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陆逸云的话让越星河感到十分疑惑,可是他现在的伤势和病情都太过沉重,这使他不禁自咐自己乃是将死之人,与陆逸云再计较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随你要做什么好了,陆逸云。我已倦了。”
说完话,越星河微微地闭起了眼,不再理会更多。
陆逸云沉默地看着对方,半晌之后,面上才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当越星河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陆逸云的卧房之中了,而是在一辆装饰奢华的宽大马车之内。
趴在他旁边的竟是阿傻,对方已经睡着了,可在睡梦之中仍旧一边吮着手指,一边捏着自己雕刻的小木人。
也不知为什么陆逸云会让自己和阿傻在一起,越星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容,下意识地便想要伸手去摸摸这个孩子。
虽然肩上的伤还没好,举手投足之间都痛得厉害,可是当越星河粗糙的手指摸到儿子那胖乎乎的脸颊时,他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欣慰。
想到之前他曾有心利用过这个孩子,身为父亲的越星河也难免有一丝愧疚。
突然,马车的车门被猛然推开,越星河仰了仰头,看见了神色匆忙的陆逸云。
陆逸云躬身钻进了马车,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幽香的药丸,不等越星河询问,便轻轻扶起他,把这东西往他的嘴里塞了进去。
“吞下去,这药能助你暂时止住紫渊蛇藤的毒性。”
想来到这时候,陆逸云不管是给自己毒药也要,解药也罢,就算吃了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越星河也懒得反抗,使劲咽了咽便将那颗幽香浓郁的药丸吞进了肚子里。
接着,陆逸云又递过来一只水囊,越星河喝了一口,顺了顺气,这才看着仍在熟睡的儿子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逸云见越星河追问自己意欲何为,当即便是微微一笑。
“你不是一直想离开风华谷吗?我成全你。”
陆逸云这么一说,越星河更为不解了,他原以为之前陆逸云与自己说的不过是惺惺作态的套话,谁知道这个男人当真有胆子将自己弄出去!
不过对方不仅这么做,还把阿傻一起带上,莫非他想的是一家人就此隐遁,好与自己之间冰释前嫌?
若对方真这么想,那也未免太过天真了?!
他残忍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十多年,又屡次让人对自己痛施刑求,甚至连儿子也不肯让自己多看几眼,此间种种宿怨积累至今,他们之间的仇恨岂是如此容易消弭?
“陆逸云……你太看低我了。你以为这样做,便可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若是以前,你肯放我,我说不定还会不念旧仇,对你感激不尽,可现在……太晚了。”
越星河嘴角弯出一道冷酷的笑容,虽然他面色憔悴惨淡,已是非常虚弱,可配上那双炯然有神的碧眼,却仍是气势非常。
“我没这么想过。”
陆逸云沉默了片刻,抬手轻轻抚了抚越星河有些凌乱的鬓发,这些时日对方真是受苦太多了,鬓间竟已多了一簇银丝。
“好好待阿傻,你答应过我的。还有,你最后还得受一次苦,抱歉。”陆逸云眼中一沉,忽然点中了越星河的黑甜穴。
对方微微一愣,那双碧眼里的神色也由惊怒变为恍然,最后身子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扶着越星河躺了下来,陆逸云抽开铺在中间的地毯,又顺势推开了马车底部的一块木板,木板下竟是一个一人宽高的夹层,夹层里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布条和绳索。
