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他已经走进,将来的好工作也不会太远,但是家庭--黑诺是矛盾的。那是一个他牵挂又不愿意接近的门,他愿意站在门外看见里面的人幸福快乐,却已经失去与他们分享快乐的愿望,多年的隔阂已经把他拒为看客。如果与施言同行,黑诺就永远也无法遥望家庭,因为施言必须回到父母身边,这也是让黑诺天平倾斜的因素。
尊严的伤害黑诺很快可以调整了心态,只是对前途的悲观埋下了阴暗的种子。他很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期末考试比感情显然重要,而且他不喜欢伤春花悲秋月,没有想清楚决断之前,他还是重心在学业。
施言有什么心烦解不开的时候,就混在一堆朋友里不去想;而黑诺的方法是一个人学习,大体上也是先做没发生一样。施言生着闷气又不放心地来A大,一听寝室里老六告诉自己黑诺在图书馆自习,施言心里那个气啊。
到了图书馆,施言肚子里好一阵子骂娘,爱学习的全混他们A大呢,整个图书馆座无虚席,却几乎可以是鸦雀无声。一堆黑压压的人头要施言怎么找?施言象傻子一样一张张桌子走过,人本来就高,不时要特意弯腰平视一下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颗人头,换来怒目无数。施言也失了兴致与别人大眼瞪小眼,干脆站直了猛然惊雷咳嗽,要黑诺自己起立。
A大花园里,施言不满:“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你就不在乎我担不担心?”“我想你能知道我回学校了,就没去寝室。回来也可以看看书,在你们寝室怎么看啊?”“我妈那些话你生气了?我知道她说得难听,你就当没听见不行吗?”
“本来我就没听见,你妈说什么了?”
施言诧异,但是黑诺表情认真,根本就不是赌气说反话:“真的?”
“我考试不要突击,你还不开始忙吗?跑这浪费时间。”黑诺责怪。
“诺诺,呵呵,我的诺诺最懂事了,人家不是怕你生气嘛。”施言眉开眼笑:“我说嘛,我家诺诺最善解人意,心胸广阔了……”说着就要抱过来。
黑诺手挡开他:“少在外面动手动脚的,你快回去吧,考试这段我不回去了,你也认真点,抄也要都抄过了,不准挂科。”
“遵命。”施言保证不会象大一的时候,全寝室都被抓了大挂。(期末考试不及格,开学前补考也不及格,学校只有要他们大二的时候和大一学生一起再考一次,这次再不及格没有毕业证)
不是高峰期,施言没有打车回去,他现在花钱不象以前没有概念了。有了房子以后,施言新给黑诺添置了点内衣,外衣黑诺是死都不肯接受的,而每周黑诺回来的饭施言都很舍得成本,务必要色香味黑诺喜欢。黑诺生在北方,爱吃的水果几乎都是南方产的,贵的要死施言也买回来。
坐在没有几个人的公交车上晃荡,炎热的空气里开始有了丝丝凉意,天际的乌云大兵压境般来得迅速,烈日被无情吞噬的瞬间车窗里骤然灌进来狂风。乘客手忙脚乱不及关闭车窗,外面的飞沙走石里就带下大颗的雨滴,街上顿时混乱不堪,朦胧的车窗外到处是奔逃的身影,施言想到父母、黑诺,窗外的雨潺潺也生出寒凉。
最爱他的人与他最爱的人,施言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他要站在中间。父母本身就不是幸福的婚姻,应该说为了家庭的完整与圆满,每一个人都无奈地对生活妥协,每一个人都在做着牺牲,他不愿意与父母对立。黑诺,这个越来越强大的人,他肯为自己低头吗?
