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程,定定地看他的眼,发现他是真不明白,于是只好叹气,也不点破,“那少爷——好好准备一份贺礼给秦小姐
,和杨大公子。”
成亲前夜,秦府一个小丫环以替秦小姐的陪嫁丫环向扶钱讨教做几样菜的诀窍,扶钱便领她去厨房,快到门口时见
四下无人,小丫环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塞在扶钱手中,低声吱唔道:“这,这是小姐给季公子……还请扶钱姑娘转
交……”扶钱心中一惊,面上仍不动声色,自然地接过去塞进袖中,凭感触好像是手帕之类的东西。见扶钱好好收
下了,还不作任何疑问,小丫环半是轻松半是惶恐的低头,偷眼瞄扶钱的表情。扶钱径直走进厨房,装模做样地给
她讲了一番,然后遣一名小厮送她回秦府。
去季程房间的路上,扶钱走得极慢,心怦怦直跳,她不敢看那是什么,以及附加了何种讯息——而且不管是什么,
这事要是传到别人耳里,秦小姐的名节就毁了,成亲前夜差丫环给未婚男子送东西像什么样?秦小姐是糊涂一时还
是心血来潮,假如杨大公子知道了,指不定要给少爷找什么麻烦,这种事情如何能忍……东西到底给不给少爷,扶
钱纠结无比地来到季程房门口。轻轻扣门,传出的声音却是景其的。扶钱推门入内,只有景其一个,季程不在房中
。
“少爷还在书斋?”
“嗯。”
扶钱更不知所措了,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扶钱,有话就说,如果是你愿意让我知道的。”
她为难地望着景其,景其不语,平静的眼中没有好奇也没有催促。扶钱想到景其在季府的地位还有他对季程的照顾
,觉得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掏出袖中物递过去。
“这是秦小姐托人转交给少爷的。”
景其垂眼,打开手中的东西,果然是一方白底绣花手帕。景其笑起来,眉目弯弯,可声音里并无笑意,“秦小姐还
真是有心了。”
扶钱凑过去瞧了片刻,聪明伶俐的她立刻看懂了手帕绣图的含义:“这——”
景其温和道:“我会教小程处理好的。”
小灰猫在秦小姐出嫁这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了块四四方方的布,它抖在一边,翻来抓去,小方布摊在地上
。
上面绣着一个凉亭的小半边,再过来是一座假山,山石上一黑一白卧着两只猫,交颈而眠。
小灰猫瞧着瞧着,喉咙里低低地咕噜一声,一爪子拍在白猫的图案上,抓出几条雪白的绣线。后来跟着玄衣去晒太
阳都不安份,撕扯抓咬地玩。最后玄衣发现那块可怜的手帕时,上面的绣图已经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了,到处是脱
掉出来和断掉的绣线,它瞅一眼保存完好的黑猫绣图,便跳下假山朝饭厅走了。
几日后扶钱在猫窝里发现了破破烂烂的手帕,一开始先是拧起眉心,默念这样是否太糟蹋别人的心意,但转念一想
,这包含了秦小姐,哦不应该是杨少夫人心意的东西,少爷留着又如何,难道以后相见时拿出来感慨回味不成,不
当留,不如干脆地断了彼此的牵连。只是扶钱没有料到,自家少爷连见都没见上这手帕一面,就被景其送给灰衣当
玩具了。
扶钱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去仔细瞧了瞧,看到那仅存的黑猫图,于是兴致大发地跑去花园捉了灰衣耳朵肚子尾
巴的十八摸十八抓,玩够本了才放开。
第22章
这次过年与去年无异,元宵节晚,季程等人照例要去猜谜放灯,扶钱倚在假山上揉弄小灰猫的两只耳朵,笑嘻嘻地
道:“灰衣……要不要一起去……”玩着玩着就把小灰猫抱了起来朝外走,它竟然也没有挣扎,只是立起身子趴在
扶钱肩头,喵——喵——
玄衣睁开眼望去,须臾,小灰猫不叫了,缩了缩身子,安份地趴着。扶钱走了几步停住脚,有些惊讶,“我真的带
你走了,不陪玄衣的话,你不能闹。”
“扶钱——你还在磨蹭什——”
“就来了。”
走到拱门口,见星策愣在那里作木桩样,“星策?”
