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婶见我醒来,连忙转过身去抹掉眼泪,再回头时,就是一副骄傲的大妈样子。“你臭小子终于醒了!再不醒老娘就决定将你扔进江里喂鱼去算了。”
我撅撅嘴,这大妈真不老实,担心就担心呗,心里明明高兴得要命还在这里装凶,以为我病人就是好欺负的啊!
“我不是死了吗?”一句话说出,声音跟鸭子似的,那叫一个难听。
云大婶拍拍我的肩,道:“你小子这次伤得不轻,先别忙着说话,好好养伤。”
不说话还不被憋死!我翻个白眼,感觉虽然身下垫了很厚很软的棉被,但还是有轻微的振动,不由得问:“我们这是在马车上?”
云大婶点点头,道:“本来你受伤太重,不宜舟车劳顿,但是有一件事必须立马去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事?”
“跟在你身边的那孩子,叫小杏是吧,我们得快点将他送到雪山里去。”
我立马惊得坐起来,却不想剧痛仿佛将我拆散了似的,半途又惨叫着倒下去。云大婶赶忙过来按住我,我抬手看看自己的两片手掌,厚厚得包裹着纱布。
“你的两只手掌被三寸钉穿掌而过,就算治好了,以后也恐怕……”云大婶说不下去,漆黑的眼珠子又要被水汽包围。
看这样一位坚毅的大妈在我面前将两个眼睛弄成核桃,我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颓然的放下手,动了动腿。虽然疼,但是似乎没有那么严重。
云大婶又道:“腿上还好,只是穿了皮肉,没有伤着骨头。”
我吐了口气:“呼,还好只是半个残废。”
云大婶一愣,红着眼安慰道:“不碍事的,你的手也只是无法用力而已,日常的生活还是可以自理的。”
“当然不碍事啦,就算完全残废了不是还有亲娘罩着嘛!”
云大婶红肿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看起来有些惊悚。“你……你都知道了?”
我冲他撇撇嘴,道:“我虽然不聪明,但是也不笨。您老人家不是善类,没必要大费周章的给我套上这些个烦人的臭铃铛,没必要以身犯险将我从牢里救出来,更没必要帮我报仇还给我做好吃的,教我功夫还拼了命的保护我。我就算再没长心眼儿也该察觉到了。”
云大婶这下是彻底的落泪了。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啧啧道:“想不到我慕凉还有这么个漂亮的亲娘,过来,亲亲——”
老娘一巴掌打在我脸上,不过没用力,瞥我一眼,道:“少跟你娘我不正经,小心下道雷劈死你!”
我笑眯眯的耍无赖:“你舍得?”
老娘气结,背过身去不看我,但是两个肩膀一抽一抽的,明显就是在抹泪。
唉……
这个别扭的大妈!
马车走的很慢,天黑才走到一座城里,找了家客栈住下。停车的时候,我正准备爬起来,老娘却一下子将我按住。我防备地瞪她一眼:“大婶,你想做什么?”
“叫娘!”她抬手给了我轻轻的一下,果断地用自己纤细的手腕勾住我的大腿和腰身,抱着我跳下车。
我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挣扎:“大婶快放我下来,难为情死了!”
“老娘放你下来爬进去?”云大婶瞪我一眼,堂而皇之的抱我进了客栈。
不少人的目光向这边投过来,被老娘用一双鱼泡眼给秒杀了回去。
唉,我身边的人都属于那种气场强大的种类,就连那小屁孩儿小杏臭脾气来也是一副天大地大的样子,虽然稚嫩,却也有种压迫人的气势。想想,好像自己经常是狐假虎威的那一个。
有些羞愧汗颜的不敢见人了!
我将脑袋埋进老娘的怀抱,这才觉得,有娘疼的感觉,好温暖。
但是感动不到一秒,云大婶幽幽地声音从天而降:“你小子活歪腻了是不是,竟然吃老娘的豆腐?”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煞风景的老娘,你亲儿子好不容易感动一下下,你温柔一点会死啊!
老娘找掌柜的要了两件上房,抱着我进了前面一间,又见着天月抱着小杏进了后面一间,我的心沉了沉,可怜兮兮地向老娘道:“娘,让小杏过来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老娘白我一眼:“现在知道叫亲娘了?没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唤一声?”
我道:“怎么会呢,您看当日您跟师兄大战的时候我不是叫了您那么多声?”
额头挨了一记暴栗:“你个没心肝的臭小子竟然还敢提那事儿?当初是谁屁儿颠颠地跟着情郎跑了不管亲娘的?你小子跑出去这么多天至少也该回来报个信儿不是!”
我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娘,您老人家说话就不会含蓄点的吗?谁屁儿颠颠的跟着情郎跑了,您那双眼睛没看见,你儿子是被劫走了!”
“唉,老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是个断袖不说,还是个被压的。是个被压的不说,竟然还死不承认!”
我真忍不住直翻白眼的了。听听,天底下有那个母亲会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我道:“老娘,你老实告诉我,当初生我的时候您老人家都在想些什么?”
