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淮先不坐下,将带来的一盒茶叶双手捧着递了过去,道:“来得匆忙,没有时间准备,这点东西还希望孟伯伯不要嫌弃。”
金甫呵呵笑道:“贤侄真是太见外了。”他也不说其它的话,将茶叶接过来,顺手就放在了一边。止淮看他这样子,心知他是对这份礼物并不怎样满意,可是自己也只好装作糊涂,借着坐下的机会,将这件事应付了过去。
金甫在他对面坐了下去,望着他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贤侄的样子,是很着急呀。”
止淮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十分丢人的。”当下便将止阳同李家二小姐私奔,父亲被抓进警察局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又补充道,“这件事都已经登上了报纸了!”说毕,无奈地叹口气,又苦笑了笑。
金甫听罢,心中又是惊讶又是觉得有趣,但是在人家这样着急担心的时候,他自然是不能表示出有趣的态度来的,于是用力的拧着眉毛,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是要看李家是怎样的态度了。若是李家执意要追究此事,恐怕这件事不好解决呢。”说毕,兀自叹了口气,又在腿上拍了一下,表示出十分难办的样子来。
止淮点头道:“是的,按理说我们和李家一向也有交往,关系还是不错的。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便就这样直接去见李伯伯,还是要请您从中做个调解人。有您出面,李伯伯就是再怎样的生气,也会看在您的面子上,多少原谅我们一些。”
金甫听到他这番话,心中是很得意的,故意沉着脸色道:“这不用说,贵府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决不能袖手旁观。贤侄不用着急,我这就先去警察局一趟,先去打听一下具体的情形究竟如何,再到府上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他说着话,为了表示出自己心中的那份焦急,也就站起身,作出一副立即就要出门的样子来。
止淮立即站起来,感激道:“那么麻烦孟伯伯了。”
金甫淡淡笑道:“贤侄请回家等我的消息吧。至多到了中午的时候,我总可以给你一个答复的。”
止淮急忙连声地道谢,然后就告辞,匆匆地走了。
第三十三回:从中作假谋钱财
金甫送走止淮,却又不急着出门了,走回屋子,坐在沙发上,将左腿架在右腿之上,微微摇撼着,同时心中也就感到为难。若不要去管,与自己和绍德多年的关系上,又实在说不过去,若真的去干涉,那么恐怕是要得罪博城的。论到这两家在济南的势力和财力,自然是李家远胜于楚家。他想到这里,忽然心思一动,将手在沙发扶手上重重地拍一下,自言自语道:“这件事非这样办不可!”
他自己在这里思考所得出的结论,便是楚家既然理亏在先,那么只有楚家牺牲一点,尽量使得李家感到满意。这样,自己也可以和博城的关系有更进一步的发展。这件事若是真的可以照着这个样子办成,那对自己来说,却是个十分珍贵的机会了。
他既有了这样的打算,脸上那一点愁云也就立刻地消失,嘴角隐隐地带上了笑容,从容地站起身,走出书房,向警察局而去了。
止淮离开孟公馆后,就去了公司,将公司的事情拜托给副经理,又写了一张条子,托人送回家里去。他知道梅玉在家中正盼着回话呢,所以吩咐这送信的职员立刻就去。他这条子也只有一句话,乃是“已见孟金甫,答应帮忙”。做完这些事情,他才腾出时间去找止阳。虽然报纸上说止阳他们早已离开了济南,可是他却不放心,觉得只有自己亲自地去查清楚了这件事,才可以相信。
