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尊……」目光停留在那道依旧绝美慑人的身影上。
司徒尊的嗓音依旧是那么甜腻而令人迷惑,一身雪白装束纤尘不染。
若非手中那把尚且滴血的透明薄剑,以及满地尸骸,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的真实。
上前一步,冷傲竹只觉得胸口又紧又痛,沈甸甸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究竟、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如此滥杀无辜……难道是失心疯了吗?」痛心地嘶声大喊。
在他看来的司徒尊,或许有些任意妄为,也有点过分霸道而唯我独尊。
可这样的司徒尊决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即便偶尔善于愚弄人心,偶也会耍些心机,但几乎从不会随意置人于死地。
他真的不懂,究竟是何处出错,居然会酿成今时今日如此惨不忍睹的局面?!
眼前这个绽放着无邪粲笑的司徒尊,与前一刻杀人不眨眼的司徒尊,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司徒尊?哪一个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无辜?呵呵,冷少侠可知何为无辜?」指尖在剑身上拈起一抹鲜红,司徒尊睨着畏缩在冷傲竹身后的一干人,「于我眼中……他们全都是一些该死之人,只有死有余辜,何谈无辜?」
「何谈无辜?!」指着周身尸骸,冷傲竹痛心疾首地上再前一步,「这些人莫非与你有深仇大恨,以至于落得支离破碎,惨死的下场?还是说,在你眼里除了你身后的族人,其他人根本不值一提?」
冷傲竹的质问,问冷了司徒尊脸上邪魅的笑容,也令一旁南海神宫的众人显出怒色。
「冷傲竹,你莫要太过分了!主子是因……」
头也不回地扬臂拦下驰风护主的言论。
司徒尊眯着凤眸轻轻柔柔地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冷傲竹身前。
「那又如何?」仰着天真的笑靥,司徒尊理所当然的反问着。
「你——」闻言,冷傲竹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
「在我眼中,一直都只有我的族人!诚如你们中原人所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越过冷傲竹,扫着节节后退,深显惧意的展末年众人,「他们既非我族却又擅闯我族之地,这也就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偏要闯”,自作孽,又怪得了谁?即使我要将他们挫骨扬灰……你又能奈我何?」
司徒尊不留情面的露骨挑衅,冷傲竹除了忿忿不平也确实无可奈何。
「我武功不如你,智谋也不及你万一,或许我当真无法力挽狂澜……」
「呵呵,既然少侠会说这也不如我,那也不及我之外,那么还凭什么认为可阻拦于我?」
望着语带讥讽的司徒尊,冷傲竹冷凝的眼中闪烁着坚定。
「对,我什么也没有!可是,只要有我一日,我就不会再任由你伤害任何人!」
不知是否因为他的话而有些恼怒,司徒尊脸上那种春风般的笑容,一瞬消失了。
「冷傲竹,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不会杀了你,再杀他们?」
「毫无把握亦无胜算!」冷傲竹摇了摇头,以口对心,诚实答道。
颇为意外的微微一愣,司徒尊眨了眨凤眸,随即想起什么般了然地点点头。
「对了,我险些忘记,冷少侠一向钟爱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此刻我并不想死!」他只是在赌,一场倾尽所有的赌。
「噢,这倒稀奇!」短短数个时辰的分离,眼前的冷傲竹竟仿佛变了个人,变得让他看不透,「你既不想死,也不想被我杀死,却又想护着这般道貌岸然之辈……」
「是的,我决不会让你再伤害任何人!」冷傲竹回道。
昂首挺胸、正气凌然的一席话。
