强大的。没有束缚,不信天力,同时又迷信盲目得可怕。一个矛盾综合体。”
萧疏桐听得入神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理解闵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赞成,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段话已
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也远远超出了对话水平。闵榛似乎并不是和他说话,到更像是自言自语。
闵榛低头看着他迷茫的眼神,轻轻叹气,摸了摸他柔软的短发,“所以说,史书还是很有用的,起码它为研究中国
人这种奇怪的天性提供了太多太多的佐证材料,用之不竭。翻来覆去看,发现中国人历经千年,所变甚少,所以执
政者才执着于历史,试图掌控这种民性,所谓善用民者得天下。”
“我不懂,”萧疏桐摇摇头,“这么说,中国学术终究是不行的?”
闵榛说,“不是不行,只是先天不足,后天遇上庸医,路漫漫其修远,恐怕是很长一顿的暗夜。”
“被你讲得人生暗淡,毫无希望。”萧疏桐耷拉着脑袋。尽管他不能同意闵榛的看法,但是不可辩驳的,他还是感
到难过。
闵榛笑着搂过他的肩膀,“当你人生惨淡,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直面惨淡的人生,我会做你坚强的后盾的。”
当时的萧疏桐并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闵榛某种意义上做出的认真的承诺。放手让你去闯荡,去实践那些遥远的现实
的梦想,然后在你受伤后牢牢接住你,默默吻干你的泪光。
多年之后,萧疏桐终于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时,满心的悸动只化作一句——何德何能。
第23章:恋爱豚鼠实验
令咖啡汗颜的是,原本精神抖擞,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的萧疏桐在喝了第二杯咖啡后,迷迷糊糊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闵榛怕他睡得不舒服,想要将他抱到卧房又怕再次吵醒他,只好从卧室里拿来松软的枕头给他小心地垫上,然后继
续认命地和成山的文件苦战。偶尔抬头,瞥见那个怀中抱着书,犹自好眠的好命家伙,不由会心一笑。
古人云,秉烛夜书,须有红袖添香。其实不然,就算红袖袖不红,添香香不续,只要知己在侧,便是人间美事。不
信?不信你问闵先生去。
次日是星期五,萧疏桐没有课。一觉醒来,闵榛已经准备齐当了,精神正好,半点没有熬夜的颓唐。萧疏桐顿时很
羡慕他这样精力充沛的人。
闵榛说,等我开完会,今天晚上给你做大餐。
萧疏桐诧异,你会做饭啦。
闵榛得意,我说过我很聪明的。
萧疏桐沉默。他想起了那锅惨烈的玉米排骨汤。
“还是不要了。我也要回学校去了。昨天我就那么睡着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回学校有事?”闵榛问。
“事倒没什么事。”萧疏桐摸摸脑袋。就是觉得一直赖在别人家不大好意思。虽然他觉得闵榛并不会生气(废话!
),但是本着为人民服务,绝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的革命原则,萧疏桐还是决定不要太麻烦闵榛。看他每天
工作好像都很辛苦的样子,一夜没睡,怎么好意思再让他操心。
“明天周末有空么?一起吃饭。”
“嗯,还是算了吧。”
“周天?”
“不要。”
闵榛没说话,将手里的牛奶喝了。他平时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今天因为萧疏桐,他特意做了早餐。东西很简单,荷
包蛋,烤面包,培根,菜丝粥,还有牛奶。蛋煎得金灿灿的,外焦里嫩,面包暖烘烘,烤得恰到好处。闵榛没吃几
口,将叉子放下了。
“你吃好了以后,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你忙的话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闵榛居然也没有意见,点点头,收拾东西上班去了。萧疏桐慢慢消化了那碗非常有料的菜丝粥,突然觉得有哪里不
对。他想啊想,将桌上的东西都扫荡了,很乖地顺手将厨房收拾了,弄得一地水滋滋的。出了门,上了公交,转了
大半天,快到学校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不对劲的地方。要是平时,自己说不要让他送,闵榛肯定二话不说将自己塞
进车里装运了。今天居然破天荒没有意见。
真是奇怪。萧疏桐托着下巴,看着窗外飞逝的绿荫发呆。
他,生气了么?
这是个疑问句。到了周末的时候,基本变成肯定句了。整个周末闵榛都没有再联系萧疏桐。到了周三的时候,在萧
疏桐心里形成了感叹句:闵榛真的生气了。至于他为什么生气,萧疏桐并不肯定。只是那个可以不顾自己三番五次
声明忙到没时间吃饭睡觉打电话,依旧不时打骚扰电话的人整整五天都没有动静,就算是头猪也知道不对劲了。
萧疏桐这头猪头一次开始思考,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掉了些什么东西到底是怎么了。
萧疏桐没有恋爱经验,天生反射神经粗得可以绑票。对于自己和闵榛的关系他从来没有多想过什么。只是,如果闵
榛这样一直不理不睬下去,他会觉得很难过,全身没有力气,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劲来。平时就算是闵榛的骚扰电
话,就算当时的自己已经累到精神分裂,只要听到闵榛柔声说“没关系,只要尽力去做就好”这样的安慰话,就会
重拾信心,再次充满动力。
意识到这一点时,萧疏桐不再淡定了,终于忍不住给闵榛打了一个电话。让萧疏桐庆幸的是,闵榛似乎心情很好,
语气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灿烂。听见对方心情好,萧疏桐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怎么想起和我打电话?”闵榛显然并不像就这么放过萧疏桐。既然已经卓有成效了,一定要逼出一些实质性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