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泥沼,程冉抽身离开,自己弥足深陷。
《献世》响起,屏幕上闪烁的是那个让自己不能呼吸的名字。低低的男声唱了一阵后,停止,又响起。按下接听键,如魔咒般的声音又缠上自己的耳朵:“小安,是不是安全到宿舍了?有没有吃东西?”一如既往,无限的关心,无限的感动,无限的接近,却无法到达。“你知道我走?你又回去了?”“没,”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我一直跟着你,看你上了火车。你精神不大好,没有注意到我。”“哦?跟着我干什么?怕我自杀?怕我像女人一样被你玩了扔掉后卧轨?”淡淡嘲讽的语气不知是对程冉,还是对自己,那边却急了:“小安!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任性!”“任性?你就这样扔下我,你就这样逃走,是我任性?”“小安,为什么你不懂?你现在还小,还不明白。你所执着的,不一定是对的。你读的是名牌大学,你很聪明,以后也会很优秀,你的人生还很长,前途不可限量,你应该过着舒适的生活,而不是和我在一起,成为人人都看不起的同性恋。”“借口,都是借口!”“小安!”微不可闻叹息,“小安,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那你又和我做爱?!”敏感而激烈的字眼让程冉沉默,自己的心也一寸寸龟裂开来,“小安,不要怪我,以后你会明白。”“我不明白!”,程安忽然抑制不住地嘶吼起来:“我是同性恋!我只喜欢男人!你不跟我在一起,我也还是个同性恋,还是个地地道道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电话的那头却仍然沉默,仿佛在等待程安的平静,过了会,终于听到饱含着关心的一句:“小安,你要好好地。”心,忽然软了下来,放低语调:“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在一起?什么我都能承受,只要你跟我在一起。”“……”电话那头的不语,又让程安的心纠结在一起,“不能,小安。我们不能在一起,你也不是同性恋,因为从小照顾你的人是我,所以给你造成了错觉。如果是个女……”“不,我是!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没有等程冉的回答,猛地挂上电话。
浓黑的潮水铺天盖地地压上来,在体内奔涌、狂啸,思绪狂乱,血液沸腾,人已癫狂。
不是我不明白,不明白的是你。
为什么你不明白,我失去了爱任何人的能力。
而我,要让你明白,我是同性恋,我要让你相信我只爱男人,让你停止为我好的念头。
孤注一掷,只为了你放下一切,跟我在一起。
因为你是我的全部,我的神。
第二十二章
地上凌乱着烟头,把最后一支扔在地上,狠狠地踩灭最后一丝光亮。打开橱柜,里面满满的衣服,衬衫、毛衣、棉服、牛仔裤……每一件都很昂贵,每一件都是程冉寄过来的。在这个质朴的北方校园,自己的吃穿用度已是相当优越,而这一切,甚至包括上大学的机会,全部都是程冉给的。而正因为如此,自己失去了和程冉谈判的权利,虽然上帝曾说过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可自己与程冉永远是不对等的,在天平的两端,程冉有太多太多筹码,那些筹码看似正派,看似伟大,却伤人伤的淋漓尽致。看着满目的一柜衣服,狠狠地关上了橱门,走到洗漱室去,疯狂地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脸,想就此冷静下来,想阻止自己心里脱缰而出的猛兽,那成形的思想会伤害了自己,也会伤害程冉,可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也许,这冒险真的会换来自己梦想已久的幸福。
赌一赌……
赌一赌,
赌一赌!
