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
「那你以为我又是为了什么让个男人抱?」说出这种极度羞耻的话,卢亚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昨天晚上,或许
你心里想了其他的事情,但我对你没有一丝隐瞒……」
抛弃应有的防线,从声音、指尖,甚至体内最隐密的深处,全都彻底沉溺,但为什么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背叛?
在僵持不下的气氛中,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连呼吸都嫌尴尬。
过了好半响,区宗靖才呐呐地开口。「应该是你叔叔,可能等得不耐烦了。」
「不要,我不回去!你带我走,现在就走!」
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区宗靖转身趴伏在方向盘上,以平静到近乎冰冷的语气,又说了一次「回去吧」。
「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完成和你的约定。」
「可是……」
「算我求求你,先回家去!」
自始至终,区宗靖似乎铁了心,没有再回过头看他一眼,无视于他的求助,忽略他的痛苦……
卢亚逊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决定,他只知道,如今深深折磨他的,是遭受最信任的人背叛。自己怎么会这么笨呢
?不是已经在剧情卑劣的电影里看过很多次了吗?不是打从第一天认识对方的时候,就知道他对「顾客」抱持的态
度是什么了吗?
上次是她穷追不舍好不好!我早就跟她说好一夜之后就要好聚好散……
所以,自己也不该这样穷追不舍。一夜之后,他们就必须结束这如同花火般短暂的恋爱,因为再怎么灿烂,燃烧殆
尽之后,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好,我会回去的。」最艰难的决定,终究还是说出口,卢亚逊假装没有察觉身边人的肩膀动摇了一下。
「你也不用再帮我找父亲了,既然你毁约在先,把我送回不是我要求的地方,从现在开始,我就要解除和你的契约
,不再委托你处理我的案子,这几天的钱我还是会付给你,但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躲开对方伸出的手,卢亚逊推开车门,毫不犹豫地跨出车外,迎面而来的,是和晦涩心情全然相反的清爽凉风。
听到区宗靖在身后呼唤自己,他缓缓转过身去,挺直了背脊,如同演奏结束后,向听众行最后的感谢礼,以澄澈的
目光凝视着曾经让他心动,也让他心痛的人。
「我绝对不会等你的,因为我也不会再相信你了。」
为了保持仅剩的一点自尊,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
「砰」的一声甩上车门,他朝黑色轿车快步前进。他不敢回头,也不敢聆听,因为只怕再怎么等,都不会有回音。
叔叔惊喜的面容就在前方,自己应该有记得挤出笑容吧?
在被叔叔用力拥抱后,他木然地坐进车里,等待车子开动。叔叔似乎问了他很多事情,像是「没事吧」、「脸怎么
受伤了?」之类的问题,但是,他连自己答了什么都不记得。
直到叔叔指着窗外,问了声「那位就是救了你的人吧」,他才敷衍地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的底端,正
是自己刚才匆匆逃离的车子。
而光是眺望着都会令人泫然欲泣的车影,已慢慢驶离他的视线范围。
「真是的,本来还想向他道谢呢!多亏他……咦?亚逊,你怎么了?你这孩子真是的,回来就好,已经没事了……
」
一直到叔叔揽住他的肩,轻声说「别哭」,卢亚逊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那一夜,他们倾注了所有的激情拥抱彼此,但清醒之后,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假象,在糖衣底下隐藏的,是真实的
背叛,和现实的残酷,也才发现,自己终究只是一个渺小而无力的孩子。
将脸埋入掌中,他无声地哭泣着,好遗忘那渐行渐远的车影,和再也不会相见的那个人。
回家已经一个多礼拜了。
卢亚逊扳着手指,数着这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
尽管在回程的路上,叔叔以体贴的语气安慰他,但回家的第二天,就把他叫去训了一顿,还宣布禁足一个礼拜。
只是不管叔叔怎么追问,他都绝口不提这几天的遭遇。叔叔只知道他瞒着那间快递公司,要求派人陪他去找父亲,
而那名快递人员刚好解救了被绑架的他,并且报了警。
至于其余不该曝光的事情,叔叔也无从得知,还带着他登门造访万事达,说要向区宗靖当面道谢,不过前来接待的
高逸达只是彬彬有礼地致歉,告知「靖这几天休假」。
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丝期待于是跟着破灭了。明明是自己说不想再见到对方,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全心投入演奏会的准备。回到好几天没有碰过的钢琴前,弹着熟悉的旋律,指尖却不听使唤。
情况,比离家前更糟。
他无法专心练习,不管怎么弹,都会想起在那个灯光昏暗的酒吧里,自己抛开一切顾虑,忘情弹奏的愉悦心情。
如今空荡荡的钢琴椅没有人硬是和他挤在一起,给予他安心的感觉;寂静的空气里,再也嗅不到那股令人心跳的气
息,但有力的臂弯、灼热的吐息,被强势入侵、占有的满足感,又如同烙印般打在他灵魂深处,无法忘怀。
「亚逊。」叔叔的呼唤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眼前的听众席。
卢亚逊转头看向站在演奏型钢琴前的叔叔,又一次告诫自己,如今,他不是在那间弥漫着各种诡异气味的酒吧,而
是演奏厅的舞台上。
叔叔询问他对新演奏厅的感想,他只是挤出一丝笑容,应了声「还好」。
明天就是八月八日──是他从未纪念过父亲节的十八岁生日,更是一年一度的家族演奏会正式登场的日子。
这几天,叔叔已经不再批评他支离破碎的演奏,因为在他们眼中,他只是因为才刚历险归来,还未走出绑架的阴影
,就连叔叔也问过他是不是要放弃上台,但他拒绝了。
