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么我回驿馆静候佳音。”
“恭送国舅大人!”
送走楼兰国舅,辞别老娘,袁峥铁青了脸,拉着高凌回自己院子,把弟弟关在外头,任他怎么叫都不开门。高凌也不劝,只是吩咐尚清请三公子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说。然后亲手沏了杯茶放到枯坐的袁峥面前,站在他身后为他按摩青筋直蹦的太阳穴。
“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苦恼些什么?”
隔了好一会儿,袁峥才回答:“我爹去世得早,我又是个常常不着家的,你又这么忙,也就三三可以陪着娘尽尽孝,如果他去了楼兰,我娘也太孤单了……可是如果不答应这桩婚事,不仅娘和三三会恨我一辈子,西疆和楼兰的关系也会僵住……”
高凌被触动心事,嘴上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却停顿了,袁峥忽然惊觉,回身抱住他:“小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高凌轻拍他两下:“袁峥,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有得必有失,平常心吧,想想三三和公主在一起会很幸福的,就像我们一样。”袁峥把他抱得极紧,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一早,心神不定的袁岳乘着哥哥出府办公去了,溜进荷田居找高凌打探。听高凌说袁峥不是不为弟弟的终生着想,而是担忧母亲日后牵挂思念爱子不得见,所以才犹豫的,不过既然答应了,必定会做到最好,让他尽管放心。袁岳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心情轻松了,袁岳开始活跃起来,见尚清端了碗药膳点心进来给高凌吃,问道:“你这阵子脸色一直都不太好,胃口还没恢复吗?”
“这是老毛病了,发作一次得养上一段时间才行。西北又冷,恢复得比较慢。对了,别告诉娘,免得她又担心。”
“知道了。”袁岳闻着粥里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不禁皱起了眉头,“尚清煮的菜不错,熬的粥可真不咋地,以后还是叫悠然给你弄点养胃的东西吃吧,保证色香味俱全。”
高凌貌似不经意地夸道:“悠然姑娘倒真是心灵手巧,贤淑敏慧,什么都难不倒她,我看,府里人人都喜欢她呢。”
袁岳大为认同:“是啊,这样的女孩子真是很难得。”
高凌惋惜:“可惜是个婢女,嫁了有身份的人却做不得正室;如果嫁个普通人,又实在可惜了的。”
袁岳不以为意:“悠然其实出身还好,祖上都是读书人,她爷爷还中过进士。诗书传家,所以她也知书达礼,只是家道中落,又逢战乱,她父亲为了救治重病的妻子以及维持生计,变卖完了家产后不得不借债度日,可惜还是没救回妻子性命,却欠了一大笔债务。被债主逼得上吊自尽。悠然当年才八九岁,被债主抓了要卖去青楼抵债,说来也巧,正好我哥他们打猎路过那儿,救了悠然带回王府,还帮她葬了父亲。我娘看她孤苦无依,就留在身边教养,直到今天。”
“哦,原来她身家清白。”高凌点头。
“我娘喜欢她聪明伶俐,一直不舍得随便把她嫁掉,将来也一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的。”
又闲聊了一会,袁岳去找悠然了,高凌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院中玉树琼枝发呆,连袭人的寒气也没感觉。三三和公主亲事已定,势必入赘楼兰,袁家就兄弟二人,如果袁峥不纳妾生子,安疆王府将后继无人!前些日子袁岳和公主亲事无着的时候,自己还傻傻地做梦,以为可以和袁峥两个人相携白首,就算想要个孩子,也可以过继三三的骨肉,不会有女人来打破其中的幸福美满,然而楼兰皇族是绝不会允许入赘驸马将公主的亲生骨肉送人的!如今梦醒,心中着实痛不可当,昨夜袁峥的反常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吧。
回想奶娘曾经的嘱咐:“王爷待你再好,总有遗憾,等过阵子,找一个性子好,出身一般的女子,给他接续香火……王爷虽宠爱于你,万事也不可任性,要多替他着想……”奶娘果然是最通透的人……
袁峥是绝不会对自己开口要纳侧妃的;老王妃一直以来对自己关爱有加,高凌永远也忘不了她冒着风雪和被爆竹炸到的危险,半夜去京郊寺庙为病中的自己祈福求平安符的那一天。老人家碍着自已性别身份,从来没表现出想要抱孙子的愿望,可是她对别人家的小孩子都喜爱非常,不可能不想要一个自家的亲骨肉!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让袁氏绝后?