当推开门,走进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迎接着或惊艳、或挑逗、或猥亵的目光时,程安的腿是颤抖的,但还是坚定地走了进去,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接过服务生递过的酒单,一行一行地扫着,映入眼帘的是“我的梦”,价格不菲的一杯酒,还是义无反顾地点了一杯。酒很快调好,送来。品了一下,苦涩的味道占了很大比重,很烈的酒,喝下去时,胃隐隐约约地抽搐。趴在桌子上,看着这杯酒,蓝的各种递进色,在昏暗的紫色灯光下,闪着诡异的色彩。“我的梦”,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感觉这诡异的色彩,这浓烈的苦涩,似乎变成细细的线缠着自己自己的脖子,勒得很紧,难以呼吸。我的梦,程冉,我的梦是你的阴影,是我的宿命。一口喝光了这杯酒,呛得眼泪似乎要流下来。服务生很快送来了另一杯,程安诧异的看着他,“那边那位先生请你的。”顺着手指看过去,有个男子扬了扬杯子示意。程安接过了酒,回应了一下,一饮而尽。
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走进酒店,他对这个男人的长相完全陌生,只知道他的身材和程冉差不多,至少身高是一样的。当男人的身体覆盖在自己身上时,巨大恐惧席卷了他。太过陌生,指尖的触感,耳边的呼吸,男人的神情……这一切,都陌生的可怕。脑海里,全是程冉的样子,他的手指,他的棱角,他的皮肤,他的汗水,他情动时的喘息……都那样深刻。自己的心记得,即使心忘了,自己的皮肤也记得,自己体内的血液也记得,甚至每一个细胞,都清晰地记得。因为心的执着,因为身体的执着,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身上的男人忘情时,他举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选了手机里唯一的号码,发了出去。
忽然,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并不是背叛程冉,而是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自己的身体,背叛了自己的感情,背叛了自己唯一的坚持。
那一刻,彻骨的痛,席卷全身,淹没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搁浅的鱼,微弱地喘息着,慢慢死去……
第二十三章
推开男人的身体,走进浴室,放了满满一浴缸凉水,坐了进去。疼痛,顺着血管肆无忌惮蔓延的疼痛。程安陷入空茫,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做了什么。所有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一场被浓雾笼罩的梦,混沌不清,没有出路。
泡了一会,起身回房准备穿衣服,男人慵懒的坐起身,扯了他一把,拉到自己怀里:“这就要走啊,夜还长着呢,”伸手抚摸程安的胸膛,“不如再爽几次。”程安狠狠地打开男人的手,想了想,拿起电话拨了程冉的号码,嘟嘟的声音响起,却没有人接听。挂了,再拨,挂了,再拨,还是关机。程冉,看到那样的照片,你就是这个反应?现在,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个陌生的怀里,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做爱,你就是这个反应?程冉,如果我做到这一步,你的理智都可以让你无动于衷,那我还能做什么?我能拿什么来相信我们可曾有的爱情?我拿什么来期盼,我们可能的未来?
大坝被汹涌的洪水冲塌,终于到达临界点,程安全线崩溃。
搂着男人的脖子,躺了下去。男人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对嘛!宝贝儿!”程安斜着眼挑逗,“你有多大本事?真有能耐,就陪我两天。”“哈哈,两天?两个星期,两个月,两年都行!老子做到你一辈子起不来都行……”
身体再次陷入男人的粗暴中,努力排掉脑中的最后一点清醒,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
一夜一天,都在自己强迫的不清醒中度过,可即使不清醒,却仍是疼,比死还恐怖的疼。
下午6点,手机铃终于响起。接电话的瞬间,有生死一面的感觉。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了程冉的怒吼:“程安!你在胡闹什么!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是!我是糟蹋我自己!那你呢?你有没有糟蹋过我?还是不能称得上‘糟蹋’,而是玩完了就甩?!!”重重的叹息声传来,“小安,乖。我到你学校了,你在哪个酒店?告诉我,我去找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一句“重新开始”,让程安瞬间泪流满面,“我在世纪金源,xxxx房。我,我到楼下大厅等你。”“好,等我,小安,等我。”
“重新开始”,“等”,这两个字眼,让程安几乎坐立难安起来,就像斯巴达克斯盼望自由一样,内心煎熬。程冉来了,程冉来了!他还是放不下的,放不下自己,放不下这份感情。多年的等待,终于换来了“重新开始”,换来了禁锢的解脱,换来了渴望已久的回应,换来了自由与重生!
坐起身,颤抖着拿起衣服,一条胳膊却横了过来,将他搂住,“怎么,哭成这样?你的老相好回头了?”皮肤相贴的触感,让程安突然想起自己的不洁。重新开始!拿什么换来的重新开始?说好的重新开始,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干净了。后悔,充满了整个感官。想挣脱男人的禁锢,去把自己洗干净,男人却一用力,将他压在了床上,用手使劲摩挲着程安的皮肤:“怎么,空虚时,让我陪你玩,现在相好的来了,就想走?你也想‘玩完了就甩?’老子还没爽够呢!”顿时,悔恨、自责、不安、烦躁、愤怒,席卷了全身,男人的嘴唇贴上来的瞬间,程安狠狠地在他头上给了一拳,男人被突来的一拳,打得有些懵,趁机挥第二拳时,男人头一歪,抓住了程安的手,用力把两只手都钳在手里,“呵呵”,抹掉嘴角的血迹,“打我?”猛地在程安脸上给了一拳,“你他妈的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挣扎,却又是一拳,鼻血登时流了下来。男人用力拉开了程安的双腿,狠狠地顶了进去,一边律动,一边疯狂地挥拳,“打啊,让你打啊!装什么蒜!臭婊子!”
