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自省肯定秦放的功夫不如自己,但是搏斗的经验却长了许多,不仅能即时防护,还能寻得他的空隙,对孩子下手
。再缠斗下去,倘若刺客又聚集起来,情势必将对他不利。而且天频和陈绯的情况必然有变,他定得前去救他们!
拧眉望着青衣人依旧平静如水的眼眸,洛自省虚指又弹,直取他的各大要穴。青衣人退后数步,尽数避开。他身后
,析王府的暗卫与刺客都蜂拥而至。
洛自省无暇再缠斗下去,翻身又跃入陈绯的寝殿内。
“公主!陈绯!”他一边以传音入密呼唤着,一边飞入内殿。
内殿的青石板地上空荡荡的,床、榻、屏风、香炉,皆早已化为粉尘。角落中,天频倒卧在血泊里,可爱的脸庞一
片惨白,漂亮的双目瞪得大大的,却已无神。
洛自省大惊,才要奔过去探看,却听见附近沉重的呼吸声。
他猛地回过首,飘飞的杏色帐幕后,陈绯双手握着匕首,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她步伐不稳,摇摇欲坠,裙裾之
下染满了鲜血,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公主。”他又以传音入密唤道。
陈绯却似没有听见、也并未看见他一般,径直走向天频。“频儿,醒一醒。”她跪坐在地,摸出袖中的药瓶,用力
地给他塞药丸。然而,天频却依然毫无动静。
“刺客,刺杀公主殿下。”
窗外一箭,带着万钧之力,朝陈绯而去。
洛自省抽过附近飘飞的帐幕,将箭卷住,回望过去,青衣的秦放立在雅亭边,一弓三箭,缓缓拉开。
“陈绯,这里太危险!”
他的传音入密,依然不曾传入陈绯的意识里,她眼眸微微一动,紧紧地捂住腹部,万千悲喜,随着泪水与身下的血
涌出来。
她不可能听不见,却似乎他从未入得她的眼中,这殿里始终只有她与天频。是不想与他接触么?是不愿意留给敌人
任何把柄么?她不是弱女子,既然狐狸相信,既然陈珞相信,他也不能轻视了她。洛自省怔了怔,咬咬牙,密语道
:“公主,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罢,他神色一凝,毅然向秦放冲过去,以内劲绷开他的三箭,而后一腿横扫过去。
秦放侧身避开,提气而起,又拉开弓。
洛自省却虚晃一招,在亭角上轻点,便消失在夜空中。
“追!”
“是。”
就在此时,火势愈来愈大,湮没了天频的寝殿,以排山倒海之势朝此处涌过来。秦放侧眸一望,陈绯正哀戚地抚摸
着天频的小脸,他双目微翕,收起弓,不见踪影。
昭王府内,一如既往的宁静。
天巽立在书房的窗前,远望着被火光染红的一角天空,啜了一口清茶。
“殿下,和王府生事,内殿已往南面去了,引的人约有五百众,而且惊动了秦家南营。这……恐怕就算是内殿,也
难全身而退。”
“无妨。”天巽放下茶盏,低声道,“自悟,是时候了。”
“是。”洛自悟略微躬身行礼,走了数步,回首望了一眼,“殿下,放心,他必须活着,回去见爹娘兄嫂。”
“见爹娘兄嫂……么?”轻轻一笑,天巽眯起眼睛。
暗卫队长沉默了一会,又道:“殿下,内殿是旷世奇才,但此回太过艰险,属下恳请前去接应。”
天巽仿佛没听见般,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大皇兄竟然派出了那么多人,恐怕是他在江湖中训练多时的大部分精锐
罢。必须一击即中么?孤注一掷,所为何事?”
“殿下?”
“下去罢。让太医备好所有药物。”
“是。”
淡淡地将视线从冲天火光移到暗沈的夜空中,天巽忽又道:“珞,还担心绯么?”
坐在角落中,默不作声地擦着剑的陈珞点了点头。
“立即去罢。”
“此时此刻,田骋北营的援军还未到,我头一个出现,合适么?”
