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一回奸诈小人。
“军师乃正人君子,竟何至于这般行事?!吾敬军师三分,方驻足听军师数语,饮军师一盅酒;不想军师……”
关羽整个人都几分失控似地微微颤抖,却不知是药效,还是已经怒极。很好;他愈是动怒,药效发作愈是快。没想
到他前一刻还仿佛马上就要载倒在地,下一刻却猛然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撮唇呼哨,然后连人带马地扑出。荀攸
想退,可他还未拉缰绳,金乌便直接往关羽那边冲了过去。那到底是陪同关羽多年的宝马!如今主人有令,它焉能
不听?荀攸还在惊愕,关羽已经抬起长刀,用刀的侧面狠狠拍在他肩膀上。
荀攸只痛得眼前一黑,再也无法坐住,整个从马上载了下来。他只痛得内里一片混乱,又不禁暗悔。他果然又一次
低估了关羽的武力!待回过神来,荀攸便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而关羽则跪在他身旁,一只手死死扣着他的肩膀,仿
佛握着猎物的鹰爪。“说,你到底在酒中下了什么药?!”关羽咬牙切齿地问道,“如何能解?事到如今,军师莫
要怪我不讲情面!”
荀攸呼出一口气,尽量平静地答道,“只是黄杜鹃和茉莉根两味药,少量可镇痛安神,多则让人昏迷不醒。至于解
法,攸不曾闻这两味药有解。如今将军怕是难以撑到延津渡口。”
关羽沉默片刻,突然冷笑道,“荀军师却是太小看人了。撑不到便撑不到,届时就请军师陪我一起去九泉之下罢了
!”
话毕,他又是握紧了长刀,一转手,竟然在自己的左臂上拉了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大约是被疼痛刺激,关羽果然
显得清醒了两分,握刀的手渐渐缓住颤抖。荀攸望着他,只觉心下的焦虑散去,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惊动所取代。这
人竟是如此得决绝!——还有那种夹缝求生的狠厉。一时间荀攸竟觉得有些目眩。
关羽用膝盖压住荀攸的上身,从战袍上撕下一条布来,将荀攸的双手紧紧缚住,这才拉着他的衣襟将他拽了起来。
关羽又是一声唿哨,金乌闻声而来,然后顺服地跪在地上。关羽再次用力扯了扯荀攸的衣襟,喝道,“起来,上马
!”在刀尖的胁迫下,荀攸也只好攀上金乌的背。关羽将金乌的缰绳和自己战马的缰绳连在一处,然后也是翻身上
马,一手握刀,一手控着两匹马的缰绳,直奔延津渡口而去。
荀攸无奈地意识到,事情正朝着一个无法控制,无法预料的方向飞奔而去。却不知如今究竟是关羽先倒下,还是张
辽先烧尽延津的船只,还是他先死于非命?
七八里路也不过三四刻钟的纵马奔驰。临近河边,他们远远地便看见河边黑烟四起,火光冲天。关羽促动马匹,却
是更急速地奔往河边;待近了,他提声怒吼道,“文远若不留船只于我,便带着荀军师的尸骨归去见曹公!”
一直到了河边关羽才勒住狂奔的战马,径自下马,顺便将荀攸也给拖了下来。他有些跌跌撞撞的;黄杜鹃和茉莉根
的药效,还有左臂伤口的大量失血已经让他快要站不住了。尽管如此,他仍是将长刀架在荀攸的脖子边,嘶声喝道
,“张文远,船!”
迎着他们赶来的张辽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但震惊过后,他的面色便沉了,愤怒和伤痛混在一处
,将他原本硬朗的一张脸扭曲得仿佛要哭出来了一般。
“船!”关羽又是大喝一声,顿了片刻之后他却还低声加道,“情非所以,望文远莫要怨我。”
张辽的军士很快便拖来一艘被烟火熏得发黑,但未曾烧毁的小渔船。关羽将荀攸推到舟上,自己亦是跟上。身后,
张辽急道,“云长,留下荀军师!只要你留下荀军师,我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为难于你。云长信不过我?”
“并非信不过文远,”关羽苦笑,“只是如今……如今不得不如此。”
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张辽多说了;他很清楚,他体内的那些毒药随时可能让他倒下,任人宰割。于是他也不再理睬张
辽,一手仍是将长刀架在荀攸项边,一手持桨,将小舟一点点地推出去,离河岸越来越远。河上正飘着浓雾;小舟
漂了片刻,便从张辽一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舟上,关羽回头望向河岸,却只看见水面上的雾气。他呼出一口气,
然后将船桨塞到荀攸被缚的双手中,说,“劳驾荀军师了。”说着,他稍稍挪了挪架在荀攸肩膀上的长刀。
北岸,到底还有多远?