陆逸云取出绳索小心翼翼地将越星河的脚腕,膝盖以及双臂紧紧绑在一起,再用布条蒙住了他的眼,最后掏出自己随身带的丝帕揉作一团塞住了他的嘴,再用一截短麻绳勒在唇间,防他吐出。
此去路途遥远,为了不让越星河在半路上给十八惹出什么麻烦,陆逸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做好这一切后,陆逸云将越星河抱进了夹层之中,那夹层的四壁上皆有不少透气的小洞,断不至于会闷死越星河。
在合上木板前,陆逸云看了眼无声无息的越星河,心中微微一动,想到这一次恐是真的要与对方诀别了,禁不住俯身下去吻了吻对方的鼻梁,这才决然地合上了木板,将地毯铺回原位。
此时十八也忙得差不多了,他这一次是奉命“带阿傻出去散散心”,交接好出谷的十八道关卡手续之后,他急忙赶了回来。
这辆马车本是陆逸云平日出谷所乘之物,不过下面的夹层却是近日改制的,十八心灵手巧,他琢磨出这么个夹层,至少可以先从表面上骗过众人。
“谷主,我这边一切就绪了。”
十八扬了扬手中的数道勘合铁牌,风华谷禁卫森严,若要出谷必须通过层层手续,要不然就必须请谷主钦赐金牌,可是若只是为了带阿傻出去玩便让陆逸云动用金牌,那么反倒过于惹人注目,所以十八不惜忙累,也是自己按程序跑了几处取得了离谷的手续。
陆逸云冲他点点头,看了眼身下的地毯,轻轻说道,“我也弄好了。”
说完话,他又摸出一绿一白的两只瓷瓶递给十八,叮嘱道,“白瓶子里是供越星河这几日不吃不喝用以维生的药丸,每日让他服食一粒便可;绿瓶子里是一些失魂水,每次倒两滴在手帕上让越星河吸入药气,便可使他十二个时辰昏睡不醒,断不会给你惹出任何麻烦。至于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十八见陆逸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不禁感叹对方用心良苦,他接过药瓶,郑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谷主,我一定会把他和阿傻少爷都安全送回墨衣教的。”
“那就多谢你了。”陆逸云笑了笑,拱手向十八行了一礼。“我也得走了,这边我总不能让人太早发现破绽。”
说完话,陆逸云便要躬身钻出马车,但当他看到躺在一旁呼呼大睡的阿傻时,却忍不住停了下来,将对方轻轻抱进了怀里。
“儿子,以后爹爹就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听你碧眼叔叔的话,愿你以后每一日都快乐无忧。”
陆逸云轻叹了一声,淡墨色的眼中竟有了一丝氤氲,他一把紧抱住阿傻,双目死死地盯着马车中间那块地毯,然后将阿傻放了上去,自己则扭头出去了。
十八看到这一幕,心中自是深感怆痛,他很清楚陆逸云有多么爱阿傻,又有多么爱越星河,可风华谷却像一把巨大的枷锁,禁锢了他的爱。
马车要离开风华谷的时候,陆逸云并没有再亲自去送,因为他担心有人会趁自己不在闯入逍遥宫,发现越星河已经不在此处的事实。
十八正在和守卫勘合令牌之时,身后几骑紫衣卫劲装而来。
“等等。”
为首的紫衣卫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了马车旁,掏出风华谷侍卫堂的牙牌在十八面前一晃,问道,“你带阿傻少爷此去游玩可是谷主授意?”
十八瞧这些人来者不善,当即便沉下脸来,懒懒说道,“没有谷主授意。我怎敢带他的宝贝儿子随意出门?”
紫衣卫首领听见十八这么说,眉间微微一皱,言语之间也有了几分为难。
“话虽如此,不过最近风华谷不太安宁,余护法恐有人会对少爷不利,特令我们前来查验一下。”
“呵!笑话,我十八伺候谷主这么多年,一直做到逍遥宫总管,少爷这些年也都是我照顾的,难道我还会对谷主不利不成?!”
十八猛然扬袖,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怒容。
“职责所在,还请十八总管见谅。”
紫衣卫首领听见十八拿出逍遥宫总管的头衔压自己,一时也不好发作,可余九信交待的事情他更是不敢不做。
说话间,他身后的几名紫衣卫已经推开马夫,打开车门。
“哼,要查验,你们便查验吧!好他个余九信,竟查到谷主身上来了,莫非这风华谷真要换人做主了不成!”