“不去反而令人生疑。你可是长公主派的掌权人之一,为了陈绯而出,理所应当。而且,他们为了构陷你我,定不
会相拦。正好,陈绯现下必有要用你的时候。”天巽优雅地踱步回到几案边,又续了盏茶。
陈珞舒了口气,微微笑起来:“是。”
“大皇兄究竟有多少精锐,我倒是很想瞧瞧。”
“舅父也要去?”
“可惜,我不能去。”去了便是自投罗网了。而且,倘若还有能设捕风阵的人在,便会如上回那样,动弹不得,任
人宰割了,反倒会给二哥二嫂和自悟添麻烦。天巽轻笑一声,展开地图,在秦家南营的位置点了点:“你和云旗便
好好地算上一算罢。”
“是!”
密林中,传来愈来愈疾的马蹄声。
骏马扬蹄,在林中的羊肠小道上狂奔而过。高大健壮的马匹在如此窄小、枝繁叶茂的林中路上奔跑本已令人难以置
信,何况更以全速前行,很快便将同样驾马飞奔的追兵甩在后头。洛自省紧贴在马腹下,凝神倾听后方的动静。
马蹄声愈来愈少,大多已弃马,用轻功追击。不用风灵力,附近可能有捕风阵罢,情势越发不利了。特地防着洛家
人和皇族么?如果天艮二哥和二嫂以风逃出生天,必定也脱不开这个圈套。这回析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掉和王
府,难道不担心狐狸和天离渔翁得利?或者能以频儿的死将所有事都推给他们?好一着一石二鸟之计!
箭矢带起的风声又近了。
选择走林中路,便是为了尽量躲避他们的暗器与流矢,但如果过了这个林子,便再没有遮蔽了。而且,跟来的人似
乎越来越多,难不成──洛自省探首细看,山下临水的平原上,南营灯火通明,隐约有喧嚣声传来。
秦放真是善于利用机会,必定以捉刺客之名,调动秦家军了罢。狐狸这下弄巧成拙了,回去可得好好嘲弄他!
无数箭呼啸着射入树枝间,洛自省巧妙地驾驭着马,钻入更浓密的林间。忽然间,视野中的景色陡然变换,眼前一
片开阔,草地的尽头,竟是千仞高崖!
在这种紧要关头,竟然走错路了?一面树林,三面高崖,底下似乎是湍急的江水,而且正朝着秦家南营的方向奔流
而去。
正在焦躁间,高崖对面的山头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距离达百丈之宽,但高低落差也足有百丈,以马在半途借力,
要过去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只是,这些纠缠不已的追兵教人难以忍受,恐怕过去了也摆脱不了他们。怎能就这样带
着他们与四哥、重霂会合?!
罢了!能杀多少是多少!总归会有法子!
想到此,洛自省翻到马上,夹了夹马腹,速度丝毫不减,直奔崖边。然而,追兵已然迫近,数十人率先成合围之势
攻来,直取他怀里的婴孩。
卑鄙的混账!凝神聚力,气化剑形,无形之剑过处,鲜血纷飞,无一活口。
未等这些人散尽,紧接着又有几十人围了上来。
洛自省催动骏马,头也不回,以气化箭,一击即杀。上百人就在这刹那间,无声无息地倒毙在地。
二十丈,十丈,快到了!
倏然,利箭破空而至,马惨嘶着,摔倒在地,向崖边翻滚而去。
洛自省闪避不及,被马甩了出去,只能赶紧抱住怀里的孩子,向后纵跃而起。
身后再度传来万箭破空的风声,空中却无借力之物,他虚踩数步,堪堪落在崖边,刚要腾空避过箭矢,却忽觉胸腹
间疼痛不已。他垂下首,眼睁睁地看着穿过他的胸腹和孩子小小的身体破出的三支箭头,被箭的劲道带得一晃,落
下悬崖,坠入奔涌不息的江水之中。
第二十五章:动荡情热
“我已重复无数遍,你便从未当真过么!”
