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子——千朵桃花一树生

作者:千朵桃花一树生  录入:05-20

身上滚烫,烧灼得愈发厉害,腹内的喧闹和噬咬却慢慢的平息下来,犹如烈火烧尽,只有余烬残留。

契珠似乎已经餍饱,方瑛的神智渐渐清明,浑身都充满了力量,竟然和从前大不相同。他心中明白,方才之事,必然与旧宫的灵魄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化了旧宫里女魃的一丝灵魄,今日里这样莽撞的吞了魔物,只怕早也死了。

睁开眼时,看到秦少胆颤心惊的把他搂在心口,心痛得连眼睛都红了,突然觉得心里的怒气都烟消云散了。

秦少看他似乎不疼了,便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他身上的鳞片。方瑛突然不想变化回人形去了,他探起头来,慢慢的在他的手上蹭着身上发热的龙鳞。

秦少的手指不似女子那般腻滑,大约是常在山中采药,倒是有些粗糙,可是这样的手指,却让他觉着十分的舒服。方瑛闭起眼来,蜷缩在他的手中,靠着他的心口,听着他惊慌不安的心跳声慢慢的平复,却还是那么的紧张,砰砰的直跳,不知道在害怕着什么。

秦少摩挲着他的龙鳞,突然生起气来,将他拢在手中,恼火的说道:“真想把你紧紧的抓起来带回山上去。”

方瑛听了不由好笑,心想,这是什么痴话?睁开眼看他,却看到他眼眶发红,眼底还有隐隐的泪光。

方瑛这才知道他在怕什么,心底一窒,想,他居然是这样的为我担心。

他原本正因螺壳之中的事恼火,觉着这人口口声声说着爱慕于他,可临到关头,却也不过是个为色所迷,不肯为他吃半点苦,受一些痛的人。

他当年心里爱陈惟春,所以甘愿为那人雌伏。可秦少心里,只怕并没有这样的爱他。

在小小的螺壳之中,被他拿话诈出的那些辩白,到底算不算得数,他都不敢信真了。

此时此刻,眼看着秦少说出这样情真意切的话,虽是恼怒,却露出了心底的真意,才让他心中安定了许多。

方瑛从他指缝之间游了出来,紧紧的绞缠在他的手指上,昂起头来看他。

秦少深深的吸了口气,低声的哀求他说:“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行不行?”

方瑛心道,这荒野之地广阔无边,比东海还大几分,你躲去哪里?

还不如在这里好好的休整,以逸待劳,看那些魔物还有什么古怪。

秦少见他半天不曾化出人形来,心中愈发的焦急,抚着他身上的龙鳞,难受的说道:“你伤得很厉害么?怎么还是不能变化?”

方瑛不过是贪恋他的抚摸,所以迟迟不肯化出人形来,如何能够教他知道?

秦少的指尖仿佛带着情意,便是看着他的龙形,也是满心的牵挂,并不似螺壳之中那副色急的模样,方瑛被他小心翼翼的抚摸,便觉得心里欢喜,所以便摆摆龙角,示意他自己无碍。

其实,他身上的确是有被方才的魔物灼伤过的痕迹,只是怕秦少担心,所以不肯化出人形来。如今这样,有龙鳞遮掩,倒也搪塞得过去。

秦少紧紧的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怕他骗人,方瑛昂首起来,却不小心看到他衣衫之下的伤,那分明是烈火灼烧的痕迹。

秦少见他目光有异,发觉他在看什么,便连忙把衣衫一扯,挡住了,笑着说道:“方才真是被你吓死了,你身上那么烫,我还以为你要烧坏了。”

方瑛看那伤处烧得厉害,眼眶便有些发热,想,他方才只怕是担心得要死了,竟然这样的傻,还把我紧紧的搂在心口之处。他心里又觉甜蜜又觉苦涩,觉得这人实在是傻极了,笨极了,却又让他心动不已。

秦少见他仍是龙形,半句也不肯作答,便有些讪讪,不自觉的摸着他,小声的说道:“我后来想起旧宫里的那条小龙,便有些猜是你……”

方瑛周身一顿,想,他说起这个做什么?