他在止阳的学校里找到止阳的老师,以及几名同班同学,但是大家都表示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止淮花费了一个上午,仍然是没有任何可靠的结果,只好满怀心事地回家了。他本来想去警察局一趟,看望一下父亲,但是想到金甫曾说,在中午的时候,或许会有回信,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立刻地赶回家了。
他刚在家门前下了洋车,门房就迎过来道:“大少爷,有客在您房里等着呢。”
止淮闻言,想着这客人必是金甫了,从嗓子里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人已是迈着大步朝里面走去。他还未走进屋门,就听到自己屋子里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因为声音很小,所以分辨不出是什么人在说话,但是这却使得他感到疑惑,因此更加放快了步子。他掀开帘子,首先看到的便是止颖正斜站在沙发椅子后面,两只手臂放在沙发靠背上,支撑着上半身,而另一边的沙发上则坐着嘉鸣。
二人看到他,都停止了谈话,嘉鸣急忙地站起身,向他点了个头,温声道:“你回来了。”
止颖道:“大哥,林大哥等了你好久了。他知道了二哥的事情,很担心你,所以很早就来了。”
止淮听到她的话,心中一暖,整个上午的奔波劳累减轻了许多。他本想笑一笑,无奈他的心情实在是焦急不安,表情十分地不自然,这笑容就变成了苦笑,使得嘉鸣看到,心中微微地作痛。
止淮道:“多谢。没想到这件事已经传得这样子厉害,连你都知道了。”说毕,又想起这件事情之中也牵扯着自己的,便觉得有必要向嘉鸣解释一番,以免他真的信了报纸上的东西,对自己产生了误会。因道:“我想你一定是从报纸上得知这件事情的。这家报纸实在可恶,自己并未将事情弄明白,就胡写一通,将所有看报的人都给愚弄了!”
嘉鸣等他说完,这才淡淡道:“这些记者为了吸引读者的兴趣,将报纸多卖出去一些,那故事是写得越曲折越好,但是这上面写得东西,老百姓也是清楚的,不可以全部相信。”
嘉鸣说了这样的话,止淮心中才稍稍感到安心,这种话也不必说的太明白,彼此心照不宣,那就无需再提了。止淮叹了口气,道:“可是不知道止阳究竟在哪里。那李家的二小姐也是真的不见了的。我曾经听止阳提过,他们是同学,这可以说明他们是早就相识了的。报纸上说他们一起走了,倒也不能说毫无根据。只是止阳也太胡来了!”他说着话,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止颖轻轻走过去,挨着他坐下,道:“如今事情既已发生,我们也不要再提以前的话来了。还是应该想办法,尽快将爹救出来才是。”
嘉鸣也道:“是的。止阳既然不声不响地走了,可见他是不会再回来的了。你也不要再去想这件事,当下之急,是应当将伯父从局子里救出来。伯父有了年纪的人,在那里面待久了,恐怕对健康有碍的。”
止淮又叹了口气,他的心中,是不大放得下止阳的,但是人既已是不见了,凭他自己的能力,他去哪里找去。止颖和嘉鸣的话,不仅不能减轻他的忧愁,反而是更添了一份苦楚。这个家庭变成这种样子,同他自己的懦弱是脱不了关系的。他想即使自己不知道止阳同李家二小姐的关系,只是自己肯为了自己的真心,拒绝掉这门亲事,那也不至于逼得止阳与李小姐连夜逃走。那么也就不会使父亲被警察抓去了。他兀自出神想着,旁边的两个人见他呆呆地盯着半空中的某个地方,也不忍心去惊扰他,于是这屋子里的三个人,一同陷入沉默之中。
三人正默然着,忽然有人在门外大声说着话,走进屋子来。三人都是惊讶地扭了头,朝门口看去。这来人正是金甫,他并没有想到屋子里还有客人,嘴里喊着“贤侄,我总算言而有信,给你打听到确切的消息了!”人就掀开帘子闯进屋子来。
“呵哟!原来你还有客在这里!”金甫说着,脸上就带上了一丝歉意的笑容,向嘉鸣点了个头。
嘉鸣听到他刚才的话,早已明白他们是有事情要谈的,自己不便留在这里,便借机告辞走了。止颖也觉得不便留在这里,向金甫笑着问候一声,就向嘉鸣道:“林大哥,我送你出去吧。”