云霜这名字我听着就有猫腻。
老娘道:“你个不争气的,老娘想要个女儿,天天惦记着要将你像个真正的公主给宠着,然后长大了出去闯荡一番,再给老娘勾引个才貌双全智勇无敌的美男子回来做女婿。没想到结果竟然出来个没用的儿子!”
老娘叹口气,“也罢,反正除了你是男的这一点老娘很不满意外,其他几点你都做得不错。”
我奉劝自己吸气,再吸气,再吸气,心说这大妈好歹是我娘,不跟妇人一般见识。但是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老娘啊——你的胎教方法也忒不对头了点吧!难道你就没想过自己肚子里的会是个男的?还有,现在你儿子已经变成一个纯爷们儿站在你面前了,就算您老人家当初确实那么想,现在是不是也该照顾照顾我这颗弱小的玻璃心,说点儿让爷们儿高兴的话?”
老娘一张拍在我面门,道:“你小子连老娘一根指头都不如,还爷们儿?”
我苦道:“是,我就是个挨打的龟儿子。”
老娘白我一眼:“你活该!先好好休息着,老娘去叫厨房熬药,顺便叫两个菜上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苍族身份
老娘出去以后,我瘫倒在床上,盯着陈旧素净的床帘发呆。然后小心翼翼的扒开自己胸前的衣衫,露出里面厚厚的绷带。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是绷带上面依旧泛着黄色的药渍。原本全身上下最重的伤应该是这儿,但是现在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几分。
我摸索了半天,在腋下找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轻轻的扯开,一圈一圈解下胸前缠绕的绷带,我看着胸前那个小小的已经结痂的伤口,有些发怔。连老娘进来都没有发觉。
见我盯着伤口发呆,老娘走过来捉住我的手,声音又变得哽咽:“待会儿我让天月将那孩子抱过来陪你。”
我抬眼,认真的盯着她,道:“娘,你可以解释这一切的,对不对?”
刚刚有点恢复的双眼又红了,老娘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最后终于妥协。“霜儿,不得不说,你虽然没有在娘身边长大,但是至少,这些年你并没有像当初娘想的那样过得痛苦不堪。”
老娘闭了眼睛靠上床头,再睁开时,眼睛里多了一种叫宿命的东西。“霜儿,其实你一出生,娘便知道,你这一生不会一帆风顺。似乎也正是应证了这个预言,你才出生不到半年便被人劫走了。当初你娘我查遍了所有可能的线索,将目光锁定在了黄龙帮帮主身上。但是最后黄龙帮都不复存在了,却还是未能找到你。后来我又找了好几年,完全没有你的消息,于是我只好放弃。”
这段往事叫她回忆起来似乎有些残忍,我能够想象,当一个满怀着欣喜之心的母亲突然失去自己至爱的孩子,这种痛苦,恐怕比世上任何一种感情破裂都要来得猛烈。
人最不应该伤的,就是那含辛茹苦的母亲的心。
我道:“还好你现在找到我了。”顿了顿,我异常平静地道:“娘,你之所以能够确定是我,是因为我的血对不对?”
老娘一愣,最后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不错。当初江湖传出净月岛慕凉从泣鬼林带出一个奇怪的小孩子,还隐约传言这件事跟失踪了上百年的武功秘籍洛神有关,我就大概猜到,你可能就是我十八年前丢失的那个孩子。”
“所以你派人到扬州擒了我,然后带回苍云谷想确定我是不是如同传言所说,身上流着只有你亲生儿子才可能拥有的特殊血液?”
云大婶点点头:“本来抓你回来的那一日便确定了的,但是因为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所以我狠心没有认你,你不会怪我吧?”
我摇摇头:“我知道,如果那个时候我的身份被证实了,估计就会成为江湖人士砧板上的鱼肉。况且我又是个毫无自保能力的菜鸟,所以您老人家才好心替我系上了六角铜铃,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我。”
我道:“娘,您要不是对自己太不自信,就是不相信您儿子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您一直以来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感谢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云大婶失神地握住我缠满纱布的手,唇角露出欣慰的笑,道:“其实我一直都想承认你,你是天底下最懂事,最会体贴人的好儿子。”
不过后来她又不满地看我一眼:“但是你这种性格一点都不可爱!”
她振振有辞地道:“慕凉,你发没发现其实别人都无法跟你吵架,闹脾气?就连跟你相认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儿结果你弄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这么平静地跟老娘说你就是我亲娘。难道你就不能表现得猛烈一点么?好歹激动一下,落两滴眼泪什么的!”
我苦笑:“我倒是想激动一点猛烈一点,但是你看我现在像个植物人一样瘫在这动都没法动,难不成还扑过来抱着您老人家哭不成?如果您想这样,等我伤好了,我一定抱着您哭昏过去!”