见到黑诺没有任何影响在图书馆学习,施言不确定他真的忽略难言的侮辱,还是不屑为此浪费时间。黑诺从来不在无畏的事情上纠缠,而这一次他大度到令人难以相信。黑诺与他之间缘自年少,即使非青梅绕竹马画地图的交情,也在共同的风雨中心心相知。所以施言确信黑诺在乎那么恶毒之言,确信黑诺的骄傲尊严被践踏了,可他却摆出了无所谓的态度。
真的是因为考试吗?施言不敢去深究没有浮出水面的答案,他会承担不起,他也会受伤害,他的心一样是血和肉构成的,所以有疼。他和黑诺一样,骄傲的人都用一笑而过逃避了矛盾的起点。
施言与黑诺的考试都没有问题,前者满意都低空飞过,后者如愿蝉联榜首,各自回家也是一团和气,不过两个家庭可都不太和气。
首先是施言家,施言一回家,他妈就好像靠山来了。被儿子指点过家丑不可外扬,她现在是不去单位找麻烦了,但是女人的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全在家里上演呢。她现在不针对办公室的张姐了,而是所有女性都成了假想敌,全天下的女人只要发育了的,都对她丈夫有想法,都憋着一鼓劲对他丈夫伺机而动呢,所以她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
施言的姐姐施眉都被母亲骚扰回来了,在多个日夜的开导保证下,施妈好像心里敞亮多了,可是一转眼看电视的时候,当地新闻里丈夫后边有女性,这又捅马蜂窝了。最后施眉无可奈何摊手:“妈受教育少,就这素质了,大概又遇上更年期了,大家只有克服克服了。”
得,你们在家克服吧,施言受不了每日听别人给爸头上扣屎盆子又不能辩解。他妈为了要全家联合起来讨伐丈夫的不忠,经常对儿女说的就是他们爸爸如何如何对不起他们,根本不爱他们,全世界只有他们三人才是真的亲人。而她又为了儿女受尽委屈,为了他们才忍辱负重不选择离婚。
施言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日子母亲就是这样教育他和姐姐的,小孩子不懂事,认为爸爸不在家就是不爱他们,为此还指责过父亲。爸爸没有为自己辩解,但是随着成长,施言懂了这个男人。
他父亲文革是因为母亲没有受冲击,所以他很少批评自己妻子,连冲突几乎都没有。家里他尊敬妻子,爱护子女,把精力几乎都放在工作和子女身上。八十年代初期,他终于可以一展所长的发展事业的时候,工作条件艰苦,交通不便,他的确上了现场就几昼夜不回家,但是只要他回到家里,就是与妻子一起进厨房的丈夫、与儿女同乐的父亲。
他可能不爱妻子,但是他爱这个家,爱妻子给予的儿女,所以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面对幼子的责问,保持沉默,是维护妻子在家的尊严与母亲的形象。他没有在发达的那天弃糟糠,施言感谢父亲是最大的牺牲者。
整个暑假施言几乎要日日躲到黑诺家,差不多就是黑爸爸的半个儿子了。一开始这里家庭气氛和睦而亲切,爱文、爱革与施言好到因为他在家而推却外面应酬饭局。直到黑家双胞胎的高考成绩出来,全家才陷入愁云惨淡的低气压里。
其实就黑爸黑妈是最发愁的人,爱文、爱革看见那可怜的成绩条,气得劈头盖脸就给双胞胎一顿臭骂,他们自知理亏,低着头不说话。黑妈担心死儿子落榜,心灵受到打击,安慰还来不及呢,当然舍不得骂。还要大家在他们面前都不要再提什么高考了,背后则与黑爸愁得一夜夜睡不着觉。
黑家夫妇最后还是找爱文、爱革商议今后怎么办?爱文、爱革虽然不是什么学习年级三甲,可都知道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工具,哪里象这一对拿回那成绩要他们都丢人。爱文明说:“爸妈,他们那点分就算复课一年也没有指望,实际点就等着考招工。”
周小玉就生了这两个宝贝,所以一听这话立即就哭出来。
“妈,我们不是嫌他们复课花钱,可他们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黑诺给他们补课,我看黑诺都一点点学物理呢,你看他们学了吗?他们但凡学一点,也不会只有30分吧?”爱革对俩弟弟的考分佩服到五体投地。
周小玉不管这些,她就认准了自己的宝贝不可以去做工人,他们也要上大学,坐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喝茶。平日里她觉得自己就是爱文、爱革的亲妈,这时候反倒担忧自己力度不够,晚上躺在床上与黑爸长吁短叹,让黑爸一定逼他们想办法。
黑爸是一个特别尊重知识的人,他觉得人学问大就受人尊敬爱戴,就可以跻身高尚的行列。所以几日后,黑家夫妇和几个儿子在一起的时候,宣布要双胞胎去复课,因为黑诺都可以复课以后考上那么好的大学,双胞胎当然也有可能。
爱文、爱革早给父母分析过他们的情况,也提出了意见,但是父母采不采纳他们并不干涉,毕竟是妈妈唯一的俩个儿子,不死心就去试吧。出人意料的,双胞胎齐声反对,他们不肯再上一年高三,那种非人生活他们不愿意过。
“那你们想干什么?考招工?”周小玉急了,说话也不给黑爸留脸:“象你爸一样一辈子做个工人,累死累活没有几个钱?”