嘉鸣点头道:“好的。”
止颖便向金甫笑道:“孟伯伯,那我就先告辞了。”
金甫呵呵笑道:“好的,好的。”
止颖又笑了一笑,这才和嘉鸣一同走出屋子。
止淮一心想要知道金甫究竟得到了怎样的消息,跟在二人身后,将嘉鸣送到屋子外面,就道:“恕我不送了,改日再见吧。”说毕,得到嘉鸣的一个微笑,就转身又走进屋子里去。
止颖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大哥也太累了。”
嘉鸣虽然并不能完全了解她的意思,但是只看这一会子止淮的情形,就知道这件事是很令他辛苦得了,也就跟着叹了一口气。
止淮回到屋子里,见金甫仍然是站着,就立刻道:“孟伯伯快请坐。”说罢,他就倒了一杯茶,端到金甫面前放下。
金甫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严肃,嘴角上带着一丝笑容,他这样子,首先就让止淮得到了一点安慰,以为事情绝不会太糟的。
金甫等他也在沙发上坐下,这才道:“贤侄,你一走,我就去警察局了。我见到了赵局长,和他谈了许久,他的意思,是很明白和简单的。如今这世道,各处都不大太平,这人是没有法子找到得了。所幸李家也并不一定要你们把一个大活人还回去,只是在其它方面,我们就不能不牺牲一点了。”
止淮听完他的话,便明白这件事最终还是要靠金钱来解决,但是为了能够尽快将父亲救出来,他也顾不得对方要价多少,就急忙地点头道:“这个我明白。需要多少钱,孟伯伯你明说就是了。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得把钱凑齐。”
金甫沈了脸子,摆着手道:“没有这么严重。好在我孟金甫的面子还多少有一点价值,和他们费了许多好话,最后讲定了是二十万。我想,这点钱,凭贵府的能力,那是完全不成问题的。所以也没有问过贤侄的意见,就擅自答应了。”说毕,紧张地盯着止淮,似乎是担心自己此举不大妥当。
止淮闻言,哪里还敢多说,满口答应下来,又是一叠声地感恩道谢。接着又问道:“那么我什么时候把钱送过去呢?”
金甫却立即地沈下脸色,摇着头,连说“不妥,不妥”,又解释道:“你想,这件事情是很尴尬的,李家怎好意思当面要你的钱呢。既然我答应了帮忙,就不能不帮到最后。这钱你交给我,由我交给博城才好。也免得你们两家当面交钱,再气急闹了起来。”
止淮听他的话很有道理,而且他想博城自始至终没有直接同自己交涉过,这也说明李家对自己家的态度,是十分不满的。若是真的见了面,也许更加惹得博城生气,那么这件事就更加的不好办了。他想,止阳将人家一个宝贝的小姐就这样一声不吭的带走了,李家没有了女儿,在金钱上补偿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而且这二十万,好在家里还勉强拿得出来,再也不会想到这其中还会有什么曲折,就一点犹疑也没有地完全答应下来。
金甫得了止淮的话,也很是高兴,又安慰了止淮几句,才告辞走了,并且嘱咐他尽快地将钱准备好,才能早一点救绍德出来。止淮没有他话,都点头答应着,将他送到门外,又是重重地道谢一番。
金甫坐上洋车,朝止淮挥挥手,笑道:“贤侄,你快回去准备吧,此事宜快不宜迟呀!”说毕,就将脚在车上跺了两下。车夫听到这声音,也就迈开步子,拉着车子走了。
止淮站在门外,呆望着离开的金甫,不觉怅怅地叹了一口气。
金甫坐在车上,虽然脸颊上受着寒风的刮割,然而心里却是十分得意。他的脸上带上笑容,暗暗在心中想着,赵局长说李家要十五万,自己跟止淮说的是二十万,那么自己就可以从中拿到五万元。
到了晚上,赵局长派了专人,到孟公馆送了一张条子,这正是答复今晨博城的那个疑问的。经过调查,这个泄露消息给报社的人,原来是二小姐的一位追求者,因为爱情失败,为了报复二人,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博城看完条子,立刻就将这信纸撕碎,扔进了废纸篓里。这个消息,更是增加了他的愤怒,对徽贞是愈加的不满了,这就更不去想找人的事情。他想,这件事总也应该到此为止的了。
