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岳咽了口唾沫,回归正题:“咳咳,当然司擅长大了就和你不像了,不过哥还是把他和我同样当弟弟的。”袁岳很尴尬,喉咙发紧,急急保证:“高凌,我……你不会生气吧,不过我保证,我哥对司擅真的只有兄弟情,你不要想歪……”
高凌第一次听说这事儿,看来这内情连司擅自己也不知道。慢条斯理地拿盖碗撇茶叶沫子,好笑地看紧张兮兮的袁岳:“三三,你怕我再和你哥闹?放心吧,他要是真对司擅有那个心,还能等到今天?司擅和雁姐的事也是我们俩一起牵的线。”
“哦。”袁岳松了口气,抹抹头上冷汗,暗自庆幸高凌明理,哥怕高凌初来乍到,一个人无聊,特地嘱咐自己陪陪他,却险些不慎闯祸,要真起了反效果,看哥对高凌的紧张样,回来不得撕了自己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真心地笑意。
夜色已深,两人又都有着不少共同话题,谈兴虽未减,袁岳却注意到了高凌渐趋明显的疲态,正要告辞让他休息,就听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未等屋里人回应,一个人便夹带着室外清凉的空气推门走了进来。高凌本能地将袁岳往身后一拉,挺身挡在了前面,待看清来人却立即松驰了下来。
袁岳从他后面探出头来惊喜地叫:“哥,你怎么回来了?”
袁峥目光轻拂过两人,拿起桌上高凌的茶盏一饮而尽:“我困了,回来睡觉!”
“哦哦,”袁岳偷笑,“是不早了,我正准备走呢,你们休息吧,不打扰了。”往门口走去,却被袁峥叫住:“三三,别告诉娘我今晚回来过。”
“知道啦,王爷要回府得从正门进来,不会翻墙的,嘿嘿。”目光从哥哥衣摆下方沾的一小块油漆上掠过,没等袁峥再说话,做了个鬼脸赶紧溜了,门被紧紧关上。
高凌又倒了一杯茶,用唇试了试温度才递上:“喝吧,不烫了。不是说明晚才回来吗?”
空杯子被放下,袁峥双手搂住面前人的腰,额头相抵,低沉的声线带着安定人心的磁性:“我不想让你回家第一夜就独守空房啊……”
“你个烂人……”呼吸相闻,预料中的热度从相抵的皮肤上传来:“咱家真好,我喜欢。”
“恩,那就好,明天让三三和猫儿带你出去逛逛。”
“你呢?”
“本王要晚上才回得来。”
“切。”
“真的,要不然我不从大门进,翻墙干什么?”
“噗。你活该!谁让你偷懒,把军务都推给岳崧的?不好意思见人了吧?”
“还不是因为有个小坏蛋把本王的心勾过来,害得我无心军务?”安疆王满脸委屈。
“那倒真怪不得你了,要不要我赔你一件袍子?”
“当然要!不过你的钱都捐出去了,这样吧,以身抵债如何?”
“你是债主,你说了算……”
边疆夏夜的清风中飘散着淡淡的油漆味儿和怡人的花香,那是昨天下午才粉刷过的院墙,还没干透。走到蔷薇花枝攀缠的仿江南月洞门的院门口,袁岳回头看一眼哥哥的屋子,烛光把两个重叠的人影投射在纸窗上。
蜡烛很快熄灭,屋子溶入了沉沉的夜色中,只有银盘似的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映照着脚下鹅卵石铺就的甬道。笑意自嘴角缓缓收起,袁岳伸手抚摸腰间悬挂的锦囊,里面有一朵小小的鸡血石雕成的芙蓉花,坠着一撮极罕见的极品白狐毛。耶律姑娘,你去哪儿了?为何失约?