关羽能察觉自己的思绪在一点一点溃散,整个人都是虚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就算一路坚持
到了延津渡,但是如今他却真无法坚持到北岸。在死之前,他或许应该杀了面前这个让曹操横扫无敌的军师——这
将是他能为刘备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牢牢握住了手中的环形刀柄。如今他只要轻轻一推手中
的刀,那雪白的脖子便会折断,那计谋百出的头颅便会归于黄土……
关羽浑身散发出的杀意将荀攸整个淹没了。便是立于万军之前都未曾怕过的荀攸如今竟觉得心下两分恐惧。但是他
面色如故,依然用被绑缚的双手缓缓操桨,将这一叶扁舟一点一点往黄河北岸送去。
“荀军师,”关羽突然长叹了一声。他的声音显得微弱无力,但那严肃直白,暗隐真心的语气却未曾改变,从未改
变。关羽叹道,“荀军师何等样人,我自是清楚的;虽各为其主,敌我难容,但我也不想看见军师死得毫无来由,
夭折于世。罢,军师,你胜了。”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长刀也随之坠落,掉在船板上。
荀攸停下手中的桨,但小船却已经冲上了黄河北岸。他在河边静静坐了片刻,这才微微一叹,用关羽的长刀割断缚
住双手的布条,然后忍不住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都结束了,不是么?如今他只要将小舟划回南岸,这件事便可圆满地收场。关羽的人也好,首级也罢,都是他的囊
中之物——虽然他很清楚,最后能留下的多半只是一颗头颅。
荀攸望着滚滚东去的黄河水,竟自出神了。半晌,他喃喃自语道,“将军,攸又何尝不是如此?”
尾声、故人叹
关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河滩上,衣服都快湿透了。他还活着,也并非身处牢狱之中,便是左臂的伤口却也已
是被人细心包扎好了。他的长刀就摆在他的身旁,伸手可及。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刀柄,然后拄着刀缓缓站了起来。
他也就歇了片刻,然后便径自寻着道路,往官渡——官渡曹营的对面——赶去。
许多年以后,刘备任命未及而立的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初闻此事,关羽突然显得有
些失神。半晌他感叹道,“甚好,军师这个职位,甚好,倒也合适;诸葛先生确有故人之风。”
又过了几年,荀攸随征孙权,病逝于淮南。那匹伴随荀攸多年的西域宝马在主人去世后便野了,容不得任何人靠近
,最后竟然从马圈中逃了出去。有传说言道,这宝马一路南下来到了长江边,似乎想要渡过大江,也不知要往何处
去,但最后却还是葬在了江底。
第四十四章:【玄亮】君子坦荡荡
当榻上的火热几乎要将凌乱的锦被点燃时,诸葛亮却突然察觉空气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喘息声。一直握着他右手的
几根修长有力的指头忽的失了力量,只是无意识地僵着,就好像枯死的鹰爪。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似乎又重了一分,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事物轰然倒下,罩在他们二人身上。
初始他还以为自己只是流连于巫山云雨,忘乎所以,以至于生生起了错觉。于是他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却只听见
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榻上的火热仿佛潮水一般迅速地退去;他突然觉得冷,由内而外的冰冷。
世间惊骇之事,莫过于这等乐极生悲!他躺在那里僵了片刻,脑海中掠过无数思绪,却是一片片连不出一缕完整的
想法。但也不过那弹指一瞬间,脑海中的纷乱便已落定,复又凝成一股无比锐利的急迫,仿佛颅内生成了一把剑一
般,刺得他额头剧痛,却终究是痛得清醒了。他抱着压在身上刘备没了气息的躯体,微一翻滚,已是压在刘备身上
。
“主公!主公!!”他急急唤了两声。
只是如今却是真出了状况,却非两声呼唤能挽回的。刘备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他伸手探刘备的脸庞脖颈,察觉不
到呼吸,却只感到极其微弱又杂乱无律的脉搏。他不及多想,见堆满文书笔墨的矮案离榻边不远,便探身伸手抄起
一方镇纸,狠狠地砸向房门。镇纸“轰”地一声撞上了木门,把门闩都给砸出一条缝来。见案上还有一方镇纸,他
又是一记砸向房门,这才厉声喝道,“来人!”
话方出口,便是诸葛亮自己也有几分骇然;他早已习惯了永远波澜不惊地说话,从不知自己的声音竟可以如此尖锐
凄厉。只是刘备方才让所有的侍者护卫都到院落外把守,不得入内,也不得放任何人进院门。隔着整整一个花园,
焉知院落外的守卫能否听见他的呼声?只盼望那镇纸砸的两记却是够响了。他转回头去,重重掐着刘备的人中穴,
刘备却没有反应。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敲门声,然后一名侍卫大声呼道,“左将军!军师!”
