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灿抬头问道,「李将军,你的手下有人擅长使用钢爪这种武器的吗?或者那天你的手下看见的那几个假冒的契丹人中,有没有人是用这种武器的?」
李锡忠想了一想,摇头,然后看向唐冬兰,唐冬兰也是摇头,「近卫军中并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是在契丹人里的,使用这样特殊的兵器,他们应该会向我回报的。」
秦灿暗自在心里琢磨,这样说来,乌巍既不是李锡忠的人,也不是契丹人那边的……那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官兵?
见秦灿陷入沉思,李锡忠出声问道,「小王爷是想到了什么?」
秦灿回神,忙是否认,「不是,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什么,原以为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但现在看来,只是巧合罢了。」沉默了一下,又问,「那么李将军接下来一步打算怎么办?」
李锡忠被这样提问,并没有马上回答,起身,缓步走到桌边,桌上铺着一张地图,李锡忠拿起地图上用以标示的石头,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轻声沈气,转过身来。
「我们猜测,契丹人在离开云龙山后,便会带着剩余的物资分散消失,因为云龙山这里有个黑云九龙寨,远近驰名,而车队消失在云龙山境内,再留一些官兵的尸体,就容易让人联想到是遭到黑云九龙寨的黑手,引朝廷去对付黑云九龙寨,而契丹人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物资都运走了。」
秦灿一惊。
仔细一想,李锡忠的猜测不无道理,黑云九龙寨名声在外,令人闻风丧胆,且手底下人数众多,也只有这样的势力,才敢动朝廷的东西。如果这批东西消失在云龙山的话,恐怕就连自己,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黑云九龙寨。
这样朝廷一定会派兵平寇的……
「不,不能让契丹人的奸计得逞。」
秦灿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但只有他知道,黑云九龙寨虽然做过不少恶事,但在颠沛流离、灾荒连连的时候,他们也救了很多人的性命,给了小酒酿那样失去父母的孩子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所以不能用普通的山贼强盗来定论。
李锡忠不了解秦灿为什么这么激动,只当他是担心剩下那些物资和车队里还不知真相的其它官兵,便道:「小王爷不用担心,他们现在还不敢动手,就算已经强占了剩余的物资,他们也一定是出了云龙山才分散而走的,我们可以在那之前截住他们。」
秦灿听完,心想,白日里阿二说,车队大约还有一两天经过这里,既是今明两天,过了这里,再前面山势就没有这么崎岖了,恐怕他们最后要下手,然后乔装分散也只有这里附近了……
「李将军可有把握一击即中?」秦灿问道。
结果李锡忠脸上却露出了难色,一旁的唐冬兰替他答了,「我们带出来的近卫军虽然不少,但现在正于各处追回其它被运走的物资,虽然已有几批回来,但人手依然有些不足,况我们到现在还不能确定车队中到底混进了多少契丹人……」
秦灿不禁奇怪,「查不出来吗?我记得契丹人一般都会在身上刺上他们部族所代表的图腾,只要让车队里的人都脱衣检查看看哪些身上有刺青的,马上就知道谁是契丹人了。」
「不,实际上并没有这么简单,显然契丹人这次做了充足的准备。当今皇上卧榻不起,边关之势再又紧张,边界好几个商埠都已关闭,眼看战事似乎随时一触即发,契丹选在这个时候出手,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锡忠道了一个让秦灿震惊的事情。
当年契丹进犯,有不少百姓降顺,在契丹退兵后,这些百姓原该被判叛国罪予以处罚,但圣上宅心仁厚,赦免了这些百姓,接纳他们回归故土,还让朝廷拨了一笔银两帮助他们一起重建家园。
但那些回来的百姓中,被契丹人别有用心的混进了不少自己人,这些人带着孩子,在汉人的地方将孩子抚养长大,让他们学习汉人的文化和语言,长大之后完全是汉人的样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实他们是契丹人,来到中原是有重要任务的。
「那么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契丹人会这么做,我们当然也会这么做,当年归还契丹的俘虏中,就有我们自己的人,不然我们怎会有探子暗中向我汇报消息?」
秦灿觉得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谁都以为自己把对方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只要有点举动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其实不过是显示自以为聪明罢了。
不过这种事情不归他管,他现在是隆台县知县,管好隆台县下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但只要是想在他的地盘生事的,他是绝对不会放过。
「李将军,既然你们人手不足,可有方法弥补?」
李锡忠转向桌上的地图,「目前还没有什么绝佳的对策,虽然已经从别的地方调兵前来,但还是来不及赶到这里,故而只能背水一战,藉云龙山这里特殊的山势作为掩护和依靠,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担心会误伤到车队里剩下的那些自己人。」
秦灿觉得李锡忠思虑的确实如此,没办法事先通知车队的人,因为只要被契丹人知道,他们可以及时的作出反应隐蔽其中,但是不说一声就动手,恐怕混乱之下,三方都分不清楚谁才是自己人。其实只要能制住车队里的反抗就行了,至于混在里面的契丹人之后再行审问也未尝不可……
但就现在这时候,到哪里可以调到兵马?
