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跃怔了怔,不说话。
胸口隐隐作痛。
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还是因为徐情
他闭一闭眼睛,深吸几口气,低低地应:「正邪不两立,何况那个人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想他了。
」
话刚说完,心底的那个声音便又响起来,叫嚣着说:喜欢他!
林跃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把徐情的身影赶出脑海。
就算喜欢又怎么样这份心意永远无法传达过去,而且,还有这么多阻碍挡在眼前。
喜欢他。
忘了他。
在林沉的细心照料下,林跃的伤势很快就好转了起来。
他虽然经历了这一场磨难,性情倒没什么变化,身体一痊愈,便又蹦蹦跳跳地四处乱跑,眼眸亮晶晶的,笑颜灿烂
。
这段时间,那个相貌俊美的秋水庄少庄主一直待在扬州。林跃不可避免地跟他见了几次面,后来晓得那人名唤沈若
水,虽然瞧起来傲气十足,功夫却同他半斤八两。
两个年轻人岁数相仿,武功相若,而且又志同道合——都很讨厌李凤来那个无赖,时常凑在一块大骂。骂着骂着,
竟然就此成了至交好友,有空时便一起在扬州城闲逛,美其名日「行侠仗义」。
这日春光大好,沈若水又来找林跃玩。
林跃正闲着无聊,自然高高兴兴地同他出了门,一路东走西逛,玩得甚是开心。只是想到他爹正为了大哥跟李凤来
的事大发雷霆,总难免有些担心。
不料沈若水竟也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叹上几口气。
林跃知他心思,忍不住问一句:「还没跟你师兄和好」
「哼,」沈若水不耐烦地撇了撇嘴,道:「那家伙竟然跑去教张家小姐功夫,打死也不理他了。」
「咳咳,」林跃摸摸鼻子,忍不住提醒道:「张家小姐今年只有十岁。」
这醋吃得也太没道理了吧
谁知沈若水竟眼睛一瞪,认认真真地说:「现在虽然只有十岁,可包不准将来会不会喜欢上他。我认识师兄的时候
还不过七岁呢,结果还不是给他骗上手了」
「……」林跃窒了窒,一时无语。
沈若水也不愿多提这事,只干脆挽了林跃的胳膊,继续前行。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走着走着,林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尽管走在热闹的人群里,却总感觉有一道视线缠在自己身上,极不舒服。
他于是频频转头张望。
怎知不看还好,一看就出了事情。
……又瞧见一道酷似徐情的身影。
这几个月里,他动不动就会眼花,时常以为自己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没错,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但他从来也没有忘记过徐情。
然而那个人远在西域,怎么可能出现在扬州
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挣脱了沈若水的手,转身追上那道身影。
明知只是太过想他,明知只是自己眼花,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像从前的许多次那般,一直一直地追上去。
「徐情!」
他大叫,但是环顾四周之后,全部都只是陌生人。
果然,又是错觉。
林跃喘了喘气,一时只觉体力尽失,几乎便要软倒下去。好不容易才勉强撑住了,垂着头往回走。
他答应过爹和大哥乖乖听话的。
他说过要忘记那个人的。
不该想!
不要想!
不能想!
他一遍遍地在心底对自己说,手脚却不听使唤,失魂落魄地走了一阵之后,突然改变方向,猛地朝河边冲过去,双
手在桥栏上一撑,作势便要往下跳。结果什么都还没干成,就见旁边斜斜地冲出道人影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那人轻功卓绝,只几个起落,就轻轻巧巧地将林跃带离了河边,然后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林跃早有准备,连忙死死扯住那人的胳膊,一下绕到他身前去,睁大眼睛瞪着他的脸孔,咬牙道:「果然是你。」
果然正是徐情。
几个月不见,他的气色仍然没有好转,面容惨白惨白的,神情寥落、黑眸幽暗。即使在大太阳底下,也显得鬼气森
森的,令人毛骨悚然。
但林跃却觉得他实在漂亮得很。
满满的柔情从胸中溢出来,怎么看怎么喜欢。
喜欢他。
即使被伤得这么深这么重,即使找尽借口想尽法子,也还是忘不了他。
林跃一边叹气,一边与徐情静静对视,隔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扬州的?」
「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
「为何故意躲着我?」从前模模糊糊瞧见的那些背影,果然都是徐情吧?