不论从哪方面看,悠然都是安疆王侧妃最好的人选。她虽非倾城佳人,却胜在气质,不娇不弱,自有一份尊严,是知根知底的好女孩,足以当得起王爷侧妃的身份;从小受过袁峥的救命之恩,又深得王府上下,尤其是老王妃的喜爱,对袁峥更是崇敬有加,日常又十分关心他的冷暖喜好,不难看出她的心思;袁峥似乎也从未将她当作下人看待……再说袁峥,也并非不近女色,虽然从未打听过他婚前如何,然而新婚之际,他也曾背着自己和三驸马他们听戏招粉头,直到二人心心相印后,他才专情于已……
至于父皇那边,袁峥娶了小,自己“失宠”,应该就不会再被逼得太紧了吧?
天阴冷得厉害,高凌肠胃欠佳,导致心烦气燥神思难安,连脾气也似乎大了起来,晚上独处之时却黏人得厉害,比以前放任了不少,床榻间极尽缠绵之事。袁峥直觉地认为他思念亲人和对秦氏封后一事的不快,也就没有多问,反正高凌不想说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有些欢喜爱人不再矜持的做法,但见他难得虚弱的样子却着实心疼,只能叫他好好休息,把所有的政务都一肩挑,高凌也不想和他争,乖乖在家养着。
和沈捷廷他们开完会,袁峥以袁岳哥哥的身份单独去拜访了一次楼兰太后和国舅,谈了半天才出来。回府的时候,精神大好,然后选了个好日子为袁岳下聘,礼仪繁琐,名目繁多,足足折腾了好一阵子。刚刚送贵客归国,还没等喘口气,一直在军营主持军务的孙贺父亲病重,要求告假,袁峥当即令他速归;岳崧本是接替孙贺的最佳人选,却被袁峥一眼瞪了回去:“你前天和你娘顶嘴,气得她跑我娘那儿哭,军营我去,你先把老娘哄好再说!她可就只有你一个儿子!”岳副帅焉头搭脑地回去了。
高凌坐镇城中,袁峥仍然把弟弟带在身边学习处理军务,他们在大营只呆了没几天,这天巡视完士兵训练刚回到帅帐,还没等喝上一口水,帐帘便被猛力掀开,岳副帅满身风雪,一脸暴怒地闯了进来,大喝一声:“袁峥你个混蛋!”挥拳直击安疆王面门!
第139章
岳崧的拳头力大迅猛,裹挟着满腔怒气直奔袁峥面门。袁峥着实吃了一惊,赶紧偏头,堪堪避过,拳风刮得脸上皮肤发疼。没等他站直,第二拳又到了。袁峥抬臂去格挡,另一手把身边惊呆了的弟弟推开,同时怒吼道:“岳崧,你什么疯?”
岳崧双目泛红,拳脚齐上,也吼回去:“你他妈的见色起意,老子今天拼着军法处置也要揍你!”
袁岳在一边急叫:“崧哥,有话好说……”
岳崧横他一眼:“没你的事,闭嘴!”分神之际,袁峥已跃离他的攻击范围。
欲再追击,帐帘刷地掀起,司擅等安疆王近侍和同样满身是雪的陆光宗冲了进来,一拥而上拦住岳崧。陆光宗甚至从身后拦腰抱住了岳崧哀求:“岳副帅别冲动,有话慢慢说。”
司擅乘机下了岳崧的佩刀,看一眼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安疆王,喝令侍卫们统统出去:“方才王爷和岳副帅是在切磋功夫,谁敢造谣生事,一律军法处置!”