虽不知冷傲竹究竟是何想法,但深受其影响的中原武林众人,一时间变得鼓噪起来。
以亲昵唤着“傲竹哥哥”的慕容雪以及直叫“未来女婿”的慕容博为首,大家纷纷支持着冷傲竹。
尽管后者看来似乎不为所动,然而见状,司徒尊幽冷的凤眸却因此蹿跃起点点火星。
「哼,侠义为怀的冷少侠,该不会是将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还是想要当拯救世人,勇敢对抗我这邪魔外道的大英雄?」想到冷傲竹的转变或许是因为慕容雪,好不容易压下的杀念再次沸腾起来。
丝毫未觉司徒尊内心的转变,冷傲竹再次摇头,坦诚否认道。
「我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大英雄!」他只希望司徒尊的双手不要再沾满鲜血。
「假如我非要杀了他们呢,你又要如何?一直挡在我面前么?」眼前人矢口否认却执意逞英雄的模样,令司徒尊的怒焰一路上扬,「还是说,你也要对我说,想要杀她就先杀了你呢,冷傲竹?」
司徒尊的一声怒吼,即刻令四周鸦雀无声。
怯生生地躲在身后,慕容雪拉扯着冷傲竹衣摆的举动,并未逃过司徒尊锐利的双眼。
而心思全然不在这处的冷傲竹,尽顾着面色一沈,依旧耿直地固执己见。
「我已经说过,决不会让你再伤害任何人!」坚定的重复在重复,紧握而颤抖的双拳却显得底气不足。
对这样的你来我往,司徒尊终于显出一分不耐。
「莫要忘了,你我早已恩断义绝!」提醒着对方,也提醒着自己。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的话,尚含在口中,眼前司徒尊的影像已然一虚。
眨眼间,人影便往身后而去,冷傲竹未有多想,举动率先意识,转过身就挡在剑尖口。
当意识回笼之际,一柄透明薄剑已经埋入胸口。
可剑伤并不很深,虽然仅只是一瞬,但他知道在紧要关头司徒尊收住了手中的剑。
「你当真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她?是谁?!下意识的疑问,被自伤口传来的刺骨寒气所淹没。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冷傲竹摇了摇头,「我、说过……决不让你再、再伤任何人……」
闻言,司徒尊心中一怔。
说不清是悲是怒,只是无言地撤回寒剑。
「呃——」随着他抽剑,冷傲竹沉痛地低吟了一声。
凝着身子一软的倒瘫在展末年等人搀扶下之人,司徒尊一双凤眸幽暗如墨。
「傲竹哥哥,傲竹哥哥……」慕容雪冲上前为冷傲竹抹着额头的冷汗,娇柔亲昵的呼唤也一直在耳边。
默默地居高临下凝视着,即使伤不见血,脸色还是一路由煞白转为面如金纸的冷傲竹,司徒尊自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的瓷瓶,
「红色内服,白色外敷!」痛恨自己心软等同于认输,可他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
「谁稀罕你施舍!我们才不要你的药呢!」拿起被丢在冷傲竹胸前的瓶子,「傲竹哥哥才不要你救!」
「你这女人莫要不知好歹!」驰风厉声上前制止了慕容雪说着便要丢的动作,「主子的剑,寒气逼人,被此剑所伤,伤口无血内却含毒,如若不尽快医治,当寒毒入心那么就算大罗神仙都难救了!」
驰风此话一出,尚且存活且被司徒尊伤过的中原武林众人,无比面面相觑,畏惧地咽口水。
「冷傲竹,我知你还能听见我说话!」被慕容雪口中“我们”二字狠狠地刺痛心扉,司徒尊神色黯然,也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侧眸瞧着听他所言,挣扎着撑起身子的冷傲竹。
「你听好,这一剑,已将你我的情义彻底两清!现在,立刻带着这些不知所谓的中原群雄,滚出南海……立刻滚也可保全众人性命!」
话毕,不再留恋多一眼,震袖而去。
与志轩、驰风擦身而过之时,仅留下平淡无波的命令。
「你二人替本宫送“客”,若然有人不愿离去……那就让他长眠海底……」
他真的累了,累得甚至无力再回眸。
才子佳人,何其登对。
想着并排身后的二人,心就随着脚步,一步一痛。
原来纵使傲然天地间,睥睨众生,在感情面前他亦会如此……一败涂地!
