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己一无所获,确切的是,于修当时有一丝释然。他不知道如果真如自己所想,或是黎暮成真的落下了把柄,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威胁到他。
然而回想到自己先前的计划一路畅通无阻,仓库,货物清单,点货盘查,这一切的安排无一不是黎暮成主动交代自己做的,而他对自己的要求无不欣然地一一答应,城府精明如黎暮成,会如此轻易地让自己得到想要的吗?或许自己从始至终,像个小丑在他设下的迷宫里自娱自乐。
想到这里于修心中莫名一寒,白天黎暮成的话此刻在脑中越发清晰。
自己真的,恨他如此吗,恨不得他锒铛入狱吗。
他对自己的怒骂不是完全没有理由,虽然这次事件与自己无关,而自己确是有过这样的想法,黎暮成或许早猜透了,又或许他是在将计就计。
心中愁绪百交,所以在于修打开门,在看到桌上那道醒目的颜色的时候,身体猝不及防的全然一僵。
黎暮成留给自己的,不是别的,只是一束玫瑰,鲜红夺目,静静的摆在他的办公桌上。
脚步莫名间沉重万分,可于修还是冷静地走到了桌边。
花很新鲜,还能清晰地看到花瓣中的几滴水珠,在灯光下熠熠闪耀。成百朵玫瑰,鲜艳欲滴,却殷红的仿佛鲜血一般。
玫瑰中间夹着的一张卡片,于修缓缓伸手拿起来,字条不大,内容不多,只有六个字,
生日快乐,小修。
手指僵在字迹的末端,思绪忽然停留在某处。
所以,今天看到他一身西服,还打了领带。
所以,他一早就主动带自己来了公司。
所以,在他离开的时候,他要自己一起去,不是因为怀疑,只是想选个时间,和自己说声生日快乐。
卡片在手里抖了抖,于修才意识到自己的震惊,想把它摆回去,却发现卡片的一角系着一根细绳,绳子的末端隐没在花瓣里。
只是下意识地轻轻将它拉出来,就看到一对炫目的铂金尾戒展露眼前。
很简单的花式,一样的大小,一对,两个,被一齐套在卡片的红绳上。
明明是成双成对,看起来却那么形单影只。
身体怔了怔,于修忽的把它们摆回了原处,双脚不禁后退一步。
什么将计就计,什么阴谋设计,他对自己百依百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那一点心思,他要的一直都很简单明了。
身体慢慢地退出了房间,大概是对方的那份心意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以至于于修一路都在沉默发愣,也没有注意到门外的艾米什么时间离开的,所以当一双漆黑发亮的皮鞋出现在眼底的时候,于修才惊觉,自己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顺着裤腿一路而上,于修渐渐恢复冷漠的视线对上了来人。
一身得体的西服,领带已经不见了,里面的衬衣解掉了两颗扣子,大概是用力过猛,显得褶皱不平。他一脸平静,深邃的眼眸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幽暗的光芒,不明喜怒地看着自己。
于修没有过多的吃惊,在看到那双鞋的时候,就预感到是黎暮成,所以现在和他四目对视,于修的表情也是一如从前,淡漠疏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接轨,一时间气氛静的异常。
于修虽然了解他的本事,对于栽脏陷害完全有能力应付,但也诧异他的办事效果,竟然连一天都没到就从警局释放,而这么晚他还来公司……
突然想到了办公室里的东西,心中隐隐有东西翻搅。
“不是我。”轻飘飘的一句话喷薄而出,于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道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出去。”
冷漠的,好像陌生人。
于修轻轻后退一步,视线从他那平静无澜的脸上沉默地移开,然后绕过他,离开。
一切都安静地发生,然后安静地结束。
直到身后的电梯关上,黎暮成才迈出脚步,朝自己办公室走。
推开门,桌上的东西还摆在那个位置,在皎白的灯光下,殷红的像血。
不知不觉中,人已经走到它面前,卡片下套着的东西也已经握在手上,这两个小东西花费了自己几个月的时间定制,等待,期待,而现在看起来却像一件废品,不堪入眼。
走到窗边,夜风穿进窗户吹起了额前的碎发,幽暗的眼眸死灰一般毫无温度。
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是丁子的声音。
“你现在立刻过来。”黎暮成仰头望着漆黑的天,声音低沉,“容博的事,你全部一件不漏的给我解释清楚。”
挂下电话,黎暮成依旧捏着手机,莫名的力道几乎将它捏碎。
最终,像是最后一丝期望,他再次打开了收件箱。
一条是迟来的短信,可不可以帮顾东阳一次,就当我欠下你的。
另一条是以幻灯片的形式缓慢放映着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另一张,是于修半垂着头,即使看不真切,依稀能辨别他是在害羞。
心底再一次被狂澜压制,平静的仿佛一汪死水。
手慢慢地伸出窗外,目光淡淡的看着手中的那对铂金钻戒,在手心慢慢脱离,滑落,坠入黑夜。
******
一个月后。
“喂,小于!快帮我拿副手套过来!”