“我后来总想,我若是再机灵些,再聪明些,早认出是你,就不会害你……”

秦少十分的懊悔,他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我怎么会认不出?那条小龙明明就是你。”

方瑛有些心疼,心疼这个人这样的自责,这样的为他难受。

他怎么会以为这个人这些年都在与玉娇娥在山中双宿双飞,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他有点舍不得化出人形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听到这个人的几句真话。

在旧宫里时也是,若不是秦少对着他所化的小龙说出了那些话,只怕他后来情急之下,也不会把自己的心意脱口而出的。

他正要化出人形来,却听到远处有嗡嗡的声音,霎时间由远及近,眼看着就要过来了。

他心中警觉,霎时变大,盘旋几周,将秦少紧紧的护在其中,秦少吓了一跳,惊慌的朝四下里张望,就听到那些声音在喊:“他在那里!”

方瑛只觉得浑身的龙鳞都在发紧发热,胸口的那颗心也砰砰直跳,仿佛要蹦出来的一般。

之前他还奇怪,想,不知那些魔物是如何晓得他的所在,又如何知道他身上有契珠的?

如今看着那些魔物竟然还有这许多,大约也猜了出来,先前的那些,不过是一些散兵游将,怕是循着血的味道而来,探得了他的所在,便贸然出击,却被他尽数吞下。

只怕如今来的,才是大批的兵马,才要好好的打点精神,严阵以待。

秦少眼看着那些莹白的魔物犹如大雪一般纷纷而来,抱着他心慌的低声说道:“咱们逃吧!”

方瑛也害怕不能保全他,可此时后退,那些魔物必然会迎头追上。他方才也见识过了,这些魔物升腾飞翔,丝毫也不逊色于他,正是厉害的角色,若是一味要逃,只怕是逃不脱的。

方瑛将秦少紧紧的盘住,昂起首来目视来者。

秦少见他不回答,却做出这样一副迎战的姿态来,便深深的呼了口气,镇定下来,摸着他的龙鳞,突然咬牙发誓道:“阿鵼,你若是死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方瑛低头拿龙角轻轻的抵了抵他,眼底里有些笑意。那时魔物已近约咫尺,却见他身长巨大,鳞光慑人,便不敢贸然上前。那一场漫天忽地的大雪,仿佛被一堵无形之墙所隔似的,生生的止在了他身前。

暴雪之中有无数的声音在喊:“是他!是他!”

方瑛只觉得身下的大地都在震动,这一场鼓噪,竟然比起方才,还要巨大。

那时只听到风雪之中有一个低低的声音,说:“别吵。”

那声音虽轻,方瑛却听得极真切,于是那白光竟然从正中分开,其中慢慢的出来一个人来。

那个人微微的弓着身,骑在一只异兽身上,看到了他,似乎也有些惊奇,半天才说:“原来你是龙?”

方瑛自看到他的那一刻,便觉得十分惊诧,这人看着,不知为何竟有几分面善,倒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的。

此时听他一问,心里便吃了一惊,想,他一看到我,便该晓得我是龙,可他这样说话,倒好像……倒好像看到了我,也不信我竟会是龙?

那个人看他许久,才说:“你是龙,既然是龙,怎会没有龙珠,竟然去吞契珠。”

方瑛听他口吐龙吟,大吃一惊,不露痕迹的把秦少护紧了,才说:“你也要这契珠么?”

他看不出这个人的本相,可也嗅不到这人身上有丝毫的魔性,心中不免惊疑,话语之中,也带着些谨慎。

那个人轻描淡写的说道:“是,我是要索回这契珠。”

方瑛微微冷笑,说:“好,便请尊驾一试。”

那个人淡淡的说道:“我便是死在这里,也要取回契珠;只是你若死在这里,身后所护之人,怕是连葬身之所都没有了。”

方瑛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那个人又说:“我看你虽是安然无恙,身后那人,却是不堪一击。”

方瑛冷笑起来,说:“你威胁我么?”