绝对不可能,除非是天兵天将……
不!等一等……
秦灿脑中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点子,有点兴奋和激动地对李锡忠说,「李将军,只要能调到人手,拦截住车队,将混在其中的契丹人和我们自己人都控制住就行了对吗?」
李锡忠点点头。
秦灿立时一捶手掌,「那好办,我能给你找来人,而且还都是身手不错的。」
李锡忠听闻,意外之余又有些惊喜,「真的吗?」
但这个时候,唐冬兰冷静平淡的声音插了进来。
「将军,有一事属下要向将军禀明。」
李锡忠还没从喜出望外里恢复过来,面带微笑着转向她,「你说。」
唐冬兰拱手做了一礼,「属下以为这件事不该让小王爷参与其中……」说着朝秦灿这里扫了一眼。
「属下亲眼看见小王爷和黑云九龙寨那帮山贼关系密切走得很近,事后属下派人调查,竟听闻小王爷县衙里所用的衙役乃至捕快,都是黑云九龙寨的人,官匪勾结,请恕属下实难相信小王爷。」
秦灿一边听,一边瞪大了眼睛,听到后面,气得头发都要炸开,脑袋顶上几乎能冒烟了。
他娘的……
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
你知道个屁!
驯服那帮子山贼容易吗?老子不和那帮子山贼称兄道弟这里能这么太平吗?
你他娘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乱下定论。
秦灿狠狠瞪向李锡忠,手一指唐冬兰,怒道,「李锡忠,你听听你属下的话?这什么意思?是说我这个堂堂瑞王世子和山贼混在一起,没资格和你们商量正事?」
李锡忠连忙摆手,「小王爷你误会了,阿兰不是这个意思。」
但就算李锡忠打圆场,一旁的唐冬兰却不肯做出退让,态度越发坚决,「属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言并无半字虚假,就算大统领你顾忌小王爷的身分不欲点评,但恕属下难以将这么多官兵兄弟的性命交到这种人手里。」
「什么这种人?!本王哪种人了?!」秦灿几乎暴跳了起来,要冲上去评理,被李锡忠从后面给抱着拖住。
「小王爷不要生气,阿兰说话就是这么心直口快,她也是为大局着想。」然后朝着唐冬兰使了个眼色,「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给小王爷赔个不是。」
唐冬兰冷着脸,表情万般不愿,心里抗争了一下,最终没有违抗李锡忠的意思,向着秦灿拱手一礼,「末将出言不逊,请小王爷恕罪。」
「恕你个头!」秦灿依然不依不饶,大有今天不把话讲清楚、就绝不罢休的势头。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谁不能相信了?怎么不能相信?你们能相信一个在契丹狗那里长大的探子,为什么就不相信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也能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
「你要知道,黑云九龙寨养活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收养多少无家可归失去父母的小孩子,甚至天灾连年的时候,开仓放粮救济民众的不是官府,而是他们!」
秦灿声嘶力竭,吼得嗓子都哑了,唐冬兰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大约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出身显贵、被太后宠着的小王爷会和那种穷凶恶极的人混在一起,甚至还帮着他们说话。
颜璟和其它人等在外头,见秦灿进去了这么久还没动静,不禁生出几分担忧。
笨猴子就那一张嘴会说一点,要打不能,要抗不行,就连逃跑的本事都是三流的,一个人被带进去,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环顾了下四周,暗中将守着他们的人数和位置记下,握刀的手紧了一紧,接着沈下气,就待某一刻一跃而起。
