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苏宅回来。
一下飞机,就直接被苏羽轩接到了苏宅,在见过苏陌年,爷孙俩在相隔四年亲切的会面之后,他就赶紧回家了。
天知道到了苏宅在知道苏羽清这两天没有住在那里时,他有多失望。
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这四年后的相见,他这一个月都没有安稳的睡过觉,带着担心,带着激动,带着压抑……带着很多说不清楚的情绪,他坐上回来的飞机时,他几乎不敢想像他见到苏羽清时,会如何。
打开房门。
曾经自己住了八年的地方,并没有因为这四年的离开而变得陌生,记忆里的那些东西还放在原来的地方,熟悉的房间里是他熟悉的气味。
苏齐笑放下行礼,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
第20 章
镶在骨头里的伤痕,时间是无法治愈的。
苏羽清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知道苏齐笑今天回来,也听到了外面钥匙打开房门的声音。
他一直没有动,只是仰着头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面前是黑了屏的电脑显示器。
“爸爸?”
门外的脚步声踌躇着,来人还是敲响了他房间的人。
“嗯。”
苏羽清应了一声,却仍是保持着闭眼的姿势一动不动。
苏齐笑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爸爸,我回来了。”
苏齐笑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嗯。”
苏齐笑的样子已经比四年前变了太多了。脸上的轮廓变得清晰,眉眼变得立体,曾经纤细的身体拨长了许多,虽然依旧瘦弱,却不会让人感觉单薄。
看着那细长的依旧很漂亮的眼睛,恍惚间,苏羽清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苏齐笑时的情景,只是……对方已经不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了。
他长大了,而他,已经老了。
虽然这个身体还算年轻,但是他的心理年龄却已经超过苏陌年了。
看着苏羽清眼里露出的疲态,苏齐笑愣了愣。“爸爸,你还好吗?”
过了四年,苏羽清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还是他熟悉的样貌,却带上了一点疲态。还是那样漆黑的带着冷漠的眸子,却多了一点挥之不去的阴霾。
苏齐笑想到今天他跟苏陌年的谈话。
苏陌年说:“回来了,就好好呆着,别再跑出去了,虽然说大了,要有自己的生活,但也要顾着你爸爸。别放他一个人在家呆着,要是再出什么事了,爷爷可不能饶你。”
连苏羽轩也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好好照顾你爸爸。”
在苏羽清的面前,虽然大家都不说,但都是很担心的吧,他这个样子……确实任谁也放不下心。
“嗯,我很好,你呢?”像是漫不经心的,苏羽清把他从头扫量到脚,挑了挑眉。“长高了,也壮了,看起来不错。”
如果眼睛下面的黑影能再少一点就更不错了。
“还好。”苏齐笑抿了抿唇,往苏羽清这边走了几步。
苏羽清的身体不自觉得一僵。他紧紧的盯着苏齐笑的眼睛,像是想从那里面找出一点什么。
苏齐笑却像是注意不到他的紧张似的,走过来,弯下腰,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爸爸,我很想你。”
苏羽清任他抱着,没有任何的动作,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本来只是打算给出一个父子名义的拥抱就放手的苏齐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幅姿态,心里蓦然升腾起怒火。
他收紧了自己的手。
苏羽清不打算开口,他就不放开。
良久……“放手。”
苏齐笑这才乖乖的听话,收回手,直起身看着他。
“看来,四年的时间还不够让你想通。”
苏羽清表情淡淡的看着他,像是谈论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似的。
“不,爸爸,我已经想通了。”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苏齐笑漂亮的眸子里带着一种只有执拗。
有些事情,如果要想通,并不需要四年那么久。
四年只是一个考验而已。
“哦?”苏羽清挑了挑眉,“说说看。”唇角虽然一直轻轻勾着,眸光却微微暗沉了一些。
这个孩子不知道,其实他的眼睛总是会泄露出他的想法。
而苏羽清不知道,其实苏齐笑只有在他面前才是这样的。
苏齐笑一直记得苏羽清说过的,不要对他撒谎,撒谎等于背叛。
“爸爸”苏齐笑在他面前慢慢跪了下来。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的感情有错,但是他也清楚自己的感情对苏羽清来说,是大逆不道的。
“你曾经教过我……想要的,就要自己去争。”
他看着苏羽清,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一双眼睛却很认真。“我从十五岁以后,就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你,我不敢争。四年前,你进医院,让我知道了,原来你心里还住着一个我争不过的人。后来,看着爷爷难过的表情,我也觉得我可能犯了错,所以我离开你。”
苏羽清看着他,什么也没说。该说的都说过了,如果有用,就不需要等到四年后了。
“到了美国之后,我遇到了很多人,也学到了很多事情。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你看着我时,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的朋友告诉我,如果自己的感情,连自己都否定,那么别人自然不会当真。四年里,我一直想打电话给你,可是我不能。我需要时间确定下来,我对你的感情究竟到了哪一步。如果它真的脆弱的连爷爷的一句话都可以让我退缩的话,那我会学着忘记你。”
“继续。”
“我站在你面前,这就是证明。四年里,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你。我知道这种感情是错误的,可是我不打算纠正它了。爸爸,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我,但是我愿意等,我还年轻,我有许多的时间可以等,哪怕你这一辈子也不会给我一个回应,只要让我仍是以儿子的身份留在你身边就好。我说过的,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爸爸。”
“说完了?”