那个人轻轻摇头,突然转作人语,对他说道:“他若是死了,你也难以活命,我看你身上有颗狐珠,不如送与了他。只把契珠还我,我便不与你们追究。”

方瑛听他说完,才晓得这话原来是对秦少所说,立时大怒,喝道:“你休想!”

方瑛默念口诀,霎时间变得极大,他在半空低低俯视,只觉得那些魔物犹如齑粉一般,他张口一吸,重施旧法,想把这些魔物仍旧一口气吞下肚去。

只是他一口气吸尽,低头看去,那人却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异兽身上,方瑛心中大惊,只是眼看着他只身一人,便张口朝他吞去。

那个人不慌不忙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轻轻打开,便从中飞出许多莹莹白光,竟然都朝他飞来,方瑛一心只想将他吞下,哪里在意这些小物。只是那个人眼看着他来吞却丝毫不躲,闭眼亲受。

方瑛想要将他吸入肚中,却觉得他脚下生根了一般,竟然丝毫不动,四周的沙土飞石都尽数飞起,被他吞入肚中,那人周身之地深陷下去,那人却纹风不动。

方瑛又惊又惧,他不知甚么样的魔物,居然能这样的厉害。正不知拿他怎样的时候,方才自玉盒中放出的那些魔物却尽数飞入他鳞片之下,拼命的往他皮肉里钻。他浑身疼痛,可身下护着秦少,哪里敢动,只好生生的忍着。

那个人睁开眼,有些可怜的看着他,半天才说:“你吞下的契珠,是因魔而化的半颗龙珠,它认得我的,只会听我的吩咐,不会教你好受。你若是当真不肯吐出,我只好杀了你将它取出,你仔细想想,值得么?”

方瑛不免大吃一惊,这才仔细的看了他几眼。此时他仍是龙身,低头看去,见这个人微微躬身,蹙眉含愁的样子,突然想起了这人是谁。

许久之前,他和季岷,疏风一同前去五殿下宫中之时,就曾见过这个人。

此人本是药奴,名叫素音,是侍奉五殿下的。那时他们三个前去,这人只是微微的低头,站在五殿下的身侧,不亢不卑,也不因季岷的不受宠而慢待丝毫,也不因疏风的倨傲而敬而远之,疏风对他很是赞叹,说下奴尚且如此,五殿下只怕不是池中物。

季岷嗤笑起来,说,我那个五哥,只会打仗,不会别的。

而他与素音,也不过有这一面之缘罢了。

后来听季岷说,神魔大战之时,五殿下被九殿下斩杀在宫中。想来他宫里那些下奴,也不知散去了何处,却不料今时今日,竟会在这里遇见素音。

素音见他神情震惊,以为他是吃痛不住,便念了句什么,钻在他皮肉里的魔虫便停了下来,动也不动的附在他鳞片之下。

“你把契珠还回来吧,这东西带着魔性,只有魔主才能用。”素音低声的劝他,就仿佛一个下奴在劝一个主子一般,十分的耐性。

方瑛倔强起来,微微冷笑,说,“我偏偏就用了,有本事你自来取?”

秦少听得心惊肉跳,他想,便是还给他又如何?魔物本来就不该留在身上,否则只是自取祸端罢了,他要回去,那便给他是了!

可是他也知道,依着方瑛这样倔强固执的性子,若是听他说了这样的话,只怕是要勃然大怒的。

方瑛深深的吸气,朝素音吐出熊熊的烈焰。霎时之间,龙火烧起,地面之上的气息变得灼热滚烫,秦少几乎不能站立,只好紧紧的搂着龙身,半趴半抱的爬在方瑛身上。

方瑛眼看着那个人在炽热的火焰之中纹风不动,慢慢的抬起头来,念诵一般的说道:“怎么还不回来?魔主在宫里等得十分焦急,你却在人世间游荡这许久?”