清晨的一缕霞光透入窗户,高凌闭着眼下意识地往身边倚去,却摸了个空。床的另一边温暖已散去,枕头上放着一条拴着小小平安符的细金链。明朗的笑意堆满高凌嘴角,把链子挂上颈间,起身洗漱。昨晚袁峥并没有要债,只搂了自己在柔软的榻上同卧了半宿,天没亮就悄悄起身出城了。
陪着袁母用过早膳,袁岳拉着神清气爽的高凌就往外跑:“你来得巧,今天是半月一次的市集,可热闹了,我带你逛逛去。”
两人换上便装,一众侍卫也都悄悄地跟在后面出府而去,唯有红桃猫不在乎,在高凌脚边窜窜跳跳,翘着尾巴跑得不亦乐乎。
高凌好久没见到这样的热闹街景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两边,男女老少人头攒动,摆摊的卖艺的算命的说书的嬉闹的,把并不宽敞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并不比繁华的京城人少。怕红桃被行人踩了,尚清把猫抱到怀里,却险些被抓破手,小四威胁说要是再不老实就炖猫肉火锅吃,红桃全身毛都立了起来,直到高凌安抚地拍拍它脑袋才老实下来。看得袁岳在一边直乐。
观察着西疆百姓百态,没走出多远,高凌的眼光便被扑鼻的浓香引去了边上一个烤肉摊子,简单的炭炉子,一张破旧但擦得干净的桌子,摆满了各种肉串,火炉上的几十串牛羊肉滋滋地往下滴油,冒出阵阵青烟。好多人捏着铜钱等肉熟,更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含着手指站在一旁,不顾摊主的轰赶,眼馋地看着。
高凌摸了摸身上,发现没带荷包,转头吩咐小四:“带钱了么,这些孩子每人给他们买几串。”
小四应了一声就要去,被袁岳苦笑着轻声阻止:“别,使不得,让石侍卫去买一些我们自己吃的就好了,现在要是做好人,咱就走不了了,你看看。”抬下巴往四下一努。高凌仔细看,附近小孩子可不少,眼睛望着这儿的更多。
“三公子说的是,人太多太乱了,做不得善事。”司擅也不同意,“几年前王爷有一次微服出去,也买了些食物施舍贫苦人家的孩子,结果被轰抢,连衣裳都扯破,狼狈地回府,把老夫人都吓了一跳。”
为安全起见,高凌只好作罢。很快又被一阵维语的吆喝吸引了过去。戴着八角帽的维族父子身前堆满了麻袋,装着各式干果。核桃、巴旦木、奶酪、干枣、板栗、石榴、各种葡萄干……琳琅满目,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十分好闻。高凌眼睛一亮,没等他说话,袁岳已经拉着他过去,挑了些零食让他尝,摊主倒机灵,看了几人身上的光鲜服饰,然后高凌每点一次头,他便乐呵呵地嘱咐儿子包好一份,看跟着的侍卫双手抱不过来,又分了一只大麻袋给他们装东西。这笔生意做得双方都非常满意。高凌不用问也知道必是袁母或袁峥交待过袁岳自己喜欢吃零食,倒也不觉意外,只是略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第113章
城里的主街呈丁字形,最繁华的大道上绝大多数都是食品买卖,只有一小部分人在做生活辅助品的生意,充分体现了“民以食为天”的俗语。高凌走了一段发现,这里的集市不仅是货币交易,还有不少是以物易物,比如用一袋高梁便可以换两大包棉花。也许是宗教关系,倒是极少见猪肉生意,以牛羊肉和奶制品为主。
高凌问了问粮价,吓了一跳,高梁小米等粗粮比想象中要贵得多,稻米是稀罕物,价格更是高得离谱,两升白米的价格在中原富庶之地几乎便可买一斗米了!就连必须品砖茶的价格也是居高不下。这条整个城里最热闹的街道上卖侈奢品和文人用品的店子更是寥寥可数。可见连年征战令民生艰难,高凌越看心头越沉,早上的兴奋劲已去了大半。
东街飘来一股浓重腥臭的味道,高凌不由得皱了眉头,袁岳告诉他:“东市是牲口买卖,没什么好看的,西街是果菜类,我们去西街吧。”
高凌想了想:“既然都来了,也去看看吧。”率先朝东走。一众人等赶紧跟上。
因为牧场多,这里牛羊价钱比中原便宜多了,只有马匹的价格还行,膘肥体壮正当年的马甚至要比中原更贵,想来是这里的马大多被征去做了战马,所以物以稀为贵。高凌等人衣着虽算不上侈华,却大多是绣花织锦,非富贵人家穿不得的,神情气度更是百姓所不能比拟。因此一进东街便被当成了大主顾,围着他们的马主人一个接着一个,侍卫们只好拼命地护着主子们。
最让高凌惊异的是,牲口市场里居然卖人!男女老少都有,有被人贩子卖的,也有头上插了草标自卖自身的,尤以女人和孩子居多。以前也不是不知道有这种事,但是亲眼目睹却是第一次!高凌震惊中却也清醒,比起给小孩子们送吃的,这种救人水火的好事现在更做不得,因为作为货物的人太多了!光这条街上就有十好几个!哪里帮得过来!