“嗯。”
“那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苏齐笑站起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转身离开。
他既然说了要定,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苏羽清看着房门关上,脸上那幅不以为然的姿态一下子消失不见。
他的心里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那个孩子的感情而已。
苏齐笑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他的性子苏羽清不会不知道。
要么不说,只要说出来,就肯定做得到。
唉……
以手撑在桌子上扶住额头,苏羽清被发丝轻掩着的脸上,是犹豫不决。
他已经,不敢再爱人了啊!
曾经的那种伤痛太刻骨铭心了,苏羽清不想再经历一次。
这么多年,他也有过几个固定的床伴,只是在发现对方对他稍有一点心思的时候,他就会立刻跟对方斩断关系。
为什么,偏偏要是齐笑呢?
好好的呆在他身边,安静的陪着他,不好吗?
第21 章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毫无遗憾的活着,然后,接受随时可能会来临的死亡。
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
各自忙各自的,或是聚在客厅里。一起吃饭,偶尔寒暄,不会过问的太多,也不会什么都不管。
就像苏齐笑从来没有离开过,也没有说出过那番话似的。
苏羽清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这让苏齐笑稍稍意外了一下。
他以为,苏羽清不会同意,那么,要么是干脆的拒绝,要么就是彻底的漠视。
现在这样,比想像中好太多了。
苏齐笑跟人合办的公司,他算是幕后的股东,不用出现在台面上的。
所以他不像苏羽轩那样,朝九晚五的上班,而是整天窝在家里。
父子俩一人一台电脑,各忙各的。
苏齐笑对苏羽清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跟以前一样,起床,整理房间,做好了饭菜,叫他起床。
苏羽清其实是有一点起床气的,在苏齐笑才被带回来的时候,曾经因为他的起床气,差点没被吓哭,只是好几次以后,苏齐笑也找到了既能让苏羽清起床,也不会让他发脾气的方法。
走到卫生间,把毛巾打湿,再拎干,苏齐笑轻轻推开了苏羽清的房门。
床上的人睡的正香,眉头舒展着,唇角柔和,没有了平时那种拒绝人靠近的清冷。
“爸爸,该起床了。”苏齐笑小声的叫道,把手里温热的手巾一点一点的挨近苏羽清的脸庞。
脸上温暖的触觉让苏羽清睁开眼,眼神有着才睡醒时的朦胧。“嗯?”
“早饭做好了。”苏齐笑说道。
“哦。”苏羽清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清明一片。
他坐起身,苏齐笑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换掉衣襟有些开了的睡衣,洗漱完毕,一脸清爽的出现在餐桌旁边时,发现坐在那里的苏齐笑表情有些不自然。
“爸爸,早。”
“早。”苏羽清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坐下吃他的早餐,看他的财经报。
电话响起的时候,苏羽清并没有在意,扫了一眼显示的号码,陌生的。
“喂?”
“您好,请问是苏羽清先生吗?”
“我是,哪位?”
“您好苏先生,我是叶雨的哥哥我叫叶择,冒昧的打电话给您可能打扰到您了,十分抱歉。只是家弟现在情况非常危急……有个不请之请,能不能请您来医院看他一次,看在你们往日的情分上?”
“叶雨?”咀嚼着这个陌生有又点熟悉的名字,苏羽清想了想,问道:“他怎么了?”
他记起这个人了,一个他已经断了几个月联系的床伴。
从他嘴里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苏齐笑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他。
“前天出车祸了,医生说,他的时间不多了,而他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
苏羽清沉默了一下,还是问道:“在哪个医院?”