那边突然传来很大的吵闹声,紧接着桌椅倒下杯盏破碎,一顿稀里哗啦的动静。
颜璟本来绷紧随时如离弦箭那样蓄势待发的身体松了下来,略微皱眉,接着侧耳细听,于是更加疑惑。
那个咋咋呼呼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是笨猴子的。
就在颜璟刚确认了那个声音的时候,那间屋子的木板门给人从里面「砰」的一下打开,一个人蹬蹬蹬地走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嘴里大声唠叨着,「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走到他们这里,看到他们还被人用刀对着,立马就像被踩到尾巴、全身毛都竖起来的千宵,大声训斥那几个守卫,「做什么用刀对着我的人?让开让开让开!」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秦灿上去用手将那几个守卫的刀给拨到了一旁,但是拨到一旁,他们又指了回来,于是秦灿就像吃了爆豆子那样,整个人都炸了,高声怒骂,「知道老子是谁吗?等你们知道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滚!给我滚!听到没有?!别让我记着你们的脸,被老子记住了长相你们回头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那几个守卫面面相觑,却不敢动,这时村子里响起一声清亮的口哨声,那几个守卫一听,收起刀退回到村子里头。
见那些人都离开,颜璟不禁奇怪秦灿在那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他气成这样,于是问道,「怎么了?那些人到底是谁?」
「甭管那些人是谁……走了走了!回去了!他娘的,有空在这里浪费时间,老子不如回去睡觉!」
秦灿怒火未消,骂骂咧咧着一个人走在前头。
第九章
在颜璟印象里,秦灿一直都是个没什么大本事还很欺软怕硬的人,偶尔会发一发神经,比如那天在自己房门口又唱又跳敲脸盆爬屋顶的惹得人不安宁。
因为这种情况从来没有什么先见性,也不会像夏天下雨之前先打几个雷预示一下,所以颜璟不确定秦灿这会儿是不是又开始「犯病」了……
其实从小山坳村回来之后,秦灿就没消停过,一整个晚上在自己屋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会儿坐下想事情想得发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继续走,颜璟一开始还看着他,但看到后面实在抵不过睡意,打了哈欠回自己房里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颜璟起来练刀的时候,想顺便看下这人消停了没,结果房里空无一人,在山上找了一圈,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山前一处断崖上,平时没见他这么灵活,这种时候却偏偏表现出猴子脾性了。
颜璟将青犊刀收在身后,攀着凹凸的山壁爬了过去。
这里视野宽阔,可以俯瞰山下全貌,峰峦起伏,铺云迭雾,夏时青郁茏葱,冬时白雪皑皑,连绵的山林间有一条玉带一样的空隙,时隐时出,那就是开在云龙山上的官道。
再远处还能看到青花镇上层迭的屋瓦,不过这里高低崎岖,岩石疏松,一个不小心就会踩空掉下去,况云龙山这里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不会有那些文人墨客的闲情逸致,花个很大的劲登临绝顶,然后对着山啊云啊吟诵赞叹一番,末了还要留诗作画。
比如颜璟,他就是那种做「买卖」只挑金光灿灿沈甸甸的东西的人,对于一卷卷的画卷书法从来不多看一眼,就算是再价值连城的墨宝,在他眼里也不过一卷纸。
看秦灿盘腿坐在那里,对着山下看得出神,颜璟便想他是不是昨晚受了什么刺激,上次发神经是又唱又跳还敲铜脸盆,这次难道是要学一学那些酸不拉叽的文人?