第六十七章
相传,秦国时候,秦王嬴政为求长生而任命一名方士,一路出海往东南而去。
一去便是两回。
一回方士带回些许神果,秦王服食后果然神清气爽,可方士却言,仙人指示,若要求得长生不老,必带三千童男童女与财宝贡品方可一试。
于是,第二回出海之时,秦王为其准备了所需之孩童以及无数金银、纺织珍品、奇珍异兽、珍贵药材,还有一套足以让全天下练武之人为之垂涎疯狂的绝世神功,令方士带去仙山寻求仙丹。
可此一去,方士便有去无回。
此一遥远的故事,民间依旧言之凿凿流传直至今日。
有人说,那方士带着那些数之不尽的财宝自立为王,到海上的某处逍遥度日去了。
也有人,因为寻求长生触犯天条,在第二次出海之时,方士及那些童男童女还有那些财宝都因天降灾劫而淹没于茫茫大海之中。
更有人猜测,海上盗贼无数也神出鬼没,方士定是遇上凶恶的盗贼,财宝被劫无颜面对秦王这才一去不返。
各种猜测兜兜转转,尽管无从查证,人们却依旧不厌其烦的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简直岂有此理!」
那些莫名其妙的中原人,怎么会认为他们的岛上有什么秦王宝藏!
即使时过境迁,再次谈起前段时日的莫名杀戮,有人还在气愤难平的咬牙切齿。
「呵呵,有些事既然当时都未想明,那么任你再如何不平都好,显然凭你那有限的智慧也不可能再得出什么建设性的答案了!」
较之身侧黑口黑面足以吓退一群人的驰风,这边厢如沫春风的志轩倒是笑得惬意。
「你——」闻言,驰风黝黑的脸孔上飘起一丝赤红,「蓝志轩你这混蛋,该死的叛徒,混账细作……」
又是这些话!志轩脸上笑容不减的暗想。
确实一开始听会有点刺激,也会有点汗颜,有点内疚,顺带他那“脆弱”的心灵也会受那么一点儿小伤。
可是,这话被说的多了,也就越来越没有效果了,现下听来更是像打情骂俏多过于指责!
「驰左使,其实你不必如此看着我,你想说什么我都懂,也明白你心中有多怨!」迎上怒视,志轩无赖向前靠近。
而这一步让前一刻还围着二位尊使闲聊往事的族人们,皆甚有默契地为随后预见的“惨剧”,不约而同的齐齐后退了好几步。
「我知道你怎么想,你在想经过叛变、对峙、掳劫以及龙神岛一役,主子对我,非但没有降罪,也未有半句责骂……」带笑的双眼如电似火,落在身上令人轻颤,「驰风,你不服气也不甘心,对吧?因为,直至今日我依旧还是那个与你平起平坐的左右二使之一!」
随着耳边的话语道尽,驰风犀利的眼眸由怒睁而转为细眯,像是尽力隐忍着心底的愤怒。
见此情形,一旁的族人们再次为求自保而退退退,试图远离战圈。
「蓝志轩,你不必再说这些话来激我,主子的决定,我绝无异议!」这些对他早已不起任何作用!
他知道在主子心中,天生善察、心思整密的志轩一直都比心性耿直而且脑筋不懂得转弯的他更受重用。
这些事,纵使嫉妒也无法改变,所以他早已不放在心中!他唯一气不过的是蓝志轩今时今日的态度!
蠢顿如他,都知道蓝志轩如何深受主子信赖,因此他死也不相信志轩本身毫不知情。
只是,既然清楚知道,那么又为何可以如此轻易做出背叛之事?背叛了之后又为何毫无悔意?
更可恶的是……为何对一直对他深信不疑的自己,没有半句解释?!