上一刻还言笑晏晏的人,倏然捏碎酒樽,盛怒之下,乌黑中带着银光的眸子凌厉得令人无法逼视,也痛苦得令人无
法移开视线。
他愕然,怔怔地端着酒杯望着他。从未见过他的脸色如此难看,他不是何时何地都是微笑的么?喜悦时笑得温柔,
不悦时笑得冷淡,心怀不轨时笑得奸诈,虚与委蛇时笑得虚伪。而如今,朝他逼迫而来的怒意犹如狂涛巨浪,竟令
他动弹不得,也无法做出反应。
为何要发怒?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他的警告与嘱咐不是么?
他曾说过,“对玉生烟要小心”,他却还会暗地里去见她;他曾说过,“不想与天离有瓜葛”,他却常常去找他喝
酒;他曾说过,“对秦放不能大意”,他却毫不在乎地与他来往……所有这些,他分明都知道,却不再提起,仍旧
笑着与他对饮,与他谈天论地,待他真诚,没有半分虚假。他也仿佛笃定了这人没有底线一般,随心所欲。
然而,如今,他是为了什么而发怒?
而且,竟是如此恐怖的怒火,竟是如此痛苦的怒火,令他隐隐有几分不安,却也隐隐有几分明了,连带着,也有几
分痛楚。
意识清明的片刻间,洛自省的心神几乎尽被疼痛所据。他落入激流之中,箭伤更重,失了许多血,有一刻竟昏迷了
过去。被水冲了数百丈,模模糊糊做了个简短的噩梦之后,方清醒过来,五指成爪,牢牢地嵌入石崖之中。
咆哮的水流依然冲击着他的伤口,他低头看一眼胸前的孩子,匆匆地点穴止了血,运起内劲来。果然,箭上有毒,
他体内强大的内力如乱箭一般攒动,刺得他的筋脉仿佛都要寸寸断裂。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强行驱动劲力,攀援上
石崖,又施展轻功掠出几座山头,这才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歇息。
追兵马上便至,他却愈来愈难控制内力的反噬,若不歇息片刻,恐怕立时便要走火入魔了。这毒药可真是霸道,而
且完全是针对内力深厚者,析王府的人倒想得齐全。
他解开胸前的孩子,仔细看了一番。当时他并非将孩子竖着裹了,而是把身着单衣的孩子斜横着裹在自己胸前要害
之处,厚重的衣物都塞在下头,再以火灵力给他御寒。除非他死,不然孩子的要害也是伤不着的。而人的本能总是
会快一步护自己,也自然护住了孩子。
小家伙被冰冷的水浸了,早已醒过来,却只是睁着大眼睛,也不哭叫一声。虽然有他的火灵力加护,但也足见这小
东西日后并非池中之物。想到此处,他笑了笑,心里默默道:单凭这个,这孩子也不能就这么死在此处。
最上头的一支箭,连着他的胸腹处,穿破了孩子腹边的皮肉。幸而只是皮肉而已,这毒药对毫无内力的孩子也只是
寻常毒害。他嚼碎了解药渡给小自在,自己也一面吞着对调理内力毫无作用的药,一面将箭头迅速折下来,而后将
箭身逼出体外。
他仿佛对运内力的剧痛毫不在意,神情冷静,一双厉眼扫视四周,忽而立起身来。
最后一支箭才逼出些许,但已经没有时间了,而且内力失控愈发严重。来的两人,武艺远超乎方才那些杀手之上。
这才是析王养护多时的最精锐之人。寻常时候的洛五公子天不怕地不怕,纵是再来几人,恐怕也是战意勃发,绝不
肯落了下风。但此时,他心有顾忌,又重伤在身,难用内力,绝非此二人的对手。
洛自省静静地立着,不紧不慢地再度将孩子绑在胸前,手轻轻一动,逼出的两支残箭便又回到他手中。能伤着他的
箭,并非寻常的箭矢,长如弩箭,浑身漆黑,竟是玉制成的。啧啧,换了平常,拿去当铺也是好的。此时,却是他
唯二能不靠内力使用的兵器。
“老朽还道世上哪有这么许多怪物,年纪轻轻,竟能让数百刺客和秦放小子讨不着半点好处,损失惨重。原来真是
惊鸿内殿,昭王殿下也忍心啊。哈哈哈!”