“是!”众侍卫看王爷并无异议,大声答应了退出帐外。
刚才的阵式令岳崧稍微冷静了一些,不再挣扎。陆光宗也放了手,想和司擅一起出帐,被袁峥叫住:“阿擅,陆光宗,你们俩留下。”
“是!”两人退到帐口,一边一个守着,司擅手里还抓着岳崧的刀。
两位元帅相互瞪着,看样子都气得不轻。袁岳左右看看,先扶起一张刚才两人打斗时踢翻在地的椅子,再去案上倒了杯热茶双手递给岳崧:“崧哥,看你一身的雪,喝口热的消消气,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不渴!”岳崧没接,牙关紧咬依然瞪着面前的袁峥,弄得袁岳十分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讪讪地退到哥哥身边。袁峥的火登时又窜了起来:“他不喝我喝!”夺过杯子一饮而尽。
安疆王面沉似水:“岳崧,你擅闯帅帐,以下犯上,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休怪本王不讲情面!还有,什么叫见色忘义,我强抢民女还是淫人妻女了?”
“没有也差不多了!”
除了和岳崧一起赶来的陆光宗,其他三人听了这句简直都要跳起来,袁岳和司擅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袁峥拳头握得死紧:“你把话说明白点!”
岳崧冷笑一声:“你明知道我和悠然两情相悦,马上就要娶她进门,你竟仗势欺人要纳她为妾!”
“你胡说些什么!”袁峥怒不可遏,“我对悠然从来没做过逾矩之事,连玩笑都不开,更没把她当下人看!”
“难道我会用这种事来冤枉你?老王妃请了算命先生给你和悠然合了八字,安疆王府洒扫庭院布置新房,热闹喜庆着呢,就等你回去拜堂了!”
“这不可能!我娘从来没提过这事!”
“我会拿这种事骗你不成?不信你问陆光宗!”
袁峥又惊又怒地看向门口站着的人,陆光宗不敢与他对视,点了点头不吱声。袁峥这下子终于愣住,好半天才醒过来,试图对着直喘粗气的岳崧解释:“不会的,一定有误会……”却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脸色都变了。
司擅和袁岳也震惊不已,面面相觑。岳崧看着明显失态的袁峥,愤怒中也生出了一丝疑惑。就听袁峥大声问道:“高凌呢?高凌怎么样了?”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惶恐。
岳崧冷静一些了:“不知道,应该在衙门里,和沈捷廷在一起吧,我大清早出城的时候见石小四正在府门口套马车。”
袁峥冷汗渗出:这么大的事,娘竟然都不问一下自己的意思便自作主张,高凌会怎么想?此事可大可小,袁峥越想越心惊,恨不得立刻飞回王府。深呼吸了两次对岳崧保证:“这事儿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你尽管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就是!”吩咐司擅,“叫佟国柱来。”
很快,飞虎将军奉命而来。安疆王把军务交待给他,让他暂时接管大营事务,然后带着袁岳和岳崧飞马往回赶,司擅和陆光宗也紧随其后。袁峥平时甚是爱惜战马,今日心急如焚,不时抽胯下坐骑一鞭子。
看他凝重的脸色,其他人俱都噤不敢言。跑了小半个时辰,袁岳忽然想起一事,大声喊道:“哥,你别急,给你纳妾也许不是娘的意思,而是高凌自己要这么做!”
袁峥猛地勒住缰绳,汗血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袁峥瞪向弟弟:“你说什么?”
袁岳被他的神情吓得一缩脖子:“哥,前几天你不在的时候,高凌向我打听过悠然的身世,还说她身家清白,敏慧灵俐,随便嫁个人太可惜了,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来……”
袁峥猛然想起这些日子来高凌的各种反常,尤其是情绪不对,莫非真是他在乱点鸳鸯谱?越想越有可能,禁不住皱眉:“胡闹!”