看高凌秀气的眉微微蹙起,袁岳暗自后悔为什么没让人预先清一下场,至少别让高凌刚来就心情不好。
司擅提议:“天这么热,两位公子要不要去茶楼喝口茶歇歇脚?”
茶虽是上品龙井,却是储存不佳的陈茶,汤色泛黄,香气不怡。茶博士搓着手解释:“两位公子原谅则个,这龙井自江南运来,路上就要好几个月,因此价格不便宜,一年到头又没几位客官会点它,小店的一点点存货也是托其他商贩顺便给带来的。”
出了茶楼,袁岳决定让高凌轻松下,拉着他直奔西街。街道两旁尽是水果摊子,瓜果堆得座座小山一般,空气中飘散着香甜的味道。摆摊的大多是女子,穿着美丽的维族服饰,叫卖自己家的果物。买的人却不多,人气比主街差远了。瓜果价格也低廉,稍有不新鲜便差不多半卖半送,只因这里几乎家家都种水果,区别只在于所裁的品种不同罢了。
几个维族大妈看高凌几人的样子像是外地来的,围着不停地招呼:“公子买些尝尝吧,这是哈密的甜瓜,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去……”“这是库尔勒的香梨,比蜜瓜更甜……”七八只手一起来扯高凌的衣服。
高凌从未见过此种架势,扭回头找侍卫,发现袁岳也被包围了,正拼命地往自己身边挤。
不敢暴露身份,对女人们又不能推不能骂,司擅和小四等人的额上都见了汗。
有位卖葡萄的姑娘见挤不进人圈,竟抓起一串碧色晶莹的葡萄往高凌身上扔去,嘴里还唱起了欢快的歌儿:“远方来的客人哟,请您尝尝香甜的葡萄;勤劳的维族女儿,比葡萄更美丽哟……”
司擅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葡萄串,才没砸到高凌胸口。那姑娘笑得更欢,又抓起一串,这回扔的对象是司擅:“哥哥别抢,葡萄多的是,你也尝尝,快接着!”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满头黑亮的辫子甩得甚是好看。
高凌觉得司擅尴尬的样子特别有趣,替他捞住了第二串葡萄,还摘了一个直接往嘴里送。果然香甜可口,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忍不住又吃了一颗,赞道:“果然好吃,和昨晚吃的一样甜。”小四赶紧付钱。
这下可就坏了,大姑娘小媳妇老妈妈纷纷效仿着把自家的水果扔过去。侍卫们赶紧护着主子们。尚清被一个大果子砸中额头,吓得急叫:“唉哟,谁扔的苹果?”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好在女人们力气不够,没人拿蜜瓜来丢,才算无人受伤,不过几乎所有人的衣服都沾满了各色果汁,倒也缤纷好看。
好不容易“冲”出包围圈,高凌和袁岳都看着对方身上的狼狈相哈哈大笑,心头的阴霾也暂时被驱散。
回到王府已近傍晚,下人告之王爷已回来。高凌吩咐把水果零食分送各院便匆匆回到自己和袁峥的荷田居。袁峥正和衣而卧着小憩,沉沉的呼吸和轻微的鼾声令高凌顽心忽起,蹑手蹑脚走到床前想要捏他鼻子,待看见他疲惫的脸色和淡淡的眼圈却又住了手,改为去拉床里侧的薄被想要替他盖上。身体就自然俯到了袁峥上方。没等触到被子,忽然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住后背用力往下拉。高凌站立不稳,吓得轻呼一声,整个人跌到了袁峥身上,立刻便被温暖的唇舌、安心的气息包围全身。
用尖尖的虎牙轻咬一口肆虐的厚唇,高凌满意地听到夸张的“咝”,随后是一声轻呼:“谋杀亲夫啊你!”抱着人的手臂却丝毫未放松。
“谁叫你偷袭。”高凌轻笑,伸手去呵他痒痒,没几下却被反攻到笑着喘气,在袁峥身上乱闪乱扭,可惜无处可躲,喘着气正要讨饶,却被袁峥苦笑着轻轻推开:“好了好了,不闹了,一会儿还要去陪娘用晚膳呢。”
高凌了然地偷瞄一眼他身下已然微微隆起的地方,把脑袋埋到被子里闷笑,全身一抖一抖地。袁峥无可奈何地拍一下他撅着的屁股,下床找冷茶喝。
高凌笑够了,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有半个时辰。”袁峥换了话题:“今天逛得怎么样?”