徐情却不答话,目光极轻柔地望向林跃,嗓子哑得厉害:「你现在过得很好。」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不知为何,竟似带了几分苦味。
林跃怔了怔,点头微笑:「是啊,我最近很听爹跟大哥的话,再没有闯出什么祸来。而且每天都乖乖练武,功夫可
比以前强多啦。昨天刚学了一套新剑法……」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直直地盯着徐情看,问:「你怎么样?」
徐情仍旧不答话,只缓缓抬起手来,似乎想触一触林跃的脸颊。但只伸到一半,就又飞快地收了回去,很轻很轻地
说:「对不起。」
分明有千言万语的,最后说出口来的,却偏偏是这一句。
林跃立刻觉得胸口泛起闷来,摇了摇头,又笑:「从前的事,我早已忘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好得很,希望你也能好
好的,别再整日皱着眉头了。」
顿了顿,重重咬一下唇,伸手在徐情眉间一点,道:「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总有人是真心待你的,那位程公子
……就极喜欢你。」
徐情神色一凛,忽然抓住了林跃的那只手,牢牢望着他看,一字一顿地说:「真心喜欢我的人,确实有过。」
他黑眸中光芒流转,眼角眉梢染了妖娆风情,甚是动人。
林跃瞧得呆了呆,一时无语。
仅仅分别了数月而已,怎么竟似隔了一辈子那么长久?光是这么望上一眼,就好像会一直沉溺进去,再逃不出来。
恍惚间,却见徐情缓缓松开了手,低声叹道:「可惜,已经被我亲手推开了。」
林跃心头一窒,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来。
徐情则转了头望向别处,脸上神情稍微扭曲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平平静静地说:「他来找你了。」
啊?谁?
林跃眨了眨眼睛,回头一看,才知是沈若水找了过来。
「啊,我差不多该走了。」他低了低头,嘴里虽这样说着,双脚却似黏在地上一般,怎么也不肯动。
徐情更是沉默至极,就这么静静望着他,眼眸又深又沉,真正柔情如水。
林跃简直不敢正眼瞧他,深吸一口气后,终于转了身朝沈若水的方向走去。
一步又一步。
从来没有走得这样艰难过。
明明是喜欢他的,为何竟要转身离开?
回头吧。回头吧。
不管是爱是恨,不管会不会受伤害,不问前因不问后果,就这么转回头去,为了心爱之人……再奋不顾身地赌上一
回!
林跃手指抖得厉害,几乎就要停下脚步,却忽听徐情在后面唤:「小跃。」
他心头狂跳不已,立刻就回了头,脸上扬起笑来。
徐情也跟着笑笑,轻轻咳嗽几声,道:「我很快就会离开扬州了。」
林跃心下一沉,有些呆怔。
徐情接着说道:「所以,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在扬州城里逛一圈?」
「欸?」林跃仍是愣愣的。
徐情以为他不愿意,强装出来的笑容便敛了下去,眼中雾气蒙蒙的,柔声道:「你从前答应我的。」
语气又轻又软,竟似委屈至极。
闻言,林跃顿时「啊」地叫出了声。
他想起来了。
当初缠住徐情不放的时候,他曾兴高采烈地描述过扬州城的美景,白天人来人往,夜里华灯齐放。他还说要牵着徐
情的手去游湖,两人一起放烟火吃糖葫芦。
那时多么甜蜜,误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误以为……能够就此地老天荒。
哪里料得到,他与他,竟只有这么一日的缘分。
想着,林跃的胸口又隐隐刺痛起来。他连忙抬手按了按,低声对自己说:只是旧伤发作了而已,不疼。
然后偏了头望向徐情,微微地笑,道:「好啊,明日一早,你在城外的竹林等我。」
徐情一听,眼中立刻又燃起了光芒,那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简直叫人不敢逼视。
若非沈若水越走越近,林跃根本舍不得离开。即便勉强转了身,也忍不住频频回头,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徐情的视线
。
徐情始终静立原地,直到林跃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轻轻叹了叹气,脸色重新灰败下来,甚至比方才更苍白几分,整
个人摇摇欲坠。
手上传来微微的刺痛,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指甲深陷在掌心里,早已染了血。
是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吧?
他害怕又瞧见林跃眼底深沉的恨意。
数月前的那一天,他被李凤来一掌击倒在地上,昏迷了好几日才清醒过来。然后也不管伤势有没有痊愈,一路赶来
了扬州,远远地……瞧着林跃。
没错,分明近在咫尺,他却连面对面跟林跃说一句话的胆量也没有。只能悄悄待在一旁,眼看着林跃逐渐康复起来
,又笑又跳,高高兴兴地挽了别人的手出门玩乐。
林跃若不曾遇见他,应该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吧?
所幸,现在也还不迟。
从头到尾,错过的就只有他自己。
徐情于是独自一人逛遍了扬州城,瘦西湖、二十四桥……凡是林跃曾经描述过的地方,他都一处一处地走过去,想
像两人手牵着手,一人一口糖葫芦。
那些幸福,几乎唾手可得。
却偏偏被他亲手毁了去,到头来,只剩下一日的缘分。
这样想着,胸口猛地抽痛起来。
但徐情似早已习惯了这种疼痛,竟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低低咳嗽几声,转身,一步步朝城外走去。
他跟踪林跃的这段时间里,见林跃去过那竹林几次,知道那地方有一间小小的竹屋,便干脆走进去坐下来,静静等
待。
约好了明天一早见面的。
徐情却连觉也不愿意睡了,就这么默默坐着,手指一下下敲击桌面,瞧着窗外的天色由亮转黑,又由黑转亮。
很快就能见着林跃了。
但是见了面后又能怎样?两个人相对无言地逛完这一圈、过完这一天,然后天涯海角,再不相见?或者,他仍旧像
个影子死死地跟在林跃身边?