十八声色俱厉,紧跟着那几人的步伐钻入了宽大的车厢内,看见有人竟想挪开躺在中间地毯上睡着的阿傻,十八立即喝道,“大胆!你们查验便是,怎敢搅了小少爷休息!这小小的车厢到底有多大,你们几个人还看不明白吗?!”
毕竟这些紫衣卫也不想得罪十八太甚,若真惹怒谷主那便不好交差了。
他们看了下这车厢虽然宽大,但是除了一些旅途要用的金银细软以及孩子的玩具之外,倒还真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当即便匆匆下了马车。
“打搅了,还请十八总管见谅,祝您一路顺风。”
没检查出个什么,紫衣卫的首领自然变了态度,他恭敬地带着手下向十八施礼送行,一直目送着马车出了离开风华谷的最后一道关卡。
自从十八带着阿傻离开后,陆逸云看上去就变得沉默了许多。他往日话就很少,如今更是不怎么说话了。
例行的会议上,风华谷诸位堂主皆先后向陆逸云禀报了近日谷内外的一些情况,一切看上去,都十分平静。
余九信始终无法忘记对方自刑堂救走越星河的一事,他站在下面兀自沉吟之时,忽然听闻上首的陆逸云问道,“余护法,上次你说已有严墨消息,何时能让他回来呢?毕竟他的父亲也是出自我风华谷中,他自然也算是风华谷的一员。我现在这把年纪,也该好好选定继承人了。”
因为之前忙着收拾越星河,余九信还真把这事暂且搁置下了,不过说来也是,陆逸云虽然容颜依旧俊美如俦,可是对方实际上也是快步入不惑之年的人了,也是时候早日选定继承人了,要知道当年前一任风华谷谷主可是二十多岁时就收了他与陆逸云以及严墨父亲这几名出色的弟子,只不过最终风华谷继承人的重担落在了天赋异禀的陆逸云身上。
陆逸云与严墨之父严盛昔日不仅是师兄弟,更有结义之情,况且又因为严盛被越星河害死,于情于理,他都想将风华谷谷主之位交给严墨,好让自己对严盛有些许交待。
只不过严墨到底适不适合做风华谷谷主,还得等他亲自见到人之后才能知晓。
“回禀谷主,墨儿此时应在谷外了,不过尚未取得入谷勘合,这一点是手下疏忽了。”
“那好,拿我的金牌去,将他速速接进来。”陆逸云随身取下了腰间的金色令牌,交给站在身边伺候的小厮再送到余九信手中。
余九信抬起独眼,冷冷地看向了陆逸云,对方一而再再二三地庇护越星河那个大魔头,莫非他真是想替那魔头承担下一切恶果吗?!
“唔……”
越星河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正在往自己的嘴里塞着什么东西。他使劲地想睁开眼,奈何那根紧紧绑在他眼上的黑色布条却夺去了他所有的光明。
十八看到越星河已经醒来,将维生的药丸塞入他口中之后,又提他拍了拍脖子,让药丸可以顺利滑落入腹。
“你要做什么……陆逸云?”
越星河只道是陆逸云在给自己喂药,忍不住沙哑地追问了起来。
十八冷冷看着他,再次掐开了他的嘴将之前塞口的布团又堵了回去,冷冷说道,“教主,你好好躺着吧,回头一睁眼你就可以回到墨衣教了。”
听见这个带着几丝青嫩的声音,越星河已经察觉出了对方的身份,那个本是墨衣教藏影堂手下最终却投入风华谷怀抱的叛徒——十八!