「哼,绝无异议、是吗?」轻嘲的哼笑,笑容中却多了些无奈与苦涩。
反正他是不是还是右使或者右使是谁,也许对驰风而言根本不重要,只要主子……认同便可。
「罢了,在你心目中一直都是以主子为最优先,主子所想才最重要,既然如此,往后还请继续多多指教呢,驰左使!」惺忪一笑,志轩看似不甚在意的转身。
其实,他也有些厌倦了。
每每提及此话题,总是不欢而散的结局。
他也不想再继续这样,只因每次看似胜利之后,似乎真正心伤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主子既然下令不得再提及三月前发生的惨剧,你这性子耿直的左使便不要带头存有异议……」看一眼神色僵硬的族人们,志轩冷笑着回头,「如果连你都心存不满,你要让其他人如何信服?」
还有你心中最重视的主子,那日留下的心伤又要如何平复?这一句志轩只是在心中默念,并未出口,也没有再多做停留。
震袖而去,不去看驰风那张多少有些惊讶无措的脸孔,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多少能够明白主子任由冷傲竹离开时的心情了。
心痛至此,也难怪事情都过去三月之久,主子还是一直在密室闭关,足不出户。
纵使族人们前来谢恩,纵使圣姑与南宫烈到来,主子也仅只是隔着石门跟大家浅聊了几句。
想起,前几日自中原回来的族人带回一个消息。
虽然说是江湖传闻,但确实是说……那个冷傲竹似乎已经与慕容世家之女成亲了。
真不知事情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
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不去想,若让主子得知真相,会否再次闹得天翻地覆?
又或者,经过之前之事,主子会不会对冷傲竹已经死心了?
唉,天知道呢,只是他并不敢存有太多奢望。
呵呵,假如可以轻易心死,那么他是不是也该做个了结呢……
人说,伤心之人别有怀抱!
不过,是谁说,时间便是最好的良药?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伤口不是依旧还在出血流脓,并不见随着时光而随风而逝。
当志轩与驰风再一次见到司徒尊的时候,那已经是暮春二月,又一个冬去春来之时。
距离上一次那些中原人来岛上闹事,一眨眼过去了半年之久。
这些日子,因为司徒尊的闭关整个岛上都沉浸在压抑的苦闷气氛中。
但这几天,岛上又开始最热闹起来。
其实原因并无他,只因再过数日便是他们最尊敬,最最喜爱的宫主二十岁的生辰。
于是,就在这期间二人也终于见到了多日不见,瘦了一大圈的司徒尊。
看着起来身子更纤细,更一尘不染的主子,驰风皱着眉,志轩也难得的沉默了。
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司徒尊尽管一身熟悉的素雅白装,绝代风华确实还在可眉宇间却多了一份往昔没有的暗忧。
「许久不见,你二人似乎成熟了不少!」按上异常安静的二人肩膀,感觉到掌下二人微微的颤栗,司徒尊淡淡的笑了,「还是……仅只半年,你们已不记得我这个主子了?」
确实,险些不认得!想不到仅只是冷傲竹一人,便可让主子消瘦至此。
「主、主子,其实——」
心疼外加气愤,驰风毅然上前一步,险些一股脑儿和盘托出之时,另一道清朗带笑的嗓音却盖过了他。
「其实呢……驰左使是想说,主子您竟狠心丢下我们闭关半年,您可知我们因想念您而茶饭不思,现在还未敢相信主子您真的站在我们眼前呢!对吧,驰左使?」转头给了身边的木头脑袋一个暗示性的眼神。
然而这一眼,不止驰风收到了,也没逃过司徒尊的慧眼。
驰风会意点头的同时,司徒尊装作未有察觉的笑道,「是么,那可真是难为你们了!不过,如此甜言蜜语,志轩,你是否用错对象了?」
仅只是一愣,微微睁大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志轩苦笑着摇头。
「呵呵,主子说笑了,何来“对象”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