老娘无奈的摇摇头:“你呀你……”
我道:“老娘,您也别埋怨或是怨悔什么的。我这性格全是叫人给宠溺的。您看我从小在净月岛长大,师父师兄师姐笑笑青姨都生怕忤逆了我,什么事都顺着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对我好,我哪里还跟人闹得起来?或许您应该感谢上天,这样至少证明我这十八年来过得很好。”
我这一说,老娘又红了眼圈,我赶紧安慰道:“好了好了,您儿子我现在正受着伤,哭多了对身体不好,您也省点眼泪,先跟我说说,我们这一家族跟月族肯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不对?要不,也不会有人说‘得慕凉,得洛神’的对不对?”
老娘道:“真相我估计你也猜的差不多了。不错,我们苍族跟月族的联系,就是苍族之血。”
我愣道:“苍族?苍族之血?”
当初小杏跟我说出月族这个存在的时候,我就已经惊讶了一大把了,现在又冒出一个苍族。而且老娘用的词语竟然还是‘我们苍族’,这太诡异了。
老娘继续道:“苍族与月族不同,月族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而苍族却是什么都没有,就跟普通人一样。甚至在冰原上的时候,连普通人都不如。我们苍族要在冰原上的生存,就必须依赖于月族的帮助。作为交换,我们必须奉出族内所有拥有苍族之血的孩子。因为月族人要从冰原里苏醒或是长大,全都要靠苍族之血来完成。”
老娘说:“说白了,月族对于我们,如同天上的神灵。而拥有苍族之血的孩子,充其量不过是月族的一道祭品。用鲜血为祭,唤醒沉睡的月族族民。”
“苍族之血是月族小孩的养料,他们靠吸食源源不断地血液而慢慢成长,成人之后便不用依靠血液。当初月族还未遭难的时候,月族人对苍族还算仁厚,被奉为祭品的孩子待遇都很好,而且不会被害了性命。隔一段时间才取一次血,虽然有些残忍,但是这也是最折中的办法。不过那一次冰原之战过后,月族从冰原里消失,苍族因失去庇佑也不得幸免。与月族一样,不少苍族人离开冰原来到中原谋生,渐传至今,苍族人也日渐稀少,如今只剩下苍云谷一支。而霜儿,你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出生便带着苍族之血的孩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尾声
老娘地这个故事比我当初听到月族的长生不老之秘还要让我吃惊。
闹了半天,一开始我被抓去泣鬼林,就是为了用我的血唤醒小杏,但是没想到,半路师兄杀至,又逢山洞坍塌,所以我和小杏皆被抛在了山洞之中。之后我将小杏带出来,才有了现在的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或许这些事情得追溯至更早以前,大概在我出生之后被人劫走,也跟我体内的苍族之血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大概已经知道那个劫走我的人是谁了。
但是任谁也想不到,从小对我呵护备至的师父,竟然冒充了净月岛岛主二十年。为的,就是找一个能够掩人耳目的地方将我抚养长大,等待时机唤醒小杏然后夺取洛神。
这个计划太长了,竟然在我出生前竟然就拉开了序幕。那么那个被我称之为师父的人,难道竟有这预测未来的力量不成?
话虽如此,对于那个身份不明的师父,我却是依然恨不起来。毕竟这十多年来的感情不是假的。尽管他对我怀有另种目的,但他疼爱我,对我好,除了取了我两回血之外也没怎么对我。况且,他还送了这个好一个师兄给我。
我的人生全是他给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很不错。所以那一份师生情虽然凉了大半,但也算是无恨无怨,淡然处之。
晚上天月将小杏抱了过来,素白恬静的容颜神色如常,只是那一双杏仁一般灵动的大眼却轻阖着,熟睡一般,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他。
我将他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他身体还有着偏低的余温。身上的伤痕也好的差不多了,青紫的鞭痕变成淡粉的稚嫩颜色。那枚曾经插入过我心脏的虹月心挂在他白嫩的脖子上,妖冶的泛着红光。任谁都想不到,这枚小小的看似不起眼的坠子,竟然蕴藏着绝世秘宝——洛神。
遥遥数百年的沉睡换短短瞬十年的清醒,这就是月族孩子所背负的使命。
但是小杏却比寻常孩子背负得更多。整个月族的希望,全天下人对长生不老的追求和对洛神的觊觎,还有他自己对着世间至真至纯的情感的希冀。
在我身边,他明明有无数个机会能够长大,但是却一次次的放弃。若事到如今我还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地要维持自己的孩童之身,那么我就不配他牺牲了全部力量换回我的生命。
我知道自己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眼中纯澈清透的神采,再也听不见他软软哝哝地唤我“凉儿”。
我在他肉肉地脸颊上轻啜了一下,将他小心的放到床里间,将他软软的身姿摆成他平日里酷爱的睡姿,这才在他旁边躺下,轻轻将他搂在了怀里。
老娘在床前叹了口气,推门出去了。
银白的月光洒在床前,疑似一地银霜。
半个月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蜀川边境的一处雪山脚下。
地平线上耸立着绵延不绝的雪山山脉,苍茫的一片,迷雾笼罩,连方位都看不清楚。
月族孩子的沉睡之地都在寒气极重之地,泣鬼林的那一方洞府已经被毁,如今只有将小杏送往雪山深处安眠,再次等待苏醒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