远处传来一道叫喊,于修循声一看放下手中的加油枪,对着面前的车窗职业笑,“先生您好,一共200元。”
接过车主递出来的人民币,于修再一次鞠躬直到车子开出好远,“谢谢,欢迎下次光临。”
“喂喂!手套啊!”
惊呼声再一次响起,于修这才匆匆从箱子里拿了双手套跑过去。
“林哥,不好意思啊,给。”
“哎哟我说你啊,就灌个油你跟店里卖名牌衣服似的礼貌个什么劲啊。”
于修满脸尴尬的笑笑。
面前的男人四十来岁,长的普普通通小眼睛小平头,他接过于修递来的手套戴好就开始拧水桶里的抹布,走到一边停着的车开始擦拭,边擦边又不断叨叨絮絮地念起来,“你啊就是太老实,出来工作的谁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啊,你总共那么点工资安安耽耽做好自己的活就好了,别弄一些有的没的谁看啊,你说对不对?”
于修再一次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有一丝会心的笑意。
平头王林是这个加油站的洗车工,虽然是个话唠可没有一句不是为了于修在说的,他念叨自己就表示关心自己,所以于修每次有时间的话都很认真地听完他的喋喋不休。而王林见这他这幅乖巧的模样更是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所以时常照顾着他。
“我来帮你吧。”
说着,于修就已经挽起了袖子直接伸进水桶拧抹布,也不顾王林的阻止。
“这大冬天的手要长冻疮,你要帮忙也戴个手套啊!”王林在车屁股朝前喊。
于修继续着动作,摊开抹布细致地擦拭车头,“没事,我不冷。”
他在这里工作已经有一个月了,这种平淡的生活也一直持续着。加油站的福利虽然不是很丰厚,但足以吃饱穿足,于修也没其他开销,何况现在的工资他还能存起来一小部分。
从那一次离开黎暮成的公司以后,于修就搬了家也找到了现在这个工作。
老家的房子他没有卖掉,起码那是父母留下的财产,摆在那儿,或许几年之后几十年之后自己回去还可以看一看,也不至于把过去忘得太彻底。
该忘记的,他已经选择放弃了。
小司,顾东阳,黎暮成还有余思茂……
有悲有喜,有痛苦有不舍,但他选择了全部放手。
二十一岁,于修只想一切从新开始,从头活过。
“来车了。”王林瞥眼看到一辆车开来,对于修道,“你去干活吧等会别帮我了,没事去里面坐坐吹会暖气,看你小身板的也不知道……”
于修对他笑笑朝加油箱跑,身后王林对着他的背影还继续念叨个不停。
然而于修跑到一半就愣住了。
眼睛直直地望着摇下来的车窗里,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而于修刚停下脚步,对方似乎像觉察了什么,视线忽的朝这边转来。
可看到的只是一个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人,中等的身材,不出众,头上一顶鸭舌帽帽檐很低,看不清脸。
于修低着头走到车窗边,尽量压低帽檐接过对方手里的车钥匙。
加完油后,他双手递还钥匙,压低声线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先生您好,一共350元。”
于修低着头感觉钥匙被拿走,几分钟后手心又多了其他的东西。
“刚好,不用找了。”
声音低沉饱满,和曾经暴躁易怒的他不同,多了些沉稳内敛。
捏着人民币,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于修恭敬地弯腰,“谢谢先生,欢迎下次光临。”
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然后是“唰”的开了出去。
车速太快,一般加油站出去的车开得都比较慢,所以当那辆大奔火箭似的冲出去的时候,于修吓了一跳,差点撞到身后的油箱。
回过神来,才大松了一口气。幸好没让他看到自己,不然……
然而未等于修思考,双眼竟直直地看着手中的人民币。
整整鲜红的四张大钞。
明明是三百五,而他却说,刚好,不用找了。
第47章
轻飘飘的四张纸感觉如巨石般沉重,于修还处于意识以外,完全没有注意身上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
“小于你发什么呆,还不接电话啊?”
不知什么时候王林来到了身边,于修才惊觉地掏出电话,去按接听键的手忽然一僵,停在那个陌生号码的上方。
自从自己换了工作换了住的地方,连黎暮成送的手机也换了,买了部最原始功能的几百块一部的诺基亚凑合着用,上面几乎没存什么人的号码,包括现在这串数字来电。
然而,他记得这个号码。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得到自己新号码的,可于修没有时间去思考。按下通话键,他用平常的口吻叫了一声,“东阳哥。”
电话那端有些嘈杂,好像有几个人谈话的声音,还有电流的呲呲声,可于修还是很清晰地听到话筒边,顾东阳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于修,好久不见。”
“是。”于修心底莫名一怔,抓着手机的手不禁紧了紧。
而那边声音依旧很平静,仿佛只是叙旧,“有时间么,来我这里一趟吧?”