应该放手的。
早在林跃将刀子扎进自己胸口的那一刻,所有爱恨便都已烟消云散了,他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早已见过林跃跟那秋水庄少庄主的亲昵模样了,怎么见了他的面,还是心跳得厉害,藏也藏不住那满腔情意?
徐情想得太过专注,竟连天亮了也不知道,直到外头想起了散乱的脚步声,才猛然回神。他耳力极好,一下就发现
了不对劲的地方——来的绝对不只一人,而且个个武艺不弱。
大清早的,应该不会有这么多武林人士跑来这偏僻的地方闲逛吧?
除非……
徐情手一抖,感觉体内气血翻腾,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向外张望。
一眼就瞧见个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腰佩长剑、眉目宛然,既神气又漂亮,正是那秋水庄的少庄主。其余的人则不
怎么认得,大抵都是江湖上所谓的侠义人士。
徐情目光一扫,一张脸孔一张脸孔地看过去,最后却并未发现林跃的踪影。
呀,他竟不来。
就连见自己最后一面,也不肯吗?
徐情扯动嘴角,有些失望地叹口气,而后推开房门,负着双手走了出去。他一身黑衣,面容苍白,瞧起来真有几分
弱不禁风的味道。但那精致的眉眼间透着妖娆之色,黑眸沉沉暗暗的,竟是满脸肃杀,气势逼人。
沈若水看得呆了呆,率先上前一步,朗声喝道:「魔教妖人!你从前欺负小跃不够,如今竟然还敢缠着他不放?我
今天定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徐情神色平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轻轻地问:「是他找你来杀我的?」
「没错。」
「他今日不会来了吗?」
「当然,小跃才不愿再见你这大魔头。」
「好,」徐情深吸一口气,眸底始终无波无澜,甚至还勾唇浅笑了一下,道:「你动手吧。」
语气淡然,神情自若。
一群江湖人士见了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不禁怀疑有什么陷阱在后头等着,反而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沈若水暗骂一声没出息,腰间长剑出鞘,头一个冲了上去。
徐情不躲不闪,甚至连个招式也不摆,只这么定定站着。他目光飘飘忽忽的,好像穿过眼前这一群人,望向了心心
念念的某处。
就在这危机关头,众人忽听得一声清啸,一个黑衣青年不知从哪里飞奔过来,几个起落之后,直直挡在了徐情身前
。轻功之高,实在匪夷所思。
「教主,此地不宜久留,您还是速速离开为好。」那黑衣青年脸上毫无表情,手中长剑抖了抖,杀意凛然。「属下
替您断后。」
「赵悠,你先回客栈吧,不必理会这边的事情了。」徐情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副倦怠之至极的模样。
「教主!?」赵悠当然知道他家教主神功盖世,但前段时间旧伤未愈就跑来了扬州,根本不能随意动用真气。而且
,他这影卫哪里有丢下主子先走的道理?
但徐情虽然表情淡漠,态度却极坚决:「回去。」
「可是……」
「你不听我的话了?」徐情脸色又白了几分,眼神凌厉,表情骇人。「还不快走。」
赵悠立刻跪了下去,咬牙道:「属下遵命。」
随后身形陡然拔高,就像出现时一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那群江湖人士被这场闹剧弄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徐情却闭了闭眼睛,慢慢微笑起来,在心中默念一遍林跃的名字,眸底情意流转,甚是动人。
那个人若是要取他性命,他自然……甘心赴死。
第九章
眼皮跳个不停。
林跃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走了几遍,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心神不宁。
是因为没有去竹林赴约的关系吗?
昨日明明答应了徐情的,但今天却偏偏去不了。
怪只怪他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昨天傍晚一回家,就被他大哥瞧出了端倪。他将事情和盘托出之后,大哥并不出言
阻止,只那么幽幽地望着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即使没有说出口来,林跃也晓得他大哥心中是怎么想的。正邪不两立,更何况徐情从前这样伤害过自己,他怎么好
执迷不悟,再去见那个人?
一想到大哥温柔沉静的目光,林跃的心便软了下来,纵使再怎么心烦意乱,也没那个本事跨出门去。
眼看着日头逐渐偏西,离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远了,论与恶忍不住咬了咬牙,软软地趴倒在桌子上。
徐情若等不着他,明日就会离开扬州了吧?
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既然明知道前头没有路,见了也只是徒增相思,倒还是不见为好。
这样想着,林跃的指尖却抖个不停,抬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深怕一不小心,就会唤出那个人的名字来。
徐情。
徐情……
「砰!」
耳旁突然传来一声怪响。
林跃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发现一个黑衣人竟然破窗而入,直直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那黑衣人面容俊秀,瞧起来
年纪尚轻,眼神却冰冰凉凉的,手中长剑寒芒凛冽。
刺客!?
林跃自知武功不济,连忙一边后退,一边结结巴巴地问:「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