房门开始剧烈地摇晃,看来是门外护卫想要破门而入;方才被砸得开裂的门闩在重压下似乎马上便要断开一般。
“住手!去请医倌,顺便让膳房送参粉来,快去,一定尽快!”诸葛亮令道。
门停下了摇晃,然后便听侍卫犹犹豫豫,不知所以地问道,“是请左将军平日见的房医倌,还是府里的秦医倌……
”
“无论是谁,半刻钟之内必须到!让医倌带着银针和艾绒来!”听见侍卫还在门外站着未曾离去,一时之间诸葛亮
恨不得手边再有一方镇纸。“半刻钟!”他又是厉声喝道。
门外又是脚步声纷乱,看来侍卫终是去了。诸葛亮再转头看刘备,就只见他仍是面色苍白,牙关紧咬,仍无一丝呼
吸。掐了半天人中却也是毫无效果。诸葛亮急急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他从桌案上抄起一支笔,一手握着刘备
的下巴,一手持笔,硬是撬开了刘备的牙关,让刘备咬着笔。只是刘备似乎仍未开始呼吸,也丝毫未有将要醒来的
迹象。
针!!若是现在他手中有几丝银针,哪怕一根绣花针!只是这终究是刘备的卧室,哪里能有针?莫说针,他今日方
巾束发,便是发簪都未有!他只顿了一瞬间,然后起身拿起丢在榻边的刘备的佩剑。“刷”的一声,拔剑出鞘。
他用发巾裹着剑刃,右手握在剑刃离剑尖不过半尺的地方,然后他用左手握住刘备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用剑尖刺刘
备指尖。鲜血从刘备的指尖流出,顺着剑刃一直往下流;沾了血湿漉漉的剑刃几乎要握不住了;他只能手上加力,
牢牢握着剑刃。虽有发巾裹着剑刃,但到底不过薄薄一层绢;很快鲜血便从他的右手掌溢出,他也未觉得痛。裹着
剑刃的月白色发巾已经差不多红透了,却不知是谁的鲜血染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直起身来,将沾满鲜血的长剑往地上一抛,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又是探手掐刘备的合谷穴。正
值他当真就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见刘备猛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睁开双眼,几分混乱地看着他。于是他终于松开刘
备的手掌,却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崩溃;他整个人瘫了下来,脸贴着刘备赤裸的胸膛。
周围又是一片寂静,但至少不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可以听见刘备仍然杂乱而微弱的心跳声。无论如何,刘备总算醒
了。
他的思绪还几分混乱,却突然又是听见脚步声,然后便是敲门声。“左将军?”门外秦医倌疑惑地问道。
诸葛亮定了定神,左手在榻上一撑,已是站了起来。刘备侧头吐出口中的笔,然后似乎也想起身,却是气竭力脱,
连手都抬不起来。诸葛亮按了按他的手,说,“主公躺着莫动。”然后又扬声道,“秦医倌稍候。”
他拉过锦被盖在刘备身上,然后拾起自己的中衣套上,胡乱系了,这便要上前开门。刘备却是猛地伸手扯住他的袖
子,说道,“你……你……”方才说了两个字,却又是一口气吊不上来,面色发白。
诸葛亮果断地抽出袖子,两步跨上前去,拉开门闩。打开门,便看见面前站着医倌和两名侍卫,俱是目瞪口呆地看
着披发赤足,只着中衣的军师将军。他只是面不改色地说道,“秦医倌请进。”待医倌入内,他便不动声色地复又
关上了门。
秦医倌显然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只是怔怔站着,看着屋里一地凌乱的衣物,染血的长剑,还有躺在榻上的刘左将
军,脸上只剩下不知所措和恐慌。诸葛亮微微蹙眉,然后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秦医倌,”他说,“亮以为左将
军是心血瘀阻,下焦阳气亏败,需立刻针灸,方才能缓解病情。”
“是,是,军师所言不差。”秦医倌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尴尬地从包内取出银针和艾绒。
艾草焚烧的香味才将将散开,便又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一位侍女小声说道,“军师,送参粉来了。”
一时间屋内三人俱是无话。片刻,秦医倌小心翼翼地道,“我去开门便是。”
“秦医倌请莫要起身,”诸葛亮平和地说道,“艾绒还在烧着。”
他起身上前拉开房门,就看见门外的侍女低着头,慌张地将一个纸包和一个小陶罐递到他面前。“军师,这是参粉
,还……”侍女终于抬起头来,显然被面前的景象惊得不能言语;她先是张口结舌地瞪着诸葛亮,然后又忍不住侧
目看他身后屋内狼籍,随即面红耳赤地又是低下头去。
诸葛亮径自拿过她手中的事物,又问,“罐中水是温的?”
“啊,”侍女慌乱答道,“是的……”
“多谢,”见那侍女仍然怔怔站着,他耐着性子,尽量温和地说道,“多谢了,你可自去。”
“是,是,”侍女胡乱一礼,然后几乎是逃一般地退开了。
诸葛亮返回室内,用温水泡开参粉,亲自端到榻边喂刘备喝了。待刘备喝下一碗参汤,秦医倌也已布完了最后几针
。刘备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颜色,气息也顺了许多。诸葛亮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主公,秦医倌,容亮回
避片刻,自去更衣。”
刘备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最后只是说,“这会儿了何必急着更衣;让秦医倌先看了你的手再去。”
秦医倌一怔,问道,“军师手上有伤?”
“你没看他右手一直捏着拳头,端碗喂水皆用的左手,”刘备说,“怕是为了止血吧!”
见秦医倌已经拔了刘备手臂上最后一根针,诸葛亮便在榻边坐下了,缓缓摊开了右手掌。秦医倌看着他手上两道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