就算无法见到亲生父亲,至少,他应该为了叔叔,为了刻意选择他生日这天举办演奏会的家人们,完成这件事情才
对。
这么说来,他当初根本就不应该为此离家。只要让自己麻木,不去思考里面蕴涵的情感、不去思考自己该有的情绪
,像机械一样摆动手指就行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理解他的心情。
之前自己为何非要坚持走完全程不可?为何将自己的家视为牢笼?那种近乎崩溃的感受,根本就不必要。
回想起那时的自己,简直就像为了无聊小事发狂的小丑,丑态尽出。
这时,入口处有人向叔叔挥手,似乎是认识的人,但卢亚逊从未见过对方。
「我过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目送叔叔和来者一同消失在门口,卢亚逊眺望着比以往更辽阔也更空旷的听众席。
他不习惯这么安静的气氛,于是在动辄上百万的钢琴前坐下,他推开琴盖,敲打琴键,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无一人
的室内。
现在的自己,还能弹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想弹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最想弹的那首曲子,是承诺过某人要献给他
的月光奏鸣曲。
不知不觉中,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在键盘上滑动。沉稳、悠扬的乐声从指尖流泄而出,却感觉不到月光
照射在湖水上的宁静,而是满腔无处宣泄的情感,重重按在琴键上的指头,宛如压在心头的阴郁,不断的拉扯、缠
绕、翻腾……
因为,不管他怎么想念对方,那个人根本听不到。
难以承受这种喘不过气的痛苦,他倏地抽回手,沉重的琴声戛然而止。
「啪啪啪……」身后骤然响起一阵掌声。
以为是叔叔回来了,卢亚逊回头一看,才发现来者并非他预期的人。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虽然陌生,温和的面孔却似曾相识。
「你……你是……」
「抱歉,现在才来看你。」男子微微一笑,有些沧桑又带点忧郁的笑容和卢亚逊的回忆缓缓重迭──那个为他弹着
月光奏鸣曲的身影,以及哀伤的侧脸。
只是眼前的人,比记忆中添加了几丝皱纹,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修长手指,是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父亲?」从未呼唤过这个陌生的词汇,卢亚逊也听得出自己的口气有多不自然,就算如此称呼对方,也没有任何
实质感受。
而对方的微笑也趋于苦涩,说在离家前,他喊的还是「爸爸」。
一瞬间,他显得手足无措。
自己一直寻寻觅觅的人就这样出现在面前,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不知该惊讶还是该惊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叔叔他……」
「昭慈知道,我跟他谈了很多次,他才同意让我和你短暂会面。」
直到父亲和他并肩坐在钢琴椅上,卢亚逊才稍微有了一点真实感,心中的不解却未曾消逝。
「为什么……为什么叔叔要这样对你?」
「这么说吧,有人能够接受自己的家人抛妻弃子,和男人私奔吗?」
出乎意料的事实怔住了卢亚逊,不知该如何面对态度坦然的父亲。
他曾经从佣人那听说父亲跟母亲结婚前,早就另有恋人,却在爷爷的坚持下被硬生生拆散,因此父子反目,只是没
有想过真相会是如此。
他总觉得,如果那个流氓听到这件事,八成又会笑着说「你们不愧是父子」,因为,明明身为同性,自己还是愚蠢
得爱上了那个人。
「亚逊,如果我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很抱歉,可是我觉得自己的感情没有错。」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卢亚逊摇摇头。如果这是错误的,那自己也犯了相同的错。「只是……因为这样就说你
去世,实在太奇怪了……」
「他们说的也没错,毕竟我应该在那场车祸中就死去才对。」
「车祸……所以,你和母亲真的是在旅行途中出了车祸?」
卢昭陵有些困惑的重复着「旅行」两个字,在意会过来的瞬间露出苦笑。「就当作是这样吧!其实在车祸发生前,
我已经离家了。」
卢亚逊这才想起叔叔说「他不是你该记得的人」时,那不知是愤怒抑或痛苦的复杂神情。换言之,打探到父亲消息
而追上去的母亲,或许是为了挽留回他,或许是去兴师问罪,但在交谈中,悲剧就发生了。
「我当时伤势挺严重的,还有记忆混淆的现象……」
接下来卢昭陵花了一些时间向他诉说这段日子以来的历程。原来等他确定自己是谁、发现妻子在车祸中去世,以及
自己因失踪而被宣告死亡,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这段期间,他一直和恋人在一起,对方全心全意地照顾他
,却不让他和其他人联络。
「这样也好,像我这样任性地抛下一切,让家族蒙羞,还害死妻子的人,本来就该在那场车祸中消失才对。」卢昭
陵的侧脸因为自责,显得格外落寞。
卢亚逊明白母亲的遭遇并非全是父亲的罪过,却说不出安慰的话语,也不知这种纠葛的情绪该从何解释,最后,他
只能劝告父亲不该再说这种话。
「你好不容易活下来,再说自己的生命没有价值,有人会伤心的。」
「是吗?」卢昭陵笑了笑,低声补上一句「那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后来我们在你上次去的地方落脚,我开始写信给你。第一次收到我的信,昭慈很惊讶,当时你爷爷还在,但他们
的决定,你也很清楚。」
「你是说……把你当成已经不存在的人吗?」
尽管没有回答,卢昭陵云淡风轻的眼神,似乎不在意自己遭到忽视。「我没有将当时住的房子退租,就是期望有一
天昭慈会原谅我,愿意让你来找我。在那之前,我可以等。」
等到获得谅解为止吗?在他们见面之前,十几年的岁月已经流逝了,卢亚逊不敢想象,如果父亲没有主动来找他,
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取得真正的原谅。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不可能出现的曙光?