“妈,今年有自费生。我们都问了,和公费生一样的将来没有区别。”黑军辉暗示。他们小哥俩吃不了高三的苦,又不想当工人,知道有自费这一条路当然想走捷径,就是钱是一个问题。
第 33 章
黑诺家的孩子太多了,而黑爸爸又咬紧牙关地给了赶上好时候的爱文、爱革和黑诺都进入大学的机会,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爱文、爱革陆续上班,家里的日子才见着点曙光呢,这一下要供俩个自费生,这不是要了黑爸的老命吗?你就是把黑爸拆开来卖,也凑不够俩人的学费。
黑家夫妇破天荒地伸手求人,但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什么年代借钱都不是容易的活。黑家这种家庭状况出了五服的亲戚躲还来不及呢,实在亲戚也多是一样的低收入家庭,有心力量也薄弱。
填报自费志愿的时候,周小玉无奈地要成绩相对好的黑友辉填写了大专,而仅够中专自费线的黑军辉则被迫放弃,只有回去复课一条路。黑友辉的大专学费3年总计是6000元,开学一次付清。
这天文数字就是黑爸黑妈这个夏天要完成的指标了。没有存折的家庭里,一下子要筹集到这么一大笔钱,不可谓是飞跃黄河的任务。爱文、爱革没有等父母开口,分别拿出来500元,并且爱文承诺以后每月分担友辉50元生活费;黑家夫妻借到3000元,那么还差2000元。
黑家自老大结婚以后,黑爸就要二儿子自己存娶媳妇的钱而不再承担养家的担子,那么之后的老三也沿袭下来。到黑爱文、爱革兄弟俩,生活压力日渐缓解,经济上也不是紧张到前脚领工资后脚去粮站的窘迫,所以不需要他们上缴工资。黑爸琢磨着这几年老二黑爱党应该能够存出来一笔钱,爱党对象也没有一个,结婚还没影的事呢,等过了这紧要时期再还他。黑爸也是逼到求助无门了才打起爱党的主意。
黑爱党这些年大钱没有,积蓄2000元总不成问题。他学历不高,收入不高,但是人特别节俭,毫不夸张地说,一顿饭可以一颗盐豆吃下去,他绝对不会放两颗盐豆。这过日子的好手,收入低又怎么了?一样致富,人家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多年前黑诺高中两年半的学费、书本费和一双棉鞋的钱(总计100元)现在不也在人家存折里笑着生利息呢吗?每次逢年过节爱党都很积极加班,一是家里他觉得没意思,二是领导慰问的红包太诱惑他了。
黑爱党对金钱的感情是赤裸裸的一个字:爱。这样的人,你找他借钱有没有点缘木求鱼、与虎谋皮的意味?如果是外人,爱党或者会有息放贷,自己的亲爹这话就比较难说了。而且考虑借款人的经济实力,偿还恐怕是一个分期漫长的过程,这是哪一位爱财之人喜欢的借款方式?