“继续睡吧。”
忽然,越星河只感到口鼻上被紧紧压上了一块柔软的毛巾,而毛巾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诱人入睡。
最后,越星河无奈地轻微挣扎了片刻后,再度安静了下来,坠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十八处理好越星河,立即合上了木板,再将地毯铺回原位,他看了眼在马车外和车夫一起追着玩的阿傻,心中真是羡慕对方的无忧无虑。
算日子,十八已经离开了六七日了,陆逸云估摸对方已经远离了风华谷,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锁好逍遥宫的卧房之后,径自去了风华谷中只有历代谷主以及谷主传人可以进入的浩然楼。
浩然楼与其他的木制建筑不同,乃是由砖石砌制,外层更有坚硬的大理石防护。整栋小楼共分三层,第一层挂着历代谷主的画像,供人祭奠瞻仰,也供现任谷主来此静思乃至悔过,而第二层乃是历代谷主练功完毕后起居休息的住所,第三层则是存放着风华谷绝世神功潇湘谱以及谷主修炼的密室。
浩然楼修在风华谷中寂静的一角,离谷主所居住的逍遥宫并不远,而通往浩然楼的锁匙也只有谷主一人掌握。
进入浩然楼之后,陆逸云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历代风华谷谷主的画像,在中间的蒲团上屈膝缓缓跪了下去。
“列位师祖,师傅,不肖弟子陆逸云因一己私欲,违背正道常伦,愧对风华谷历代先师,特此前来请罪!”
陆逸云恭敬地对画像叩拜再三,这才直起了身子,他轻叹了一声,又对画像说道,“如今弟子已罹重疾,恐将不久于人世,虽然弟子一生犯下无数过错,实无颜面见诸位先师于地下,但是却不能让风华谷自此断了传人。弟子已觅得一传人严墨,愿将潇湘谱上神功及弟子一身内里尽相授予,以期弥补弟子的罪过。”
说完话,陆逸云只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他忍不住掩袖咳嗽了几声,却禁不住这股闷痛愈发剧烈,在不可抑制地吐出一缕乌血后,陆逸云竟是双目一黑便栽倒了下来。
“没想到风华谷还是原来这个样子,这么漂亮。”
一个面色淡漠,五官俊朗的年轻人在余九信的陪同下,走在风华谷的亭台楼阁之间,不时轻声一叹。
“墨儿,你这些年在外面可曾想过这里,这里毕竟是你出生的地方啊。”
余九信摸了摸自己的眼罩,昔日冷峻的面容上也多了一丝温情。
他这边这个年轻人,便是严盛的儿子严墨了,对方当年因为陆逸云不肯处死越星河一事而愤然离开风华谷,自此便失了行踪,直到年前严墨在白云山庄云隐真人门下出师之后,这才主动联系上了风华谷的人,告知自己的近况。
想来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孩子对陆逸云,对风华谷的恨终于是淡了。
严墨听见余九信这么说,沉默地低下了头,半晌后却轻声问道,“对了,怎么没见到义父?”
陆逸云与严墨之父严盛乃是结义兄弟,他自小便拜了陆逸云为义子,虽然心中对对方庇护越星河一事耿耿于怀,可嘴上却仍是忍不住叫对方一声义父。
想到陆逸云近日都在亲自照顾越星河,余九信的心中又是一阵不快,他看了眼身旁的严墨,不轻不重地说道,“你义父忙着呢,忙得连风华谷都不想管了。还有,墨儿,你也知道你义父对越星河那魔头……所以这回你可别又气跑了。”
“怎么,那越星河还活着吗?”严墨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越星河那大魔头早就不堪囚禁而自尽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在人世。
余九信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是带着严墨继续往前走,“祸害千年在嘛。走吧,你义父可能在逍遥宫里,他还不知你回来了,我们去见见他吧。”
第63章
余九信到这严墨一行来到了逍遥宫,守门的侍卫见是余九信自然也不会多做阻拦的。
穿过空荡荡的回廊,站在陆逸云卧房那扇气派的大门之前,余九信想到越星河必是在里面,神色就难免有些不快。
他轻轻叩了叩门,朗声说道,“谷主,属下带墨儿前来看您了。”
严墨负手站在一旁,他微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门内仍是毫无回应,余九信不由有些奇怪,这些日子以来,陆逸云基本都在逍遥宫中与那魔头形影不离,已是极少再出现在风华谷众人的面前,而谷中的要事也一应交给了谈天音与余九信二人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