“……走、走了。”
扶钱边走边回头,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那里又没别人。
星策边走边揉眼,是眼花还是怎么的,方才似乎看到玄衣的双瞳闪着金光。
一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星策扯着女装的、一脸不自然的百言在前方人群里开道,景其和季程在中间,扶钱
抱着灰衣垫后,晃晃悠悠逛过整个丰城的街市,最后来到落仙桥。小灰猫显得很好奇,左瞧瞧右瞅瞅,难得的是没
有跳下来乱跑,一直乖乖窝在扶钱胸前。
落仙桥是连接落仙河两岸居民来往的石桥之一,也是落仙河第一桥。每到元宵节,桥附近便摆满了卖花灯的小摊小
贩,很是热闹。扶钱顺着小灰猫头上的毛,一边挑花灯一边絮絮念叨。
丰城的人,放花灯必定会到落仙桥这里开始放。因为传说很久以前,丰城这里是没有河的,有一年大旱,最后百姓
们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跪在地上向天祈祷,结果真有一位神仙姐姐从天而降,素手一划,丰城便被这条河一分为二
,落仙桥就是那位神仙姐姐出现的地方。所以大家都认为,在这里许愿,天上的神仙们一定能听到,要不要给你买
个花灯许愿?
小灰猫看看花灯,又看看扶钱。
“灰衣,要不要。”
小灰猫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扶钱挑好花灯,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用粗香点燃灯中的蜡烛,凑着火苗将纸条烧成灰烬,一手托着小灰猫一手提
着花灯走到季程他们身边。扶钱见星策已放完,正在就百言许了什么愿的问题与他纠缠不清,便把小灰猫塞到星策
怀里,自己双手捧了花灯,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水面上,看着自己的花灯顺着水流缓缓飘向前方,直到混进其他的花
灯里分不出彼此,消失在远处。放完花灯,扶钱二话不说从星策怀里捞出小灰猫,星策不满地嘀咕:“我还没玩够
……”
“那你去帮灰衣买个花灯,我就借你玩半柱香的时间。”
“为什么你不买?”
“灰衣又不能还我的钱!”
“你……”
“快买。”
星策认命地去挑花灯,半晌回来,手上拿了个小巧玲珑的方角弧底的花灯。
“这么小姑娘家的花灯?”扶钱半皱眉,接过来左瞧右看放灰衣旁边比了比:“灰衣好歹是只公猫。”
出了钱还要被埋怨,星策忍了,晃晃纸条,“你要让灰衣写什么。”
扶钱本想在纸条上画只黑猫的样子,转念一想又作罢,她拿过毛笔蘸了墨,让百言抓着灰衣前肢,在它四爪上涂起
来。小灰猫被瘙痒的感觉弄得难受,扭着身子扑腾来扑腾去,在百言身上留下几个印子。涂完了,扶钱示意星策铺
平纸条,然后把小灰猫放上去。小灰猫不明所以,随便走了两步,在雪白的纸上踩出黑印子,扶钱这才满意地点上
灯,烧纸条。替灰衣放完花灯,扶钱半抱着它蹲在伸入河中的青阶上给它洗爪子,洗完了,抽出手帕细细擦拭,擦
到最后一个时,空中传来尖锐的声音,然后炸开。
夜空,丰城,人群,瞬间被绚丽的烟花映照得更明亮。
扶钱仰头,停住手中的动作,直勾勾地望着夜幕中交织出的五光十色,或满圆如花绽放,或细长如流星划过,或散
如喷泉眼中翻浪。小灰猫也侧过头仰望,目不转睛。
季程看着看着,不经意间微侧头,看到站在落仙桥最高处的熟悉身影。她也看到了他。杨少夫人紧紧依着自己的夫
君,抱着雪儿,目光放在几步之遥的季程身上,便不再移开。季程看不清她的眸光,认出是她后只是微笑点头示意
。杨少夫人却看清了那个微笑。
第23章