那时素音的话音还未落,方瑛就觉得胸中有什么犹如利箭一般破出,直朝着素音手中飞去。

秦少失声大叫起来,方瑛只觉得浑身微微晃动,竟然站立不住,眼看着就要软了下去。

素音眼中有些不忍,说:“原来你当真是龙。只是没有了珠子,就失了龙形,怪不得你要这契珠。”

方瑛听得清楚,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却说不出半个字来,这才发觉自己早已回复人形,浑身是血,被秦少紧紧的抱在怀里。

秦少惊恐慌张的抱着他,看他胸口犹如被金丸打穿的一般,竟然都是鲜血,他有片刻只觉得浑身发软,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方瑛那急促的呼吸声仍在耳边,好像重锤一般敲打他的心。

素音收起那物,转身便要走,秦少“啊”了一声,猛然跪倒在地,将他唤住,大声的哀求道:“求你救他!”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物从方瑛胸口破出,便晓得了这人的厉害,方瑛伤得如此之重,若是救不活怎好?倒不如向这人拼死一求,或许反倒能有一丝生机。

素音转身,见他满眼是泪,浑身颤抖,心生恻隐,便说:“他宁愿死也不肯还我契珠,我如何还要救他?”

秦少跪在地上前行几步,衣衫都被地上的沙石划破,他仰起脸来看素音,颤声哀求,“他是龙啊,没有龙珠,他如何能够化龙?龙性极傲,他便是死,也不肯还你的啊。可你所求的,不过是这东西物归原主罢了。何必害他性命?”

素音心中微微震动,秦少吐出狐珠,双手献上,浑身颤抖的说道:“求你救他,你不是说了么?你得了契珠,我把这狐珠给他!”

“你已成仙,这狐珠便是你的至宝,你舍得与他?”素音明明有心成全,却仍有此一问。

若是秦少失却了此珠,只怕再也不是仙人,不过是一凡间俗物,这人难道也肯么?

秦少含泪大笑,连连的叩首,满心悔恨的说道:“若是我早一日把狐珠给了他,也不会有如今这许多事,我只恨我当初性软气弱,没有早些给他。”

素音见他额头都是血,知他都是真心,便取过他双手奉上的狐珠,走到方瑛面前,半跪了下去。

方瑛浑身是血,早已痛得失去神智,素音见状,便轻声说道:“龙性极傲,从不肯受辱,也不肯受人施舍。你与我一件物事交换,我替你医他。”

秦少在身上摸索半天,只摸出那一根红簪,便递了过去,明明是笑着的,却比哭还难看。他说:“这还是他送我的,也不知你看不看得入眼?”

素音看他一眼,他慌忙的擦着眼泪,勉强的笑着。

素音露出一丝微笑,说:“这是海中至宝,拿来换他的命,很是值得了。”

秦少此时一颗心都系在方瑛身上,并未听出他话中的古怪,他把方瑛的手紧紧的抓在自己手里,只觉得这人身上丝毫不如以前温暖,便心慌起来,急急的哀求道:“还请你速速的救他。”

素音把怀中藏着的玉盒取出,打开来,默念有词,许久,果然看到许多魔虫自他皮下爬出,纷纷聚拢到玉盒之内。秦少屏着气息看着,看到此时,只恨不能以身相代,替他受这痛楚。

秦少满眼是泪,极为心痛,却又不能在外人面前哭了出来,便只是忍着。

素音将魔虫取尽,这才说:“他身怀契珠许久,被魔气侵蚀,如今契珠离身,只怕要不好过了。你若是把宝珠给他,魔气便会过到你身上来。”

秦少于己身毫不在意,只听他说魔气怕是有碍,便着急起来,连忙的催促,说:“你快些把珠子给他。”他对魔物知之甚少,怕自己手下不稳,有个什么好歹,所以只求这人替他救活了方瑛。

秦少眼看着素音默念有词,将宝珠放入方瑛心口。

方瑛原本面色惨白,此时却稍微有了些血色。

秦少松了口气,只问道:“他会怎样,还有什么妨害么?”

素音看他片刻,才说:“无妨,我看他也是个心性坚忍的人,熬得过去。”

秦少听了他这话,知道方瑛还有一番苦楚要受,浑身颤抖,苦苦哀求道,“不知有什么以身相替的法子么?”

素音起身低头看他,眼中有些悲悯,说:“你自身尚且难保,还想要替他受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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