“仁和,五楼加护病房。”
挂断了电话,苏羽清站起身。“你吃吧,我有事情出去一下。”
回房间换下家居服出来,苏齐笑正站在桌边看他,也换好了衣服。
苏羽清皱了皱眉。“你也要去?”
“不可以吗?”苏齐笑看着他,眼里并没有坚持。
“随便你。”
苏羽清发现自己无法拒绝他。
坐在副驾驶位,苏羽清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一双眼睛随意的看着前面。
苏齐笑偷瞄了他几眼之后,还是选择问了出来。“我可以问,叶雨是谁吗?”
苏羽清侧头瞄了他一眼,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一个床伴而已。”
握住方向盘的手有一瞬间的握紧又放松,苏齐笑专注的看着前面的路况问道:“他怎么了?”
“出车祸了。”
“哦。节哀。”
“节什么哀?”苏羽清挑挑眉,看他一眼笑道:“人还没死呢。”
苏齐笑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时间不多了,他哥让我去见他一面。”
他死关你什么事啊?
想了想,这句话苏齐笑还是没有问出来。
苏羽清说过他不喜欢他插手他的事,他一直记得。
到了医院五楼,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正站在走廊上,看到苏羽清和苏齐笑时,愣了一下,走过来问道:“请问哪位是苏羽清先生?”
“我是。”
“那这位是?”
不知道为什么苏羽清觉得这个青年脸色变了一下,看着他的眼光带着一种隐隐的愤怒。
“我儿子。”
青年的脸色又变了。“不好意思。”他推推眼镜,挡住了脸上的尴尬。
苏羽清挑了挑眉,并不在意。
青年大概是误会他跟齐笑的关系了。
“叶雨怎么样?”
苏羽清朝加护病房里看了一眼,隔着玻璃,看到一个人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连着各种仪器。
“肝脏出血,肋骨插进心脏,抢救过来了,却也没几天好活了。”青年满脸的哀伤,看着苏羽清,带着歉意道:“打扰到您真是不好意思,只是他一直都叫着您的名字,想着,也不能让他带着遗憾走,所以只能拜托您了。”
“客气。”苏羽清朝他点点头。
加护病房外,还等着一对老夫妻,青年走过去对他们说了什么,两人立刻抬起头看过来,只是那目光,颇有敌意。
苏羽清挑了挑眉,倒是没怎么在意,一旁的苏齐笑却抿了抿唇,目光骤然变冷,往苏羽清身前站了几步。
苏羽清的眼神一暖,撇开头,唇角牵着淡淡的笑。
不知道是因为苏齐笑的举动,或是青年跟两人说了什么,两人最后点了点头,再看苏羽清时,目光也没那么敌视了。
“不好意思,麻烦您了。”青年也就是叶雨的哥哥叶择,对苏羽清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爸爸,我在这里等你。”苏齐笑转身对他说道。
“嗯。”应了一声,苏羽清走过去,撇了那对应该是叶雨父母的老夫妻一眼,他走进了加护病房。
床上的叶雨,跟苏羽清的映像中,像是两个人。
瘦到只剩一把骨头,全身缠满白布的他,看起来像具木乃伊,有些吓人。
苏羽清的目光闪了闪,走了过去。
“叶雨。”他叫道。
戴着氧气罩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费力的睁开有些混浊的眼,“清?”他有些不是很确定的问道。
“嗯,是我。”苏羽清应了一声,紧挨着他的床边站着。 “难受吗?”
这是废话。但是苏羽清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不难受……”叶雨努力的弯了弯唇角,眼泪却滚滚而下。“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苏羽清闭了闭眼,对着这样的人,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雨是他所有的床伴里,感情最不明显,也是他发现的最晚的人。
发现他似乎喜欢上自己之后,苏羽清就告诉他,以后不用再打电话给他了。
苏羽清没有带人回过家,所以叶雨并不知道他住在哪,唯一联系的就只有那个电话号码。
“不要……难过……”
看着他沉默不语,床上的人反而反过来安慰他。“我很好……不要难过……”
“好好休息。”苏羽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触碰,让叶雨很开心。
他努力的想要抬起手来,手指颤抖着,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苏羽清看着他,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握住他的手。
“你的手……还是……好温暖……”
费劲的说着,泪珠顺着床上的人消瘦的脸颊落进枕头里,叶雨的呼吸开始加重,连在他身上的那些仪器开始发出警告的声响。
“医生!”门外有人大叫。
松开手,看着一涌而进的医生开始努力的抢救他,苏羽清沉默的退出加护病房。
叶择和他父母还有苏齐笑都站在玻璃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