几日后,当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余韵里时,太守府上生出一条传闻,与这样的气氛格格不入:据说,太守家闹鬼了
。
有三个人先后离奇死去,有不少人都说半夜里看到了一名凤冠霞帔的女子的身影,闹得整个太守府人心惶惶。太守
老爷没法,只得上季府去请景其,景其欣然前往。那边景其刚进太守府的门槛,这边杨少夫人敲开了季府的大门。
看门的两个小厮只觉杨少夫人样子有异,却不敢怠慢,规规矩矩地请她进门。
季程来到前厅的时候,看到杨少夫人低着头坐在那里,面目竟然有些模糊,季程眨了眨眼,走上前想看清,却见她
身形暴起朝自己扑过来。季程一激灵,闪开了这第一下,同时也看清了杨少夫人面容扭曲,脸色泛青黑,瞪大的双
目咋一看有些发红;再看她的手,皮肤同样泛着青黑,手指用力曲起呈利爪状。
季程吓傻了,以至于在她重新扑上来时一动不动,眼看着杨少夫人的手就要碰到他的脸,一条黑影不知从哪里窜出
来挡在季程面前,杨少夫人被用力地打开撞到屋角的高凳以及凳上的花盆。杨少夫人很快抬起头来,喘着粗气,趴
在原地死死盯着季程,花盆砸伤了她的额头,本就可怕的脸一下变得血淋淋的看起来十分瘆人。巨大的声响引来其
他仆人,看到前厅的情景吓得直往外跑,有跑去找星策的,有跑去找扶钱的,还有冲到马厩上马就奔太守府找景其
的。
惊魂未定的季程定睛一看,玄衣正站在自己前面:“玄……衣,你救了我么……那是什么,秦姑——杨少夫人怎么
会变成那样……”
玄衣紧张地观察女鬼的动静,刚才那一记散魂诀打了个正好,应该能把她打得一时无法动弹,但是不知多久就能恢
复——在玄衣眼中,屋角那个早就不是杨少夫人,她的脸快要完全被女鬼的本来面目替代了;这个附身于杨少夫人
的女鬼,借着活人的身躯和魂魄得以在太阳底下活动,并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恶鬼,却散发着极为强烈的怨气,厉
魂也很麻烦啊……玄衣用爪子在地上写写画画,换了一个方向又继续,直到季程的东南西北四个角的地面都刻上一
个像鬼画符样的东西。季程看得更傻了,养了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玄衣有着可以指甲在石板上刻字画的异能。刻
完符,玄衣一爪子拍在东面那个上,用大半妖力为季程做出一个结界。
小灰猫跟着追过来了,与此同时女鬼再度起身,玄衣一面躲开一面对着小灰猫挥出一爪弹开它。
被弹出门外的小灰猫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撞得胸背疼痛不已,脑袋里嗡嗡作响,缓了一缓稳住后,马上又冲回去。
扑向季程的女鬼被结界阻拦在离他两步远的圆外,她开始绕着结界转圈圈寻找突破口。跳到不远处的玄衣努力维持
着结界,并不断用散魂诀打她眉心以期转移其注意力方便自己引她远离季程。
少了大半妖力后的散魂诀并没有什么用,除了让女鬼不舒服,对她没有实质上的伤害。女鬼恼了,美味吃不到,骚
扰还不断,霎时间鬼气怒涨,终于掉转头朝玄衣扑去,杨少夫人美如娇花的一张脸终于彻底变成女鬼的皮。
玄衣闪躲不及,随着两声凄厉尖锐的猫叫声,它和小灰猫双双在前厅左首的太师椅上砸了个结结实实。季程想过去
,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他急得直叫玄衣灰衣。玄衣还未从小灰猫身下爬起来,头颈就被抓住提到空中,呼吸被扼住
的窒息使得它本就被砸痛的身子更加无力挣扎。玄衣在意识快要陷入黑暗时听得外边传来剑气破空的呼啸,自己颈
上的力道便消失了,随即掉在小灰猫身上。它吃力地挪下来,踩在一种有腥气的液体上。玄衣一看灰衣,它几乎完