岳崧冷冷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袁峥火往上撞:“我今天回去,无论如何帮你解决终生大事就是!至于你娘那儿……阿擅,三三,你们俩现在去找韦叔,请他速来王府一趟,给岳副帅说媒。”
“好,我们马上去。”
看两人走远,袁峥长吐一口气,放低了声音:“岳崧,如果真是高凌的主意,你也别见怪,好吗?”
“属下不敢。”岳崧想起自己母子曾多次无意中得罪高凌,实在忐忑难安。
袁峥苦笑:“他不知道你和悠然之间的事,否则绝不会这么做。”
“他真的不知道?”岳崧脸上疑惑,心中已是信了大半。
袁峥没好气:“你和悠然的事,没成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这话是不是你说的?而且秦氏弄权,他担心母妃的安危,心情一直不好,这阵子天冷,老毛病也在犯,你们又保密得好,他哪来那么多心思察觉?”
岳崧哑然,默默地跟在袁峥马后往回疾驰。到王府门前,天已擦黑。袁峥下马,对欲跟进来的岳崧说道:“你先回侯府,我得先处理一下家务,事情解决了马上通知你。”
岳崧心绪已基本平静,喃喃道:“那啥,袁峥,我……”
安疆王白他一眼:“你什么你,擅闯帅帐殴打王爷,我先记着帐,留着以后再和你算!”把马鞭往侍卫手里一扔,急步进府,留下岳崧被噎得直翻白眼。
王府里张灯结彩,确实如岳崧所说,一副准备办喜事的样子,不过往来的下人们脸上表情却很奇怪,见了袁峥也是急急避开。荷田居空无一人,管家告诉他:“王爷,殿下大清早就带着尚侍卫和石侍卫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那我娘呢?还有,府里披红挂绿的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邹管家也皱着眉头,“老夫人倒是在家,她吩咐把府里收拾干净了,好给您纳侧妃,不过好像心情不佳,晚餐都没用。”
“好了,我知道了。”袁峥挥退管家,换了干净衣裳去见母亲。
老王妃的院里气氛更加凝重,下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几乎没人敢抬头。悠然红肿了双眼,跪在外殿青砖地上啜泣,韦雁蹲在旁边正小声劝慰着,见袁峥进来,韦大小姐怒目而视,悠然则跪爬几步过来磕头:“王爷,奴婢求您……”
袁峥赶紧阻止:“悠然别这样,有话好说,快起来。”
悠然跪着不动,泪如雨下:“奴婢蒲柳之姿且出身低贱,实在配不上王爷,求您……”
袁峥示意韦雁把她先扶起来:“悠然别急,这是个误会。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我和岳崧是生死兄弟,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又转向韦雁,“雁妹妹,麻烦你带悠然先下去休息,我去见娘,噢,对了,阿擅和三三去请韦叔回来给岳崧说媒,最晚明天中午就到了。”
听他这么说,韦雁心头大定,扶着仍抽噎不止的悠然出去,袁峥则进去内殿见母亲。
老王妃靠坐在软榻上,闷闷不乐着,张妈正在给她捶肩。袁峥挥手让她出去,边伺候母亲边问道:“娘,听说您没吃晚饭,怎么了,没胃口?”
老王妃唉声叹气:“阿峥啊,你说悠然这孩子,平时看着挺乖巧的,对你也知冷知热得很,怎么说是宁愿伺候我一辈子也不肯嫁呢?她一个丫头,嫁了你就是亲王侧妃了,任谁都要高看一眼;小凌又是男孩子,她要是生了儿子,将来就是王爷世子,怎么叫人看着倒好像要害她一样!气死我了。”
袁峥坐到母亲身边给她抚背:“娘,您先消消气听我说,悠然是个好姑娘,她关心我们母子,是因为一直记着您的养育之恩呢,您不也说了,她甚至愿意一辈子侍候您吗,又何必非要她进我们袁家的门?”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