高凌笑咪咪:“西疆姑娘很美丽很热情很好客,还唱情歌给我听,拿好多水果丢我,都带回来了,你也一起吃。”跳起来拿了葡萄就往袁峥嘴里塞。
“以后不许一个人微服去果市!”恶狠狠的口气,恶狠狠的眼神。袁峥狠狠咀嚼嘴里无辜的果子,在第二粒葡萄塞进来时候轻轻咬住了捏葡萄的手指,舌尖在指头上缠绵吮吸:“你是我的!别人不许觊觎!”
高凌瞪他一眼抽回手:“我和三三、司擅,小四,尚清他们一起去的,还有一队侍卫,才不是一个人。”看袁峥皱眉,赶紧改口:“那也行,除非你陪我。”
“行,下次市集我陪你去。”
“半个月太久,明天你就陪我去城郊玩。”
袁峥灌完一壶冷茶:“想看什么?”
“民以食为天,但谷物太贵;西疆盛产水果,却果贱伤农,而且这里很多货物价格都不正常,百姓也苦。我想看看田地作物的具体情况。”
“恩。这方面我也知道一些,以前是没时间,还有就是不太懂具体怎么办才能减轻百姓负担,光靠王府施舍也不是个办法。”
“以前三三信里说的不够具体,而且我也没见过真实情况,提出的建议并不实用,现在得好好想想了。”
“得辛苦你了,要不,歇两天再去?”
“这是我的本份,再说也不累。你要是军务没处理完的话明天就让司擅他们陪着我好了,我穿便服,不会有事的。”
“不,我陪你。”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过团圆饭,老王妃笑着赶他们走:“累了这么久了,早点回去休息,我也要睡了。”
二人说说笑笑回自己居处,袁峥叫来司擅耳语几句,然后静坐在一边看高凌把日间所见所闻记录归类。
不一会儿,司擅在门外禀告:“王爷,人齐了。请您训示。”
袁峥背着手向外走,高凌没跟出去,推开窗子看着。只见院中央站满了侍卫打扮的汉子,足有五六十人。袁峥在门口站定,司擅侧立一旁,众侍卫立刻跪了一地大声见礼:“参见王爷!”声音中不乏激动和兴奋。
安疆王笑容可掬,双手虚扶:“弟兄们辛苦了,都起来,起来。”
“属下们为王爷效力,万死不辞!”
“好好好,本王离开半年有余,府里孤寡幼小全仗着大伙儿保平安,功劳不小。”袁峥笑得越发亲切,亲手扶了侍卫头领起来,“阿穆尔,刚才几位夫人都夸奖你护院有功,看来本王得好好赏赏你。”
“那是属下份内事。夫人们过奖了。”
“是啊,份内事。”袁峥点头,忽然问道,“身为王府侍卫,份内事都有哪些?”
阿穆尔一愣,直觉不对,醒过神赶紧回答:“侍卫轮班巡查值守府中各处出入口,阻止不明外来之人进入,保证主子们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