不过这里风大的紧,还没用早膳,颜璟觉得肚子有点饿,便决定不管他发的什么疯,早点把人给带回去,然后安安心心喝上两碗热粥。
主意打定,颜璟对着那人道,「笨猴子,你一个人跑这里来做什么?我警告你,别给我又整什么七七八八的,在这里我可以直接一脚把你踹下去,还省事。」
秦灿「哼哼」了两下,用着赌气的声音回道,「我没事,我就想在这里看一场好戏!看看那些不自量力的人怎么截下那批押送军饷物资的车队。」
颜璟不禁奇怪,他这次上山不就为了保这批车队的安全,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念头安安心心在这里看好戏了?
「笨猴子,你吃错药了?那批车队不是你要保的吗?现在怎么眼看着它要出事也不管?」
没想到这一说,秦灿激动了起来,「对!你说得对!我不管了!它就是被偷了被抢了被掉包了我都不管了!」然后声音闷闷地嘀咕,「好心要帮忙,结果被当作驴肝肺……哼!老子就在这里看着你们功败垂成,然后哭着喊着跪在我面前痛诉有多么后悔当初对我说出那种不象样的混话!」
颜璟就更加奇怪了,不过也听出点端倪来,「你说的人……知道你的身分?」
秦灿没回答,就点点头。
颜璟又问,「就是小山坳村里的那些?」
秦灿再是点点头。
「有人要抢那批东西?」
「已经动手抢了大半了。」
「那小山坳村的人要干什么?」
「以卵击石。」
颜璟暗暗磨了磨牙,努力克制下自己一脚上去的冲动,问个话,还回答得不清不楚要让人连蒙带猜的,果然是发神经了。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颜璟决定把他丢在那里任他继续发疯,兴许冷风吹够了他就正常了。
「那你一个人待着去,要是爬不回来就大声叫人。」
那边秦灿依然盯着山下,重重叹了口气,「可惜啊……就是便宜了契丹人……」
说完,身后远远地传来颜璟的声音,「是啊,还不如给大哥二哥他们拿去接济穷人呢。」
秦灿一开始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眼睛盯着远处的官道,就见一条长长的队伍沿着官道朝这边过来,像是一条又黑又长慢慢蠕动的虫子。
于是一下来了精神,坐坐正,嘴里又不自觉地念叨,「哎,多看两眼吧,出了这地儿就看不见喽……」
不管怎么说,眼看着朝廷给边关的物资喂了契丹狗,他心里总是不舒服的,还是在自己辖治的区域。
但谁叫那个唐冬兰一口一个山贼,一口一句不能相信,把自己都给气炸了。还以为是个多娇俏伶俐又纯朴的丫头,原来都是假的!
黑云九龙寨的人横行霸道、恶名远扬是吧?你吃的米那天烤的大山猪还是人家大当家给你扛来的……真是白疼你了!
大当家眼睛瞎了才喜欢上你!
心里一通抱怨,抱怨完,就见那条缓缓行进的「虫子」又前行了不少。
气归气,但要眼睁睁看着契丹人得逞,他心里多少也不愿意,但又有什么办法?
「真是的,便宜了契丹狗,还不如给颜璟上赌坊下馆子挥霍掉呢……」
这么念叨着,耳边响起了昨晚李锡忠说的话——
「我们猜测,契丹人在离开云龙山后,便会带着剩余的物资分散消失,因为云龙山这里有个黑云九龙寨,远近驰名,而车队消失在云龙山境内,再留一些官兵的尸体,就容易让人联想到是遭到黑云九龙寨的黑手,引朝廷去对付黑云九龙寨,而契丹人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物资都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