于修想了想,回答,“东阳哥,我还在工作,如果……”
“半个小时。”对方毫不犹豫地打断,似乎不再有以往的耐心,“半个小时足够你从加油站到这里,还记得上次的废旧车库吗,我在这里等你。”
于修心中一紧,仿佛觉察事情的严重性,刚想再说些什么,电话忽然“啪”一声无情地挂断。
心脏莫名的砰砰直跳,于修不知道自己在担心害怕什么,可人已经不由思索地冲出了加油站朝大马路奔。
身后是王林惊讶地大叫,“喂你去哪啊?你还穿着工作服啊!”
******
打了的到了目的地,下车后于修是一路跑到大门口的。
停在那扇厚重的铁门前,去推门的手不禁颤了颤,于修深吸口气推开门。废旧的铁门发出“吱吱”的破碎声,现在是白天,所以于修一眼就能看清屋里的一切。
和想象中差不多,很空旷,几乎没什么杂物,视线朝左看,是一堆堆得很高的木箱子,旁边就是那扇窗户。于修还记得,上次顾东阳在这里的时候,就是坐了那堆木箱附近。
“你来了。”
空荡的大屋蓦地传出一声低语,于修不禁一愣,转而看到右侧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很准时啊。”
顾东阳一身黑色休闲西服,双手插着口袋悠闲地走向于修。深邃的眼眸一如以往的深沉,却似乎比以前还多了些什么。
“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于修开门见山,看着顾东阳的眼神里有丝凝重。
他知道这次顾东阳是有备而来,如果不是重大的事,他也不会把自己叫来这个地方。
自从他开始报复黎暮成之后,顾东阳就变了,变得不再是于修认识的那个沉稳大气的大哥了,所以他现在以一副阴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于修没有丝毫讶然。
“嗯……”顾东阳假意沉思了片刻,忽而扬嘴一笑,“找你一起等一个人。”
于修一愣,然而还没来得及思索,就看到他背后走出四五个高壮的男人,各个面露凶相,不屑的目光把于修从脚到头扫视了一边,其中一个有胡渣的男人粗着嗓子叫,“就这人?”
声音里充满了轻蔑还有一丝惊讶,顾东阳没有转头,目光停留在于修蹙眉的脸上,对旁边的胡渣男道,“人醒了没?”
于修下意识一怔,顿时听到胡渣男大笑了一声,“别看长得娘里娘气的,本事倒还不小,要不是我们兄弟人多估计还整不了他,那一棒下去可别说,一时半会还真醒不了!”
“行了。你们去外面等着。”
三四个高壮个跟着胡渣男走出了车库,胡渣男擦过于修出去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往于修身上瞟。
于修感受到他斜视的目光,然而没有理会,他的心思现在只在一个人身上。
迈着重步朝顾东阳走近,于修的声音冷得几乎不像是自己发出的,“你想把他怎么样?”
“哦?”顾东阳似笑非笑地盯着于修,“我的眼光向来都这么准。呵呵,想怎样?”眼里忽的滑过一丝狠戾,“想要他死,你说怎么样?”
于修猛然一惊,突然拔腿朝他身后跑,顾东阳似无似有的声音在背后轻轻响起,“两个人,选一个,你会选谁?”
而于修没有听到,他此刻满脑子全是余思茂被打的头破血流的躺在这个破旧车库。
跑了一圈,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条裤腿露在箱子附近。脚步猝然间慢下来,于修一愣一愣地朝他走过去。
白色的高帮球鞋,墨蓝色的牛仔裤,然后是甩在地上的手臂,直到那张被打的淤青的脸出现在眼前,于修几乎不敢相信,一个月前还对自己微笑的人,现在却不知生死的躺在这里。
满脸的血痕,脏污的衣服,紧闭的双眼,“思茂……”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流窜,酸涩的,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像是堵在心里,堵在嗓子里,又堵在鼻子里,眼眶渐渐模糊起来,是什么,是雾吗,可是烫烫的,还从眼眶流下来。
“呵。”鼻息发出的一道冷哼在背后响起,顾东阳眼底漆黑一片,转眼变得阴冷,“哭的太早了点吧?”
于修下意识一怔。
眼泪……?
自己竟然哭了,因为余思茂……哭了?
“妈的。”顾东阳突然偏头低骂了一声。
于修平稳了下的情绪,背对顾东阳慢慢站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小司的死和他没有关系,我留在这里,你把他放了。”
“放了?”顾东阳一丝冷笑,“我的一粒棋子,怎么能放了?”
“为什么?”于修慢慢转过身。
“为什么?”顾东阳沉下了脸,“怪只怪他和小司一个名。”
于修一怔,小司……思茂……
自己从来不知道小司的全名,是司茂吗?可是这就能成为顾东阳伤害别人的理由吗?
“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于修忽然大吼。
顾东阳眼神一凌,“当初小司又他妈招谁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