拳头铺天盖地地砸下来,程安感觉眼前一片鲜红。人,陷入昏迷……
完结
当程冉带着服务员冲进来时,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人已支离破碎,服务员尖叫着跑了出去。眼眶欲裂的程冉,揪着赤裸男人的脖子,摔倒了地上,顺手抄起床头桌上的铜质雕像猛砸,男人没来得及反应,就在程冉狂暴的击打下,软软的闭上眼睛……。
警察到的时候,程冉仍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疯狂的、暴怒的,一下又一下。太过激动,似乎都忘了程安,忘了发生了什么,只是停不下手,直到五个警察死死地按住他,用警棍一棒一棒地打下来……
救护车带走了程安,男人当场死亡,警察拍照取证,拷着程冉带回警局。饭店恢复平静,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服务员报警时说有人杀人,警察来时,程冉正在行凶;录口供时,程冉说明他认为程安受到了强暴,可酒店表示两人进入酒店无任何不快,住了近两天,且案件发生第二天中午,两人还一起吃了午餐,证明程安和死者并没出现诱拐与强迫倾向。案件被定义为“故意杀人”。
两天后,程安慢慢醒来,证明自己最后是被殴打且强迫发生性关系。一般情况下,此案会被定义为“假想防卫”,被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可这只是一般情况,死者是市里正局级干部,报警的服务员消失无踪,于是很简单的,程冉被判了无期。程冉不服,提起上诉,二审被驳回,维持原判。
……
探监时,程安看着光着头的程冉,悔恨、内疚满心翻滚着,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发不出任何声音。许久,程冉笑了笑:“没事的,你要好好的。找个好工作,努力生活,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子。”眼泪唰的流下来,嘴唇抽搐着:“我们再想想办法……我想办法把你弄出来……或者,我们还可以争取提前释放……对不对?”“我没关系的,小安。只是你,你要好好地。”
……
程安开始努力地赚钱,甚至牺牲肉体来打一些关系。可惜,死者及其家人势力太大,很多人沾了好处,就再无下文。程安疲于奔命的这三年,结果出了徒劳,还是徒劳。渐渐地,两人的心都渐渐凉了,只是程冉没有报多大希望,失落总是少些。
“怎么又瘦了?工作顺利吗?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看着程冉的笑容,程安艰难的扯开嘴角:“我没有瘦,就你觉得我又瘦了。”“呵呵,有没有找个女朋友啊?什么时候带来让我看看?”“没,……我等你。”“程安,你又开始任性了是不是?”“哥,不是的。”“不是?那是什么?你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哥,现在到了这一步,你让我去找个女人好好的过日子。程冉,你就这样想我?”“这些我不听,你出去。”程冉起身,走出探监室,“哥,哥,我等你,多久都等!”
再见程冉,是接到监狱的电话后。血肉模糊的胳膊,身体已冰冷。程安大口喘着气,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这个已不能再和他说话的男子。“死者是自杀,我们发现时,人已经死了。”
奇异地疼痛,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散开,沿着血管蔓延,渐渐扩张,扩张,压得人喘不过起来,也无法思考。这种疼痛直到程冉的尸体送进火化间才停止。仿佛一个轮回后,终于找到了彼岸。悲伤的轮回,没有灯塔的彼岸。
程安将骨灰倒在花盆里,混着泥土,种了一支曼珠沙华。抱着这盆花,经过十几个小时颠簸,回到了南方的老家。一点点仔细的清扫这个两个人初遇的地方,记忆着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幸福,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甜蜜的地方。照片、衣物……已经不再需要,放到院子里点燃,看着一切化为灰烬。程安的心清明而安静,没有什么好想,也没有什么好说。当看到藏在柜子角落,早已褪色的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看到上面熟悉的名字,还是突然泪流满面,程冉,这是我最后一次流泪,程冉,这是我最后一次想你。
数日后,小镇的晚报登了这样一条消息:一年轻男子尸体在家中被发现,尸体紧搂着一盆花,遗嘱只有短短的一句“请将我的骨灰放入这花盆里,我将这房子赠与你。”该男子死于自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