请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再去找你。
那个人也说要他等,却不再出现,虽然这是自己要求的结果,然而,这就是自己最终的决定吗?自己所选择的,就
是和那个人就此不再相见吗?
「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来了?」
「有位年轻的先生来找我,他拜托我,一定要在你生日之前和你见个面。」
他的语气依旧淡漠,但投射在卢亚逊心中的小石子,撼动了最空虚的部分。
那个人,没有背叛他的信任,没有忘记和自己的约定……一旦记忆描绘出那高大宽阔的身影,甜蜜与痛苦的感受便
跟着在心底徘徊不去。
「他……他还说了什么?」
「你跑来找我的事情,我大部分是从他那里听到的,他第一次找上门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惊讶,没想到还有人知道
我的存在。」
卢昭陵有些尴尬地说,原因在于他的恋人曾试图阻止他们见面。
「他前后来了很多次,直到我答应他一定会和昭慈沟通,找机会跟你见面,他才放心离开。亚逊,我可以问他是谁
吗?」
卢亚逊怔了一怔,他不知该如何定义对方的存在。「谁也不是……他只是……只是我花钱请来找你的人。」
「谁也不是吗?这个答案很有趣。他告诉我,对他来说,你比谁都重要。」
在父亲温柔的目光下,卢亚逊回忆起自己向对方呐喊着「我不会再相信你」的那一刻,心脏瞬间被揪紧。
再一次,他说了谎话,因为那个人太重要了,重要到他希望自己能把他当成不存在、不再想起他。
他这才发现,自己始终还是奢望着那个人回来。
见他不再回话,卢昭陵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将手放上键盘。「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弹过月光奏鸣曲给你听
?」
看他点点头,那双写满岁月痕迹的右手指尖缓慢地弹出三连音,引导出悠扬的旋律。
「那一次昭慈发现我偷偷溜去你的钢琴教室,把我痛骂一顿。但我这个父亲从未对你尽过责任,唯一能教你的,只
有这首歌曲而已。亚逊,这首歌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无法实现约定的痛苦……他知道答案,却没有说出口。
「听说「月光」一名,并非贝多芬自己取的,而是一位乐评家以此形容聆听这首歌时的感受,才不陉而走。」
宛如祈祷般的旋律,藉由琴键吟唱着,给人更为肃穆而虔诚的感受。
「已经不会有人知道,贝多芬在写这首曲子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你要懂得确认自己的感情。」
突然间,卢昭陵不再觉得父亲的琴声沉重或忧郁,反而有一种专注表达某种情感的隽永,令他听得出神。
「十七年前,我在演奏会上弹了这首曲子。当时,我看到那个人坐在台下……」卢昭陵转头望向听众席,仿佛恋人
正坐在那里聆听。「我看着他红着眼眶却没有掉泪,最后,连曲子都没听完,他就默默地走了。」
乐曲进入最高潮而激昂的部分,然而,他却停下手,不再继续。
「于是,表演结束后,我决定离开家里。」
看见父亲颤抖的指尖,卢亚逊才发现,他并非不想弹,而是失去弹下去的力量。
「你的手……」
「这也是车祸的后遗症之一。」指尖轻轻拂过琴键,仿佛在感受残余其上的撼动。「人的一生有很多抉择的时刻,
我只是选了绝对不会后悔的那个选项。」
即使失去了最珍贵的天赋,也不会后悔吗?卢亚逊握紧了拳,却回忆起那个人的掌心覆盖其上的温度。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不能弹琴了,但还能保有那个人给予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