第三十四回:借腿解难萌痴意
止淮在和金甫见面的次日,就将钱如数送到了孟公馆,自然不能不另外准备一点谢金。他回到家,先去向梅玉回话。三位太太都默然着,屋中愁云惨淡。止淮见到这种情形,他的心中不免就更加地感到一层压力。
他一进到屋子里,三人的目光就都立刻地射到他身上来。梅玉急急问道:“怎样?对方什么时候可以放人?”警察局是十分地重视这个案子,这两日并不允许家属去探望,梅玉的焦心是可想而知了。
止淮只看她两眼之下淡淡的青色,就明白她这两日是没有睡过一回安心觉的。因此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想了一想,才涩涩道:“孟伯伯说他一定尽快将钱送过去。”说毕,略顿了顿,加了一句道,“我想,总也是在这一两日,就会通知我们去接人了。”
这后一句话,是他说出来安慰人的,连他自己也没有一点把握,但是梅玉却是十分相信地,不觉点了两点头,自言自语道:“若是在今日就好了。钱都已经送过去了,他们不能还关着人不放。那也就太不讲诚信了。”屋子里的人都沉默着,她这几句话虽是说得声音不大,然而大家都听得十分清楚。
绣卿点头附和道:“对的,我也是这样子想。他们要的是钱,咱们已经把钱送过去了,他们没有道理不放人地。”
只有郁香斜着身子坐在沙发椅子上,一语不发,用上牙咬着下嘴唇,将右手的食指在桌子上不停地画圈。她虽然低着头,但是一对漆黑的眼珠却是在众人谈话时滴溜溜地来回转着。她既是低着头,众人自是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当她是十分难过,不愿说话而已。
绣卿话音一落,梅玉紧跟着就叹了口气。止淮不愿继续待在这里,就告辞走了。止颖本来是站在窗子前的,借着这个机会,就轻轻地说道:“我去看看大哥吧。”说毕,也不等人答复,就追着止淮走了出去。
郁香觉得三人这样枯坐着实在无趣,就站起身来,牵了牵衣襟,做出一脸愁容来,向梅玉道:“太太,我觉得头很晕,有些支持不住,我回屋子里躺一会吧。”同时,就抬起手在额头揉了两下。
梅玉闻言,就朝她看过去,见她紧紧地拧着眉毛,便道:“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若是实在难受,最好是叫个大夫来看看。”
绣卿此时也向她看过去,郁香先扭过去脸对她苦笑了笑,又对梅玉道:“我躺一会就好了,用不着看大夫。”
梅玉道:“那么你就回房去吧。”
郁香得了她这句话,就向梅玉和绣卿先后点了个头,转身慢慢地走了。
绣卿望着她纤细的背影,不觉地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梅玉心中正是乱作一团,正担心郁香若是真的病了,是要乱上加乱的,并未注意到她的行为。绣卿哼完之后,立即地有些后悔,急忙去看梅玉,发现她没有察觉,这才放下心来。
止颖跟在止淮身后走进屋子。止淮并没有发现她在身后,及至他走进屋子里,刚要转身在沙发上坐下,猛可地见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先是惊讶地呆了一呆,才勉强笑道:“你也太淘气了,怎么不出声,把我吓了一跳。”
止颖坐到他身边,温声道:“我从娘屋子里一路跟着你走过来的,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谁让你这么迟钝呢,倒要怪我淘气。”她看到止淮这副憔悴的样子,有心开个玩笑,让他轻松一下,因此说着话时,就用双手环住止淮的肩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嘻嘻地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