此外,他可和爱文、爱革那俩认贼做母的人不一样,他清楚记着自己母亲的样子,周小玉可不是他的娘。双胞胎弟弟也没有自己亲兄弟重要(亲兄弟的钱他都匿得不亏心,何况是周小玉生的),他凭什么供他们上大学?所以父亲的意思一表达,黑爱党就不说话了。大脑左右半球同时开工,发挥他最聪明的才智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觊觎。
黑爱党也是高人啊,急中生智都有最完美无缺的理由--结婚。老男人要铁树开花了,谁说我没有对象?那是我们在地下情。亲爱的父亲,我也恰好要把这喜讯与你分享呢。
“因为家里负担重,我想着别麻烦你们了,我一说,你们怎么也要破费的,还是我自己张罗好了,再回家通知你们。”瞧,这张嘴说得父母多惭愧,儿子结婚做爹娘的什么也不做,还要儿子反过来担心。黑爸灰溜溜地走了。
这暑假可热闹了,继黑友辉自费大专被录取又一喜讯传来,爱党结婚!真的怀疑爱党前世是不是土匪出身啊,这人太神出鬼没了。说结婚就可以变出一媳妇来,管人家是不是拦路抢劫来的,反正就是找了多年对象未见成果的人,在几天之内冒出了可以登记的对象。爱党在一家人惊疑、佩服、研究……许多种的眼光下结婚了。
婚礼上还有一位稍微逊色一点的神人就是黑爱文,他领来参加二哥婚礼的四嫂大家全不认识(黑爱革其实知道,也是第一次见面)。新任四嫂没有前任漂亮,但是气质上一看就大家出身,谁都没敢问这不声不响的淘汰制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其实黑爱文在提干的时候,就有了更高一层的追求。黑诺带入家门的施言,让他们都可以少辛苦几年,那么如果他娶一位有点门路的老婆,是不是就更加前途光明呢?所以他和爱革双喜临门的时候,才不赞同父母结婚的建议。而那时候刚刚提干,也不方便立即处理感情问题,给领导落下轻浮的印象。
黑爸真不知该说福兮还是祸兮,那天他根本就不相信爱党的借口,甚至全家人都找不出相信这见鬼理由的人,结果爱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诚信的人。虽然没有任何人,包括他同事,在这之前也没有耳闻他在恋爱或者有成家的打算,现在也只可以说人家保密局出身,就是为了给大家惊喜来的。
黑家接受了这个惊多过喜的结果,爱党成功保护了自己的财产不被侵犯,将头疼的问题扔回父母身上。眼看友辉要报道了,学费的差额还没有着落,黑诺坐不住了。晚上他来到父母这一边,坦白出他在学校一直给外国人做家教,而且每学期都是一等奖学金,所以他已经有存款了。
周小玉接过黑诺递过来的钱,惊喜到听不见黑诺详细交待这1800元的来历:“每周两次课,一周40元,一月160-180元,一共做了2学期8个月家教了,再加上这两学期的奖学金。”
往日对经济态度认真,收入有明细审查的黑家夫妇绝处逢雪中送炭,也不是那么仔细追究财产来源了。连声说好,周小玉直夸奖黑诺懂事顾家,黑爸也赞扬黑诺勤俭节约的美德。难得连爸爸都百年一遇地开了金口,黑诺却笑不出来。
他这学期一半的时候才给唐朝(Tim)上课,哪里有那些积蓄?奖学金都忙着自学考试消耗掉了,给父母的钱是施言的私房钱。施言上缴到黑诺手里3000元私房,给的时候就说任由黑诺调度,但是他没有习惯花别人的钱,所以放他这里很久了,但是一分都不少。
同心一家的时候,黑诺都不愿意拿施言的钱,何况现在生出了犹豫呢?黑诺看着父母为借钱奔波,好几次都想把钱交出来的,但是又不愿意再欠施言,所以才拖到最后。钱交出去了,自己和施言之间的感情也就不单纯了。
黑家高高兴兴地送黑友辉去大学,安慰可怜的黑军辉再辛苦一年,为了成为人上人,就要吃得苦中苦嘛。黑诺也启程迈进大学三年级,走前他主动对黑爸提出生活费减半,让父亲无声地拍了他几下。
看看这学期的课程表,大致上与大二紧密程度差不多,英语不再是必修课,而黑诺连六级都pass了,选修应该是玩一样轻松。学业上比上学期压力小,经济上压力上来了。一开学就是自学考试的四门功课报名,他拿不出听课费,只有狠了心自己学。
黑诺现在心里有障碍,他不愿意回家(施言的房子),而且才开学他就任学生会的主席,可以随便找出若干个理由和无懈可击的籍口。施言也没有难为抱怨,习惯了他们学校开学先埋头苦干的校风。