全替自己挡下了女鬼的那一抓,左前腿根部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将它的灰色毛皮染上触目惊心的红,此刻它
双目紧闭,喘气一深一浅,浑身抖个不停。
第24章
制住女鬼,打发下人去太守府汇报情况,景其像以往那样安抚好季程,抱了睡着的他回房在床上放好,吩咐才赶来
的星策去搬猫窝,让扶钱去准备草药和纱布。他走到太师椅前蹲下来,细细打量两只动弹不得的猫,眸光幽深,戏
谑地笑道:“哦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直教猫也生死相许……玄衣,灰衣只剩一口气了。”
玄衣连叫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用灵识与景其交流。
“救它。”
“凭什么?灰衣是你的谁,你让救我就救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灰衣……季程会难过。”
“你在威胁我?”
“不敢。”
“那你呢?”
对于玄衣这种道行的妖精,用灵识交流十分吃力,而且在它这样的状态下,短短三句话就差不多耗光了所有精神,
它没回答便累晕过去。
景其让扶钱给两只猫的伤口都包扎好,并以不会压到的姿势放在竹篮小窝中,抱起竹篮回自己屋里。
被女鬼附身几日的杨少夫人,魂魄被侵蚀与其相融,一时难以驱除,景其把她扔到独门轮回阵里放了七天七夜,才
得以将她抽离杨少夫人的身子。既没有制成符给玄衣吸取,也回绝了前来讨要的鬼差,景其把这个女鬼锁在自己的
宝剑双镇上,作为补偿,倒是指点了玄衣几个新法术。
休养数日,玄衣恢复良好,唯灰衣一直昏睡不醒,每探鼻息,有气但微弱,玄衣忍不住问景其。
景其笑答:“你不知道灰衣身上鬼气尚存么,想救它,要么将月牙儿打得魂飞魄散,要么用符水净身,可是我更喜
欢月牙儿待在双镇上,又不想浪费做符水用的界泉,你认为如何?”
玄衣瞬间遍生寒意,以景其的性子而言这并非不可能,他没有在说笑,他是认真的。玄衣无言以对。
景其看上去笑得更开心了,“我不救,你不会亲自动手?”
于是玄衣开始研究如何用法术疗伤救命。不眠不休几个日夜,到月圆之夜,玄衣终于决定借着月华试一试。
为免被扰,玄衣把竹篮弄到房顶,在小灰猫正前站定。不一会儿,玄衣的琥珀瞳仁色渐浅,开始有淡淡的金光,像
跳动的火焰越来越炽,越来越亮;周身也散发出柔光,像流动的月光似的。玄衣抬起一边前爪轻轻搁在小灰猫头顶
,直到它的整个身子也带上和自己一样的光。然后玄衣俯下身子,低头舔了舔小灰猫左前腿受伤的地方,再凑到它
眉心亲了一下。
玄衣没有料到化为人形的那一刻是如此平淡无奇,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突然之间,就看到小灰猫在下面变远了,
变小了,竹篮旁边是一双人的脚。玄衣看着自己的双手,有点做梦的感觉,然而夜风吹起发丝抚在光裸身子上痒痒
的触感提醒着他是现实。玄衣想了想,凭意愿变出一身衣裳套上,与此同时,灰衣也悠悠转醒。
灰衣又做梦了,而且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它梦见自己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只能看到远处似乎有条河,想过
去看看,但是怎么也走不过去,正焦躁无助惶恐着,一只手将它抱了起来朝反方向走,它只看清了那人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