“世上百十怪物,便有洛家六人。连献辰那位,不也是洛家教出来的么?先生早料到了罢。”
这易容十分完美,纵是此刻秦放在场,恐怕也认不出他来。洛自省明白两人只是出言试探而已,并不以为意。他若
只是和王暗卫,便单是析王府与和王府之争;但若是惊鸿内殿,却是给析王府送了借口与把柄。所以,这身份是切
须隐瞒到底的。
“这是自然。昔日老朽竟在千招之内败在洛家四小子手下,二十年来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杀了洛家五小子,也算
是解恨了。”
“这二十年来,先生进步神速。如今便是洛四不曾大病,恐怕也不是先生的对手了。”
“呵呵!就算是个病夫,改日老朽也须报那败北之恨!”
听到此处,洛自省原本沉静的神情顿时有了一丝裂缝,随即露出百分的轻蔑来:“败于我四哥手中的前辈不知凡几
,多数英雄好汉都与四哥成了忘年之交。老匹夫这般心胸,就算有进境,恐怕十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林中沉默了片刻,随后回荡起大笑声。
“竖子口出狂言!老朽就取了你的首级,扔进洛家门!”
“笑话!老畜生!等你真取了我的首级再狂妄不迟!”
平日里洛自省便是不羁,此刻更是狂放傲慢,仿佛他立在那里,便是顶天立地,谁也撼不得他分毫。而那些丝毫不
曾给人留半分口舌之利余地的言语,也超了辱弄的境界,竟同豪言壮语无二。
“怎么,对着一个重伤之人,你们也要行那些卑劣的刺客手段么?啧啧,四哥会与这种人交手,真是令我大出意外
。”
“住口!老朽要杀你,还用得着躲躲藏藏么!”一个棕杉虬髯老者凭空落在他身前十丈开外,满面怒色,吼道。末
了,又嘿嘿笑起来:“便是他日要扔你的首级,也得当着洛家人的面!”
洛自省轻嗤一声,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老者身后又踱出一个中年文士,儒衫风流,徐徐摇扇:“洛五的脾性也真如传闻。洛大清正、洛二睿智、洛三风流
、洛四潇洒、洛五狂放、洛六沉静。啧啧,这些头颅若都收在手中,何止名扬天下,简直便是轰动四方。”
“这回拿下了两个首级,也能偿老朽多年之恨了。”
小六那边也有这等高手前去了么?那析王可是血本无归了。洛自省勾起嘴唇:“白日梦谁都做得。罢了,你们的脑
袋,大爷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罢。”
老者早已勃然大怒,闪身便攻过来,手中的大刀舞得生风。劲风扫过之处,枯叶碎石皆化为粉尘。中年文士也不甘
于后,铁扇挥动,亦是步步杀机。洛自省已提不起半分内力,但洛家原为武将,近身搏斗的功夫自是上乘,就算没
有内力,以那两支残箭为判官笔,亦是咄咄逼人。
三人缠斗半晌,洛自省身上的伤口愈来愈多,箭伤与筋脉都疼痛难忍,但老者与中年文士竟也被他伤了一二。两人
怒甚,内力越发强劲,直冲着孩子而去。
“卑鄙小人!”洛自省喝道,小心回护,手臂上又被割了两道口子。片刻之间,他双臂倏然一麻,残箭远远抛了出
去,老者与中年文士大喜,一人一侧劈将过来。
洛自省毫不动色,竟徒手接了刀刃与扇,血流如注,他却轻轻一笑,掌中发出烈焰,瞬间便将两人罩在火中。
老者与中年文士惨叫数声,火腾得更高。纵使他们以劲风相逼,烈焰也如有生命般死死缠住了他们,很快便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